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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無罪] 仙魔變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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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0-5 04:25:03
第十四卷:大行 第二章 意思

夜色籠罩南陵行省,又悄無聲息的褪去。

龐大的雲秦帝國,又迎來了新的一個黎明。

一支五萬三千餘人的大莽殘軍,緩慢的行進在南陵行省的曠野中。

五萬餘人的軍隊,在這個世間已經是很恐怖的建制,扼守住某個行省的天險要隘的話,恐怕會令數十萬大軍都一籌莫展。然而此時跟隨著湛台淺唐的這樣龐大的軍隊,卻是一支真正的殘軍。

在魔眼花的藥力過後,這支軍隊絶大多數的人都已經不只是疲憊,而是已經陷入極度的虛弱,經過了一夜的休息之後,其中大部分人,甚至都是瞳孔渙散,大聲呼喝了許久,才能從半昏睡,半昏迷的狀態中醒來。

虛弱到互相攙扶著,甚至要用一些東西支撐著,才能緩慢行走。

許多大莽軍人,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從壯年步入了老年。

所有的負重,甚至身上的鎧甲都全部被丟棄了,所有這些大莽軍人的身上,只剩下了最輕便的刀、劍等兵刃。

許多軍人甚至開始發低燒,迷迷糊糊的說些胡話。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這樣的一支五萬多人的大莽軍隊,面對一支數千人的精鋭軍隊,哪怕只是普通的騎軍和步軍的混合建制,恐怕都會全軍覆沒。

或許十幾天後,大部分人能夠慢慢的調養恢復過來,但最為關鍵的是,現在他們這支軍隊,對於雲秦而言自然是敵軍,對於大莽和聞人蒼月來說,也是一支叛軍,在這南陵行省之中,他們會有十幾天的時間麼?

即便能有十幾天的時間,他們也根本沒有足夠的食物。

所有這些大莽軍人的身上,都只帶著最多可以維持兩三天的行軍糧。

兩三天過後,他們吃什麼?

去從大莽軍隊,去從雲秦軍隊手裡搶糧食麼?以他們現有的戰力?

許多大腦還是清醒著的大莽將領雖然知道現在湛台淺唐帶領他們的行軍路線,是儘可能避開雲秦軍隊和大莽軍隊的行軍路線,但他們此刻只覺得越走越沒有力氣,越走,天空越為灰暗。

很多人開始懷疑這樣做還有沒有意義。

是否就在墜星陵下死去,還免得在死前受更多的苦。

“為什麼選擇走這條路?”

這支軍隊的最前沿,步行的時謙看著手中的一份軍用地圖,輕聲問身旁同樣步行的湛台淺唐,“這樣下去,很容易遭遇雲秦的軍隊。”

“我想看看雲秦軍方的態度。”湛台淺唐有些疲憊的看了他一眼,微凝道:“更準確點,我是想看看顧雲靜的態度,畢竟整個南陵行省的雲秦軍隊,此刻都在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時謙吃驚道:“你是故意這麼做的?”

湛台淺唐點了點頭:“我們身後這些人的生死,此刻並不在掌握在我們的手中,而在打了勝仗的雲秦軍方手中。再簡單一點,便是看顧雲靜讓不讓我們這支軍隊活下去。”

看著依舊有些不是特別理解的時謙,湛台淺唐看了一眼前方遠處,道:“雲秦的要塞裡,或許會有一些讓我們多支持些時日的軍糧。”

“你的意思是,顧雲靜有可能會直接讓出這樣的要塞給我們?”時謙終於徹底明白了湛台淺唐的意思,震驚的說道。

湛台淺唐看了他一眼,嘴角浮出些苦笑:“這就要看顧雲靜了。”

……

……

同樣的晨曦中,距離這支大莽殘軍並不算遠的墜星陵外,一輛馬車出現在雲秦崗哨的視線之中。

在聽到響箭聲和接下來的遠遠喝問聲後,一名身穿灰色袍子,頭髮花白,看上去給人弱不禁風的老文官感覺的老人,出現在了馬車的車頭。

看著晨光裡這座徹底改變了大莽前世今生的大城,這名老人昏黃的眼眸裡浮現出了無數的感慨。

他像是有些懼冷般縮了縮頸,然後輕咳了一聲,出聲道:“我是聞人大元帥的使者,前來求見林夕。”

他的聲音平靜,並不高亢,但卻傳得很遠,甚至連數里外的城樓上,都隱隱聽得清楚。

這樣的聲音,讓城樓上數名身為修行者的雲秦將領都是瞳孔微縮。

……

“是聖師。”

顧雲靜用黃銅鷹眼看了這名老文官模樣的大莽修行者許久,轉頭看著身旁的林夕道:“但是沒有在軍部的資料中有過任何記載的大莽聖師。”

“軍中沒有出手記錄的供奉,或是煉獄山的人,或者是大莽皇宮裡的高手。”面戴暗紅色面罩的冷峻將領補充道。

“即便是聞人蒼月親自來,只是一個人,他來了,尤其是在這白天,也不可能跑得掉。”高亞楠蹙著眉頭看了一眼林夕:“還是不要靠近他。”

“那就直接問問他想要做什麼。”

林夕明白高亞楠的意思是有神木飛鶴,在這種視野很好的白晝,根本連先行設法斷這名大莽聖師的後路都不必要,於是他點了點頭,緩緩出聲:“我是林夕,聞人蒼月派你來,是要說什麼?”

因為有著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所以他在面對一些危險,哪怕是生死之事的時候,都會比這世上絶大多數人要更加冷靜,只是此刻在看著那輛馬車和那個老人,發出這樣的聲音時,他的手心,卻是莫名的出了一層汗。

在東景陵見過了申屠念的那些手段之後,他便更能理解夏副院長和青鸞學院為什麼一直將煉獄山看得那麼重。

此刻他看著這輛馬車,隱隱都是些不好的想法,只覺得這輛馬車裡的,也會是煉獄山的一些可怕的手段。

“聞人大將軍給你帶來了你的一個朋友。”

頭髮花白,老文官模樣的大莽修行者看著遠處城樓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任何的廢話,只是說了這一句,然後掀開了身後的車簾。

馬車和城樓隔著數里。

然而甚至沒有借助黃銅鷹眼,只是看了一眼,林夕的面容便微微的蒼白起來。

他在腦海之中想像了許多煉獄山有可能出現的可怕的東西,然而卻沒有想到此刻落在眼中的是如此的畫面。

高亞楠的雙手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她只覺得這幾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

那些足以讓她銘記一聲的悲愴畫面已經夠多。

原本在她看來,上天已經對林夕所遭受的苦難有所回報,至少讓他從一個資質很差的人,變成了個資質一般的普通人,或許可以讓他今後少受些苦難。

她認為這一場戰爭已經過去,然而她沒有想到,此刻聞人蒼月,會派來一輛這樣的馬車。

“那裡面的是你們認識的青鸞學生?”

顧雲靜再次放下黃銅鷹眼,看著高亞楠和林夕,問道。

高亞楠一直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但是在這場大戰裡面,她很多時候卻很脆弱,此時只是聽到顧雲靜的這一句,她很想大哭一場。

“是花寂月…止戈系的學生。在碧落陵回到青鸞學院之後,她比我們早先離開學院…”高亞楠回答著顧雲靜,說到這裡,她便有些說不下去。

“她身上穿著的是大莽禮官的服飾,應該是去大莽做了潛隱。”面戴暗紅色面罩的冷峻將領寒聲道:“這名大莽修行者用的是千魔窟的手段制住了她,應該是千魔窟最早倒向煉獄山的一批人裡面的其中一個。”

林夕聽著這些對話,臉色變得更為蒼白,但他的神色,卻是依舊平靜。

“聞人蒼月要什麼?”他的聲音,再次從城樓上響起。

車頭上老文官模樣的大莽修行者看了一眼身後一動不動,只是目光複雜的看著城樓的青鸞女學生,笑了起來,“聞人大將軍要大黑。”

城內所有聽到這聲音的人,都悚然一驚,目光忍不住望向林夕所在的地方。

林夕的聲音沒有任何遲疑的傳出,平靜而冷:“這不可能。”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修行者依舊笑著,抬頭看著城樓上林夕的身影,說道:“你可能誤會了聞人大將軍的意思。聞人大將軍並不是要完好的大黑到手裡。簡單而言…我只要親眼看到你毀掉大黑,我便可以將這名青鸞女學生交給你。”

“大黑這樣的東西,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於這世間。”在驟然陷入沉寂的城前,這名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又緩緩出聲,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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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三章 死的和活的

所有的人看著林夕,看著這名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神色都非常複雜。

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知道大黑是什麼樣的一件魂兵…因為雲秦有許多關於大黑的傳說,所以這座城在秋風中變得沉寂和冷。

“大黑是聞人蒼月此刻最害怕的東西。以聞人蒼月的傷勢,在今後很長的時間裡,都不敢正面大黑,只要有大黑在的地方,他就只能像老鼠一樣躲著。”面戴暗紅色金屬面罩的冷峻將領在這名大莽聖師的感慨之中,冰冷的,用唯有他和顧雲靜才能聽見的聲音,對著顧雲靜,說道:“絶對不能讓大黑毀掉。”

顧雲靜在清冷的秋風裡轉頭,看著這名冷峻將領,同樣用唯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輕嘆道:“昔日張院長帶著大黑進入中州城,神鬼莫敵…這世間怕大黑的,又不只是聞人蒼月一個人。南摩國墜星陵一戰,煉獄山的那幾個老不死的長老和煉獄山掌教沒有在墜星陵出現,還不是因為害怕張院長和張院長手中的這大黑。這大黑,始終是遮擋在這些人頭頂的陰影。”

冷峻將領眼睛微眯道:“所以更不能讓大黑毀掉。”

“你說的這話很有道理。”顧雲靜微微的搖了搖頭,悲憫的看了一眼旁邊不遠處的林夕,輕聲道:“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大黑從來不屬於雲秦帝國,只屬於青鸞學院,如何處置,我們根本沒有權力發表任何意見,我們所做的事情便只有看著。”

冷峻將領身體一僵,還要再說什麼,顧雲靜卻是已經又平靜的出聲道:“城裡有的是青鸞學院的大人物,要說反對,他們自然會反對,我們又有什麼資格湊熱鬧?…而且,青鸞學院有自己的行事道理,他們或許會認為這樣的一個將神,比一名鐵血的殺神或者一件大黑這樣的神兵更為重要。”

冷峻將領目光閃動,微垂下頭,不再說什麼。

……

徐生沫不在城牆上,自從林夕來到墜星陵,他便一直在看得見城牆的某條小胡同裡呆著。

在這樣的胡同裡,普通人已經聽不清城牆外那名大莽聖師的聲音,但是徐生沫的耳朵要比普通人靈敏許多倍,他一直在聽著城牆上和城外的動靜。

當這座城沉寂下來之時,他便面無表情的走出了先前休憩的小屋,行走在這個小胡同裡。

他很快停了下來,因為他的面前站了一名他很不願意見到的人。

“佟韋,好狗不擋道,你擋在我面前做什麼?”他很沒耐心的沉下了臉,沉聲罵道。

就像一棵黑色的樹一樣,靜立在他面前巷口的佟韋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問道:“你想做什麼?”

“你是和我一樣明知故問。”徐生沫惱怒的喝出了一句在平時聽起來好笑,但此時卻絶不好笑的話。他微抬起頭,目光越過佟韋高大的身影,落到後方的城牆上:“還不是因為你這個白痴的學生很容易做出愚蠢的事情?”

佟韋看著他,冷笑道:“他也是你的學生。”

徐生沫更加惱怒,尖聲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白痴?難道你不知道現在說這樣的話就是廢話?”

“我只是希望這些廢話可以讓你不要這麼衝動。”佟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了出來,“你不要忘記,是明哥將大黑交到他手裡的…明哥既然這麼做,便也承認了他的身份,大黑是他的,他如何處置,我們便都無權干涉。”

“你這是屁話。”徐生沫怒極反笑道:“我不管你那麼多道理,大黑就算是他的,我也要阻止他做出愚蠢的事情。我只管價值…大黑的價值,別說是一名止戈系新生的命,就算是我們的命,都根本比不上。”

佟韋冷冷的搖頭,“我不會讓你插手他的決定。”

徐生沫厲聲道:“那我就殺了你!你應該明白,這個時候,我絶對殺得了你。”

佟韋看了他一眼,緩聲道:“如果他此刻決定用大黑救花寂月,那換了你落在聞人蒼月的手裡,他也會這樣救你。”

徐生沫臉上怒容頓消,皺起了眉頭,“你確定?”

“我確定。”佟韋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因為和你說的一樣,他有時候的確很白痴。”

徐生沫有些入神的點了點頭,“他是很白痴。”

“夏副院長不護犢子,你最後會站在他一邊麼?”佟韋微諷道:“你還會平時對他極度不滿意,但不管怎麼不滿意,還是站在他一邊?你難道忘記張院長和夏副院長說的,不管值不值,自己人的人命最大?”

徐生沫眉頭皺得更深,他看了一眼佟韋,又看了一眼佟韋身後的城牆,搖了搖頭,罵了一聲不知道什麼,開始轉身走回自己先前呆著的小屋。

……

林夕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對於很多人而言,此刻就在他身後箱子裡的大黑,就是屬於他的。

但對於他而言,這柄大黑是張院長留給學院的,是明哥用最後的生命換來的。

這件東西,本身便足以讓這世間幾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感到敬畏。

但是在沉默中,他還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於是他的心便驟然平靜了下來。

他抬起了頭,安靜的看向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已經下了決定,心臟驟然收緊。

“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夕的聲音很平靜。

他先說出了一句聽上去似乎很廢很廢的廢話。

然而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面容微喜。

林夕的聲音十分平靜,清晰,他接著說道:“聞人蒼月認為兵器比人更重要,但我卻認為人比兵器更重要。一名青鸞學院的學生,會比一件死的兵器,更有用,更強大。”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明白了林夕的意思,但是他心中的喜悅卻是莫名的淡了許多,眉頭不自覺的蹙起。

“連誰更有用都分不清,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明白,聞人蒼月還想和天下為敵?他一個人,能夠戰天下人?”林夕平靜的看著這名老文官,道:“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只能說明他的狀況很淒涼,說明他很害怕,連面對大黑的信心都沒有了,他還能在這世上立足?”

“像他這樣的人,你值得為他而死?”林夕嘲諷的接著道。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搖了搖頭,和聲道:“我為大莽,且我本身已經很老。”

林夕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這名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心頭卻是有些莫名的煩躁,沉聲道:“多說無益,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接受聞人將軍的要求。”

“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林夕點了點頭,冷然道:“我會答應他的條件。”

雖然此前誰都聽出了林夕的意思,但是此刻聽到他這句明確的表態,許多雲秦軍人和雲秦將領,還是忍不住的身形一顫,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心中煩躁之意頓消,清聲道:“既然如此,便請你聽聽我們的交換方式,看是否有什麼異議。”

“沒有這個必要。”林夕冷淡的搖了搖頭,“我可以先將大黑給你,你將她交還給我們便是。”

“直接將大黑給我?”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怔怔的抬起了頭,他不能理解的看著林夕,想不明白林夕這麼做,難道不擔心他食言,接到大黑的同時,直接將花寂月也殺死?

“你不要忘記我的身份。”林夕冷漠的看著他,道:“然後你再想想你的使命。”

林夕根本沒有任何恫嚇的話語,然而這名大莽聖師卻是瞬間渾身冷汗。

他想到了林夕的身份,又想到了某些傳說。

難道所謂的將神,真的有傳說中某種驚人的直覺,甚至可以預感一些即將發生的事情?

他徹底明白了為什麼林夕此刻為什麼會用這樣最簡單的交換方式….林夕的這種把握,實際只是想要讓聞人蒼月知道,他的人,永遠比大黑更為強大。

他抬著頭,看著林夕,一時說不出話來。

很多雲秦軍人不能理解這名大莽聖師這樣的反應,在他們看來,這名大莽聖師是威脅林夕,達成了他所想達成的事情,那為何,此時這名大莽聖師卻反而不見欣喜,反而像是被威脅的人一樣?

“讓他過來。”林夕出聲。

一些嚴陣以待的雲秦軍隊緩緩的後退,退入城中,並在一些將領的示意下,將城門開著。

老文官看著前方的道路,苦笑了一下,知道此時已經根本不可能有回頭路可走。

馬車繼續前行,一直到城樓下方,才緩緩停住。

許多人的呼吸驟然停頓。

就連這名老文官的呼吸,也陡然一停。

一道黑光從城樓上墜落。

林夕直接將身後箱中的大黑取出,丟向這名老文官。

老文官接住了這具奇特的三弦魂兵。

他的雙手不停的顫抖。

他此刻還充滿震驚和不可置信的感覺,但是這具黑色魂兵上散發出的某種驚心動魄的氣息,讓他知道,這便是大黑,便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大黑。

他將大黑抱在懷裡。

他身後衣衫的下襬陡然開始抖動。

五根細小的鎖鏈,從花寂月的身上退出。

這五根細小的鎖鏈,連著花寂月和他的身體。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塊邊緣很鋒利的天藍色晶石。

他握住這塊邊緣極其鋒利的天藍色晶石,狠狠的割在三根黑色的弦上。

三根黑色的弦斷裂了開來。

天藍色的晶石也在他的手中崩裂。

一股強大至極的力量,將他的這隻手都直接震成了片片飛散的血肉。

琴身上也驟然出現了無數細小的裂紋。

一條條黑色的光華,從這些裂紋中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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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章 誅心

老文官模樣的聖師,從馬車車頭往前躍出。

連著他身體的細小鎖鏈和身體的花寂月全部脫開。

從弓身裂紋中射出的一條條黑色的光華,掃在這名大莽聖師的身上,沒有任何血肉橫飛的景象和聲音,只是無聲的化成飛灰。

被黑色光華掃到的衣物化成飛灰。

血肉化成飛灰。

老文官的身體在空中千瘡百孔,然後被散亂的黑色光華徹底的掃成一片片飛灰。

黑色的光華無聲的湮滅。

上方的天空高處的雲彩,卻都被一股強大而磅礡的氣息吹開,使得一股明顯比別處命令的天光罩落下來。

如柱的明亮天光裡,一片片蝴蝶般的飛灰在飛舞,那世間獨一無二的大黑,在片片裂解。

一名聖師的化灰。

世間最為強大和最富傳奇色彩的魂兵損毀。

這每一瞬間的畫面,都足以讓任何一名修行者顫慄難言。

然而林夕的面容,卻是始終平靜。

……

先前在他沉默的那段時間裡,他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他想明白的,不是純粹的換或者不換,而是想明白了不管自己換或不換,都是失敗者。

換了,學院便損失了一件威懾煉獄山的東西。

在青鸞學院大變之後,青鸞學院已經到了最弱的時候,在夏副院長還沒有最終離開這個世間,學院還有大黑的情形下,煉獄山那六名強大的大長老和煉獄山掌教,或許還會和昔日墜星陵一戰時一樣,依舊不敢正式踏入雲秦帝國的版圖。這些煉獄山的最高位者,最為珍惜的就是自己的羽毛…甚至不敢冒一絲危險,但若是沒有了大黑,這六名終日籠罩在黑色的煙火中的煉獄山長老,以及那名煉獄山掌教,卻恐怕會正式的出現在世間,進入雲秦。

到時,恐怕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擋他們的腳步。

若是不換,不毀掉大黑,親眼看著花寂月在眼前死去,那他根本過不了自己感情這關。因為如果放棄了一個,今後他或許會放棄第二個,或許要放棄第三個…他會失去他的道。

且如果真的不換,就讓花寂月死在他的面前,聞人蒼月也會讓許多人覺得,林夕也只是為了利益和價值,而會放棄一些人的人。

所以聞人蒼月這次的所為,或許並非是想真正的毀掉大黑,他的真正意圖,是誅心。

誅許多雲秦人的心,誅林夕自己的心。

所以在不管換和不換都是敗者的情形下,林夕便已經不用糾結,根本不用去想到底換還是不換,毀還是不毀,只剩下唯一一個選擇,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不惜一切代價,殺死這名大莽聖師,讓花寂月活下來,保住大黑!

這樣,他才能化解聞人蒼月的誅心。

才算是真正的勝。

這才是他此刻十分冷靜的真正原因!

他的目光,始終集中在那五條似乎先前一直貫通在老文官和花寂月身上的鎖鏈,以及花寂月的身上。

他看到,這五條鎖鏈從花寂月的體內抽出之後,花寂月才似乎恢復了自己的呼吸一般,身體才似乎變成了自己的。

“還有沒有事?有事就點頭,沒事就搖頭!”

林夕知道此刻最清楚花寂月身體狀況的,便只有花寂月自己,所以他看著城樓下的花寂月,直接出聲。

花寂月神情極其複雜的看著林夕,搖了搖頭。

“那五條到底是什麼鎖鏈?”林夕沒有任何的停留,轉頭看向顧雲靜身旁那名面戴暗紅色面罩的冷峻將領。他雖然不知道這名冷峻將領到底有什麼來歷,但是先前的接觸中,他已然發現這名將領恐怕是整個南陵行省最熟悉大莽修行界的人。

“同心鏈。”

冷峻將領看了他一眼,說道:“千魔窟的小道。傳說千魔窟最早的修行者,就從千魔窟的某個古窟中發現了一截鎖鏈。通過這截古鎖鏈上的符文研究,千魔窟最終擁有了三件東西。一件是傀儡針,一件是魔煉,一件是同死鏈。傀儡針你已在先前那名千魔窟修行者刺殺齊啟雲的時候見過,可以通過刺入修行者的脊椎神經,像控制傀儡一般控制對方的身體,並能調用對方體內殘餘的魂力。魔煉早些年便和煉獄山交換一些修行之法時給出,聞人蒼月和湛台淺唐修的那種鎖鏈,便是魔煉。這兩種在千魔窟都是只有一些重要人物的親傳弟子才有資格修習,至於同死鏈,卻只是小道,用這樣的鎖鏈將自己和別人連通,自己若是被殺死,體內魂力散失的瞬間,也會將被自己鎖鏈制住的人同時殺死。除非他自己解除鎖鏈。”

微微一頓之後,這名冷峻將領看著林夕,接著道:“這名大莽聖師最後還是和花寂月脫開,沒有拖著花寂月一起死去,大約還是忌憚於你先前說的話,忌憚你提醒他你是將神,生怕你有什麼奇特直覺,讓他自己最終無法完成毀掉大黑的使命。”

“那便只有讓他自己解除這樣的鎖鏈…”林夕點了點頭,又輕聲自語,重複了這一句。

冷峻將領微微皺起眉頭,他不明白林夕說這一句是什麼意思。

“原來大黑毀滅時,將會是這樣的力量,應該足以滅殺一名聖師?”林夕又說了這一句。

顧雲靜奇怪的看了林夕一眼,覺得林夕可能是因為親眼看到大黑這樣的傳承神兵毀滅而情緒有些問題,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嘆息道:“大黑的確是這世上最強的神兵,便是毀滅時的這種力量,開天闢地一般,一般的聖師,便根本抵擋不住。”

“世上只有一件大黑,所以大黑毀滅時的情景,先前應該誰都不會知道。也只是這名聖師本來就懷著必死之念而來…若是換了一名別的聖師,在別的時候毀滅這大黑時,恐怕也要為大黑陪葬。”讓顧雲靜和周圍的人覺得更加奇怪和忍不住擔心起來的時,林夕在此時卻是反而笑了起來,道:“或許我要感謝聞人蒼月,沒有他,我還不知大黑毀滅時,將會是這樣的景象。”

“今天應該不會有更多的事情了吧。”林夕沒有管他們的目光,只是在心中想著時間應該還足夠,然後他的手握住了袖子裡的一個瓷瓶,輕輕的喊了聲回去。

……

……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坐在馬車裡。

他和這世間除了林夕之外的所有人一樣,不知道很多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

五條鎖鏈的一端刺入了花寂月的體內,另外的一端,也刺入在他的背部。

這樣的鎖鏈刺在血肉之中,自然也會讓他覺得痛苦。

只是讓他更為痛苦的,卻是他體內五臟中的數顆毒瘤。

和許多強大的修行者一樣,他也不可避免的經歷過許多戰鬥,也受過不少傷。早年某次洞穿內腑的嚴重傷勢,便讓他的臟腑出現了無法完全復原的損傷,在十餘年前,便惡化,形成了數個不停的吞噬他的生命力的毒瘤。

他是聖師,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毒瘤的生長和更加惡化…這種清晰的看著自己死期臨近的痛苦,遠遠超過疼痛的本身。

而現在,他終於快到瞭解脫的時候。

所以他的心情此刻反而十分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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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0-5 04:26:17
第十四卷:大行 第五章 攻心

人終有一死。

即便是強大如聖師,也總有死的一天,也總會化成這世間的塵土。

一想到自己會和這個時代的許多大人物一樣,被記載在史冊之中,會出現在後世一些口口相傳的故事之中,這名穿著老文官服飾,實則是大莽皇宮之中供奉的蒼老修行者便在除了心情輕鬆之外,還有種說不出的興奮和衝動。

馬車在清晨中繼續前行。

然而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平靜的眼眸裡,突然流露出震驚和極度愕然的神色。

前方拖著這輛馬車的兩匹老馬,也因為他身上的氣息震動,而驟然覺得這輛馬車無比沉重,拖曳不動,發出了悲鳴,口中噴出些白沫。

前方初秋的晨光裡,一名身穿著雲秦大祭司袍的年輕人,背著一個碩大的箱子,緩緩的朝著他走來。

蒼老的大莽聖師緊抿著的雙唇微微張開,他額頭上的皺紋深了數分。

他看得出這名年輕人是誰。

不僅只是對方的外貌和衣飾,還有對方身上的那種莫名的氣息,都讓他可以肯定,這走過來的年輕人就是林夕。

林夕就是他來這裡要見的人。

只是他還沒有遭遇雲秦的前哨軍,還沒有標明自己的述求,自己所要見的人,卻已經自動出現在他的面前,這使得他看著這名在黃葉飄舞中走來的年輕人,這種感覺就像是他某一天突然想要吃塊很肥的紅燒肉,但是他還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剛走出門,就看到有人端著一碗很肥的紅燒肉遞給了他。

這種感覺,特別的不真實。

這使得他很猶豫,一時都甚至沒有掀開馬車的車簾。

林夕還在繼續朝著他的馬車前行。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開始覺得馬車裡的空氣太過壓抑,終於忍不住掀開了馬車的車簾。

……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是奉聞人蒼月的命令而來。”

林夕的腳步在對於修行者而言已經很近的距離頓住,他看著掀開的車簾中露出的蒼老面目,平靜道:“只是不知道你的姓名。”

蒼老的大莽聖師心中微微一顫,眉頭皺起,語氣裡帶著一絲明顯的不可置信:“你知道我是奉聞人蒼月的命令而來?”

林夕看著他昏黃的雙眸,說道:“所以我才出城來等你。”

蒼老的大莽聖師看著他,皺著眉頭,一時不出聲。

“無論我答應或者拒絶聞人蒼月的要求,你隨著我的這名青鸞同學一起死去,或者你隨著大黑一起毀滅在這世間,這都是注定會被記載在後世史冊中的事情。所以你才會來這裡?”林夕卻是看著他,平靜道:“所以你總該有個名字。”

蒼老的大莽聖師霍然挺身、抬頭。

喀嚓一聲,他身下的數塊車板,因為他身體的震顫而直接斷裂。

如果說從一開始林夕直接出現在他的面前,到先前說知道他奉聞人蒼月的命令而來,是在他心中掀起了一些波瀾的話,那現在林夕的這句話,便是真正的驚濤駭浪。

能夠成就聖師者,無一不是大勇無畏、意誌異常堅韌者,但面對這樣完全令人無法理解的事情,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即便是想掩飾自己震駭的情緒,都根本無法做到。

然而讓他更為震駭的,還不止於此。

“你姓春?名劍南?春劍南,這是個很獨特的名字。”林夕看著他,又緩聲道。

蒼老的大莽聖師的身體不再震顫。

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僵硬。

如果說先前林夕知道聞人蒼月派他來的來意,還可以用對方一些潛隱傳遞的消息或者對方純粹的猜測來解釋,但現在他的這名字,卻是根本無法解釋。

因為他可以肯定,在大莽都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知道他真正的修為和名字,知道他想要留在史冊上的這個真名。

“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他看著林夕,用一種變異的聲音,說道。

林夕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平靜的反問道:“你覺得大黑可怕,還是張院長更可怕?”

這個問題似乎和先前的對話完全不相干,然而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卻是聽出了林夕的意思,心底深處驟然生出了濃重的寒意:“是因為將神?”

“世上沒有人知道將神真正意味著什麼樣的能力,但現在你知道了。”林夕用一種悲憫的目光看著他,“一葉未落而已知秋…我可以提前預知很多事情,你因為什麼事情而來…敵人的軍隊從哪裡來,敵人會用什麼手段…所以當年的三十萬南摩國大軍攻不下這座城。所以現在你們的七路大軍攻不下這座城…你認為你現在做的事情有意義?你有沒有想過,大莽在聞人蒼月的統御下,始終要和我、和雲秦決一勝負。大莽將來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你覺得,你們會勝麼?”

林夕的聲音始終很平靜,和柔和。

然而就像一把把小刀,刺入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的心臟,讓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的心臟甚至體內所有的內臟都要抽搐起來。

這就是林夕所要的結果。

因為聞人蒼月採用這樣的手段,是要誅心。

而他現在,所要做的,便是攻心。

他已經見過不少大人物、聖師,在遭遇完全不合道理的事情時的失態,失控,所以他很有信心,他現在所要做的,便是讓他在這世間,在這名大莽聖師的心中,顯得更不合道理。

……

大莽聖師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因為完全無法理解,不能相信,所以他渾身都異常的痛苦,不舒服。

“用不著懷疑。”

林夕平和的看了他一眼,道:“譬如現在,我還知道你用同死鏈和我的同學連著,我還知道,你身上帶著一塊堅硬鋒利到足以割斷大黑琴絃的寶石。”

“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你怎麼能知道!”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終於因為太過痛苦而陷入崩潰,他不聽的咳嗽著,身體微微的抽搐著,像一隻脫水快渴死的大蝦:“怎麼能有人,可以預知到這世上的事情!”

“不是所有,但卻是可以預知到很多針對我的事情。”林夕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和柔和,“所以聞人蒼月注定會死在我的手裡,所以請你想想你的國家,想想你的家人…你難道想你的國家,你的家園,都隨著聞人蒼月一起,湮滅在這世間?”

“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人存在,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人存在?…”這名大莽聖師開始不停的喃喃自語,臉色變得比白紙還要蒼白。

“我和大莽原本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和我有仇的,只是聞人蒼月,我要殺死的,也只是聞人蒼月。”林夕看著這名大莽聖師,認真說道:“殺死了聞人蒼月,這場戰爭便能結束…便不會有那麼多雲秦人和大莽人死去。你現在,是想我殺死聞人蒼月,早些結束這場戰爭,還是想讓大莽和我之間越來越多的仇怨,最後拖著大莽隨著聞人蒼月一起墮入深淵?”

蒼老的大莽聖師痛苦的咳嗽著,看著林夕:“雲秦不會滅大莽?”

林夕看著他,說道:“張院長在的時候,雲秦可以滅掉大莽的時候,都沒有滅大莽…我們青鸞學院想要的,只是和平。”

蒼老的大莽聖師慘然笑道:“你們青鸞學院不想滅大莽,但中州城的人想。”

林夕平靜道:“我會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這是我的承諾。”

蒼老的大莽聖師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他抬起了頭,看著林夕,“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想讓你放開我的這名同學,然後離開,回大莽,平靜的渡過你的餘生。”林夕看了他一眼,“史冊上依舊會出現你的名字,後世依舊會記得你的選擇給大莽帶來的意義。”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又沉默了片刻。

再抬起頭時,他的面容依舊十分痛苦,但眼神卻已然平靜了許多。

“我已經很老。”

他看著林夕,懷著敬畏,認真而緩慢的說道,“越老考慮的事情便越多,我可以相信你會阻止中州皇城滅大莽,我可以相信你們最終要的只是和平,且會容許唐藏和大莽存在下去。然而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青鸞學院不在了呢?萬一你不在這世上了呢?”

“人都是會死的,將神也是一樣,哪怕你不被人殺死,很多年以後,也會老死。你能保證世上還有張院長和你這樣的將神出現?雲秦這麼強大,今後或許會變得更加強大,到時如果青鸞學院都不在了,誰來管制這樣的一個帝國?將神或許未必有,但長孫錦瑟、聞人蒼月這樣的人物,卻會常有。”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臉上浮現滿了難言的苦笑:“不要說我想得太久,想得太遠。我和聞人蒼月接觸的時間比你長許多,我或許比你更加瞭解他的強大。而且我還見過煉獄山更加強大的人,和這些人比起來,你還是太過弱小。如果有合適的時機出現,恐怕你明知道他們要來殺你,你都根本無法可逃。而且希望你死的,恐怕不止煉獄山和我們大莽的許多人…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大黑這樣的東西,又落入你們雲秦皇帝這樣的人物的手中,那我們大莽還能存在麼?”

林夕的眉頭皺了起來。

“對不起,即便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將神,但我依舊無法將希望寄託於遙不可知的渺茫將來上。”蒼老的大莽聖師看著林夕,“而且我已經想得很清楚…很多時候,即便你知道了一件事物如何發展,也會無力去改變,就像知道江水會暖的鴨子,無法阻止江水的變暖。就像你知道我會來,知道我來的用意,但卻依舊沒有辦法殺死我,而讓你的同學活著,你只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和我說這麼多,只能寄希望於我改變主意。或許,連我現在都可以殺了你。”

“我想不到和你說了這麼多,還是這樣的結果。”林夕看著他搖了搖頭,“你殺不了我,最終的結果,只有拖著我的同學一起死去,大黑依舊在我手中。”

蒼老的大莽聖師沉默了片刻,出聲:“如果你有絶對的信心,你可以選擇毀掉大黑,我會將你的同學好好的交還到你的手中。”

林夕的眉梢微微的挑起,冷漠道:“這並不算什麼人情,你應該明白大黑的份量…而且你也明白,這種事情如果我向聞人蒼月屈服,便或許有第二次,第三次。”

蒼老的大莽聖師看著林夕,緩緩的搖了搖頭,“不知道算不算提醒,或許你自己也知道,這種放棄,有了第一次,也會有第二次。”

微微頓了頓之後,蒼老的大莽聖師依舊敬畏,但有些感嘆的看著林夕,“而且你不知道你和我說了這些,我依舊會做這樣的選擇,所以可見,即便你是將神,一切事情,也依舊無法按你的意願而行。”

“這個世間就是一條大河,在這條大河裡面,即便是再大的魚,都不可能徹底改變這條大河的走向。但我們至少能決定我們游向何處。”

林夕看著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道:“或許我們可以選擇都後退一步。”

蒼老的大莽聖師微微一怔,“怎麼都後退一步?”

“大黑是張院長留給學院的東西,在青鸞學院和雲秦人的心中,價值和意義不只是一件最強的魂兵這麼簡單。”林夕看著他,平靜而清晰的道:“所以我不會容忍大黑被毀…但我青鸞學院也曾失去過大黑,即便再失去大黑,我和青鸞學院的人,也有信心再把它奪回來。”

“難道你想將大黑直接交給我?”蒼老的大莽聖師渾身一震,臉上儘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我不會將大黑完整的交給你,不會讓它成為聞人蒼月和煉獄山屠戮雲秦修行者的武器。”林夕冷漠的搖了搖頭,“我會卸下它的三根弓弦,將弓身交給你。我想聞人蒼月和煉獄山,也絶對有興趣研究大黑的符文,絶對捨不得將它毀去。總有一天,我會將它取回…如果你能答應這麼做,我依舊可以給你一個承諾。我會承你這次情,我會保證大莽可以存在,除非我死了。”

“你真的可以這麼做?”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渾身再次開始顫抖起來,對於他而言,得到大黑的弓身,自然比起毀壞大黑要有用得多。

林夕沒有說話,只是將身後背著的大箱子打開。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呼吸驟然停頓,他感覺到大黑獨特的氣息從這個鐵箱子裡噴薄而出,然後他看到了黝黑的弓身,卸下了三根黑色弓弦的,如無絃琴般的弓身。

林夕將這具無弦的大黑取出,走到這名大莽聖師的面前,將這具無弦的大黑,遞到他的手中。

這名大莽聖師接觸到了大黑。

這件世間最強,最富傳奇色彩的魂兵,讓他的靈魂都似乎顫抖起來。

他再度充滿不真實的感覺。

林夕和他相距這麼近,不怕被他殺死?

林夕真會將大黑給他帶走?

可是如果反悔,他也可以直接將大黑毀去,對於他而言,這根本是萬無一失。

看著往後退卻,平靜站住看著他的林夕,這名渾身顫抖著的大莽聖師終於點了點頭。

他將大黑的弓身抱入懷中,貼著自己的身體。

他背上的五根鎖鏈,如同活物般扭曲起來,從花寂月的體內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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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六章 我的命,你的命

細小的金屬鎖鏈從血肉之中緩緩剝離。

林夕先前所說的話,以及此刻懷中的大黑,疊加在一起,便由震駭變成了徹底的誘惑。蒼老大莽聖師的面前,就像有一扇充滿無數誘惑的大門在打開。

他似乎可以看到這扇大門後面,自己帶著大黑回到大莽,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些說書人寫在斑駁的城牆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被記載在史書之中留傳後世。

然而就在五條森冷的,帶著血腥味的鎖鏈將要徹底從花寂月的肌膚內剝離出來的瞬間,他的身體突然一顫,悚然一驚,身上的衣衫,瞬間濕透。

他霍然抬起,臉色蒼白,但面色從之前的震駭、狂喜,變得徹底的陰沉,肅殺。

林夕一直沒有催促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

在這最緊要的關頭,看到這名大莽聖師如此的神色變化,他的眉梢也頓時不可遏制的緩緩往上挑起。

“林夕,你的確很厲害。”

蒼老的大莽聖師的面容變得更為冷硬,“只可惜功虧一簣。”

看著眉梢挑起,眉頭卻皺起,目光也沉冷下來,卻沉默不語的林夕,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冷笑了起來,緩緩的伸出了手,他的手中握著那塊如匕首一樣,邊緣很薄很鋒利的天藍色晶石。

“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打什麼主意,但我不會再相信你的話,我會毀掉這大黑。”

林夕看著他手中的天藍色晶石,依舊平靜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是怎麼會覺得我另有算計的?”

“你的攻心之術的確很厲害,先以將神的秘密來令我震駭得幾乎無法思考,讓我甚至懷疑這世間的真實。接下來,便用大黑這樣足以亂所有修行者心神的東西,來亂我心神。面對你這樣的手段,恐怕所有人都無法有平時的思考能力,都會被你牽著鼻子走。”這名大莽聖師冷諷道:“只可惜你這攻心之計裡,有一個最大的破綻。”

“我倒是想不到我的破綻在哪裡。”林夕看了一眼這名臉上的神色由敬畏而徹底變成陰冷的大莽聖師,微微躬身:“請先生指教。”

蒼老的大莽聖師看了林夕一眼,冷笑道:“這個破綻,就來自於將神的秘密….將神的真正強大,本身就來自於這世間根本沒有人真正知道將神到底擁有什麼樣的能力。如果煉獄山的那些無比珍惜自己的羽毛的大人物,那六名大長老和煉獄山掌教,知道你竟然能夠預知這世間很多事情,竟然擁有這樣遠超出他們想像的強大能力的話。他們肯定坐不住,會親自降臨在世間,乘著你還未成聖,殺死你,哪怕出現死傷。所以你絶對不會讓我將你這樣的秘密帶回大莽,你絶不可能讓我活著離開。”

“這的確是我沒有想到的破綻。”林夕想了想,看了他一眼,道:“我也的確沒有想到,在這樣最後的關頭,你還能夠陡然想到這點。看來你先前說得不錯,年紀越老的人,的確會想得越多,也的確會想得越細一些。”

聽到林夕的親口承認,這名在最後關頭醒悟過來的蒼老大莽聖師的身體再次震顫了起來,身體的無數毛細孔中,再次湧出了冷汗。

他開始感到驚恐和極其的後怕、以及憤怒。

如果自己沒有在最後時刻發現,那最後的結果,必定是自己死去,然後這名青鸞女學生以及大黑依舊完好的回到林夕的手中。

“你到底準備了什麼手段來對付我?路上埋伏什麼陷阱截殺?”

他開口,忍不住想再次質問林夕。

然而就在此時,他卻發現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唇和身體的顫抖。

他以為自己是因為驚恐、後怕和憤怒而導致身體顫抖,但此時,他卻發現還有其它的原因。

他的呼吸驟然停頓。

他發現自己體內的水分還在不停的化成冷汗從肌膚毛細孔中流淌出來,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迅速的變冷,而且在這瞬間的感知之中…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無論是血肉、經絡還是骨骼之中,都似乎充斥了無數的細礫…似乎要將他體內的一切東西,全部堵住,將他體內的一些水分,都從體內派出。

“你!”

他反應過來了什麼,驚恐的厲喝了一聲,目光聚集在自己懷裡的的大黑上,他的手用力的抬起,魂力拚命的朝著手中的天藍色晶石湧去,想要直接將大黑,將這世間第一魂兵毀滅!

然而就在他體內魂力湧動的一瞬間,他體內又驟然浮出無數更多的細礫,就好像他體內的許多血肉驟然化成了無數的黃沙。

他體內的魂力流動,瞬間變得無比的擁堵…魂力被無數的沙礫切割、消磨。

他的手指上,只有淡淡的黃光閃動。

他的身上,有更多的汗水湧出,甚至形成了成片成片的水,在身體上流淌而下,就像在洗澡…然而這水,卻是來自於他體內。

“喀”的一聲,他手中的晶石落在了大黑的弓身上,但似比普通人更為軟弱無力,甚至沒有能在大黑光華黝黑的表面上,留下一個印記。

“流沙!”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終於反應了過來,導致自己體內充斥無數沙礫和讓自己瞬間將盡油盡燈枯的東西是什麼,他從口中擠出了兩個字,因為頭頂和額頭上大片水流的流淌下來,他幾乎難以睜開自己的眼睛。

林夕點了點頭,冷漠的輕聲道:“你雖然發現了我最大的破綻,但你和我所有的對手一樣,從面對我開始,便已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蒼老的大莽聖師嘶聲出聲,他連發出的聲音,都變得好像有無數的黃沙在磨擦,好像他的聲帶和喉嚨、舌頭,都已經乾燥得徹底變成了沙石。

“因為你們都會用正常的道理,或者說用這時間的道理來思考事情。但卻會忽略了一個事實。”林夕看著他,說道:“因為我本身便不合道理,所以你們用這世間的道理來想像,來猜測,來揣摩我的意圖,本身便是錯誤。很多肯定、沒有意外的事情,在我的面前,會變成意外,很多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沒有把握的事情,我會做,我會保證變得有把握。”

“你說的不錯,現在誰都知道你是將神,但誰都又會忘記你是將神。”大莽聖師慘笑了起來,“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麼?因為所有人從心裡還是不相信有特別的將神,所以越是修為高的人,就越不服氣..所以還是會有許多人,會要殺你,與你為敵。就如現在,哪怕你算計了我,但最終你又能改變什麼?我還是會拖著你的這名同學一起死去。你知道同死鏈又如何?我現在雖然已經無法驅動魂力又如何,我不妨告訴你一些更多的細節…在我體內徹底衰竭,最後魂力消失的瞬間,同死鎖產生的震盪,就足以破壞她體內的一些重要臟器,讓她迅速死去,甚至可能會比我還要快的真正死亡。所以我在彌留之際,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應該還能看到她的死亡。”

“你還是錯了。”

聽到這樣的聲音,林夕看著這名身體已經乾癟得近乎只有先前一半大小,但還在努力的睜大眼睛,側身看著他和花寂月,滿臉怨毒的大莽聖師,搖了搖頭,依舊平靜的說道:“你還是忘記了我方才的話,不要用你自己的道理,來衡量我。”

體內還在流出水滴的大莽聖師聲音驟停,他的感知之中,體內已經全部都是沙礫。

他無法想像林夕還能有什麼確定可以救花寂月的辦法。

流沙被安可依稱為天下第一毒,毒性自然比起世間那些十幾息的時間便能置人於死地的毒藥更為猛烈。

即便是聖階,這名大莽聖師在此時,體內的魂力也已經徹底的衰竭,就像一條水管裡最後一絲水流,被充斥的黃沙堵塞,吸附。

在這魂力斷絶的一瞬間,這名即將死去的大莽聖師努力的瞪著眼睛,看著花寂月。

連通著他和花寂月身體的同死鏈,上面所有細小的符文中驟然出現了一絲光亮,然後這五條細小的鎖鏈,同時開始巨震,震盪出來的力量,就如一條條透明的琴絃,在花寂月的體內縱橫穿刺,切割。

也就在這一瞬間,這名大莽聖師眼前的世界,變成了白色。

白色,是因為太過耀眼、明亮,而看不清了顏色。

這一刻,林夕大放光明!

林夕的身上,他的雙手、他的胸膛,他的眼睛,甚至髮絲之中…全部都在放出無數純淨而耀眼的聖潔光線。

彷彿無窮無盡的光線,從他的身體內噴湧而出,沖在花寂月的身上。

這是真正的光明。

林夕也從未如此洶湧的噴湧過光明。

這光明的洶湧…甚至在他和花寂月之間,形成了一條耀眼的,實質般的光橋。

這種光亮,甚至照耀得花寂月的身體都顯得有些透明。

這每一絲純淨的光線,都是用自己的生命力轉化而來。

所以,林夕現在,就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

他是在將自己的命,變成花寂月的命。

他就像在將自己的一半生命,分給花寂月!

花寂月口中湧出了一口血。

她體內的許多致命傷因為林夕此刻的一半生命,而變得不再致命,但她依舊重傷。

林夕也如何和她遭受了同樣的創傷,也吐出了一口血。

然而兩個人畢竟只是受傷,沒有死去。

看著花寂月的目光,感覺到花寂月的身體沒有變得冰冷,而是依舊溫暖,他的心裡便驟然暖了起來。

他咳著血,但一絲微笑,卻是浮現在了他的嘴角。

“好久不見。”因為咳血,他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嘴型,卻分明在說這四個字。

……

大莽聖師發出了極度痛苦的嘶嘶聲,就好像乾渴了六七天,又被人在嘴裡塞滿了黃沙。

他此刻雙眼都已經徹底乾枯,身體已經不只是乾癟,在開始潰爛,肌膚一層層剝落,開始真正的化成沙土。

他看不見,但是他卻是可以感覺到發生了什麼,他可以感覺到花寂月並未死去。

“之前我對你躬身行過禮,其實不是因為請教你的問話,而是因為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到大黑的更多東西。還有謝謝你的失敗…你的失敗,就是聞人蒼月的失敗。我要讓他在我的面前,永遠失敗,我要讓他發現無論做什麼,在我面前都是失敗…直至最後被我殺死。”林夕咳得順了些,看著這名渾身都充斥著不甘和怨怒的大莽聖師,認真的說道。

他的這些話,讓這名大莽聖師更加痛苦和怨毒。

但是他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他的意識也很快的渙散。

只是剩下了最後對於死亡潛意識裡的恐懼,“藥…藥…藥…”他乾枯潰爛沙化的喉舌中,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最後的潛意識裡,不知是驚恐這毒藥帶來的死亡,還是想要解藥。

“藥…藥…藥…”

聽著這名代表聞人蒼月的意志和手段而來的大莽聖師這樣的聲音,看著嘴唇微動,嘴型同樣是好久不見四字的花寂月,他嘴角的笑容更加燦爛,他咳嗽著,笑著清唱,用唯有他知道意義的語調清唱:“藥…藥…藥…切克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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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七章 不要質疑我的權威

“藥藥藥,切克鬧…”

林夕嘴角流淌著血絲,咳嗽著,笑著,唱著無人能懂的歌謡,抱著花寂月走在墜星陵外的道上,走向這座對於雲秦而言意義非凡的城池。

花寂月聽著林夕這有趣的歌謡,笑了起來:“你又唱些什麼胡話。”

她笑著,眼睛裡卻是流出了淚水,在她微黑的皮膚上,顯得分外的晶瑩。

墜星城城樓上的人,此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驚心動魄的事情,但他們看到林夕怒放的光明。

看著林夕和花寂月的笑容,看著兩人身上的血跡,嘴角還在流淌的血絲,城樓上的許多人,先是震驚,然後不知為何,眼角也是忍不住微澀起來。

……

“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在世間最大,最雄偉的中州城裡,有孩童也在唱著朗朗上口的歌謡。

一輛馬車穿行在中州城的街巷裡,來到了中州城的一處城關口,例行接受出城查檢。

一名黑臉中年城關守將本身只是在隨意的走動,漠然的看著從城門口進入的形形色色人群,但不經意間看到這輛馬車掀開的車簾縫隙中的容顏,他的黑臉卻是微微一白,接著他快步的走到了這名馬車面前,示意兩名軍士將趕車的老人帶到一邊盤查,而他卻是走到了車簾旁,用極低的,凝重且微顫的聲音,對著馬車中的女子道:“長公主殿下,聖上已經頒下特別口諭,不准長公主殿下出城,違者斬立決。”

“劉孝。”

馬車中的長公主通過車簾的縫隙看著他,“我不想讓你違背聖上的命令,但我留在皇城裡,便活不了。所以我才選擇從這裡出城…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不會查到你的頭上。我知道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我讓你看到我的面目,希望你能讓我出城,接下來幾個關卡,你幫我關照一二。”

黑臉中年城關守將身體微僵,不再出聲,只是從馬車旁走過,漠然的對著那兩名在盤查趕車老人的軍士揮了揮手,示意沒什麼問題,讓馬車出城。

趕車老人狠狠的瞪了這名黑臉中年城關一眼,心想自己一個月都不知道要進出城門多少次,城門關上的有些軍士都認得他這張臉了,此刻還有什麼好查。

馬車轆轆,駛出了中州城。

在城樓上連黃銅鷹眼都已經不可能看到她面目的古道上,長公主讓趕車老人停下車來,她走出了馬車,轉身回望這座世上第一雄城。

她深深的看著這座她深愛著的,無比壯觀的大城影子,她的眼角出現了淚痕。

“皇兄,你怎麼能瘋成這樣子呢?你現在這樣做…即便有後,這座城今後還會是長孫氏的麼?”

趕車老人看到了她遠眺中州城的樣子,看到她眼角的淚痕,他不僅想到,生得這麼好看,嘴唇這麼薄,相貌薄情…不是個戲子或許就是個柳巷紅牌,興許是入了什麼富戶,又被大房趕了出來吧。

……

天下入秋。

煉獄山中卻依舊是到處都是衝天的煙柱,嗆人的氣息。

這一日,許多農奴,甚至許多身穿紅袍的煉獄山弟子,都不顧身下的塵土和污垢,惶恐至極的拜伏在地,恨不得將自己的整個面目,埋在漆黑的塵土之中,來顯得自己的畏懼和虔誠。

因為六名煉獄山長老,在這一日再次各自走出了自己平時所居的洞窟、殿宇,朝著煉獄山中最高的火山口上那座殿宇走去。

這六條身影,因為渾身散發的濃厚黑煙和火焰,而顯得無比的高大。

除了那最高火山口殿宇中的煉獄山掌教之中,其餘所有的煉獄山弟子和長老,都沒有見過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的面目,甚至絶大多數人,都甚至不知道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活了多少年。

因為在他們的師尊、師叔入門時期,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便已經在煉獄山中存在。

但所有煉獄山弟子卻都清楚,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和煉獄山掌教一樣,是大莽乃至這個世間最為尊貴的人,就連大莽皇帝,都不如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尊貴,他們所有人的命,加起來都恐怕不及這六名大長老的命寶貴。

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要是觸犯了這六名大長老的威嚴,恐怕便立時會被丟到不見天日的採礦洞窟之中,再也見不到陽光,受盡萬般苦痛後死去。

六名手握著鑲嵌著黑寶石骨杖的煉獄山長老從拜伏在地上的農奴和煉獄山弟子身前走過,走向以一塊塊墨黑色光潔玉石雕刻堆砌而成,用和紅寶石一樣耀眼的紅色晶石鑲嵌出無數火焰符文的大殿。

張平也是拜伏在地的人的其中之一。

他的額頭和臉,也幾乎埋在污黑的道邊泥土中,但是在一名煉獄山長老走過他的身邊之後,他卻是微抬起頭,眼睛的餘光,貪婪的看著那名煉獄山大長老手中的權杖,拚命的看著那權杖上的符紋。

煉獄山掌教坐在寶石王座上,沐浴在寶石王座上散發的紅光之中。

六名煉獄山大長老走進了這座大殿。

在走進這座大殿的瞬間,他們身上的火焰和黑煙便頓時熄滅。

他們身上的黑色神袍在光滑的黑色地面上拖動,其中一名瞳孔之中似有火焰符文在不停閃耀的大長老出聲,恭謹道:“掌教,連申屠念都兵敗身死…必須殺死聞人蒼月謝罪。他的野心始終太大,且已失去利用價值。他只是一個太過狂妄的廢物。”

煉獄山掌教微微抬首,冷酷而強大的目光透過紅光,掃在這些擁有銀灰色肌膚的煉獄山大長老的身上,“聞人蒼月是我挑選,是我同意他如此做,你們這是在質疑我?”

六名煉獄山大長老全部頭顱微垂,眼中光芒閃動。

眼中似有火焰符文不停閃耀的大長老再次出聲,宏大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宇中迴蕩:“我們不敢質疑掌教的決定…只是我們提供了聞人蒼月這麼強大的力量,他卻浪費了我們這麼多的付出,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哦?”煉獄山掌教發出了一聲戲謔的聲音,看著這名煉獄山大長老,如同可以看到這名煉獄山大長老的內心深處,“看來你們只是懷疑我是否在和李苦的對決中遭受不可恢復的重創,懷疑我是否還和以前一樣強大…所以你們才會懷疑我的權威。”

六名煉獄山長老都霍然抬頭。

煉獄山掌教身外的紅光開始湧動,他戲謔的目光,盯在眼中似有火焰符文不停閃耀的那名大長老身上。

這名大長老的身上,同時冒出滾滾的黑色濃煙和黑色火焰。

他手中的黑色骨權杖上也在發光、發燙。

“跪下!”

煉獄山掌教冷酷的出聲,“因為從今天起,你已經不是煉獄山大長老。”

無數朵蓮花般的赤紅色火焰,帶著恐怖的熱力,充斥了他面前的整個天地,也充斥了這名大長老面前的整個天地。

“啊!”

這名煉獄山大長老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大叫聲。

一張魔王的臉在無窮的火焰中伸出,吞噬了他身前洶湧的濃煙和火焰,吞噬了他的雙腿。

火焰消失。

恐怖的火焰湧動聲浪消失。

魔王的臉消失。

他的兩條小腿也齊膝消失。

銀灰色的血液從他的膝蓋斷口處流淌下來,就像一條條沉重的水銀。

“啪!”

他的斷腿著地,傷口處著地,跪在地上。

這名煉獄山大長老雖失去了兩條小腿,但依舊可以不用這種方法墜地。

然而此刻他不敢。

他的面孔因極度的恐懼而徹底的扭曲,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威嚴。

他只敢這樣跪著,任憑傷口硬生生的貼在地面上,銀灰色的血液在黑色的地面上泛開。

另外五名煉獄山大長老陷入了沉默,眼中也充滿了恐懼和臣服的神色。

他們不訝異於煉獄山掌教猜測到他們的來意,他們只是沒有想到,煉獄山掌教非但沒有變得不強大…而似變得更為強大。

“聞人蒼月永不能至大聖師,豈不是更好,至少你們不用擔心將來隨時被他殺死。”

“我留著他,自然有用。他依舊可以去殺青鸞學院的人,難道夏副院長不死,你們就敢親自去雲秦殺人?”

煉獄山掌教平靜的看著這名跪在地上的大長老和另外五名煉獄山大長老。

“你們不該來質疑我的能力…申屠念死了,你們應該質疑,應該去查的是,為什麼我們煉獄山唯一的洗魂珠,在傳說中上古仙魔的戰爭中都起到重要作用的東西,為什麼會在林夕的身上失去效應。”

“必須加緊對我們煉獄山後的魔獄原的探索,我們煉獄山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至於你。”煉獄山掌教看著斷腿跪在地上的煉獄山大長老,冷漠的說道:“你便也去探那些未知之地吧。只要你能帶著有價值的東西回來,我可以赦免你的罪責。”

說完這句,煉獄山掌教不再出聲,不想說話。

六名煉獄山大長老,全部如潮水般退出這個大殿,就連地上銀灰色的血液,都被那名斷腿的煉獄山大長老離開時用火焰燒掉。

這座大殿沉寂了下來。

沉寂了很久,然後可以聽見紅光中煉獄山掌教的輕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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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八章 你原本就想佔有一切

秋風起。

中州城上空的烏雲越來越厚。

一場足以砸落所有黃葉的大雨傾盆而下,灑落在中州城的每一條街巷。

華美富貴,但沒有什麼人間氣息,分外涼沁沁的真龍山殿宇樓閣裡,一名坐在塌上的長髮女子緩緩抬頭,平靜的看向門口。

這名女子的面目,和長公主甚至有八九分相像,就連在很多人顯得有些薄情,但卻又十分好看的薄唇,都極其相似,唯一不同,只是她的雙唇要紅潤一些。

宮門在吱呀聲響中被推開,一名面容蒼白瘦削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了進來,他身上金黃色龍袍上綉著的龍,在這陰鬱的天氣裡,似乎顯得分外猙獰,就要衝出來。

沒有雷聲。

然而唰的一聲,殿宇裡雷光大作,金色的閃電將這殿宇立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得明亮無比。

整座殿宇都似乎顫抖起來。

雲秦皇帝憤怒而壓抑的身體,顯得分外的霸道和強大。

然而同時站在門口,也顯得分外的孤獨。

門在他後面咯吱一聲關上。

他緩緩的向前走著,走到了這名長髮女子面前。

他的面容,已經徹底扭曲。

“她去了哪裡?”

他看著這名就如長公主孿生姐妹一樣的美麗女子,一字一字的問道。

“不知道。”

這名女子搖了搖頭,看著雲秦皇帝,歉然道:“聖上,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會去哪裡。您要明白,她既然想逃出這座城,就會儘可能的做到萬無一失,不會留下什麼讓聖上您將她抓回來的線索。”

雲秦皇帝沉默的看著她,半響後緩緩說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就為她賣命?你總該知道,你代替她騙過一些人,代替她留在這裡,會承擔什麼樣的後果…連這樣的事情你都敢做,你難道瘋了?”

“我不想這麼做,但我沒有選擇,我不能看著她死在中州城裡。”擁有長公主一樣的美麗容顏,但卻少了些長公主高高在上的氣息的女子,看著雲秦皇帝,平靜的搖了搖頭,“我沒瘋,是聖上您瘋了…她是您的親妹妹,您居然想要佔有她,將她當成替您繁殖後代的工具,這是亂|倫理五常的事情。父不淫其女,兄不侵其妹…這是沒讀過書的雲秦人都懂得的道理,聖上您若不是瘋了,怎麼連這都會不管不顧?”

“放肆,聖天子豈是你能妄加評論!”

殿宇中又亮起一片閃電,耀得任何東西都閃閃發光,便在這一瞬中,憤怒的雲秦皇帝伸出了手,死死的扼住了這名美麗女子的咽喉,往前推著,踩過床榻,撕裂了垂幔,一直將這名女子頂在了宮牆上!

這名美麗女子潔白如天鵝細頸被皇帝的手扼住,白皙的臉慢慢憋紅,然而卻是沒有任何乞憐的神情,只是喘息道:“聖上為什麼要一意孤行,連自己最親的人都容不下,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呢?”

雲秦皇帝的手上青筋湧起,似要再度用力,然而從這句話裡,他卻是聽出了什麼,手略微緩了一些。

“我記得你這雙眼睛了,你是洛雲靈,是她小時的玩伴。”他看著這名美麗女子的面目,厲聲喝道。

“聖上竟然連這都記得清楚,居然連我這樣微不足道的人都還記得。”美麗女子喘息著說道。

雲秦皇帝陰厲的端詳著這名美麗女子的面目,“這麼多年不見,想不到她居然花了這麼大功夫,將你變得和她這麼相像。可是她會以為,你和她相像到這種地步,朕就會捨不得殺你麼?”

“你當然捨得。”和長公主面容十分相像的美麗女子喘息著說道:“連那些為雲秦為長孫氏出生入死的人,你都可以殺掉,還有什麼人你捨不得殺?”

“放肆!”

雲秦皇帝怒斥了一聲,手上用力,將這名美麗女子提得近乎離地,只有腳尖才能接觸到地上。

他嘲諷和怨毒的看著這名因為雙唇張開喘息,臉上潮紅而顯得有些莫名的魅惑的女子,殘忍的俯身上前,說道:“朕不會殺你,既然你敢代替她,朕就讓你代替她。”

嗤啦一聲。

空曠清冷的殿宇中再次閃現耀眼的雷光。

這名美麗女子下身的所有衣物,被雲秦皇帝一手扯得粉碎,潔白的胴|體,在電光之中顯得更加的耀眼。

雲秦皇帝伏在了她的身上,像野獸一樣粗暴的進入了她的身體,狠狠的撞擊著。

這名美麗女子依舊沒有發出任何乞憐的聲音,她只是目光空洞的看著上方的殿頂。

雲秦皇帝發出了如同野獸一般的聲音,似乎痛苦之中夾雜著無盡的歡愉。

這名美麗女子聽到了他這樣的聲音。

她低下頭來,看著這名將自己頂在牆上,滿臉也儘是血紅,拚命揉捏著自己身體的雲秦皇帝。她空洞的雙眸中頓時流露出濃濃的鄙夷和譏諷的神色,“原來你根本不只是想要替長孫氏傳宗接代…你根本就是野心太大,慾望太大,太想佔有一切。越是難得到的,美好的東西,你心中的野心,都驅使你想要佔有。所以你心裡,恐怕早就有想要佔有長公主的慾望…只是正常人都會感到羞恥,將這種慾望消磨掉,但你卻是真正的瘋了,你卻想做這樣的事情。”

“那又怎麼樣。”

雲秦皇帝放開了她被掐紅的脖子,用自己的身體將這名美麗女子頂得懸空壓在牆上,他不停的發洩著,喘息著,含糊道:“這整個雲秦都是朕的!任憑你說朕瘋了又怎麼樣,朕今後每天,還是能像今天這樣對你!朕每天都會來這裡,像今天這樣對你。”

“那又怎麼樣?”美麗的女子也笑了起來,她反而夾|緊了雙腿,勾住了雲秦皇帝的腰,配合起他來,“皇兄…皇帝哥哥…”她在他耳邊輕輕的呻吟著,當雲秦皇帝的喉嚨裡發出海嘯般的咆哮時,整個人都似要爆發時,她在他耳邊平靜的輕聲道:“不管你怎麼想像,我畢竟不是真的長公主,你逼得她離開了中州城,你今後在我身上這樣的時候,或許便有男人在她身上這樣,而你卻連她的手指頭都碰不到。”

雲秦皇帝的身體驟然綳直,他僵硬著,發出了一聲震天的尖叫聲,就如真正的瘋子。

……

冰涼的雨水順著雨檐滴落,落在下面地上的水窪之中,發出啪啪的聲響。

雲秦皇帝走出了真龍山。

所有的雨絲都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排開,沒有一滴冰涼的雨水能夠滴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體是乾燥的,然而他的身體似乎比雨水還要冰寒,他就像行走在皇宮裡的一座威嚴的冰冷雕塑,沒有生氣。

一名身穿著黃布衣衫,頭顱用一塊黃布兜起,面容和雲秦人有些明顯區別的年輕人在一間偏殿中等著他。

看著他最終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這名年輕人冷厲的看著他,微諷道:“既然是陛下您想要見我,想必要擺出一些禮賢下士,招攬的誠意,又為何還要讓我等待這麼長的時間?”

“梵明寧,朕知道你一路過來十分危險,但朕認為你到我面前,是對雙方都十分有利的事情。”雲秦皇帝看了這名面容冷厲的年輕人一眼,冷漠道:“既然如此,便不要計較於耽擱的一點時間,朕的直接,可以免去更多不必要的時間。”

“文玄樞能給你們的,朕可以給得更多,他們能夠給你們的,朕能給,他不能給你們的,朕也能給。”微微一頓後,雲秦皇帝看著這名神像軍的新統領,接著說道。

神像軍的新統領梵明寧微沉下頭,自嘲般道:“你和文玄樞現在之爭,不知鹿死誰手,神像軍現在太過弱小,我們所想的事情,只是儘快變得更強大,擁有可以自保和被利用的能力。若是確定被某一方所用,這一方若是敗亡,那我們神像軍,便會徹底消失在世間。尤其我們此刻若是答應你的要求,文玄樞恐怕會第一時間除去我們,我們便會成為他登天的第一塊磨刀石。”

雲秦皇帝冷酷的搖了搖頭,“朕不需要你們現在就倒在朕一邊,朕只知道你們和朕有同樣強大的敵人,青鸞學院。所以朕只需要你們一個承諾,在你們認為合適的時機,加入朕的陣營。在這段時間裡,朕會讓你們變得更強大,朕會給出你們需要的東西。”

梵明寧沒有馬上回答,他看了一眼面容瘦削孤冷如雕塑的雲秦皇帝,道:“我不明白陛下明知道文玄樞之變,為何還不動手,任憑他佈局,只是圖謀今後之事。我不明白,陛下何來的信心。”

“朕的信心來自何處,你們不需要知道。”雲秦皇帝看了一眼這名神像軍的新統領,“你們只要看結果。”

梵明寧微躬身,按雲秦禮對著雲秦皇帝行了一禮,“陛下你說得不錯,我們只要看結果…陛下你也說得不錯,我們終究有同樣的敵人,所以我們只需要等著陛下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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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九章 人間易老,將軍已白髮

韶華陵中,燃起了一蓬大火。愛殘顎疈

一名名為賀白荷的男子的屍身,在他戰鬥過的石子長街上,燃成了灰燼。

在東景陵中,唐藏折了兩柄劍,而在韶華陵中,雲秦也折了一把足以代表整個雲秦人的精神的劍。

周首輔和無數軍士聚集在這蓬開始燃燒得越來越旺,然後漸漸熄滅的大火之前,送這名在仙一學院時默默無名,但可以稱為真正的俠之大者,稱為大宗師的人離開塵世。

很多人都在思考,是什麼使得這名強大的,足以笑傲天地間,過著遊戲人生的生活的聖師,在身負重傷之後還來到這裡,最終為了重創聞人蒼月,贏得這一戰而死去。

這一柄劍折了。

天人劍並沒有流傳,今後便成絶響。

然而所有在韶華陵活下來的這些雲秦人,他們都深深的記住了賀白荷的名字,他們的腦海裡,都深深的烙印下了這一柄天人劍。

……

同一時間。

一名身穿黑甲,神容憔悴但神情堅毅的雲秦將領在眺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千霞山。

他身旁另外一名雲秦將領也眺望著遠處的千霞山,感嘆道:“聽鎮南營的兄弟們說,顧大將軍的一支奇軍已經渡過了墜星湖,連克了對方三個要塞,奪了對方一個重要糧倉,想必這次可以乘勢一舉收復千霞山了。”

神容憔悴但神情堅毅的雲秦將領卻搖了搖頭,“恐怕未必。”

“為什麼?”他身旁的將領皺眉道。

“聞人蒼月畢竟還未死去…即便是我來應對,我都會儘快將所有軍隊撤到千霞各處邊關之後,帶不走的糧草,我會選擇全部焚燬。”神容憔悴的將領默然道:“我軍雖大勝,但後方保障卻無法跟上,後勁不足…若是國內安定,和先前一樣供給沒有問題,這次非但能夠一舉收復千霞各邊關,恐怕還能一路南進,打得大莽徹底一蹶不振。但這一場大勝,已經用盡了後方數省的力量,如涸澤而漁之勝,如果攻克千霞山沒有實質性的戰略意義,又何必要在我方準備不足的情況下,以很大的犧牲強行收復千霞邊關?”

“顧大將軍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所以此時戰,何時能真正收復千霞邊關,何時能讓大莽認敗,主因已不在我們軍方,而在國內之局勢。”神容憔悴的雲秦將領再度搖了搖頭,“內亂不止,何以平外敵。”

“基石都沒有….腳都斷了,手上的兵刃哪怕還要砸向敵人的身上,自己的身體是會馬上倒下的。”

大多數人的腳斷了,自然無法站得穩,無法再和人去戰鬥。

這名某個南陵行省邊塞的普通雲秦將領的比喻沒有任何的錯誤,但對於世上已經超脫了普通人範疇的強大聖階修行者而言,沒有腳,也依舊可以行走,也依舊可以強大到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

在大莽真正的權力至高處的煉獄山黑玉大殿裡,沐浴在紅光裡的煉獄山掌教看著手中一頁密諫,微諷的對著拜伏在殿外的數名煉獄山紅袍神官發出了命令:“既然這樣,那就不要讓申屠宗辛去煉獄山之後的不可知之地去了,讓他去中州城吧。雖然是斷了腿的,至少比起現在中州城那些長了腿的人要強一些。至於煉獄山之後…每月再多派些人去。”

數名平日裡已經在煉獄山地位極高的紅袍神官全部稱是,敬畏的退下。

“割南陵、南令、東林三個行省給我,來換取我的些許幫助?”

大殿裡,寶座上的煉獄山掌教戲謔的自言自語道:“文玄樞你倒是有些膽魄,敢和我談這樣的價碼,也不怕我覺得你太過輕視我…不過我對於這種價碼沒有興趣,卻對皇帝和真龍山有些興趣,現在也是讓雲秦人認識一下煉獄山的時候,哪怕只是一名斷腿的蠢貨。”

……

湛台淺唐在思考著。

每每在感知之時,他都似乎能感覺到自己面前橫亙著一座大山。

這座大山,就是他和聖師的距離。

可以感知到聖階的強大,但卻知道自己距離這種強大依舊還有很長的距離,這就是他這種大國師巔峰修為的修行者所處的境地。

平日數日的修行,自己面前這座大山都似乎感覺不到明顯的縮小,似乎站在大山的哪個位置,就依舊站在大山的哪個位置。

然而在帶著這五萬餘大莽軍隊行進的數日,他只是在每日夜間休憩時修行,卻感到自己在這座大山上,前進了一大步。

湛台淺唐是這個世間最為睿智的人之一。

他聽著身後沉重的腳步聲,便很快想出了原因。

是因為他的精神上,之前從未有過這數日這樣大的壓力。之前他的老師,大莽老皇帝湛台莽將親手打下的王朝交給他,但一個王朝,更多時候在腦海中是虛幻空泛的幻影,不像此刻這五萬多名大莽軍人這麼真實。

這五萬多條鮮活的生命背後,都還有無數的家庭。

他自己也是大莽人,就和林夕是雲秦人,無法忍心見到雲秦人的死亡一樣,這些大莽人和他們身後牽動的無數家庭,更多的人,讓他背負著前所未有的真實壓力。

精神、意志,便是修行者的道。

一人生死的壓力,無法和無數人生死的壓力相比。

然而首先要真的在意,才會有真的壓力。

所以軍隊之中常出強大修行者,不只是經歷的戰鬥更多,還因為會比別人擔負更多的生死。

在身後數萬生命維繫在他手中的大莽人的腳步聲中,他對修行者的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時謙走在他的身旁,看著他漸漸鬆開,最終豁然的眉頭,時謙又忍不住低聲問道:“既然顧雲靜掌控的這邊軍方,真的原意給我們一條活路,將那處要塞的人都調空,留給了我們,那我們為什麼還要離開?”

“人以禮待之,我需以禮還之。這是中州城裡私塾教導很幼小的學生時,便會說的話。”湛台淺唐解釋道:“顧雲靜給我們留了一條活路,我們不能不給他活路。他是雲秦的將領,做這樣的事情,他不光明正大擺明了做,別人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是堂而皇之,毫無忌憚的做,便會給他招來禍事,讓他也無法交待。所以我們豈可佔據客地…顧雲靜會把那裡當成一扇門,我們走過,他的軍隊,會幫我們扼守住那裡,阻擋住聞人蒼月的軍隊。”

時謙點了點頭,“那你有什麼打算?現在我們朝著千霞山而行,遭遇聞人蒼月軍隊的可能依舊很大,且更難找得到補給。”

“我只是在等一個人。”湛台淺唐看著他,道:“她到了,才有可能讓我們這些人活下來。”

……

“有一支來自龍蛇方面的軍隊,正試圖進入南陵行省南部,那支軍隊不屬於雲秦軍方,要不要讓它過?”

墜星陵的一個長滿桂花樹的清淨院落裡,顧雲靜溫和的看著坐在對面軟墊上的林夕,問道。

林夕點了點頭,“讓它過。”

無論是顧雲靜還是林夕,都沒有談及這支軍隊的歸屬和來歷,但兩人只是這樣的兩句對話,便都再也不提及這支軍隊,而是轉而談論其它。

“夜鶯死了,賀白荷也死了。”顧雲靜看著林夕的說道。

他沒有用任何的詞語修飾,只是平靜的陳述著事實,生死之事,他已經經歷得太多,所以根本不需要用任何掩飾。

林夕微垂下頭顱,沉默。

“唐初晴和鐘城重創,周首輔也已不能再出手….自江煙織死去開始,我們雲秦的聖師們,已經死得太多,已經沒有剩下多少個。”顧雲靜嘆息了一聲,臉色卻慢慢肅然了起來,“多事之秋…雲秦真正的危機,真正的多事,恐怕由這個秋起始。”

“我接到消息,中州城會出問題。”微微一頓之後,顧雲靜看著林夕,接著說道:“文玄樞將要動手…雲秦的聖師死得太多,且活著的,許多也在南陵行省之中,從這裡到中州的軍隊,不可能趕得回去。這是中州城裡聖師最少的時候。這是他的機會,也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機會。”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抬起了頭來,他看著顧雲靜,平靜且有禮道:“文玄樞會反,這是我在碧落陵遭遇神像軍時就已經知道的事情,遲早而已。這種時候他動手,我也不奇怪,奇怪的只是皇帝為什麼會給他這麼多時間。前輩您特意和我單獨面談這件事情…我想知道前輩的意思。”

顧雲靜無奈般微微一笑,看著他,認真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態度,你會幫哪一邊,或者說你會先對付哪個對手。”

“您是擔心我先設法對付皇帝?”林夕想了想,看著顧雲靜搖了搖頭,“雖然皇帝已是青鸞學院最大的敵人之一,但經歷了這裡的戰事之後,我對乘著這戰事而圖謀雲秦的文玄樞更無什麼好感。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不會利用文玄樞的一些力量,一起對付皇帝。我會選擇看著。”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看著顧雲靜接著說道:“畢竟皇帝還是長孫無疆的父親…畢竟我不想和您成為敵人。我還有我的很多事情要做,而且這些事情對於我而言,比爭權奪利這種事情更有意義。”

“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容忍和退讓,看到了真正的青鸞學院。”顧雲靜微微躬身,對著林夕行禮,他微笑著,心中卻是在嘆息。因為他知道任何的容忍都有限度,他知道青鸞學院等到要收回失去的東西時,必定會讓敵人付出更多的代價。他也知道,容忍和退讓根本無法消除有些人的野心和**。

對於這個蹣跚而行的帝國,他對自己已經沒有太多的信心。

自己已經和很多人一樣老了…這個帝國,將來便只能靠這些年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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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章 秋祭告天

秋,是一個豐收的季節。

對於這個擁有修行者而發展出強大武力,但生產力和林夕所認知的冷兵器時代的社會沒有差別的人世間而言,這樣的季節,便有著更大的意義。

這一年秋裡的豐收,對於一些相對窮苦的雲秦百姓而言,便意味著來年可以吃飽肚子,桌子上可以多些肉食,過年時期屋簷下可以多掛些腊肉鹹魚。

對於一個龐大的帝國而言,秋裡的豐收,便是支持整個帝國運轉的血液。

連續幾年的風調雨順,能夠讓國庫豐裕。

連續幾年的天災叢生,便能讓國庫空虛。

在過往的三年裡,從龍蛇邊關穴蠻之亂,到碧落陵之亂,再到南伐失利…這一連的大戰,已經讓這個帝國步履蹣跚,犧牲軍人的撫卹,大量的徵兵、蓄糧,青壯年勞力的減少,已經讓雲秦的米糧價格上漲了不少。

這種時候的風調雨順,對於一個帝國而言便更為重要。

每年入秋時,雲秦帝國便會舉行盛大的祭天儀式,乞求的便是風調雨順。

雲秦秋祭的地點,是在中州城南門外祭天台。

祭天台共有三層,台上不建房屋,對空而祭,稱為“露祭”。唯有距離祭天台三里處,有一座行宮名為齋宮,因為祭天時辰為日出前七刻,所以在前一日,皇帝便就寢在這齋宮之中,齋戒沐浴淋香,時辰一到,便親持大典。

因為這年的風調雨順對於整個雲秦帝國而言顯得分外重要,所以這年的秋祭也分外隆重,在前些時日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就連中州城至這祭天台所經的各條街道,都進行了一次全面的大修葺,面貌一新。

已經接近大典開始的時辰,天空還是一片暮沉,一根根長桿挑起的天燈將齋宮至祭天台的道路照耀得氣勢恢宏。

祭天台上用天青緞子搭成的神幄已經全部就位,最上層設主位,皇天神位,第二層東西兩側設從位——日月星辰和雲雨風雷牌位。神位前擺列著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餚等大量供品。單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種禮器,就多達七百餘件。最下層陳設編磬、編鐘、鎛鐘等十六種,六十多件樂器,排列整齊,肅穆壯觀。

三層祭天台下,此時文武百官也已就位,禮司常卿已經進入齋宮迎請皇帝,按理,此時皇帝早就應該出現在齋宮的門口。

然而直到此時,皇帝卻還遲遲未露面。

一些準備禮器燃火和奏樂的官員,手裡的東西已經握了許久,然而神經緊繃著握得手酸,也不見皇帝露面,臉上全部都是驚異不定的神色。

……

身穿華貴祭天服飾的禮司常卿和一眾相迎官員已經在齋宮中皇帝寢室外站了許久。

看到時辰將至,皇帝再不出現,將恐延誤吉時,禮司常卿便再也按捺不住,冒著觸怒龍威遭謫貶的危險,一拜及地,對著寢宮內裡大聲道:“聖上,良時已至,臣等恭迎聖上主持秋祭大典!”

這名禮司常卿熱血已經湧到頭上,聲音已經極大,甚至齋宮外的雲秦官員都隱約可以聽見。

然而連呼三遍,寢宮內裡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

一時間,這名禮司常卿身體僵住,他想要衝進寢宮內去查看,然而三呼聖上,最多只是謫貶之罪,若是衝撞龍榻,這卻是殺頭之罪,且聖上是修行者,若是在修行的緊要關隘被驟然打斷,恐將引起更嚴重的後果。

齋宮裡的氣氛一時僵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許多官員的臉色慢慢變白,禮司常卿終於按捺不住,喝令兩名宮女打開寢宮門。

“聖上呢!聖上到哪裡去了!”

在寢宮門打開的瞬間,這名禮司常卿便失魂落魄的驚呼了起來。

寢宮之中空空蕩蕩,哪有皇帝的身影?

……

“什麼,聖上不在齋宮!”

“聖上不在齋宮!他又去了哪裡?”

消息傳出,祭天台下官員一片嘩然。

整個天下誰都知道雲秦皇帝是強大的聖階修行者,這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夠無聲無息將他帶走,他不在齋宮之內,便只有可能是自己離開,可是他自己離開,誰又會知道他去了哪裡?

“聖上有旨,令我代其主持秋祭大典。”

一聲平靜的聲音,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響起。

祭天台下瞬間寂然無聲,所有官員的目光,都聚集到百官最前,發出聲音的雲秦首輔文玄樞身上。

許多人的眼神之中皆是不信,若真是有旨,豈會到這迫在眉睫,良時已至的情形下才宣佈,徒令群臣恐慌?

然而其中大部分人覺得,秋祭大典若是未開便廢,便是對上天的極大不敬,此時文玄樞站出來,至少可以做些補救。

唯有少數官員,從一些人和文玄樞臉上的過分平靜,隱隱嗅出了某種令人心悸的氣息。

“良時已至!”

一名禮司官員還在猶豫之間,他身旁的一名禮司官員,已經面容冷厲的對著一眾禮司樂師發出了命令。

鐘聲起。

鼓樂聲起。

柴爐燃起,西南燃三米巨紅燭,東南燔牛犢。

秋祭大典正式開始。

文玄樞面容鎮靜,緩步上前,從祭天台左門進入,至中層平台拜位,上香。

接下來祭皇天,獻玉帛,獻禮...一應程序,文玄樞不折不扣完成,井然有序,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之中,許多官員也暫且平靜下來,只是不安的猜測聖上到底出了什麼樣的事情,竟然會錯過這樣重要的大典。

獻禮畢,禱天詞。

文玄樞從一名禮官手托的金盆中接過青玉禱天詞板,開始告天。

“方今外賊橫行,雲秦不寧,然外賊,皆為雲秦國主長孫錦瑟所引,罪臣幸蒙天恩為雲秦之輔,自當不恤己身,故陳長孫錦瑟七大罪,請皇天聖主裁決。”

“一大罪,是非曲直不分,壞祖宗之成法,戮立國之功臣。”

“二大罪,剛愎自用,好大喜功,不聽諫言,反逐良臣。”

“三大罪,勾結敵國,換購軍械,為立私軍而不顧國體國仇,為國之恥。”

“四大罪,逼迫青鸞,以武犯亂,無視榮光。”

“五大罪,吏治不力、貪|腐橫行。”

“六大罪,推諉罪責,巧取虛名,授軍令而兵敗責將。”

“七大罪,無視人倫五常,兄欲淫其妹。”

“此七大罪,望皇天聖主明視,若有片語失實,得望神雷天誅。實則請皇天聖主令長孫錦瑟退位,令長孫慕月即位,以復雲秦清明,安邦定國。”

……

文玄樞這告天詞只是第一句落入下方百官耳中,絶大多數人,便第一下蒙了,被震得徹底呆住,傻掉,渾身不停的發抖。

這哪裡是什麼乞求風調雨順的告天詞,這分明是陳述皇帝一條條罪狀,面天廢帝的討伐文書!

文玄樞,竟是要逆反!

一名禮司老年官員混混噩噩的站著,他有種完全不真實的感覺,茫然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然後他看到了很多人都掩飾得很好,只見緊張,沒有動容。

他看著那些平日裡熟悉無比的同僚,此刻竟是覺得如此陌生。

然後他開始記起了剛才聽到的是什麼語句。

然後這名唯有五品,平時見著文玄樞唯唯諾諾的官員在這樣一個其餘官員都沒有發聲的時刻,他卻是張臂狂吼了起來:“文玄樞,大膽!你竟要謀反!”

這名老禮司官員的一聲大喊,讓許多官員從眩暈的狀態中擺脫出來,他們也徹底反應了過來此刻發生了什麼,明白了自己處於什麼樣的境地之中,他們的雙手因為震驚和恐懼而微微抽搐起來,但心裡卻是異常的清晰。

聽著這名老禮司官員的大吼,文玄樞眼睛的餘光裡清晰的看到很多原本對自己極其畏懼,尊敬的官員們的眼中充滿了憤怒、怨毒、殺意。這些平日裡怯弱的官員,此時似乎變成了一群野狼,隨時就要將他撕碎。

然而他的面容卻是更加平靜,只是緩緩的抬起了頭,看著暮藍色的天空,反問這名老禮司官員,“黃中侍,你說我逆反,請問我說的哪一句非真?”

“你….你這逆臣!”老禮司官員一口氣血堵在胸口,滿臉都變得紫紅,一時甚至不知如何辯駁,只是吼道:“你說的,豈有哪一句是真?”

“我來告訴你哪一句是真。”文玄樞平靜的看著這名老禮司官員,冷漠道:“九位元老,乃是陛下親賜黑金馬車,重重帷幕,乃是先皇教訓,卻被一夕廢除,且不提江大人等元老乃先皇遺命免死之身,卻橫死中州街頭,你說這壞祖宗成法,戮立國功臣一句,可有失實?”

“誰都知南伐太過急迫,吏司數位老大人死諫無果,周首輔提出有效之計,卻反而被逐,即便不提長孫錦瑟即位來和唐藏、大莽戰事連連,你說我這第二句好大喜功,不聽諫言,反逐良臣,可有失實?”

“誰都知道張供奉至碧落陵帶有大批天魔重鎧,昔日沐沉允只是長孫錦瑟傀儡,以建自己私軍而外通大莽,你說我這第三句可有失實?”

“逼迫夏副院長退位,以至青鸞學院內爭,死傷無數,動我雲秦根基,且林夕功績天下皆知,長孫錦瑟卻以一己喜怒而橫加迫害,你說我第四句可有失實?”

“這些年貪|腐橫行,民怨四起,你說我可有失實?”

“南伐不利,明明是準備不力,不聽諫言所至,致無數雲秦男兒戰死沙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這明明是長孫錦瑟之責,卻怪罪於胡闢易,你說我可有失實?”

“長公主已然被迫逃離中州城,你說我這第七句,可有失實?”

“噗”的一聲,在他的連連反問之下,老禮司官員一時竟不知從何條開始辯駁,一口鮮血,從口中狂噴而出,仰面往後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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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0-5 04:29:08
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一章 關閉的皇城

所有先前根本不知道文玄樞會在這雲秦秋祭上告天伐帝的官員們心中此時都是涼沁沁的,發麻的。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

他們知道有些事情,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確如文玄樞所說。

只是有些事情,他們也並不知情,或者所知的有些出入,然而此刻,文玄樞的這些話,卻也讓他們不由得去想,如果文玄樞所說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真的,那聖上便也實在是太過了。

而且他們所有人都清楚,今日聖上不在秋祭現場,文玄樞又敢如此發難,想必是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事後到底如何,恐怕此刻站出來,便頓時有血光之災。

所以一時間,老禮司官員黃中侍激憤攻心,口噴鮮血倒下,他身周的官員,竟一時無一人上前攙扶。

劉學青此時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在文玄樞開始宣讀伐帝時,他的目光,便已停留在了他身旁的工司司首週由簡和周由簡身前的冷鎮南。

這裡的官員雖多,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能夠對這裡的形勢,乃至整個中州城的形勢起到一些決定性作用的,便只有他和周由簡、冷鎮南三人。

然而周由簡和冷鎮南並沒有看他。

他們甚至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

這裡沒有人是瞎子。

想看見的自然會看見,看不見的,便是不想看見。

他搖了搖頭,在嘆息之中輕蔑的看了周由簡和冷鎮南一眼,然後由最前列,走到側列,走到倒下的老禮司官員黃中侍身旁,將這名老禮司官員扶了起來。

這名老禮司官員因為刺激和憤慨過度,此時已然有些中風,半邊面目歪斜著,半邊身體不停的抽搐著…然而平冷的扶著他站立的劉學青和他的身影,在此時卻是分外的震撼人心。

劉學青是雲秦的剛正名臣,在南伐數名直臣死諫之後,他本身便已經隱然是天下清流的領袖。

設御都科之後,他的權力和威望,甚至壓過各司司首。

此時,他自然是此處說話最有份量的人。

“不忠不義不仁不禮,亂臣賊子就是亂臣賊子。”劉學青抬著頭,輕蔑的看著祭天台上的文玄樞,“再舌燦蓮花,也是亂臣賊子,天下人人人得而誅之!”

文玄樞眉頭微蹙,看著台下的劉學青,嘆道:“劉大人,你是天下所知的清正不阿之臣,但你敢說,我說的不是實情?”

“是實情又如何,不是實情又如何?”劉學青冷笑道:“天子犯錯,亦是天子,臣子諫之,又豈是你這種賊子可以告天討伐的?”

文玄樞搖了搖頭,“人有錯會改之,牲畜會受諫會改麼?更何況牲畜不如之輩。你們年年諫,月月諫,結果如果,碧落陵死了多少雲秦男兒?南伐死了多少雲秦男兒?你自謂清正,可曾聽到那些孤兒寡母在深巷中的夜夜哭聲?”

“放屁!”

劉學青原本面容平靜,到此句,他卻是額頭青筋暴起,伸指朝著文玄樞厲聲大喝:“你這賊子還敢提南伐之事!若你真如你所說為天下請命,在南伐之時,你也應該跪地死諫!逼退周首輔,你繼任首輔,南伐之事,還不是你一力促成。若南伐之罪分三,你至少也占其一!還敢以此來告天伐天子?!”

“只此一點,你便立身不住,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我又何必一一辯駁,你說的,全部都是屁話!你說聖上有罪,你說的要是有誤,上天就降下閃電來劈你,現在我說你就是逆臣賊子,若我說的不實,上天就降下閃電來劈我,上天現在劈是不劈?你要反便反,何必做了婊子,還想要立牌坊!”

“當然你做了婊子想立牌坊,自然是想矇騙世人。”劉學青厲聲冷笑道:“但我自然會揭穿你的齷齪醜事!”

放屁,屁話,婊子…這些詞語極其粗鄙,平日在劉學青這種雲秦名臣口中說出,必然讓人覺得太失斯文,然而此刻,卻是足以讓許多不怕死的硬骨頭心頭滾燙,腦門也滾燙。

一名名官員走出,也走到了劉學青的身後。

只是數息的時間,經緯分明,祭天台下的官員形成了兩列,一列以劉學青為首,人數較少,一列以冷鎮南和周由簡為首,人數較多。

然而人數較少的這一列,所有的人都是昂首挺胸,人多的一列,卻是大多低垂著頭,羞於面對對方的目光。

文玄樞的眼神漸漸寒冷起來,一股在他身上極少散發的強橫氣息,隨著他的出聲,在祭天台上震盪開來。

“要殺便殺…”

有四個含糊不清的聲音,從劉學青的身旁發出。

這聲音,卻是劉學青身旁已然中風的老禮司官員黃中侍發出。

“諸位大人都是雲秦的真正大梁,我受天意伐逆君,又怎會為難諸位大人,諸位大人一時想不明白也不要緊,就請諸位大人在齋宮之中靜養,等到中州平靜,要讓雲秦百姓安居樂業,還要諸位大展拳腳。”文玄樞搖了搖頭,略帶歉然般說道。

日已初升。

一片銀色從祭天台後的原野中接近。

“呸!”

一名文官狠狠的口吐唾沫,吐在了接近他的中州衛的閃亮銀甲上。

……

日出。

中州城的百姓們還和平日一樣起居,生活。

有人捧著一個瓢在井口旁洗漱,有人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一邊胡溜溜的吃著,一邊和身旁同樣蹲著吃麵的人閒聊。

絶大多數的中州城百姓都沒有感覺到今日和平時有什麼不同,然而居住在各處城門附近的雲秦百姓,原本準備進出城門的人,卻是都發現這秋祭之日絶不尋常。

他們的心中也開始變得涼沁沁的,不知道到底要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許多原本讓尋常百姓和過往商旅進出的城門,全部關閉了,而原本只讓一些宮闈車隊以及軍隊進出的城門,卻是打開了。

在陽光下,他們看到了大批大批的中州衛,在通過這些城門進城。

一列列中州衛身上銀甲的閃光,閃花了他們的眼睛。

也就在此時,整個雲秦皇城,所有的宮門,也死死的關閉著,將整個雲秦皇宮,變得如同一個密不透風的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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