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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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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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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4 01:07:47
第八七五章 拂袖而去

上午十點召開的會議規模規模不小,儘管安毅對此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是當他看到黨內元老黃郛、外交部次長劉崇傑、以考察民生巡視華北各地經濟建設名義突然到來的孔祥熙等人時,仍然感到非常的驚愕。

安毅還是原來的樣子,對一臉微笑的黃郛恭恭敬敬,向負責談判的劉崇傑等人禮貌相迎,笑嘻嘻地問好。

與文官們見禮完畢,安毅向何應欽和黃紹竑敬禮,禮貌地請大家一起上樓。

在孔祥熙巧妙的示意下,安毅與他並肩而行,邊走邊低聲交談,何應欽的副官何紹洲悄悄跟上兩步,聽到孔祥熙談的是從山西購軍糧問題,也就沒有繼續打聽的興趣。

上到二樓,安毅和孔祥熙一起走向走廊對面的廁所,何紹洲猶豫了一下,不敢再跟上去,因為沈鳳道那有意無意的一瞥,讓他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加上樓道內不知何時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安家軍侍衛,何紹洲那點兒小動作要是做得太過分,恐怕什麼時候遭暗算都不知道。

眾人在大會議室坐下,喝下半杯茶,相互打些哈哈,會議便正式開始,本應由華北戰區總司令部作戰部主任主持的會議,卻換成了內政部長兼中央參謀團長黃紹竑。

展到、趙瑞等人與安毅相視一眼,微微搖頭,知道狡猾的何應欽之所以說動黃紹竑主持會議,完全是為了防備安毅的發難,戰功赫赫背景深厚的安毅要是發狂起來,不是作戰部主任這樣的小人物能夠頂得住的。

黃紹竑臉色很不好看,翻開一份文件,乾巴巴地向與會者介紹整個華北局勢、軍事上的最新佈置,然後總結了近段時間來各戰場的得失。其中重點表揚數日前古北口前線杜聿明二十五師,二十五師將士粉碎了突然向我軍陣地發起進攻,其中又以一四五團戴安瀾部打得最為激烈果斷,最為激動人心,說到精彩處全場報以熱烈掌聲。

在二十多分鐘的軍情介紹中,黃紹竑至始至終沒有提及安家軍奇襲日軍第六師團的戰鬥,總結一番所謂的在新形勢下需要改變戰略思想的迫切性之後,黃紹竑的事情就算幹完了,合上文件,端起茶杯時向坐在對面的安毅露出個無奈的苦笑。

安毅明白其中原因,也不願意在如此敏感的時候提起自己的特種精銳「下毒」的事情,根據多方獲得的情報顯示,投毒並未給日軍帶去太多傷亡,估計是五百餘名日軍轉眼倒下之後,日軍就意識到飯菜和飲用水有毒,從而避免了更大的損失,安毅相信不出本日中午,日本人就會再次氣急敗壞的向全世界公佈「中國軍隊反人道的罪惡」,不過等到安毅控制和影響的報紙雜誌、廣播電台全力聲討之後,不會有多少人相信撒謊成性的仍然霸佔中國領土的侵略者,何況整個日本乃至長期歧視中國的列強一直在嘲笑中國的貧困和無知,一個連火柴都造不好的國家沒有一家化工廠,哪裡能夠製造出氰化物?

何應欽第二個發言,他一改往日不緊不慢的作風,重新戴上軍帽緩緩站起,捧起面前的文件夾,無比嚴肅地朗聲宣佈:「委座電令…….」

「嘩啦啦」一片聲音響起,與會的二十餘名將領和中央官員全都站起來,一個個昂首肅立,神色嚴峻。

何應欽滿意地掃視一圈,目光最後停留在毫無表情的安毅臉上,提高聲調,嚴肅宣佈:「根據華北戰場最新局勢,為便於指揮統一號令,經作戰特別會議一致同意,原九個軍團縮減為五個……其中,原中央軍團所屬第九軍團、第五軍團,合併為中央軍團,原第九軍團司令楊傑將軍擔任軍司令,徐庭瑤將軍擔任副司令,胡家林、尹繼南將軍擔任正、副參謀長。二、即日起撤銷華北戰區前敵指揮部,原前敵總指揮、第五軍團司令安毅將軍,轉任華北戰區總司令部副總參謀長。此令。蔣中正。」

眾人再次坐下之時,幾乎全都擔憂地望向安毅,但沒有一個人能從安毅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到安毅的心思。

在何應欽的示意下,戰區作戰部主任蔣明禕站起來,大聲宣讀總司令部命令:「鑒於前敵指揮部也已撤銷之決定,從本日起兩日之內,原前敵指揮部人員需盡快返回各部,原第五軍團各職能部門、憲兵大隊、直屬警衛部隊,自動併入設立於北平行政總署之中央軍團司令部。原前敵指揮部所在地,交由新成立之平津衛戍司令部接管。完畢。」

蔣明禕說完驕傲地坐下,全場頓時響起驚訝的議論聲。

之前並不知道何應欽會做出這個決定的楊傑、黃紹竑大吃一驚,來不及向何應欽詢問緣由,全都緊張地望向安毅和他的麾下大將。

黃郛和孔祥熙心中暗叫不好,對何應欽的落井下石非常不滿,心想北平城這麼大,你去哪兒找個地方設立尚在紙上的平津衛戍司令部不行,怎麼非要把安家軍的指揮通信中心趕出去?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儘管安毅身邊四五名大將滿眼怒火,安毅卻沒有讓他們向何應欽發難。而是嚴肅地盯著左右的眼睛,制止麾下的憤怒,接著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品茶。

全場突然安靜下來,靜得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令人感到無比的壓抑和擔憂,說也不知道接下來安毅會有何反應。

何應欽正要說幾句暖場的話,安毅卻在這個時候將茶杯重重放到桌面上,「咚」的一聲悶響,猶如重錘般敲在每個人心上。

安毅緩緩站起來:「諸位,安毅無條件服從指揮的命令,堅決聽從蔣委員長的指示,也服從華北戰區總司令部和北平軍事委員會的決議。」

會場再次一片寂靜,很多人都猜到安毅已經從孔祥熙那裡獲得了今天會議的內容,知道日本方面提出了「只要一天不處罰安毅就一天不展開談判」的先決條件,甚至猜測日本做出決定之時,就有人悄悄給安毅通風報信。可儘管如此,大家看到安毅如此沉得住氣、如此高姿態的表態,仍然不敢相信,特別是何應欽和他的心腹們,一個個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安毅的目光直視前方,根本不看任何人一眼,他深吸口氣繼續說道:「自北上以來,至今幾近半年,我安毅自信能夠兢兢業業盡職盡責,雖然沒取得任何決定性的勝利,但麾下兩萬餘將士付出的犧牲付出的熱血是值得的,雖然為了打這一仗,我安毅和弟兄們幾乎傾家蕩產,但只要能顯示國民精神、振奮軍心民心,哪怕付出更大代價也是值得的。遺憾的是,沒能將侵略者趕出神聖的國土,沒能讓更多的民眾脫離被奴役、被掠奪的苦海,這,才是我安毅心中最大的痛!我做夢都怕死去弟兄們的英靈在九天俯視的時候,痛罵我安毅無能……」

安毅情緒有些激動,他不得不停頓片刻:「數月來,本人沒有一天睡覺超過五個小時,雖然這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我軍將士們或許比我安毅睡得更少,可是我不得不把事情告訴大家,由於常年征戰留下的舊疾一直沒有治癒,我的身體已經不允許自己繼續留在前線,繼續留在所有重要的崗位上,需要回去養傷。今天,借此機會向何應欽長官呈交辭呈……這是我昨晚寫下的辭職報告。」

會場一片驚呼,黃紹竑、楊傑等人激動地站起來勸阻,安毅苦笑著搖搖頭毫不理會,將報告交給參謀,示意他送到對面的目瞪口呆何應欽。

安毅撿起帽子,緩緩戴上,筆直站立,歉意地掃視一圈:「謝謝諸位的盛情,請讓安毅把話說完……安毅決定,從今天起,正式辭去指揮參謀本部參謀次長職務,辭去中央軍事委員會委員職務,辭去中央監察委員會委員職務,辭去川湘滇黔邊區綏靖公署主任職務,辭去中央軍校主任教官職務。安毅只想保留自己的軍職,保留中央陸軍士官學校和敘府航空學校教育長職務。謝謝諸位長期以來對安毅的關照,原前敵指揮部的相關部門、人員全部留下,聽從指揮和總司令部的安排調遣,再見!」

「安將軍——」

「小毅你瘋了……」

「安次長別走!」

「安將軍請息怒啊……」

然而,誰挽留也沒有用了,安毅在副官沈鳳道的陪同下,大步走出會場大門,中央軍團的師兄劉戡、杜聿明等人反應過來追上去,全都被強壯的侍衛堵在門口,怎麼推也推不開。

三分鐘不到,樓下馬達聲聲,車輛轟鳴,三十多輛大小汽車包括那輛價值百萬的通信指揮車,排著整齊的隊形開出湯山行館大門,原本守衛此地的一個連特種兵和安毅的衛隊也快速集中,在怒吼般的聲聲口令中,飛快登上八架運兵軍卡,快速衝出大門,追趕加速前行的車隊。

會議室裡,將領們緩緩離開窗口,回到位置上。

臉色發白怒氣沖沖的何應欽還在為安毅撒手之後繁瑣巨量的軍需後勤供給擔憂,黃紹竑已經抓起桌面上的茶杯,猛然砸到光滑的地板上,在全場震驚的目光中,率領兩位副官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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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六章 高舉輕落

安毅掛冠而去的消息被嚴密封鎖,惱羞成怒的何應欽在黃郛和劉崇傑的建議下,把這一事件提升到最高機密的高度,嚴厲地告誡與會將領嚴守機密,禁止談論,否則將成為黨國的罪人必將嚴懲不貸。

黃郛和何應欽等人的處置是正確的,如果安毅辭職的消息洩露出去,將會立即遭來全國軍民鋪天蓋地的責問和聲討,黨內、軍內矛盾將會迅速激化,許多因為戰爭而被壓下去的齷齪內部交易、中央軍各派系之間的恩怨與醜聞立即會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反對黨和軍閥勢力將會因此而對南京口誅筆伐,全國將會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更為可怕的是,如今駐守東線的十四萬將士中的八萬精銳,完全是忠於安毅的生力軍,如果這八萬軍隊憤怒之下嘩變的話,整個局勢將會無法收拾。哪怕安家軍軍紀森嚴,將領們能夠克制,可要是其中的湘西王張弘欒的四十四軍兩個師、駐紮保定的雲南王朱培德麾下一個師追隨安毅立即撤離的話,以何應欽為首的妥協派立即會陷入無比的被動之中,平津地區,妥協派連最後的談判本錢都會失去。沒有了軍隊的強硬支持,前去談判的不管是誰,都會在咄咄逼人的日寇壓逼下,自取其辱。

何應欽心亂如麻,命令何紹洲迅速將此突發情況急報蔣委員長,強打精神宣佈散會,根本就沒搭理向他敬禮辭別的眾將領,心事重重地坐了下來,掏出潔白的手絹,擦去滿頭的冷汗。

黃郛見狀頗為不忍,這位黨內元老長期以來對何應欽非常關照,也非常欣賞何應欽兢兢業業的態度和嚴以律己的作風,唯一感到遺憾的恐怕就是何應欽在政治上所表現出來的軟弱和搖擺,常常在某些關鍵時刻,以妥協換取平衡。何應欽身上這些被黨內眾多元老稱之為溫良恭儉的中庸品質,在歷盡滄桑的黃郛眼裡卻是個致命的弱點,其中有一點讓黃郛對何應欽好感大為下降的是:何應欽的心胸遠沒有軍中和黨內傳頌的寬大仁厚,想起剛才的會議情況,黃郛對何應欽隱隱感到失望。

相比之下,黃郛對年紀輕輕的安毅卻極為讚賞,以黃郛數十年的深厚閱歷,一眼就能看出安毅以退為進的計策,在整個過程中,安毅比與會的任何人都要精明、要深沉,而且比誰都能忍,一直忍到最後機會到來,非常聰明地抓住何應欽拱手送上的機會,慷慨陳言一番,瀟瀟灑灑地掛冠而去,留下一個爛攤子,讓落井下石的何應欽等人自己收拾。

從此以後,很可能被稱之為「賣國談判」的所有事情,都與全國軍民心目中的民族英雄、抗日名將和安家軍統帥安毅無關,安毅抓住機會拍拍屁股走人,不但為自己留下了一條康莊大道,巧妙地維護了他本人以及安家軍的赫赫威名,還能把繁重而又勞民傷財的軍需後勤重擔輕鬆卸下,讓最高司令長官何應欽和他的團隊扛起來。

黃郛甚至可以預感到,從此往後,安毅絕對不會再從自己兜裡掏出一文錢支援各軍,甚至連閻錫山慷慨運來的五萬噸糧食的款項都不負擔,手裡沒有幾個大洋只帶來幾百張嘴巴的何應欽,此後所面對的局勢將是何等的艱難不言而喻,恐怕華北各軍受過安毅眾多好處的將帥們,從此也會對何應欽生出怨言和惡感,畢竟整個戰區高達二十餘萬張嘴天天要吃飯,大量消耗的武器彈藥需要補充,天氣越來越熱,除安家軍之外的各軍仍然穿著陳舊破爛滿是硝煙血跡的冬裝,十幾二十萬套夏裝的下發迫在眉睫……

黃郛越想越覺得安毅這一招巧妙,越想越覺得何應欽不智——難道何應欽就不明白,安毅的所有成就,都是在他的領導下取得的?前線打得越好,他這個主持華北前線戰事的司令官臉上就越發有光彩,在國民心目中的形象就越正面,在談判桌上能夠獲取的好處越大。現在這一切終於發生,或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與安毅的爭鬥中何應欽獲得了勝利,但他失去的卻更多更多。

看到何應欽一臉痛楚,黃郛微微搖了搖頭,歎息一聲,示意走到身邊的楊傑去和何應欽好好談談,盡量幫他解決眼前面對的棘手難題。

楊傑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下來,說這是自己的職責所在,必將全力以赴消除各種隱患,言罷就向依舊坐在主席位上的何應欽走去。

「耿光兄,事發突然,小弟這心裡……唉,安毅小輩一直與小弟不合,這次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羞辱小弟,敢置黨國利益與不顧……接下去怎麼辦?小弟如今可是六神無主啊!」何應欽痛苦地對坐到自己身邊的楊傑發起了牢騷。

還不是你嫉賢妒能逼得人家太緊,才生出這樣變故的?不過精明的楊傑可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更沒有順著何應欽的話題,而是建議道:

「敬之兄,當務之急是懇請委座強行留下安毅,這長城一線的戰事,離開安毅不行啊,還有各軍的補給,要是一下子沒了,各部突然嘩變怎麼辦?日本人趁虛而入怎麼辦?想必安毅此刻仍在趕赴保定的路途中,至少需要四個小時才能到達保定機場,所以,敬之兄必須再給委座致電呈請,要是安毅真的離開的話,接下去的事情就不好辦了。」

何應欽無奈地點點頭:「小弟已經命令下屬將詳細補充說明急報委座,估計委座很快就會收到。耿光兄,安毅小子這一不負責任的決定,完全出乎小弟的意料之外,被他搞了個措手不及,除了如實向委座匯報之外,還得為一系列彌補措施傷腦筋……小弟覺得這個無法無天的安毅,這一次恐怕是鐵了心讓小弟出醜了,還有他那拜把兄長黃季寬,兩人定是早就穿上同一條褲子了……」

「敬之兄,千萬不能這麼想。」

楊傑四處看了一眼,連忙勸阻:「敬之兄應該看到,安將軍也並沒有完全撒手不管嘛,他只帶走了麾下直屬警衛團和特務團,而且已經向我們所有人承諾過了,原前敵指揮部相關部門都留下來。再者,他麾下各部仍然留在前線,兩個野戰醫院也不會走,哪怕安將軍本人去意已定無法挽回,他也不會置國家民族的利益於不顧,他麾下將士也不會置國家民族利益於不顧,這一點還請敬之兄放寬心。

「至於季寬將軍,他之所以生氣,完全是因為指揮部最後的魯莽決定事先沒有知會他知曉,一開始他不是答應敬之兄的請求,主持會議了嗎?這就充分說明季寬兄是顧全大局的,可最後指揮部的那個倉促決定惹惱了他,讓他誤解之下,生出被欺騙的感覺,以季寬兄的率直個性和火爆脾氣,只摔碎一個杯子算是不錯的了。

「敬之兄,要是小弟估計不錯的話,恐怕季寬兄會很快返回南京去,他這個參謀團長當得很辛苦,又要兼顧內務部繁瑣公務,還時不時被委座召喚,為了統一戰線東奔西走,他也難啊!所以脾氣不好也情有可原,敬之兄多擔待些吧,千萬不能因此而心存芥蒂,今後大家還得一起共事,不能因為這次不快而影響到今後的合作。」

何應欽突然醒悟過來,頻頻點頭,感激地抓住楊傑的手,低聲致謝,他可不願在安毅之後再樹一個強敵,如今黃紹竑雖然無兵無卒,地位也在他何應欽之下,可黃紹竑畢竟還是當世梟雄之一,在兩廣仍然擁有深厚基礎,又是保定一系中的佼佼者,連蔣介石都對黃紹竑無比器重委以重任,誰又能保證黃紹竑沒有東山再起之時?要是因為這次的事情與黃紹竑結怨的話,今後將會出現什麼突如其來的暗算或者針鋒相對的阻力,此時焦頭爛額的何應欽已經沒有勇氣想下去。

中午十二點,南昌行營。

剛剛從撫州趕回來的蔣介石接到北平的急電後,心急如焚,行營辦公廳廳長熊式輝、副廳長殷祖繩、秘書長楊永泰、機要秘書鄧文儀等七人緊緊跟隨在蔣介石身後,一進辦公室,鄧文儀立即示意王世和把門關上,蔣介石的怒吼立即傳來:

「娘希匹,他安毅想幹什麼?想要挾中央、要挾我這個委員長嗎?啊!?他到底想幹什麼……」

楊永泰雖然內心震驚不已,但在這個時候,容不得他有半點兒疏忽,更不敢附和蔣介石盛怒下的意見抨擊安毅,以免安毅一怒之下,弄出無法收拾的局面。

因此,楊永泰非常及時地上前進言:「委座請息怒!根據南京軍委和監察委員會轉來的電文看,證實安將軍確實去意已決,好在各部委處理得當,兼之接到委座急令之後,都當成高度機密予以保密,至今沒有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其次,安將軍是知道輕重的人,他並沒有帶走前線任何一支部隊,而且還命令原麾下前敵指揮部相關部門留下來,聽從華北戰區總司令部的指揮,影響重大的兩個野戰醫院也都留下了,這就可以證明,安將軍做事情還是很有分寸的,還是顧全大局的。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安將軍是以舊疾復發為由離開前線的,估計是他已經知道了日本方面提出嚴懲他的談判先決條件,所以用這種讓方方面面都很體面下台的方式,悄然離開北平。因此職下以為,安將軍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只是他的這個功績實在是說不出口。」

其實楊永泰還有很多理由沒有說出來,比如現在川南、湘西和滇、黔抱成團尾大不掉,想動安毅就得掂量一下反擊的力度,又比如現在雲集平津地區的十六、十七、三十九、四十、四十四、八九師和湘軍兩個師、滇軍一個師,這龐大的戰爭怪獸不管對著誰,幾乎都是決定性的力量,要是對安毅威逼過甚,新出現一個地方割據軍閥也不是不可能,再比如和安毅關係密切的江浙財團,虞洽卿、孔祥熙、黃金榮、杜月笙等人,再加上站在他身後的兩位夫人的歐、馮兩家,誰也不是易於之輩,一旦發難就算蔣介石都招架不住……但這些都不能說出來,心裡明白就行了。

蔣介石的臉色好看了很多,但似乎仍然對安毅這種先斬後奏突然發難的行為耿耿於懷:「我何嘗不知道他安毅的想法?可這樣就能讓我原諒他的行為了嗎?堂堂黨國要員,堂堂軍隊參謀次長,行事竟然如此荒唐,有如兒戲,成何體統?難道他不知道值此危難之時,一個小小的錯誤,都將能導致全局的巨大損失嗎?不行!這一次必須嚴厲懲戒,絕不姑息!」

眾心腹肅立在寬大的辦公室中央,一個個臉色沉重,不敢輕易表態,唯有恭恭敬敬地等待蔣介石的火氣消下來再說。

看到蔣介石一口就喝完杯中的水,楊永泰明白這是蔣介石想找個台階下,欲言又止,悄悄捅了捅身邊的殷祖繩,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殷祖繩上前一步,大聲說道:「委座無需太過擔憂,安將軍的性格屬下比較瞭解,屬下以為,安將軍此舉並不像何長官電文所說的那麼惡劣,相反,安將軍已經看到整個大局蘊藏著的巨大危險,同時他很可能像工商界暗中傳播的那樣,他和他的企業已經到了無以為繼的邊沿,所以他用這種巧妙的方式,為和平談判提供方便,否則,安將軍完全可以不動聲色地忍受一切調整,以安將軍對日本人的仇恨,以及安將軍在軍中的威望以及麾下各部的戰鬥力,被收去點兒權利算得了什麼?哪怕最終打得不剩一人他都會幹,從安將軍的軍旅生涯中的一系列戰役中可以看到,他從未在任何一個敵人面前屈服過,何況是令全國軍民無比仇恨的倭寇?」

「殷將軍所言極是,委座,此事雖然關乎全局,但也不是不可控制,還請委座安心坐下,細細商議為盼,只要應對有方,進退有度,相信任何難題都可迎刃而解。」穩重練達的熊式輝低聲和應。

蔣介石似乎明白過來,重重歎了口氣,揮揮手吩咐道:「暢卿、天翼留下,其他人立即到機要室,共同處理華北各部發來的報告,匯總後再送到我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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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4 01:08:22
第八七七章 不可言傳

委員長辦公室緊閉的房門終於打開,經過長達兩個半小時的反覆權衡,蔣介石終於簽署了下達全軍的通告:

作戰參謀次長、兼前敵總指揮、華北戰區副總參謀長安毅將軍,因積勞已久舊疾復發,已於本日返回後方醫治,任命中央陸軍第四十四軍軍長張長官存壯中將,代理華北戰區副總參謀長職務。

送走了熊式輝和楊永泰,蔣介石頓感極為疲憊,他靠在椅背上,輕輕揉捏發脹的太陽穴,閉上眼,細細斟酌所做出的重要決定即將產生的系列影響。

老謀深算計謀百出的楊永泰不愧「第一智囊」的稱號,這個目光精準眼界開闊的軍師,數年來為蔣介石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出謀劃策,從「三分軍事七分政治」到「攘外必先安內」的戰略指導思想,從「整飭吏治、整頓保甲」到「綜核名實、賞信必罰」的具體措施,楊永泰層出不窮的計策,為蔣介石奠定了日益堅固的統治基礎,深得蔣介石的信任與器重,也是所有謀士中最能揣摩蔣介石心意的人,楊永泰知道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向蔣介石進言,而且幾乎每一次都那麼自然而然,不露痕跡。

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商議中,楊永泰與同屬於政學系領袖的熊式輝表現得從容不迫,兩人一起非常客觀地對華北局勢和安毅的突然辭職展開分析。由於安毅和何應欽都不屬於政學系和cc系中的人物,因此楊永泰和熊式輝分析起來非常公正,令蔣介石頻頻點頭,深以為然。

經過楊永泰和熊式輝的分析,蔣介石終於明確了心中一直存在的隱隱擔憂。

熊式輝認為,安毅突然掛冠而去,肯定是深思熟慮之後順勢做出的舉動,目的在於不給華北戰場的任何將領一個反應的機會,既能巧妙地為談判小組減輕來自日本方面的沉重壓力,又能通過突如其來的決定,把素有恩怨的老上司推到尷尬之境地,同時也使得方方面面為達成和談而絞盡腦汁的難題瞬間消失。

安毅離開之後,日本人再也沒有什麼堂而皇之的借口拒絕和談,歐美各國使臣也會因此而大大鬆了口氣,這對安毅消除在灤東大戰後期利用非常規手段作戰造成的「惡劣影響」,大有好處。

蔣介石非常贊同熊式輝的分析,看似嚴肅平靜的臉上,沒有半點兒異議,可蔣介石眼中難以逝去的惱怒和憂慮之色,卻讓楊永泰看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楊永泰自始至終不提及任何的異議,反而大力支持與安毅私交甚好的熊式輝的意見,更難得的是,楊永泰一改往日謹小慎微的態度,不著痕跡地順勢讚了安毅兩句。

這一切,完全是因為楊永泰已經發現,熊式輝和自己所做的任何分析其實都屬於可有可無之事,對目前的局勢變化,蔣介石早已成竹在胸,之所以蔣介石仍然對安毅的魯莽行動難以釋懷,並非拘泥於所謂的軍令軍法,而是因為安毅這一次的做法實在是太過出乎意外——安毅沒有像之前任何一次面臨重要的決策時那樣,事先通過密電的方式向蔣介石匯報請示,以至於讓早有預見並且成竹在胸的蔣介石生出痛苦的失控感,特別是在目前這個內憂外患、政敵環顧的時候,蔣介石非常需要麾下將領和學生們對他絕對服從絕對的信賴,其中又以羽翼已豐擁兵十餘萬的安毅承載著蔣介石的殷切希望,可就在這個時候,安毅卻以這樣一種方式表達心中的不滿和憤怒,怎麼不讓蔣介石焦慮不安,大受打擊?

楊永泰非常敏銳地把握住蔣介石的微妙心態,同時也對安毅越來越深沉的心機感到震驚,楊永泰捕捉到蔣介石隱藏著的心中憤怒與不安的同時,也隱隱發現這樣一個令人擔憂的現實:

蔣介石做出撤掉安毅前敵總指揮和第五軍團司令職務之前,沒有對安毅進行任何的暗示或叮囑,這麼做的根本原因,是對安毅的忠誠進行一次極其特殊而又無比重要的考驗!這個心思不用蔣介石說出口,負責一手經辦的楊永泰也能體會得到,而且楊永泰也非常願意通過這樣一種順勢而為的巧妙考驗,看看安毅是不是對自己的校長死心塌地追隨。

但讓人遺憾的是,這麼一種考驗適得其反,安毅不但不給任何人面子,反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意孤行,憤憤然突然撒手而去了!

討論即將結束的時候,蔣介石似乎是無意間提起安毅給他發過一份請示電,內容是請示第五軍團下一步的作戰指導思想,蔣介石最後加了一句「越級請示簡直是瞎胡鬧,他安毅也不考慮一下敬之的感受」。

熊式輝知道安毅和何應欽之間的宿怨,因此哈哈一笑也就過去了,可楊永泰卻從蔣介石看似隨口而出的責備中,體會到蔣介石真實的用意是詢問自己的意見,想看看自己和熊式輝對此有何反應。

熊式輝搖頭一笑沒有任何體悟的時候,楊永泰分明看到了蔣介石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之色,因此楊永泰沒有隱藏自己的心思,而是帶著慣有的笑容隨意說了一句:

「安將軍還是非常細緻周到的,做什麼事都是謀定後動,進而料敵先機,所以他一直都能打勝仗,最低也能立於不敗之地,實在是高啊!呵呵……」

楊永泰這句看似漫不經心的讚揚一出口,蔣介石的眼中突然精光一閃,緊接著蔣介石低下頭,端起杯子慢條斯理地喝口水,抬起頭對楊永泰露出個極為欣賞的微笑。

一直用眼角餘光觀察蔣介石微妙反應的楊永泰終於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準確地猜中了蔣介石的心事,又一次獲得了蔣介石的讚許和信賴,而且他從蔣介石期盼的笑容中,準確領會到已經無聲無息地增加到自己肩上的重擔——蔣委員長交給楊永泰的最新任務是:既然你已經看出這是安毅反過來做出的一種試探,那麼就由你來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

楊永泰在蔣介石的微笑中輕輕點了點頭,輕得坐在邊上的熊式輝毫無半點兒覺察,這種只有楊永泰和蔣介石之間才有的默契,只能用可意會而不可言傳來形容,由此可以看出楊永泰在蔣介石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

此時,靠在椅子上的蔣介石仍然在回味楊永泰最後的意見:不但不能處罰安毅,相反要對安毅多加撫慰,大大方方地給予他一段休息時間,等停戰協議簽署之後,還要給予安毅最高的表彰和嘉獎。

而且楊永泰還樂觀地估計,安毅的飛機很可能在下午時分飛到武漢或者南昌機場,哪怕安毅不願意露面,飛機也得加油之後才能接著長途飛行,等安毅的飛機一到機場,派出幾個與他關係要好的師兄弟挽留一下,讓他來和校長見個面說說話,就能把主動權掌握在手裡了。

蔣介石何嘗不知道楊永泰的意思,如今的安毅已經是聞名全國的抗日英雄,「安家軍」這個極富封建色彩的凌駕於中央軍隊之上的名詞,此時已經和他們的統帥的名字一起,再次響徹大江南北,為全國軍民所稱頌。

這個時候,安毅「舊疾復發」突然病倒,如果讓別有用心的人橫加利用的話,整個南京政府包括他蔣介石就會立刻招來鋪天蓋地的痛罵和抨擊,本就處在風雨飄搖之中的政權就會受到來自方方面面的惡毒攻擊和顛覆,好不容易獲得的進展很可能因此而毀於一旦。

因此,儘管蔣介石餘怒未消,很想狠狠敲打一下安毅,藉機勒緊這匹特立獨行的千里馬的韁繩,再仔細看看即將掙脫羈絆的馬兒是走是留?要走的話又會跑向何方?但是目前的危險局勢,容不得他這麼幹,否則再來一次失控,恐怕造成的禍害就難以挽回了。

想到這裡,蔣介石長長歎息一聲,撐著扶手緩緩站起來,提起桌面的電話吩咐一句,隨手放下。

三分鐘不到,鄧文儀快步進來,掩上門幾步走到蔣介石的書桌前,低聲稟報:「校長,安師弟已經飛往川南敘府途中,他的情報處長劉卿少將回電請求原諒,說是安師弟的專機中午兩點就從保定機場起飛,預計下午六點半左右在岷江機場降落。」

蔣介石又驚又怒:「什麼?他竟然招呼也不打一個就跑了…….等等!保定到敘府航程一千五百公里,他必須在武漢機場停下加油,或者直接飛到南昌機場加油,傳我命令,扣下這個頑固之徒的飛機,把他押來見我!」

鄧文儀無奈地解釋道:「校長,安師弟的專機剛剛換了,換成最新的容克52三發大型運輸機,航速已達四百公里,還安裝了副油箱,航程高達兩千四百公里,學生估計……估計安師弟不會在中途停留了……」

蔣介石一下子愣住了,揮揮手讓鄧文儀退下,等關門聲輕輕傳來,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積蓄的憤怒,一把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砸在木質地板上。

隨著玻璃清脆的破碎聲響起,蔣介石無力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心似乎也和紛飛的玻璃碎片一樣,四分五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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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八章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傍晚,兩輛黑色吉普車緩緩進入翠屏山下的西園大門,徐徐拐過雕刻松鶴延年的大幅花崗岩照壁,來到牽滿茂盛葡萄籐的主樓前停下,翹首以盼楚楚動人的歐楚兒、安毅的兒子承承、女兒小杏花和馬大嬸等人早已激動萬分地等候在入口古樸的台階下。

「爸爸——」

安毅剛鑽出車門,個子已經長高一大截的兒子和出落得越來越婉約漂亮的義女已經撲了上來,安毅眉開眼笑,彎腰伸出雙手,一手一個將一雙兒女抱了起來,數月來沉重的心情,瞬間變得清爽舒暢:「哈哈,都是爸爸的好寶貝,來來來,先香一個再說……啵……啵……」

「哎呀……呵呵呵……好癢啊!」

「爸爸不刮鬍子,不准香了……」

安毅哈哈大笑,顯得無比的開心和滿足,楚兒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伸手把孩子接過來說不能讓爸爸太累了,馬大嬸瞪了小杏花一眼,說這麼大個丫頭了,也不怕把義父累著。

小杏花乖巧地站到地上,回頭看到沈鳳道就站在身後,靈巧地撲進他的懷中,一口一個「沈叔」親切不已,把沈鳳道一張撲克臉攪得如花綻放。

開始懂事的承承掙脫楚兒的擁抱,撲到了林耀東懷裡,用粵語不停詢問「東叔打死了多少鬼子」,逗得眾人喜笑顏開其樂融融。

情報頭子杜易等大家笑完,走近安毅,低聲說道:「雖然司令的行程要求保密,但屬下不敢瞞著眾兄弟,方綠兄(葉成)獲知司令今日回來,已經通知了在家的所有弟兄,包括到瀘州視察江防的老顏,估計再有半個小時左右,弟兄們就會陸續到來,司令先休息更衣,屬下去去就回。」

安毅知道肯定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和顏悅色地吩咐送幾箱好酒來就讓杜易先離開,這才有空向馬大嬸問候,完了拉著楚兒滑若凝脂的纖手,邊說邊走向繁花和綠蔭圍繞著的主樓,一邊走一邊嘖嘖稱讚,說幾個月不回來家裡更漂亮了,多虧了老婆的勤苦才有這樣的人間仙境,幾句話就把楚兒誇得俏臉緋紅,美目流波,高興得牙癢癢的竟偷偷捏了安毅一下。

安毅沒有叫喚,更沒有躲閃,他知道楚兒這不輕不重的一捏,飽含這多少複雜而厚重的情愫,他有些內疚地幽幽一歎,牽住楚兒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握得更緊一些,讓日夜盼望的楚兒幸福得差點兒靠在安毅懷裡。

四十分鐘之後,圍坐在客廳裡的十幾名弟兄聽到後堂傳來的腳步聲,全都自覺地站了起來。

看到安毅在楚兒的攙扶下,邁著方步出場,身穿整齊軍裝的眾弟兄整齊敬禮的手舉到一半就僵住了,誰也沒預想到久別的安毅竟然會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絲麻長衫出來,一張俊臉刮得乾乾淨淨,滿頭黑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油光錚亮,一眼望去,活脫脫就是一個教書先生,哪裡是大家習慣的一身戎裝的大將風度啊?

「怎麼?穿這身裝束,大傢伙兒不習慣了?呀!?嫂子們全都擺好了碗筷,就等咱們入席了?好好好,可不能耽誤大家吃飯,有什麼話咱們邊喝邊說,哈哈……趙大哥,你坐小弟邊上來一起說說話,這段時間警備部隊的一大攤子苦了你和鄧斌幾個了,楊斌大哥和葉成大哥自便,自己弟兄不要客氣,那天有空我一一到所有弟兄們家裡拜訪,總在我家吃飯也不是個事兒,想想挺虧的。」

眾弟兄一聽暢聲大笑起來,哪裡還有什麼拘束與客氣?

安毅拉著警備部隊參謀長趙東全的手,招呼弟兄們一起入席,臉頰上依舊染著一絲紅暈的歐楚兒,熱情地陪伴弟兄們的一群老婆,坐到了邊上一桌,女人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低聲談笑。

弟兄們圍著寬大的長方形桌子坐好,葉成看到安毅不住掃視,低聲告訴他駐守納溪的楊烈和高要的楊立邦兩個師長趕不及了,警察署長丁志誠正好碰上一件棘手的案子,這會兒還在瀘州蹲著,除了留在華北前線的二十四軍將領之外,其他留在川南的弟兄基本上到齊。

安毅滿意地點了點頭,舉起酒杯,出人意料地站起來:「坐坐!大家都坐下,開動之前,讓小弟輪流敬在座的各位兄長和弟兄們一杯,以表謝意!老楊,你是大家的兄長,從你開始,請!」

楊斌眉頭微微一皺,提起酒杯站了起來:「慢著!慢著!在座的弟兄不算你有十六個,就算老沈和耀東兩個免了也還有十四人,你敬一圈下來,還能拿得穩筷子嗎?這可是窖藏二十年的敘府五糧液啊!」

眾弟兄也都隨聲附和,讓安毅意思一下,然後大家一起來三杯得了,省得等會兒喝醉了不好玩,主角要是先退席大家也喝得不痛快。

安毅豪爽地連連搖頭,堅持自己的意見,要給大家每人都先敬上一杯再說,哪怕當場喝趴下了也心甘情願,弄的弟兄們怪話多多,笑聲不斷,隔壁一桌花枝招展的女人們也都停止一切好奇地望了過來,楚兒和馬大嬸眼裡滿是擔心之色。

細心的葉成與心機深沉的杜易相視一眼,想了想覺得安毅的情緒有些不對勁,葉成主動站了起來詢問:「你是不是覺得咱們這些弟兄在家辛苦了,心裡過意不去,就拼著老命給每人敬上一杯?」

「何止這些?」

安毅動情地感歎道:「降落前,我讓飛機繞著咱們敘府城連續飛了五圈,每飛一圈,我心中的感動和愧疚就增多一分,腦子裡想起咱們剛進敘府的點點滴滴,想起那些狹窄彎曲滿是垃圾和積水的死板巷,想起泥濘髒亂的南北碼頭,想起一個個臉上全是菜色沒有笑容的父老鄉親……可這些全都沒有了,全都變成了整齊寬闊的街道,換成了結實敞亮的大碼頭,岷江大橋和長江大橋飛架南北,將古老的城區與北岸的工業區、將江東新區樓宇林立的廠房與北岸欣欣向榮的新鎮連在一起,一個個住宅新區圍繞著咱們敘府這座千年老城,整個城市到處是綠樹翠竹,我甚至看清楚了來來往往的藍色公共汽車,看到了城南鎮江塔邊上正在鋪設輕軌的金沙江大橋……這一切,讓我用什麼話才能表達心中對弟兄們的感激和敬佩?都不說了,都在酒裡,老楊,你先來,小弟感謝你!」

眾弟兄愣了片刻,隨即毫不在意地大笑起來,這個說這點兒事情算得了什麼?那個說司令別酸了大家都一樣,你在前線更他娘的辛苦。

楊斌強忍心中的感動,樂呵呵地舉杯與安毅一碰,兩人一飲而盡,相互亮出杯底,惹來弟兄們的齊聲喝彩。

這一刻,楚兒和滿座的女人們也被感動了,如夏儉老婆小芳這樣潑辣的女人,也都雙眼蓄淚,感激得鼻子發酸,看到安家軍的主心骨安毅這麼重情重義,這麼敬重自己的男人,一個個都覺得自己的男人這輩子追隨安毅值得了。

一圈酒敬下來,滿臉緋紅的安毅談笑風生毫無醉態,弟兄們對此頗為驚訝,心想安毅連副官長沈鳳道和侍衛長林耀東都沒漏過,一圈下來差不多喝下了一斤半的高度酒,看來司令的酒量又見漲了。

敬酒之後,宴席開動,喝下碗野菌湯的安毅在弟兄們的詢問下,把自己為何辭去那麼多職務的原因和過程坦率地說了出來。

與勞守道一起飛到保定並和安毅密商的楊斌知道其中的內幕,不時替安毅解釋幾句,弟兄們也從最初的疑惑到會意一笑,原本陰霾的心情,就像雨過天晴般豁然開朗,知道安毅此次回來,安家軍以及目前佔據的偌大地盤,馬上就要迎來一次巨大的發展和繁榮。

「爸爸,媽媽讓承承告訴你,多吃菜,少喝酒。」

快四歲的承承稚嫩的聲音驟然響起,眾人談得高興喝的愉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小傢伙怎麼鑽到了安毅身邊。聽到這充滿童真的勸慰,弟兄們哄堂大笑,禁不住往另一座的一堆女人望去,看到自己女人們關心的目光,都大咧咧地揮揮手示意無妨。

安毅抱起兒子,低聲問道:「兒子,你喝過酒嗎?」

承承連忙搖頭:「不喝,喝果汁,大媽(馬大嬸)做的果汁很好喝的,我和姐姐都喜歡,可惜姐姐每天都要去學校,承承也要去幼稚園,不是想喝就能喝的。」

安毅莞爾一笑:「兒子,你已經懂事了,差不多是小伙子了,來,爸爸給你喝點兒酒,喝完你就是男子漢了。」

「真的嗎?喝完承承就能馬上長大嗎?可以去隔壁的童子軍校和大哥哥們一起玩了嗎?」承承激動地問出一大串問題,惹來眾人一陣歡笑。

安毅用筷子蘸上幾滴酒,穩穩地送到兒子嘴邊:「來,試一試你就知道,完了告訴爸爸是什麼味道。」

承承勇敢地吮下幾滴酒,濃郁的味道和從未有過的刺激,讓小傢伙的五官皺成了一堆,可不一會兒,承承在弟兄們開心的笑聲中,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嘴唇,煞有介事地對自己父親說道:

「爸爸,有點兒辣,辣完感覺有些甜,香香的,再給我喝點兒,行嗎?」

還未等安毅回答,楚兒早已跑了過來,一把抱過兒子快步離開,把眾弟兄笑得不成樣子。

身邊的趙東全羨慕不已,舉杯敬了安毅一杯,低聲說道:「你這兒子將來可不得了,這麼小的年紀就有這樣的酒量和氣度,今後也是個俊傑啊!」

安毅問道:「嫂夫人生了嗎?」

「生了,五天後滿月,是個丫頭,長得像她娘,呵呵。」

趙東全臉上泛起無以掩蓋的幸福笑容,他的夫人是軍醫院的內科實習大夫,江南醫學院的首屆畢業生,而且也和趙東全一樣是河南籍的。

安毅開心不已,正想著該送點兒什麼禮物給小丫頭,就聽旁邊葉成正大聲教訓李福強和鄧斌:

「你們別以為司令回來了,身上那些中央委員的職務就不在了,要撤銷司令的委員資格,還得開過全國會議一致同意才行。

「古語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司令要不這麼幹,今天能回來和咱們一起喝酒嗎?再說了,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誰也不敢動司令的那些中央職務,包括蔣委員長在內,不信,你們就等著瞧吧!

「哈哈,來,鄧斌,喝完這杯酒,咱們哥兒倆好好商量一下,是不是趁司令回來的機會,提前舉行軍事運動會,咱們很久都沒熱鬧一回了。」

「行啊!籃球和足球這兩個集體項目,冠軍你們二十四軍就別想拿了,咱們警備部隊想不要都難啊!」

鄧斌毫不臉紅地叫起來,惹來警備部隊的幾個師長哈哈大笑,坐鎮後方迎接傷病弟兄回來的二十四軍教導師師長顏耀寰有些不滿地說,鄧斌這孫子欺負咱們弟兄都在前線,不過就靠教導師弟兄也能殺入決賽。

安毅突然想起什麼,與身邊的楊斌商量過後,示意弟兄們安靜下來,鄭重提議:

「大家看這樣好不好?既然大家都想熱鬧一下,那咱們索性就把軍事運動會擴大一些,搞成川南首屆運動會,盡早把比賽項目和相關事項送出去,不但邀請周邊兄弟部隊組隊參加,還邀請雲南、湘西、成都、重慶的各個大學組隊參加,反正咱們的三所大學和兩所軍校的運動場地完全夠用,大不了咱們負擔各參賽隊的來回旅費和食宿費,再把每個項目的獎金定高一點,不吝獎勵,怎麼樣?」

眾弟兄驚愕片刻,轟然叫好,都知道這樣一來不僅僅是運動會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楊斌接著提議這個運動會最好在秋高氣爽的秋季舉行,也好給各友軍和各受邀單位有個準備的時間,到時候讓滇南基地的弟兄們也組隊參加。

趙東全看到弟兄們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樣子,低聲詢問樂不可支的安毅:「司令所想,恐怕不止是運動會吧?」

安毅湊近趙東全,低聲說道:「我打算在運動會舉行期間,同時舉辦一個川湘滇黔四省商品博覽會,再把一批重點工程拿出來,向全國和全世界招標。對了,明天開始,我要到各地視察,悄悄的就行,也好讓心裡有個底。等會兒你和鄧斌、老李打個招呼,別讓他們弄得像土皇帝巡遊一樣。」

趙東全的大嘴一時間驚訝得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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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九章 大裁軍

晚上十點,酒宴盡歡而散。

大部分弟兄在各自老婆的攙扶下,盡興而歸,安毅留下了楊斌、葉成和李福強三人,一起移到院中華蓋般的大樟樹下,繼續交談。

陸軍士官學校少將教育長王庚最終還是留不住,一周前王庚滿懷歉意地告辭離去,拿著軍委訓練總監部發出的商調函,前往南京陸軍大學任教去了。

當天安毅接到楊斌的報告,思考良久,給出意見:人各有志,不要為難人家,既然人家能到更高一級的學府擔任主任教官,級別也不低於士官學校教育長,就讓人家開開心心地離去才是。彼此相處融洽,好聚好散,對大家日後都有好處。

擔任士官學校特種專業主任教官的李福強仍然耿耿於懷,他對王庚沒有親自向安毅請示非常有意見,認為王庚仗著宋子文的關係突然走出這一步,絕對不是一個弟兄應該有的舉動。

葉成立即提醒李福強,反問兩年以來在陸續依附的中高級將領中間,有幾個能讓弟兄們看成是真正的弟兄?李福強皺著眉頭沉思片刻,抬起頭也就釋懷地笑了。

楊斌低聲詢問安毅:「王庚此去太過突然,你覺得是禍是福?」

「很難說。」

安毅放下茶杯,慢慢分析:「照理說,宋部長堅持不懈地加強稅警團的建設,如今已發展到兩個師的規模,名義上是稅警總團,但實際上相當於一個軍了。上次他因為承德淪陷飛往北平,安慰已經決定引咎辭職的少帥——他們兩人是拜把兄弟,感情很好,不像咱們委座,把拜把兄弟馮煥章、李德鄰都打垮了,就連拜把小弟張少帥也在委座的算計之中,可以說,宋部長對少帥是情義深重的。」

眾弟兄禁不住會心一笑,點頭同意安毅的分析。

安毅接著說道:「無奈少帥去意已決,不下野避避風頭非讓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於是宋部長就為少帥妥善安排了赴歐洲考察的具體線路和其他事宜。

「少帥為此非常感動,在宋部長臨別之前,將十二輛東北軍剩下的法國雷諾17型坦克全都送給了宋部長,估計現在已經運抵稅警團的海州大營(連雲港),最終是否轉到昆山或者嘉定的稅警團訓練場就不知道了。這樣一來,稅警團就又增加了一個戰車團,估計暫時稱之為戰車大隊。

「王庚也許就是看到稅警團的迅速擴大,心中那份難捨的情感再次勃發,再就是可能存在在哪兒跌倒在哪兒爬起來的想法,於是就這麼離開了。宋部長沒和我說過這事兒,按照王庚如今的去向,估計也是先到中央陸軍大學過渡一下,等華北戰事結束,一切都平靜下來,才會再調到稅警團去。」

葉成疑惑地問道:「參謀本部的慕辰上周給小弟來信,說軍委各部很可能在停戰之後,通過全國範圍內的大規模裁軍計劃,否則整個國家就會被沉重的軍費開支給拖垮。更為嚴重的是,這兩個月一些二線部隊已經領不到糧餉了。

「從去年中醞釀的大裁軍之所以拖到現在,完全是因為華北戰爭使然,慕辰在信中還感歎說,這回要不是有司令和咱們安家軍義無反顧,勇赴國難,出兵出錢為國打仗,恐怕總部和中央政府的官員們都發不起工資了。

「由此可以推斷,一直就讓委座很不高興的稅警團,恐怕沒那麼容易擴軍了,哪怕宋部長再有錢,那也是他代為掌管的國家的錢,況且得不到軍委的正式番號,也是白搭。因此,我個人並不怎麼看好王庚的前途,何況他離開之後,莫雄等人已經牢牢佔據了稅警團總團長和所有副職,他去的話又該如何安排?我看他還是太過心急了……」

楊斌搖了搖頭:「依我看啊,王庚這回失算了,唉……不說他也罷,小毅,你回來了就好,士官學校教育長本來就該由你來擔任,我這個綏靖公署主任還兼著警備部隊司令的職務,自從中央黨部特派小組成員被咱們判刑的判刑,拘留的拘留之後,陳部長乾脆就把黨務這一塊交給我來把關,領著剩下幾個戰戰兢兢的孫子瞎折騰。你不知道啊,我一天到晚忙得稀里糊塗的,根本就沒有時間代理士官學校教育長的職務,你快點兒接,否則別怪我撂挑子不打招呼。」說到後來,變成了訴苦。

眾弟兄低聲笑開了,安毅點點頭同意:「好吧,半個月後我正式接手過來,這幾個月趙瑞師兄領著參謀處、作戰處和情報處的幾十個弟兄,利用一切空餘時間,把遼西和華北地區的一百二十次戰鬥過程全都匯總起來,包括防空部隊的每一次實戰過程和得失總結,我也在兩次朝陽戰役、混編師突圍戰等五個戰役戰鬥彙編中寫下了近萬字的總結,老沈這次把匯總資料全帶回來了,爭取半個月內編輯校對完畢開始印刷,裝訂成書之後,作為高級班教材使用。接下來咱們得先走一步,率先進行大裁軍。」

裁軍!?為什麼?眾弟兄驚愕地望著安毅,李福強說司令你糊塗了?楊斌沒想到安毅的動作這麼快,一時間難以反應過來。葉成若有所思地凝視安毅的眼睛,想了想還是請安毅把真實想法說出來。

安毅給每一個弟兄續上茶,放下茶壺,低聲解釋:「大家別驚訝了,我也是在飛機上想了幾小時才得出的初步意見,借此機會和幾位兄長先探討一下。之所以把幾位兄長留下來,是因為大家都信服你們,你們三個的意見非常重要,因此小弟說得不對的地方,各位兄長立即指出來,大家一起權衡,一起探討,否則小弟也沒有明確的主張。」

「你就快說吧,婆婆媽媽的幹什麼。」李福強瞪了安毅一眼,然後掏出一支煙點上。

安毅也點上支煙,吸了一口徐徐呼出:「首先,外界已經普遍認為咱們安家軍人數已經達到或者超過二十萬,嚴格說來也是如此,只多不少,因為咱們的十萬工程兵團雖然是工程部隊,但是只要拉上戰場,就不會比大部分地方軍隊差,把工程兵團算成咱們的軍事力量也情有可原。」

眾弟兄點頭表示同意,也為自己擁有這樣一支工程兵部隊感到驕傲。

安毅見狀微微一笑:「隨著東北軍的淪落,我們的安家軍已經成為中央軍之後的第二大軍事團體,在政治、軍事等方面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正因為這樣,現在不管是誰,都把咱們當成是一個強勁對手,我想蔣委員長肯定緊張得睡不著覺了,一門心思琢磨著怎麼才能讓我們削弱力量。與其被動地接受中央的訓令裁軍,還不如主動一點,由咱們自己來主導,既節約了軍費軍餉,還能讓委員長和政府高層寬心,一舉多得啊!」

安毅端起茶喝了一口,又繼續說道:「其次,由於幾年來北方災民大規模的湧入帶來源源不斷的勞動力,加之工程兵團的艱苦奮戰,連接川南所有縣鎮的道路已經基本修建、擴建完畢,剩下的村鎮一級道路也即將完工。為了跟上我們的步伐,湘西、黔西、雲南的各部友軍同樣在大張旗鼓地修築公路,各地的專業建築公司紛紛成立,投入到舊城改造和新區建設等工程中去,我們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保存這麼龐大的工程兵隊伍,哪怕以後還有需要,也用不了十萬人之多,所以裁軍是必須的。

「第三,從今年年初開始,迅速發展的川南、湘西、黔西和昭通地區竟出現了勞動力短缺的情況,各地企業主都從蜂擁而來的災民和流民中間招聘工人,但基本上都是一些中小型私營企業,比如川南各縣紛紛開建的鐵礦山、煤礦和其他金屬礦區,容納了近百萬的勞動力,我們必須看到,這些企業所招收的工人要求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只需要簡單培訓就可以投入生產,真正有一定文化知識,經過一定軍事訓練、擁有一定技術和生產經驗的青壯工人很少,這樣的人才大都進入了咱們的各大控股企業,私營企業主想要都沒辦法。

「第四,咱們確實該節約一下了,大家算算,現在僅僅只是軍費開支,每個月差不多就高達五百萬,這還不算裝備添置和消耗的費用。如今各地的建設都要用錢,尤其是鐵路建設,一公里造價就要幾十萬,要再不省省,咱們到哪兒搶錢去啊?」

說到這兒,安毅豎起個指頭,非常鄭重:「第五,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咱們的飛機製造廠二期工程即將完工、位於城東十一公里的萬壽山兵工廠、城東新區的拖拉機廠七八家重工企業輔助工廠、瀘州第三鋼鐵廠、川南鐵路局、長途汽車運輸公司等等,至少需要三到五萬人的新工人,不從咱們的工程兵和退伍兵弟兄中招收怎麼行啊?這些關係到咱們前途的軍工企業,不用自己人,能放心嗎?所以大家盡可寬心,裁軍裁出的一大半人,最終都會進入咱們自己的工廠,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嚴格來說,他們仍然屬於咱們安家軍的一員,只要前線需要,隨時都可以披掛上陣。」

楊斌、葉成和李福強略一思索,便知道裁軍勢在必行,均點頭同意了安毅的意見,但是心有不甘的李福強還是問出一個大家都關心的問題:

「十萬弟兄就不留下一個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如先讓各主力部隊把工程兵尖子選出來,充實到各師工兵團去,否則就是絕大的浪費啊……如今去哪兒能找到擁有兩年工程兵經驗、有文化懂爆破技術還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好兵啊?」

「李大哥,你急什麼?聽小弟把話說完嘛……」

安毅沒好氣地笑道:「誰說要一下子裁完了?咱們安家軍就是靠工兵起家,我再怎麼渾,也不會做出這等殺雞取卵的事情。我的想法是這樣,在裁軍之前,從十萬弟兄裡面,按照最為嚴格的標準,挑選出一萬名立場堅定、技術過硬、吃苦耐勞、積極上進的優秀弟兄,保留工程兵團的基本骨幹,組建一個嶄新的、隸屬於警備司令部的工程兵團,我初步打算分成四個旅,盡快給這支全新的工程兵團各旅裝備最新的工程設備、運輸車輛,再從七月份畢業的士官學校工兵專業、江南理工大學和醫學院的大學生中,招募五百餘名擁有專業技術知識的初級軍官,把招募來的工程兵團建立成一支平時能建設、戰時能打仗的新型工程兵部隊,其中一個旅,就是一直以來我跟大家提起的舟橋部隊,只要定下來,我立即通知歐美各代表處購進最新的工程設備,還要給工程兵團每個旅都配備輕武器,允許兵團司令部建立一支團級規模的警衛部隊。屆時,相信大家很快就能看到,什麼才是真正的現代化工程部隊。各位大哥,意見如何?」

葉成和李福強立即贊成,楊斌重重點頭:「這麼一來,只需用工程兵團裁軍後省下的軍餉,基本上就能滿足裝備的購進,這個主意非常好,既能保證咱們自己軍事工程的建設和保密性,又能把軍隊建設推上一個新的台階,還保證了工程兵團的戰鬥本質,再一次走在了各軍前面,真是一舉多得啊!我贊成,相信弟兄們弄明白之後,也都會贊成的。」

葉成笑瞇瞇地問道:「小毅,只要我安家軍裁軍九萬的消息一經公佈,恐怕立即會引發全國上下的強烈震動啊!不過,我好像覺得你的重點不是工程兵,而是正規部隊吧?」

安毅誠實地點了點頭:「葉大哥果然厲害,不過,小弟一直沒想好怎麼辦,現在先把初步設想拋出來,大傢伙兒先議上一議,不需要立即決斷。這件事影響太大,會觸及到許多老弟兄的根本利益,必須慎之又慎,在沒有獲得全體會議通過之前,決不能洩露出去。」

楊斌三人立即坐直身子,緊張地望向安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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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〇章 自負的獨行大盜

夜深人靜,安毅已經沉浸在愛人暖香中甜甜睡去的時候,瀘州城警察局會議室裡仍然燈光通明,煙霧繚繞,從陸軍少將轉任川南警察署署長的丁志誠半躺在竹沙發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煙,根本不理會周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眾多下屬。

下午接到通知的丁志誠本來能夠趕得上司令安毅的接風酒宴,誰知道被追捕五天、接連犯下三個盜竊大案的匪徒再次現身瀘州,接到急報的丁志誠不得不惱火地趕赴瀘州,並在第一時間通知了駐紮瀘州的第四警備師師長王朝君。

八千餘警備官兵連同瀘州警察局兩百五十餘弟兄火速出動,轉眼間便把整個瀘州城圍得水洩不通,所有的車站碼頭和進出路口,全都嚴密警戒,過往行人無一例外接受嚴格的檢查,十五歲到五十歲的男子必須經過兩個人以上的檢查詢問之後才能通行。

這一迅速而嚴密的行動,在瀘州民國歷史上從未有過,要不是政府各級官員走街串巷宣佈發現「江洋大盜」的消息,民眾懸著的心恐怕至今仍然無法放下。

在各級政府官員和眾多警察的通報下,兩年來生活水平成倍提高、對政府無比信任的民眾迅速行動起來,街道的保長們領著本街本巷青壯,扛出砍刀木棒,踴躍協助政府和警察,老太太和孩子們相互間四處打聽是否有陌生人出現,整個瀘州城全都動員起來,全民搜捕幾日來連續盜竊敘府國民工商銀行、敘府警察局武器庫、綏靖公署民政局局長辦公室的江洋大盜。

可是一直忙活到深夜十二點,整個搜捕行動毫無進展,通緝令上那個年輕人長相倒也秀氣,警察總署發佈的通緝令上介紹說這個江洋大盜名叫凌星,二十四歲,中等身材,除了會說一口流利的官話之外,還會說五種地道的方言,其中就包括四川話。八年來,此人在江浙等地犯下多個盜竊大案,非常善於喬裝打扮隱藏自己,至今已被六省通緝。

民眾中的傳言那就更熱鬧了,據說這個年紀輕輕的獨行大盜從小師從形意拳大師劉奇蘭的得意弟子門下,一身拳術爐火純青罕逢敵手,還會飛簷走壁摘花傷人,在江浙蘇皖魯五省黑道中的名聲,堪比燕子李三,每次作案完畢,均留下個醒目的銀色五星圖案,其他各種傳聞一時塵囂四起,弄得整個川南在數日內人心惶惶,特別是有錢的富豪們,更是提心吊膽,夜不成寐,生害怕這個衰神上門光顧鬧得損失慘重。

出身綠林的丁志誠與他的麾下弟兄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不少人都曾聽到過經年來名聲鵲起的黑道後起之秀凌星的名字,也知道這個獨來獨往的年輕巨盜,此前還從未失手過,甚至有傳說此人是個劫富濟貧的俠盜,但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年輕一輩的高手,會突然跑到遠隔千里的川南來作案,而且一動就讓丁志誠和他的警員們顏面掃地。

更為要命的是,偏偏這個時候司令安毅突然從華北前線回來,要是不能抓住這個連續盜竊三個政府要地的狗膽包天的獨行大盜,丁志誠和他的弟兄們多年來的威名和幾年來樹立的聲望大損不說,誰都沒有臉面站在安司令的面前。

通過幾個案子的現場勘查和分析,丁志誠非常清楚:這個獨行大盜的目的並不是偷盜,裡面可能存在更大的鬥氣成分,一年來全國的報紙都對川南良好的社會風氣、安定的治安環境讚不絕口,特別是兩個月前,《東方新聞報》連續刊登了川南警署和下屬警局迅速破案保境安民的優秀事跡,其中對橫行川滇兩省三年之久的兩個盜竊團伙被川南警署一網打盡的經過大加渲染,丁志誠的光輝形象,一夜之間被全國民眾所熟悉。

丁志誠認為可能正是這個原因,惹惱了年輕氣盛的眾多江湖好漢,於是其中的佼佼者凌星率先前來發起挑戰。

可是明知如此,丁志誠也沒有辦法把這個理由說出來,要是這麼說很可能會被誤認為是尋找托詞,特別是面對從士官學校警備專業正規培養出來的眾多年輕警察,更不能說出這些帶著濃郁江湖味道、也很難讓他們相信的推斷,因此丁志誠非常惱火,也很鬱悶。

丁志誠的高徒、川南警署特警大隊大隊長陳繼山實在受不了屋子裡壓抑的氣氛,示意弟兄們都找地方坐下,輕輕走到丁志誠身邊,低聲說道:

「師傅,要不……給沈師叔去個電話吧,師叔他肯定和司令一起回來了,這個時候不在西園他的小院裡,肯定就在李師叔家裡喝酒。」

丁志誠眼前一亮,連忙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大步走到愁眉苦臉的瀘州警察局長曾昌健身邊,一把將這個老部下揪起來扔到一邊兒,抓起桌面的電話,要通了內線總機:「我是丁志誠,請立即給我接通總醫院李梅生院長家裡的電話。」

司令部女接線員說了聲「稍等」,丁志誠等候片刻便聽到另一頭的聲音響起,立刻咧開大嘴笑著罵開了:「小郎中,你狗日的是不是在喝酒啊?」

已經榮升軍隊總醫院少將院長的李梅生暢聲大笑:「老丁,你這狗鼻子挺靈的嘛,哈哈!這麼晚打電話過來,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廢話!我知道老沈在你那兒,快請他接電話,否則老子的臉沒地方擱了。」丁志誠痛苦地壓低聲音。

小郎中再次爽朗地笑了起來,說聲你稍等就叫了聲大哥電話,丁志誠大喜過望,知道李梅生嘴裡的大哥就是被他尊為師傅和兄長的沈鳳道,看來這回讓他給蒙對了——原來,沈鳳道一直不答應收李梅生做徒弟,李梅生不得已之下,稱沈鳳道為大哥,彼此相處久了,眼高於頂的沈鳳道也逐漸喜愛上了這個勤學聰穎、醫術越來越高超的小老弟,不管是在老南昌還是在敘府,幾乎每次有時間就到李梅生家裡喝上兩杯,一起探討些醫理和心得,也順便教給李梅生一些養生之道,兩人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越來越深。

果然,沈鳳道漫不經心的聲音傳來:「老丁,還在瀘州啊?」

「小弟快抓狂了,整個瀘州城翻了個遍,全城軍民一起行動,就是沒有目標人物半點兒影子,實在沒轍了,得到繼山提醒才想到你回來了,於是立馬向你求救。」丁志誠低聲哀求,態度不是一般的謙虛。

沈鳳道沉默片刻,輕聲問道:「你能確認目標人物還在城裡嗎?」

「肯定在,那傢伙被發現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小弟接到急報後,立即下令全城戒嚴,四師的朝君老弟不到十分鐘便封鎖了全城,蒼蠅都難飛出去。」丁志誠非常肯定地回答。

「以我的經驗,只要此人還在城裡,只有兩個地方好藏身,一個是縣政府或者警察局,一個是本地最高檔的地方,比如首富家裡或者最高長官家裡,或者是最大最有保障的賓館之類的。如果抓不到的話就接著搜,要是全城老百姓都真心實意地幫著你,你還擔心些什麼?其實做賊的最怕的就是遇到這種情況,不出十二個小時,你應該就有收穫了。」沈鳳道說完放下電話。

丁志誠一時間信心大振,放下電話後立刻發出一系列命令,隨即抓起另一部電話搖通一個個老部下老同事,讓大家迅速行動起來,展開更大規模更為徹底的搜索。

凌晨三點,瀘州城最大最豪華的賓館臨江樓。

三樓西面三一號房是一套寬闊豪華的套房,一個五官英俊臉部線條明快的精悍年輕人靜靜地坐在窗前的歐式皮質沙發上,明滅的煙頭不時將他那雙冷峻的眼睛照得閃閃發亮,敞開的潔白襯衣領口下,健美的胸大肌露出硬朗的線條,一雙似乎蘊含著無限力量的長腿在深藍色西褲下隨意地擱在了茶几上,此人正是連續做下三起大案的凌星。

此時的凌星非常後悔自己的輕率,後悔下午時分拿著那塊不知雕刻著什麼文字的古老銘牌,到城中最大的古玩店鑒定。這塊從銀行寄存保險庫裡順手牽羊拿回來的鑲綠寶石像牙牌,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凌星打開第三個結實櫃子的時候,一眼就被這塊半個巴掌大的銘牌所吸引,順手把它塞進兜裡再裝上幾十根金條就輕鬆出來。

金條直接放到了敘府城南的寺廟後院某個隱秘地方,銘牌卻一直帶在身上,下午在這家豪華賓館裡睡醒出去吃了點兒川南特色小吃之後,鬼使神差地走進了那家古玩店,讓那個五十多歲的掌櫃鑒別一下,誰知那個長得一副仙風道骨、猶如得道高人的老東西摸來摸去,竟然也不認識上面的字,隨口給出一個三百五十塊大洋的報價,一身西裝革履的凌星拿回銘牌扭頭就走。

沒想到剛走到賓館門口,心裡就撲撲直跳,這種少有的危機直覺,讓凌星頓時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打算上樓收拾行裝立刻趕赴重慶,離開這個與全國任何一個地方都截然不同的、對凌星這樣的人來說極不適應而且充滿危險的地方。

之所以認為這個地方危險,是因為凌星從重慶坐船到達敘府的第一天,幾乎沒有任何辦法住進旅店、賓館或者客棧,這個富裕繁華的城市,到處是匆匆行走的人們,到處都能聽到別的地方少有的爽朗笑聲,都能看到一張張和氣的笑臉,包括兩兩一組身穿威武警服、腰掛新式手槍的警察也都一臉和氣,可一到住店就被彬彬有禮的服務員要求出示身份證,沒有身份證人家就和氣地告訴你從這兒往哪走到警察局,只要拿出能證明身份的東西,警察就會開具一張可以停留十天的證明,憑著這張證明,在川南任何一個地方都能暢通無阻。

凌星終於知道報紙上說的不是吹牛而是真的,於是不費任何力氣從一位帥氣的年輕人身上弄到了一張蓋著鋼印、擁有多處難以仿造的防偽標識的身份證,而且還是南面敘永縣城一位商人的身份證。

生性謹慎的凌星沒有留在敘府,拿著身份證坐上直達瀘州城的舒適大班車,一路上走在平坦寬闊的水泥道路上,凌星還為川南的發達交通感慨良多。

經多處打聽,好客的瀘州小飯館老闆給凌星介紹了本地最豪華、規模最大的賓館臨江樓,而且悄悄告訴凌星:臨江樓是縣政府民政局出錢修的,一樓是大廳及白俄開的西餐館,瀘州本地幾個大型工廠的很多洋人工程師都會到那兒用餐,二樓是花天酒地的俱樂部,那裡天天晚上有唱歌表演和舞會,還有來自全國及歐美各地的美麗姑娘侍候人。

於是凌星就成了本地最豪華最有安全保障的賓館的住客,而且一住就是七天,每一天他都早出晚歸,每一天往返敘府的線路都不同,水路陸路都走了個遍,遺憾的是鐵路剛剛築好路基,乘坐大班車前往敘府的沿途中,凌星看到很多洋人指揮的鋪軌工程已經到了兩座繁華城市的中間,聽說年底之前就會正式通車,不過凌星可沒時間等到那一天,這次到來全都是為了出口氣,為了再一次樹立自己在全國江湖同仁中的又一個聲望,其他事情倒不是凌星想要追求的。

可如今危機突然來臨,凌星莫名其妙地就被困在了賓館裡——走上房間收拾東西準備離去的那一瞬間,凌星透過窗戶看到了大街上來回跑動的警察,以及身穿黑色軍裝全副武裝的警備部隊官兵,接著又看到了戴著紅袖章章的保長、聯防隊長之類的人物,看到了一隊隊青壯也和軍隊及警察那樣,整齊地巡邏在視野中所有的街道上。

一直到兩個小時前,心神不定的他打電話叫來一位妖艷的姑娘,翻雲覆雨折騰一番後,現在這個姑娘已經沉沉睡去,但透過窗簾看到下面大街上依然人影憧憧。無計可施之下,凌星明確地感覺到危機正一步步向他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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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一章 強中自有強中手

「篤篤——」

輕微的敲門聲,讓凌星猛然一驚,他已經聽出停在門外的腳步聲是本樓層那個年輕漂亮的女服務員的,但此刻已經是凌晨四點了,這個時候來敲門大不尋常,凌星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他不會傻到懷著僥倖之心去開門,他似乎看到了這樣一幅情景:戰戰兢兢的漂亮女孩身後,有四五個腳步輕盈、端著手槍等候他開門的圍捕高手。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凌星兩三下穿好鞋,幾乎是悄然無聲地走到床頭,回頭警惕地望了一眼床上臉帶桃色沉沉睡去的迷人女子,蹲下身從床下提出個時下旅人常用的小皮箱,放在地下快速打開,從中拿出一支油光錚亮的左輪手槍,檢查完轉輪中滿噹噹的子彈,隨手插在腰後,合上皮箱後直起身子,毫不猶豫地快步走向客廳,輕輕打開陽台門閃身出去——凌星想從陽台逃離,這是他進駐客房後首先選擇好的退路,跳下三層高的樓房對他來說就像普通人躍下一米高的平台一樣,沒有任何問題。唯一讓人擔心的就是觸地時的響聲會不會驚動別人。

瀘州城的夜晚很安靜,朦朧的街燈,將城市的輪廓隱隱約約地照映出來,置身陽台上的凌星,甚至清晰地看到了前方五十餘米外江畔的幾盞漁火,他只要安全落地,掠過園林般的賓館後院到達江邊,就會安全大增,哪怕遇到警察的圍追堵截,大不了一頭扎入灰濛濛的江中,以他高超的水性和長時間的水下潛游功夫,悄然渡過一百多米寬的江面到達對岸非常輕鬆。

敲門聲不急不速,仍在繼續,凌星沒有理會,一個箭步跳上陽台的欄杆,順著陽台與歐式外牆的夾角,快速向下滑,整個人如同壁虎一般敏捷地移動,轉眼之間就站在一樓頂部邊沿突起的圍邊上,他警惕地四處看了一眼,腳尖微微發力,從容跳向幽暗的平整草地。

就在身體騰空的一剎那,凌星後悔了,一種從未遇到過的濃郁殺氣,迅速將他全身籠罩,半空中的凌星大吃一驚,在潛意識的激發下,身體猶如狸貓一般蜷縮,再突然舒展開來,有力的右腿閃電般擺動,帶著破風聲響,向撲來的黑影踢去。

「啪——」的一聲脆響,凌星藉著對方掌上擊打的巨大力量,身形再次騰空而起,抓住半空中延伸的樹梢,順勢一蕩,衣衫獵獵地落到了五米開外的路面上,他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形,那個猶如鬼魅一般的黑影已經逼來,心中大駭的凌星根本就沒時間拔出腰後的手槍,無奈之下,只能揮動雙掌,硬生生擋住了襲向自己面門與腰腹的大手。

「啪啪——」

四隻手掌相接一瞬間迸發出的巨大碰撞力,激起一陣旋風,悶哼聲中,凌星被擊飛數米,全身的酸痛和湧上喉頭的血液,讓他魂飛魄散。

這一刻,滯留空中的凌星終於知道再次閃電般逼來的對手是誰了,他不敢怠慢,藉著落地的去勢,狼狽地一個側滾翻,堪堪避過對手破空踢出的一腳,突然從地上彈起來,如離弦之箭一般衝向江邊。

對手顯然沒想到凌星身手竟然如此了得,怒吼一聲飛速追趕。

五十餘米的距離,以前對凌星來說根本不在話下,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這段路途是那麼的漫長,全速狂奔的凌星清晰地聽到背後傳來的獵獵風聲越來越近,逼得他不敢用常規的跳躍飛身上牆再跳下江堤,而是繼續保持原來的姿勢,橫著飛身越過兩米高的圍牆,一頭撲向傾斜的江岸,快速地滾了下去。

緊追不捨的黑影顯然沒想到凌星竟然如此大膽,技藝如此高明,稍一猶豫便錯失良機,待他跳上高牆時,發現逃敵的身影已經快到下方三十餘米的水邊了。

凌星敏捷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朝著停泊前方輪廓模糊的大船跑去,心想只要跳上大船再躍進水裡,逃生的機會將會成倍增加,身後強悍的對手再有能耐,也不能在寬闊黑暗的水底對他形成威脅,只要此番成功逃走,養好了內傷再回來報仇也不遲。

跳起來邁出一大步的凌星驚恐地停了下來,前方大船上兩盞刺目的探照燈突然打開,強烈的光線,刺得他雙眼疼痛,幾乎無法張開,他連忙側過身子,抬手擋住眼睛,好一會兒才看清一門黑乎乎的雙聯機炮和五六支衝鋒鎗、機關鎗對準了自己,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幾天來看到的游弋江面的水警巡邏艇,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天羅地網,無處可逃了。

「跑啊!狗日的怎麼不跑了?快跑啊……」

氣喘吁吁追上來的丁志誠一屁股坐在江堤傾斜的泥地上,望著前面如石雕般一動不動的凌星,氣呼呼地大聲罵道。

凌星轉頭四處看了一眼,生生嚥下翻騰胸腹中湧出的一口鮮血,頹喪地長歎一聲,扔掉手裡那支從敘府警察局槍械庫偷來的漂亮左輪手槍,轉過身背對刺眼的燈光,一臉苦笑望向四米外坐著喘粗氣的丁志誠,也不理會船上和江堤上蜂擁而來的武裝警察,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

「栽在丁前輩手裡,小弟不丟面子……小弟實在太過大意了,果然是強中自有強中手,驕兵必敗啊!」

丁志誠氣極反笑:「哈哈!他奶奶的,要是老子今天逮不到你這孫子,你還會尊敬地叫老子一聲前輩嗎?恐怕大江南北道上的弟兄們都會看老子的笑話,也順便成就你這孫子的一世英名,狗日的……不過不錯嘛,咱們對了三掌,老子硬是沒賺到什麼便宜,佩服你這孫子的一身功夫,只不過你這一次不該這麼幹,要是大大方方找上門來,老子定會請你喝酒……來人!」

「到!」

一片憤怒的聲音轟然響起。

「綁了!」

丁志誠說完站起來,拍去屁股上的塵土走向凌星。

凌星含笑伸出雙手,誰知道丁志誠氣急敗壞的聲音再次響起:「去去去,怎麼不開眼啊?不要用手銬!繼山,你身上那根牛筋藏著幹嘛,拿出來捆紮實了,手銬用到他腳上去……小勇,讓你的夥計用消防桶提來兩桶水,等繼山捆好了給老子淋濕這孫子身上的牛筋,這孫子一身的功夫,橫行大江南北七八年,做下的大案幾十起,滑溜得很,豈是尋常手銬能困住他的?」

「是。」

特警大隊長陳繼山被訓得滿臉通紅,掏出平日難得一用的牛筋繩索,放倒毫不反抗的凌星,麻利地捆綁起來

巡邏艇上的艇長周大勇看得眉飛色舞,見名聞天下的江洋大盜束手就擒,心說這回長見識了,隨後見陳繼山不耐煩地舉手要水,這才醒悟過來,嘴裡回了聲「好咧」,吩咐弟兄們快去打水,很快便把凌星全身上下都澆了個通通透透。

五分鐘不到,被捆成粽子一樣的凌星便被兩個大漢抬上江堤,穿過賓館後院門,塞進了等候在那兒的改裝囚車,在四輛黑色警車的押送下,風馳電掣地開往敘府。

兩個多小時後,車隊在敘府西郊的軍事監獄森嚴的大牢前停下,剛剛醒過來的丁志誠睜開眼,鑽出車子走到後面中吉普改裝的囚車前,打開後門一看,只見被捆得結結實實腳上還套著三副手銬的凌星竟然呼呼大睡,氣得抬腳就踹了過去,對匆匆趕來的典獄長說聲「把這孫子剝光,送進特級牢房審訊,二十四小時看守」,完了走向不遠處的值班室,打了幾個電話就坐車離開了。

……

上午八點,一輛民用牌照的黑色吉普車,緩緩開進翠屏山下的經濟研究所大院,經過兩道嚴格的檢查,最後進入一個綠樹環抱的幽靜院子,停在一棟中式風格的三層樓房前面。

一身便裝的安毅和沈鳳道鑽出車廂,與等候在這兒多時的院長老孔握握手,親熱交談幾句,一起進入大樓,穿過寬闊的大廳,在大樓後一個石門式樣的入口前出示證件,進入隱藏在山腹中的研發車間。

研究所的設計室在大樓裡,由於本階段多種武器進入實驗性製造階段,大多數歐美技術顧問和各部主要負責人都進入兩千多平米的山腹研發車間工作。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安毅的到來,因此孔院長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就把安毅引了進來。

安毅在燈光明亮、透氣性能上佳的各區域走走停停,每到一處,都與驚喜萬分的歐美顧問熱情相見,與麾下研究人員親熱交談,看到各項研究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非常欣慰,特別是第一批留德歸國的謝宗勉根據擲彈筒和迫擊炮研究得出的新認識,讓安毅驚訝之餘,也大為重視。

謝宗勉原本是沈建平和陶勳的師兄弟,從漢陽廠辭職後,與沈建平等人一起,成為安家軍中第一批留學德國的人員。到德國後,謝宗勉學的是迫擊炮製造技術。此人話語不多,性格嚴肅,長得體型健壯濃眉隆鼻,由於數年來的辛勤鑽研,也和陶勳一樣戴上了厚厚的近視眼鏡。他一看到安毅不像別人那樣含笑握手問好,而是耐心等待安毅和專家們見禮完畢,才把安毅帶到了隔壁的檢測室,拿出新製造出來的便攜式五迫擊炮樣品擺到了桌面上的擲彈筒旁邊,再把兩張設計圖掛到正前方的牆上,沒有二話,直奔主題:

「司令請看這個擲彈筒,年初送到我們研究小組手上之後,我們就拿到士官學校進行了十六次實彈發射試驗,結果六個測試小組的實驗偏差相當大。總結後發現,日軍這種擲彈筒雖然操作簡單,射程也比手榴彈投擲遠幾倍,但是必須經過長期的實彈訓練,擁有豐富的經驗之後才能操作自如,才能避免因藥包裝填失誤產生的近距離爆炸。

「考慮到司令年初在信中的提議,我們在日軍擲彈筒基礎上進行了三項改進,但是仍然不如人意,於是屬下乾脆本著減輕重量攜帶方便、必須擁有不低於四百米射程的基本要求,重新設計了這門五口徑滑膛式迫擊炮,並委託彈藥組設計出新式炮彈,通過四次共四十八發炮彈的試射,終於取得較為滿意的效果,而且操作非常簡便,準確率比擲彈筒高出十倍不止……這是實驗小組和專家組的兩次評估意見。但是,由於其造價是擲彈筒的四倍,沒有能夠通過最終的審核立項,屬下覺得非常可惜,想請司令看看,然後再進行一次實彈發射試驗,如果到時司令依然覺得不行,屬下也就死心了。」

安毅一聽非常重視,上前仔細地看了又看,當場按照操作程序,掰開發射和瞄準架勢,發現這種不含發射底座重量只有四點五公斤的小巧迫擊炮非常適合單兵攜帶,而且只需要兩人即可輕鬆發射,如果真的達到謝宗勉所說的「略加訓練每分鐘可發射二十五至二十八發炮彈」的話,無疑將是軍隊班排級火力的一大重要補充。

因此,安毅與孔澤川院長及一旁的兩名美籍專家簡單商量過後,當場決定半個月製作五具樣品、三種效果共六百枚專用炮彈,一旦完成,立即展開一次有軍隊機炮部隊官兵參加的發射試驗,如果真的能夠達到設計要求,獲得大多數專家和軍隊將士同意,即可完成最後的設計定型開始量產。

謝宗勉見自己的心血終於獲得安毅的重視,高興得在原地轉了兩圈,很快趕赴自己的研製小組報告喜訊,連道謝都忘了。

眾人看得有趣,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安毅沒有笑,仔細盯著迫擊炮好久,當他抬起頭來發現槍械研製小組的顧問組長、四十三歲的德國人克羅茨.赫內斯大步走來,眼睛一亮,微笑著迎了上去。

赫內斯握著安毅的手,低聲問候,詢問安毅可否知道剛剛從菲律賓開到上海的一個營美國海軍陸戰隊,悄悄裝備了一種半自動步槍?

安毅頓時收起笑容低聲詢問,赫內斯想了想帶著安毅穿過六十米長的寬闊走廊,來到他的辦公室內,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一份報紙和一本英文雜誌,指著雜誌首頁上的黑白照片,興奮地說道:

「安,看到了嗎?這是去年九月份美國輕武器協會出版的雜誌,看看這位,他名叫約翰.坎特厄斯.加蘭德,加蘭德手上這支步槍就是去年被選中的優秀半自動步槍,美國軍械委員會似乎對槍械口徑不太滿意,指令更改為七毫米口徑,結果加蘭德按照要求更改了,在去年七月的評估中又遭到軍方否決,仍然被要求採用七點六二毫米口徑,就是圖片上這支槍……安,你再看這張美國人在上海租界出版的報紙,看看圖片上這兩個哨兵,儘管報紙印刷沒有雜誌的質量好,但還是一樣能看出兩張圖片上的槍支完全一樣……」

安毅仔細讀完,驚喜地問道:「克羅茨,說吧,我能為你做點兒什麼?」

克羅茨眨眨眼,曖昧地笑道:「安,這種槍獨特的擊錘設計和復進機構,正是我們所面臨的難題,根據雜誌介紹,它的供彈方式非常有特色,如果能拿回來分解研究的話,我想半自動步槍研究課題小組定能深受啟發。安,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弄回來一兩支樣品,對嗎?」

安毅微微一笑:「這樣吧,克羅茨,我回去後馬上責成相關部門研究一下,爭取一周之內給你答覆,行嗎?」

「那太好了,安!謝謝你……不過請你別馬上離開,我這兒還有你們經濟研究所送來的一本美國人權雜誌,上面報道了一個非常有趣的人,你可以看看。稍等一下……」

克羅茨.赫內斯再拿出一本雜誌,翻到了中間的插頁,指著他畫上紅線的一段文字,低聲讀出來:

「……大衛.馬紹爾.威廉姆斯先生在一九二一年因為私自釀酒而被捕,逮捕過程中,一名警察中槍身亡,法庭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把威廉姆斯關進監獄。當時典獄官並不相信威廉姆斯有罪,而且還認為他有輕武器設計方面的才能,因此允許威廉姆斯在監獄的工作室裡利用廢棄鋼材設計步槍,而且還在監獄內試射成功。

「典獄官與天才犯人之間的友誼經過媒體報道而轟動了北卡羅來納州,法庭重新審理了威廉姆斯的案件,終於查清是另一名警察開槍時誤擊同伴。威廉姆斯在服完非法釀酒的刑期後於一九二九年出獄,繼續從事槍械研究設計,但讓人遺憾的是,他設計的半自動手槍或轉輪步槍儘管比現役步槍擁有更遠更有效射程,而且比目前任何一種半自動步槍更容易操作,攜帶更方便,但是他的才華至今未獲得重視…...安,你既然能把我從窮困潦倒的慕尼黑弄到這兒來,難道不能把同樣倒霉的美國天才請來嗎?」

安毅驚訝地接過雜誌,細細閱讀,完了給赫內斯一個熱情的擁抱:「謝謝你,克羅茨,我該如何向你表達心中的感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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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4 01:13:26
第八八二章 只有一個條件

忙綠一整天的丁志誠終於在晚飯時間趕到安毅家裡,他知道「微服私訪」的安毅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拋頭露面,因此不會留在兵器研究所和李家渡水電站工地吃飯,晚上肯定要回到自己家中處理諸多事務。

安毅聽到林耀東稟報丁志誠到來,連忙吩咐快請進來,丁志誠進入大廳看到楊斌、葉成、杜易、沈鳳道、李梅生、孔澤川等人都在敞開式的偏廳吃飯,毫不客氣坐到孔澤川與李梅生眾將的空凳子上,接過馬大嬸遞來的碗筷,毫不客氣地吃起來。

安毅笑了笑,也不管丁志誠,與身邊的楊斌、葉成繼續商量參謀長趙瑞從華北戰場發來的密報,等丁志誠扒下兩碗飯,安毅才合上卷宗,遞給身後新配屬的年輕副官。

丁志誠擦擦嘴,四下看了看:「酒呢?今晚大家怎麼不喝酒?」

「你要喝的話我給你拿一瓶。」

沈鳳道放下筷子,撿起餐巾從容不迫地擦嘴,絲毫沒有半點兒去拿酒的意思。

丁志誠嘿嘿一笑:「那就不喝了,一看桌上這四菜一湯和大饅頭,我就知道今晚大家要熬夜……」

安毅笑問:「老丁,聽說你抓到那個凌星了,怎麼樣?」

丁志誠連忙放下碗筷:「抓到了,那孫子有兩下子,和我對了三掌仍然沒事,逃得像風一樣快,要不是水警大隊的兩艘巡邏艇提前佈置在臨江樓後面的那段江岸,說不定真讓那孫子逃了……老沈,凌星的內勁很蹊蹺,感覺他出自形意門,招式上不拘一格,似乎又有八卦門的轉圜滑溜,這種感覺我只在和鬍子交手的時候體會過。你走遍南北見多識廣,又是獨行大盜的祖宗,你給說說吧。」

眾人聽了哄聲大笑,沈鳳道也不在乎,臉上仍然和平常一樣,看不出喜怒哀樂:「昨晚接到你電話之後,我給徐州的張承柱大哥去了電報,今天中午張大哥復電,說正在徐州整編的騎三師師長張占魁是凌星的師叔,張占魁的師兄宋世榮七年前去世,去世前把當時十七歲的小徒弟凌星托付給張占魁,於是張占魁成了凌星的第二個師傅。

「據說這個凌星天資聰穎,跟隨張占魁半年就在百餘名師兄弟中嶄露頭角,又因性格高傲,行事不遵禮法,為師傅和眾師兄所不喜,當時張占魁接受了馮玉祥的聘請,擔任西北軍騎二師師長,也沒時間管家裡的眾多弟子,倍受排擠的凌星一怒之下留下封信就出走了,結果讓他闖出了偌大的名聲,但也因為做下許多大案要案,張占魁和門下弟子都不認凌星出自本門,這就是凌星的師承來歷,回頭我把承柱大哥中午發來的電報讓你看看。」

丁志誠大吃一驚:「胡老爺子不正是山西形意名家宋世榮前輩的結義兄弟嗎?這麼說起來,凌星豈不得叫鬍子一聲師兄了?」

沈鳳道點點頭,說出一段小小的淵源:「十年前我遊歷到天津的時候,去拜訪過當時已經是天津武林第一人的張占魁,這人很傲,見我年輕沒搭理我,結果深夜我潛進他的武館,和他的那個叫趙道歆的高徒對了幾掌,賺了點兒便宜,結果把張占魁惹怒了很長時間,估計他現在通過承柱大哥知道我在軍中,承柱大哥在電報裡還說哪天有機會一起喝喝酒,說張占魁提起十年前那檔子事挺不好意思的。對了,老丁,你嵩山師門應該知道這些人的。」

丁志誠咧嘴一笑:「你們內家三拳名震天下,咱們哪裡比得上啊?哈哈,這麼說,凌星那孫子和老沈你年輕時挺像的嘛。」

眾人又是一笑,沈鳳道搖搖頭問道:「你準備怎麼處置凌星?」

「不知道,拿不定主意,這不是來請示司令嗎?按照我川南的法律細節,除了槍決沒第二種結果,可人才難得啊!」

丁志誠說完望向安毅:「司令,能不能放那小子一馬?他可是和鬍子有師兄弟之淵源的,要真的把案子交到中央軍委,到時候再說情恐怕沒用了,大家都知道新任檢察長章效武那孫子鐵面無私,真讓他接手的話,天王老子去找他都沒用,何況今天下午已經從城南觀音廟後院,搜出十三斤金條和四支新式左輪警用手槍,還有那塊本縣商會徐老爺子剛弄到手的天竺佛印,這些贓物足夠法院判決槍斃他幾十次了。」

眾人一聽,全都收起笑容,楊斌對安毅說道:「效武雖然是你的黃埔二期師兄,也是咱們老師的老兄弟,可他執法嚴明,從不徇私,要真的把案子交到他手上,恐怕你我去求情也沒用。

「川南的法律細則和量刑標準是咱們一起通過代表大會確定的,如果不遵守的話不好辦,要是真願意放那凌星一馬,就得在這十天內辦好,否則會很頭疼。」

安毅點點頭:「這樣吧,正好有件比較棘手的事,本來我打算讓楊飛親自到上海督辦的,仔細想想咱們軍隊出馬不合適,於是我就想到了這個送上門來的凌星,具體事宜讓老沈等會兒和老丁商量著辦理。

「等一下我還得和楊大哥、葉大哥、老孔一起去拜訪祁老先生、法院院長曲文淵先生等前輩,這麼長時間不見,得去好好問個安,幾位老先生為了川南的建設嘔心瀝血,這麼大年紀還堅持每月下鄉巡察十天,不容易啊!」

眾人見狀不再浪費時間,安毅進去換上一套西裝,就與楊斌、葉成、孔澤川一起出門,李梅生等人都是大忙人,也隨之相互道別,告辭離去。

丁志誠跟隨沈鳳道鑽進自己的專車,等車開出院門,丁志誠好奇地問道:「司令交代什麼事?是不是與凌星有關?」

沈鳳道點了點頭:「今早司令在兵器所意外獲知一件事,說是剛剛開到上海租界的美國海軍陸戰隊,新配置了一種半自動步槍,據兵器所總顧問威瑪爾.哈曼和槍械研究室顧問赫內斯等人分析,這種新式步槍極有可能仍處於小規模開發階段,兵器所非常希望能獲得一兩隻樣槍,拿回來分解研究。」

丁志誠恍然大悟:「明白了……可是,怎麼處理凌星的案子啊?」

沈鳳道微微一笑:「這還能難得倒你?不行就讓他越獄吧。」

「不行!越獄可不行,老子的一世英名不要了?虧你說得出口!乾脆,像你這傢伙一樣,弄個死囚頂缸算了。」

丁志誠說得嚴肅,可話裡夾槍帶棍的回擊一點兒也不含糊。

沈鳳道轉過頭去:「那我就不管了,人又不是我抓的,再說了,我又不是警察署長,操心什麼啊?」

丁志誠愣了一下,最後還是妥協了:「老沈,一世人兩兄弟,你可得幫我出出主意啊。」

沈鳳道看到丁志誠服軟,這才在他耳邊一陣低語,丁志誠聽完連連點頭。

二十分鐘後,丁志誠和沈鳳道走進用鋼筋混泥土澆注而成的關押重案犯的牢房,吩咐兩名看守打開沉重的鐵門,丁志誠命令看守離開,跟隨沈鳳道進去後隨手關上門。兩人來到石床前站住,望著吃飽後赤身裸體臥在稻草上呼呼大睡的凌星,相視一笑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站著似乎是等凌星醒來。

心裡清明的凌星哪裡睡得著?感覺狹窄的空間忽然充滿凜冽的殺氣,身上的健壯肌肉下意識地繃緊,心臟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起來,似乎就在一瞬間,整個空間充滿了危險的氣息。凌星只能緩緩坐起來,半睜著眼睛,冷冷地打量身穿棕黃色將軍服的沈鳳道和黑色將軍服的丁志誠,看似害臊地蜷曲身子,其實暗暗擺出一個常人難以覺察的防備姿勢。

丁志誠微微點頭,仔細看了一遍凌星手上和脖子上被牛筋勒出的深色印跡,非常平靜地向凌星介紹:

「凌星,沈鳳道將軍有話對你說,你沒必要擺出這幅垂死掙扎的姿勢,暫時沒人難為你。」

凌星雙眼忽然睜得老大,凝望隨隨便便站在那裡卻似一顆松樹般巍然的沈鳳道,情不自禁張開嘴問道:

「你就是……沈……沈前輩?」

沈鳳道難得地露出一絲微笑:「以前的事不提也罷,抓緊時間實話實說了吧。凌星兄弟,我知道你是宋世榮前輩的關門弟子,宋前輩仙逝前把你托付給已經在天津自立門戶的師弟張占魁,可是你在天津沒待上半年就走了,張占魁和他的門派也不認有你這樣的弟子。現在有個問題想問問你,你是否聽說過胡家林這個名字?」

凌星無比震驚,他沒想到眼前這人就是數年前聞名大江南北的道上前輩,更沒想到人家這麼快就把自己的老底查得一清二楚。

良久,凌星無奈地笑道:「小弟沒緣分見過胡師兄,但是見過胡師叔,那時我還小,才八歲,胡師叔說他有個兒子比我大幾歲,可惜師傅去世後我沒能到滄州走一趟,後來聽說胡師兄從軍了,當上了赫赫有名的獨立師將軍,就更沒臉面去求見了,倒是對沈前輩尊崇萬分,只是……沒想到在這樣的地方見到沈前輩,看來,安家軍確實是藏龍臥虎啊!包括這位丁將軍,小弟出道以來沒服過誰,這次服氣了,哪怕心平氣和地過招,小弟也不是丁將軍的對手,被逮住沒有怨言。」

沈鳳道平靜地點了點頭:「你也許不知道,你犯下的罪在別的地方可以通融,可以花點兒錢就出去了,可是如此大罪在法律嚴厲的川南很難赦免。今天我是奉安毅司令的命令來的,只想向你提出個條件,要是你願意去幹,現在就可以放你出去,十日內把事情幹完,還你自由,你愛上哪兒上哪兒,就當之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凌星微微一笑,臉上回復慣有的冷峻:「要是我不答應呢?」

沈鳳道嚴肅地說道:「我立刻槍斃你,省得讓你這樣一個難得的年輕俊傑被押到萬人審判大會上,受到千萬人的唾罵和法律的審批,儘管我和你的師門沒有任何交情,但是我還是不願讓世人為了你,而非議已經逝去的宋老前輩。」

凌星愣了很久,悵然一歎,低聲問道:「沈前輩,丁將軍,說吧,要小弟答應什麼條件?」

沈鳳道上前一陣低語,凌星驚愕地抬起頭:「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沈鳳道回答。

「可是,小弟就算立刻趕往上海,辦完事再扛著東西趕回這裡,沒個二十天時間絕對辦不到。」

凌星雙目精光閃閃,充滿戒備,看樣子開始懷疑沈鳳道的誠意了。

沈鳳道輕鬆地解釋:「只要你答應下來,我們就用飛機把你送到杭州,最遲明天這個時候你就會到達上海,有人會與你聯絡,辦成了再坐上飛機回來,驗完貨你想上哪兒都行,在此期間,你需要什麼幫助,上海那邊的人會全力協助你。如果你去幹了沒辦成,我們也不會難為你,你就自己離開吧,不過,以後再也不要到川南來了,咱們就當從不認識。」

凌星想了想點點頭:「好吧,我答應!」

沈鳳道滿意地走到丁志誠身邊,丁志誠非常高興,吩咐道:「等會兒我讓人把你的箱子送來,我們在外面等你,穿上衣服出去後送你到三江賓館洗個澡,明天上午先看看我們為你準備的資料,完了安排你乘坐飛往杭州的飛機,到了那兒有人開車送你到上海。」

凌星再次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等沈鳳道和丁志誠走到門口,凌星突然大聲問道:「沈前輩,丁將軍,你們安家軍這麼富裕,武器裝備這麼好,聽說鐵甲戰車和大炮你們都能自己造,為什麼還會看上美國佬的兩支破步槍?」

沈鳳道停下腳步沉思片刻,回到凌星面前,低聲回答:「我剛從華北戰場回來不久,我們安家軍在遼西和長城一線的數月激戰中,已經失去了一萬多好兄弟,別的部隊更不用說了,原因很多,其中一個就是我們沒有一種比日寇的三八大蓋更優秀的中遠距離連發步槍,可剛才我跟你說的美國佬手裡有,而且是美國佬剛剛裝備的,看樣子還處於開發檢驗階段,這種步槍的技術很先進,我們沒有,所以得弄幾支回來看看怎麼回事。

「只要我們弄清楚了原理,就能大量製造,盡可能多地裝備所有保家衛國的弟兄,將來我們的弟兄就能少死很多人。只是,我們都有軍方背景,不方便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畢竟這樣的事情牽涉的太多了,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凌星深吸口氣,非常感慨地點點頭:「明白了,謝謝沈前輩看得起我。」

「如果你願意,叫我沈兄或者老沈都行,胡家林是我兄弟,算起來你和我同輩。」沈鳳道說完轉身離開。

凌星望著敞開的大門,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下床了,一絲不掛地傻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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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三章 好酒也怕巷子深(一)

連續三天,安毅恭恭敬敬地陪著川南民政局長祁老爺子、副議長兼法院院長曲文淵先生等人下鄉巡查。

安毅只帶侍衛長林耀東一個,兩人身穿的都是西褲和襯衣,腦袋上戴著一頂時下流行的精編西式遮陽禮帽,所到之處,絕大多數民眾都沒能認出安毅,安毅能從各界民眾實實在在的談話中,瞭解到川南人民需要什麼。

祁老先生和曲文淵先生都是務實的飽學之士,祁老爺子和三個下屬擠在配屬民政局的那輛黑色小吉普車裡,毫不招搖,林耀東開著一輛半新舊的小吉普跟在後面,安毅和曲文淵坐在後排,邊走邊低聲討論問題。

兩輛車進入市區,沒有走上寬闊的西城大道,而是在路口拐進一條兩車道的水泥路,穿過翠竹環繞、香樟遍佈的密林,繼續開往翠屏山南麓。

這時,斜陽已隱去半個身影,漫天的晚霞開始呈現絢麗而壯觀的漫天金黃。

安毅驚訝地問道:「曲院長,這是去哪兒?莫非是祁老爺子領著咱們去哪個朋友家混飯吃?」

曲文淵微微笑道:「還真讓司令說中了,祈老這幾天非常高興,所以想把個人介紹給你認識。這人可不一般啊,不但是巴蜀文人中的領袖級人物,故交好友遍佈川陝和兩湖,擁有很高的威望,年輕時曾就任四川省府民政長,主管教育和民政事務,上任沒幾天看到官場貪腐成風,派系林立,根本沒有半點兒施展的空間,一怒之下掛冠而去,從此不再涉足官場。」

「咦……院長所說的這個人,可是蔣雲山教授、川中士林口中的玉成先生?」大感意外的安毅終於坐不住了。

曲文淵點了點頭:「正是,玉成兄是南充人,與如今大名鼎鼎的紅軍總司令朱德和川中名將楊森是年輕時的同學。玉成先生國學畢業後留學美國和德國,數年苦讀學成歸來,被聘為四川大學法學教授,他對時下爭論的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有著深刻的認識,贊同揚長避短,類似蘇東坡的寒暑論,胡適曾為此專門前來與玉成先生探討旬月,兩人惺惺相惜一見如故。

「數年來,玉成先生經常在四川各大報紙發表文章,但是他沒想到探索性的學術研究,竟遭國共雙方的文人們群起而攻之,甚至上升到人身攻擊的程度。玉成先生因此而心灰意冷,從去年中開始隱居成都,閉門謝客,看到我川南日新月異的變化之後,先生坐不住了,給祁老來了封信詢問。

「祁老與玉成先生是故交老友,回封信把玉成先生請了過來,讓他親眼看看咱們川南所奉行的道德與法制建設怎麼樣,讓玉成先生來鑒定一下咱們奉行的是何種主義。估計祁老的信正撓到玉成先生的癢癢處,五天之後他來了,一直住在翠屏山南麓的親戚家中,至今已有四個月,估計他不願離開了。」

安毅高興不已:「兩年來我都想拜見蔣先生,向他請教,可惜一直沒有時間和機緣,太讓人高興了,只是這樣的好事為何祁老從未對我提起過?我不在家直接找楊斌主任也行,如此大才,閒置荒野,太浪費了,咱們的三所大學缺的正是此等高人啊!」

曲文淵哈哈一笑,他熟悉安毅的性格,深感安毅的知遇之恩,心裡早已把安毅當成了難得一遇的統帥,因此對安毅如此直白的功利表述,不以為意,反而覺得安毅坦率實在:

「司令說得是,當初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祁老有他的想法,他不主動提出來,我們也不好開口。再一個原因恐怕就是玉成先生雖然名震西南,譽滿兩湖,可終歸還是脫不了文人的傲氣,素來以兩袖清風一身傲骨而深受各界推崇,這樣的大才通常都擁有自己獨特思想,只能讓他走累了看夠了,主動提出心中所想,才是最佳的辦法。在這點上,司令得學學祁老,時時保持從容不迫的瀟灑氣度。」

汽車拐進綠樹掩映的沙土路,繞了個小彎,來到流水潺潺的小溪旁停下。祁老樂呵呵地請安毅和自己一同踏上古樸的木橋,邊走邊問這裡風景如何?安毅回了句是個安享天倫的方外之地,惹來祁老一陣大笑,花白的文人長鬚在風中更顯飄逸。

「誰在此地大聲喧嘩?」

院門沒打開,宏亮的聲音已經傳來。

祁老撚鬚一笑毫不在意,與安毅走到院門外的青石板上,從容站立,等候主人打開院門。

兩扇斑駁的雕花木門一打開,年約四十五六歲、臉膛紅潤的中年人出現在大家面前,從他一身潔淨的灰色長衫和充滿書卷味的明朗眉宇中,安毅看到了一種超然物外的非凡氣度,這年頭只有學富五車見多識廣的人,才有這份淡然和自信,安毅幾乎不用考慮,立即能確定此人就是蜚聲巴蜀,以淵博的國學、法學、哲學知識聞名於中國知識界的大師級人物蔣雲山。

安毅沒等祁老介紹,上前一步,抱拳致禮:「晚輩安毅,打擾玉成先生的清淨了。」

蔣雲山從打開院門的那一刻起,就目不轉睛地打量安毅,此刻聽安毅自報家門,而且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晚輩禮,沒有半點兒勉強和做作,本就非常欣賞安毅軍事才華和施政能力的蔣雲山心中好感大增。蔣雲山一生閱人無數,弟子遍佈周邊五省,可從沒有任何一人像眼前的安毅這樣,能給他帶來一種深沉高遠卻又明朗坦然的超凡氣質。

「玉成兄怎麼了?就讓咱們這些人站在你家門前,這豈是讀書人應有的待客之道?」祁老捋著長鬍子,有些不滿地問道。

蔣雲山回過神來搖頭一笑,客氣地請大家一起入內。

一行人走進院子,順著石板小徑蜿蜒前行二十餘米,來到小溪回流形成的水灣畔,一座造型別緻的簡樸草亭裡已經擺上張小桌,桌面上有四副碗筷都還沒動,顯然是主人正要吃飯的時候被客人打擾了。

眾人客氣見禮,進入草亭,被推上主位的安毅非常聰明地坐在祁老下首位置,這一坐下立刻讓想謙讓的眾人沒辦法了,祁老的位置是主賓首位,安毅坐在祁老下首,很明顯是想告訴大家,他沒有因為身份的顯赫而有任何的驕傲自滿,更不會連起碼的禮節都不知道。

蔣雲山見狀,向侍立身後誠惶誠恐的年輕人吩咐幾句,年輕人立即大步離開。安毅晃眼一看覺得年輕人的長相非常熟悉,只是一時間記不清在哪兒見過,知道他這是去吩咐加餐加菜,也就沒有出言詢問。

祁老卻看到了安毅望向年輕人的目光,與蔣雲山說了幾句話,便拉拉安毅的袖子:「司令,對面的鐘銘璞先生剛才介紹過了,剛才到後堂去忙的年輕人是鍾先生的二子,如今在城裡的政法學院學習。有件事估計你也許不知道,認出銀行失盜的那塊佛印的人,就是咱們對面的鍾先生,說起來咱們還得向他致謝才是。」

安毅立即站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太感謝鍾先生了,要不是先生及時將情況向瀘州警察局報告,恐怕那個攪得川南各地惶惶不安的江湖大盜還在逍遙法外,在此,晚輩代表川南所有軍警將士,向前輩致以衷心的感謝!」

「過獎了、過獎了!司令請坐下,老朽當不得這個榮耀啊!」鐘銘璞連忙站起回禮。

眾人會心一笑,蔣雲山看到手握二十餘萬重兵、雄踞川湘滇黔邊區三十餘個縣鎮、在全國軍民心目中擁有崇高威望的安毅,竟然如此真誠地向下轄一個商賈致謝,愣了好久才恢復過來,感慨地歎息一聲,和氣地拉拉鐘銘璞的長袍下擺:「坐吧,鍾老哥,再客氣就顯得生分了。」

安毅等鐘銘璞坐下,才緩緩而坐,含笑望著鐘銘璞,客氣地說道:「晚輩只知道鍾先生是咱們川南商會副會長,巴蜀著名的珠寶鑒賞專家,在省內的瀘州、重慶、成都等大中城市均開設有分號,只是一直沒緣分見到前輩,前輩的急公好義古道熱腸,令晚輩無比欽佩!」

「哪裡哪裡,老朽一身銅臭,當不得將軍的如此讚譽!」鐘銘璞連忙客氣地回答,自嘲的言語中,透出一種從容自信的氣度。

安毅立刻對此人刮目相看,仔細一想也就坦然,能和大儒蔣先雲和祁老先生這樣的人為伍,鐘銘璞就不是個普普通通的商人,至少也是家學淵源、殷實富裕的顯赫世家。

祁老微微一笑,介紹道:「司令,你可記得去年咱們一起到瀘州視察學校的情景?當時你和那個年輕的副校長歎了很久,給了那個年輕人不少讚譽,對吧?」

安毅這才恍然大悟,搖了搖頭,再次向鐘銘璞微微鞠躬:「感謝鍾先生教出個好兒子,瀘州中學的鍾伯歧副校長獲得了去年十佳教師的光榮稱號,六月份就要遠渡重洋,到美國進修了,他是我川南幾百所中小學教師中的優秀典範,用自己勤勤懇懇的耕耘,影響了很多人,這樣的人才,咱們的政府怎麼能不重用呢?哈哈!」

眾人連忙向鐘銘璞恭喜,鐘銘璞驚訝不已,好一會兒才感激地向安毅致謝,嘴裡卻佯裝生氣地罵道:

「這龜兒子,這麼大件事竟然不和老子打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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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四章 好酒也怕巷子深(二)

愉快而簡單的晚餐結束,天邊的最後一抹晚霞徐徐而退。

在祁老的建議下,眾人三三兩兩遊走在幽靜典雅花香縈繞的田園山莊中,沐浴著柔爽清新的微風,邊走邊談。

蔣雲山很自然地與謙遜的安毅信步漫遊,聊到再次爆發的劉文輝與鄧錫侯部的川中內戰,蔣先雲頗為沉重地問道:

「將軍,我看了今天中午發行的《三江日報》,收聽了西南廣播電台的新聞廣播,知道長城一線的古北口和冷口又打起來了,將軍能否給我介紹一下?」

安毅心中頗感為難,他已經聽出蔣雲山話裡的疑問,意思是這個時候你安毅不在前線帶兵,怎麼能托病跑回後方療養?

安毅遲疑一下,還是坦率地回答:「相信先生也知道華北開戰以來的經過和各種波折,在目前的局勢下,估計沒有幾個人願意再打下去了,包括日本侵略者,他們也到了強弩之末,短時間內無法繼續增兵華北戰場,加上他們已經佔領承德地區,順利控制了長城以北廣袤地區,階段性的目的已經達到,雙方的停戰談判正在進行中,估計在短時期內不會有大規模的戰爭爆發。

「如今日本軍隊之所以在長城一線頻頻挑起局部戰火,目的很可能就是給正在談判的我國政府施加壓力。相比之下,晚輩倒不擔心長城一線,而是擔心察哈爾方向,多倫再次被日軍佔領,馮玉祥將軍統率的同盟軍連戰連敗後,目前正處於危險的邊沿,要是這部抗日武裝失去控制的話,日軍就會乘機西進,大踏步地攻向歸綏、包頭等地,進而挑起民族主義,扶持漢奸敗類和賣國武裝。」

蔣雲山停下腳步,靜靜望著轉過身來的安毅,深邃的眼裡露出欣賞和讚許:

「將軍目光高遠,更難得的是一片憂國憂民之心,難得啊!我原本以為將軍佔領川南,也和當初雄霸中原的馮煥章將軍一樣,每一天都在向民眾承諾,每一天都在高呼口號,妄談主義,實則窮兵黷武橫徵暴斂,最終弄成個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最後一敗再敗分崩離析之殘局。

「三個多月來,我悄悄走訪了川南七縣,所到之處無不政通人和,欣欣向榮,一條條大道的修建、一座座水庫的投入使用、一個個實實在在的惠民政策,還有一所所學校和鄉級醫院,令人感觸萬千。縱觀巴蜀千年歷史,也只有這兩年民眾獲得了真正的休養生息,獲得了當權者輕徭薄賦的關懷愛護,所到之處,安將軍的大名如雷貫耳,廣為傳頌,堪比萬家生佛啊!

「這也是我遲遲沒有離開敘府,靜下心來對此嶄新氣象深入探究和總結的原因,儘管將軍的政府沒有提出任何的煽動口號,讓人高舉三民主義這桿大旗,可將軍的具體措施,似乎已經遠遠超過中山先生的主義範疇了吧?」

安毅無比欽佩地對眼前這位智者露出個開心的笑容:「那麼,先生認為安毅和所有志同道合的弟兄們奉行的,又是哪一個主義?」

「哈哈!」

蔣雲山對安毅的狡猾搖頭莞爾一笑,示意安毅邊走邊說:「什麼主義我仍然弄不清,但是我敢肯定,絕對不是共產主義,也不是三民主義,不是胡適所推崇的改良主義,也不是周樹人的拿來主義,似乎含有各種主義的成分,但絕無各種主義的根本,一時間讓人實在難以判斷,這,也是把我深深迷住的原因啊!」

安毅微微一笑,如實回答:「不怕先生笑話,晚輩和麾下將領們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主義,如果非要說有的話,估計更類似於民族主義,我們所追求的最高目標,是實現國家民族的復興,我們行動的準則,是一切以國家民族利益為根本,這也是先生在川南所看到的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的地方。至於那些為政清廉、執政為民等等,都是些枝枝葉葉的口號,任何一個統治者都會這麼倡導,區別只是去不去做罷了。

「今日來訪之前,祁老前輩沒有告訴晚輩先生在此,因此也沒有準備什麼禮儀,倒是因為能見到先生而深感幸運,如果先生願意的話,晚輩懇請先生說說數月來所遇到的問題,指出晚輩們施政方面的不足或隱患,如能承蒙先生教誨,晚輩將不勝感激。」

蔣雲山又是一笑,接著幽幽一歎:「我終於知道數百萬民眾為何這麼擁護將軍、擁護將軍的政府了,將軍剛才的一番肺腑之言,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啊!既然這樣,我也就自恃身份拋磚引玉了。」

蔣雲山低頭沉吟緩緩向前,用身邊安毅僅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雖然將軍為建設川南投入了大量金錢,但有一點不可否認,將軍的前期投入中的較大一部分,得益於沒收劉文輝家族及其統治集團各家族的財產,也就是說,將軍強勢切入川南進而佔據川南,得益於對本地世家門閥和宗族勢力的凌厲打擊。這一切,不禁使我想起了東漢末年三國鼎立的形成過程,當時也就是劉備果斷的強勢進入,對本地豪門士族的果斷打擊,建立起嚴苛的法律體系並雷厲風行地貫徹實施,這才有了後來的蜀漢天下,才有了三分天下的資本。

「如果單從手段上比較,將軍做得比劉備更漂亮,也更有人性,由始至終沒有出現成王敗寇血流成河的慘景,反而是讓大多數民眾獲得了生機和扶助,獲得了百年不遇的安寧和發展,川南出現如今這個高速發展安居樂業的喜人局面,就不足為奇了。」

看到安毅一臉鄭重地聆聽,蔣雲山心中非常舒服,他繼續將心中所想緩緩道來:「請恕我直言,將軍的川南基業尚未穩固,雖然將軍是川人,雖然將軍政策開明,一心為公,雖然將軍和成千上萬的志同道合者由始至終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和巨額的財力,引進先進技術文化,引導民眾接受新鮮事物,振興教育興辦醫療,如此等等無一不令人感佩萬分,可是,不管將軍的軍力如何強大,不管將軍的人格魅力如何超絕,都無法與千百年來深入民眾骨髓的儒家文化,以及傳統道德觀相抗衡。

「將軍雖然趕走了劉文輝集團的宗族勢力,但卻無法趕走千百年來的儒家文化和孔孟之道,這也是為何制定了諸多法律法規,並派出許多工作小組和駐村軍代表深入村莊,但目前許多地方依然是政令止於鄉的根本原因。

「估計將軍也知道綏靖公署和各級政府目前遇到的最大難題,並非民智未開,山民愚昧,而是千百年來形成的宗族勢力開始形成強大的阻力,除非將軍能像當年的劉備一樣,一面高唱仁義道德一面掄起屠刀,否則無法使得已經取得一個又一個進步的政治變革和經濟發展更上一層樓,甚至會形成巨大的反噬,比如目前與將軍暗中妥協密切聯繫的劉文輝、比如雄踞川北川東的劉澄甫,還有川中各路軍閥,要不是他們相互征戰多年,此刻能允許將軍雄踞越來越富裕的川南嗎?」

安毅情不自禁停下腳步,細細思索之下,感覺背脊全是冷汗,清醒地體會到了蔣雲山沒有說出來的潛在危機,一個不好恐怕真給人家做了嫁衣裳。

安毅突然發現,自己太過自信了,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如今川南在農業發展、社會變革中所遇到的尖銳問題,與蔣雲山所說的毫無二致,只不過安毅一直朦朦朧朧沒有深刻認識,此刻聽完蔣雲山的一番剖析,立即認識到危機所在——千百年形成的宗族思想和宗族勢力無所不在,深入骨髓的儒家思想孔孟之道無處不在,自己和弟兄們雷厲風行的大踏步前進,原來竟然全都忽視了身邊這些個巨大的隱患。

蔣雲山彷彿沒看到安毅臉上的惶恐,繼續不緊不慢地向前邁步:「將軍此次突然回來,報紙上宣佈是將軍舊疾復發,急需修養,可今日一見,將軍龍行虎步精神煥發,由此,我推斷一定是將軍堅決抗日的決心和雄厚軍力,成為此次中日和談的最大障礙,甚至敢進一步推斷,將軍如日中天的政治聲望、傑出的軍事才華、赫赫戰功和在軍政兩界中越來越大的影響力,已經讓很多人睡不著覺了。

「聯想到將軍高超的工商業發展手段、高遠的經濟目光、與歐美各國財團和宗教機構日益密切的合作關係,不由得讓我替將軍深感擔憂。今日雖初次見面,本不該有交淺言深的輕浮,但將軍的滿腔報國、憂國憂民的赤子情懷,以及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高潔風範,深深感動了我,因此斗膽將滿腹衷心之言呈送將軍,望將軍見諒!」

安毅突然停下腳步,向蔣雲山深深鞠躬:「先生有曠世之才,安毅懇請先生為川南千萬民眾福祉屈駕出山,晚輩也好時時受教,將實現國家富強民族復興這一畢生之事業做得更好。」

蔣雲山連忙伸出雙手,托住安毅的手:「將軍言重了!如果將軍不嫌棄的話,把西南政法大學校長一職讓給我怎麼樣?」

安毅一愣,擦去滿頭虛汗凝視蔣雲山的眼睛,好一會兒才低聲建議道:「政法大學校長一職本是晚輩兼任,如能讓先生勉為其難,晚輩求之不得,另外,安毅懇請先生擔任安家軍司令部高參,請先生不要推辭。」

「好,我答應你。說句心裡話,如今川南的社會變革,也許會成就千古以來無人能及的崇高偉業,與我心中的理想之國存在諸多吻合,可以說,將軍與我也屬志同道合之輩,這也是我一直以來戀戀不捨難以離開的情懷。今日讓將軍屈尊來訪,倒讓我感到汗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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