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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安娜] 冥帝與小魚精的三生三世:青痕札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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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4 22:20: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jiayue3e4 於 2012-10-25 00:08 編輯

楔子

我是一隻小小的青鯉。

桃花溪的上游,是我去過最遠的地方。溪裡,有很多和我一樣的鯉魚,但他們都比我漂亮,紅色的鱗片,在日頭的映照下,好像那些女子的衣裙。即便不儘是紅色的,也至少有著粉色的漂亮花紋。

不像青痕,通身青得發黑不算,尾上,還有幾條顯眼的黑斑。

其實,我已經算是一隻小小的鯉魚精,只不過我的道行尚淺,我只能變成半個人身,而且只能在月光下。不像他們,可以任意幻化為世上最美麗的女子,四處遊歷,一直到天明都不歸。

那一夜,桃花溪內的鯉魚精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我獨自坐在岸上,看著水底的月亮發呆。桃花溪水很清很清,清得可以一眼看見水底的物什,水面上,尚有枝頭飄下的落花,水底還有我的魚尾。

他們都說我的身量尚未長足,連魚尾都是極小的,只有再修煉五百年,我才可以長成人的腿足。或者,我得到世間任何一位男子的眼淚,我就可以即刻上岸,並且,再也不用擔心隨時會現出魚尾。

他們說,那男子的眼淚其實並不需要太多,只要一滴即可。但,在這之前,我必須要先為他落下眼淚。

可是,鯉魚都是沒有眼淚的,除非像他們一樣修煉過千年。

我並不難過,現在是春天呢,溪邊都是花香的氣息,是我最喜歡的香氣,花瓣也是白色的,好像冬天水面上落下的雪芽。

我把魚尾藏在水下,背靠著身後的那棵老梨樹休憩。

我並不太會編織衣衫,我見過岸上走過的那些女子,我的手藝跟她們比起來,似乎差出很遠,但,大致的模樣總是不差的。

【初萌】

第一章 剝鱗之刑

一襲青色的袍衫,俯下身子,自那棵老梨樹腰間的空洞內取出一隻木匣,修長的手指輕輕啟開密封的匣蓋。其內,果然用一幅青綾細細裹了一摞書卷模樣的物什。

他隨意展開其中一頁,札記之上,以女子的細楷密密書著。

道行,畢竟淺薄,所書筆跡也是歪歪扭扭,難看之極。

***********************

天上的雲朵,舒捲著,可是,青痕的心裡,一點也不開心。

我站在他的幽冥殿門外,和他隔著重重的宮闕,畫棟雕樑,雲山霧海。但,身內的感應告訴我,原來,他真是住在這裡的。

身後的蝦兵見我看得入神,手中再一用力,金蟬絲登時又將我捆緊了數寸,一個失足,跌在那些人腳下。

我強忍著痛,遙望著宮殿的瓊樓處。

耳畔,傳出斷喝。

「鯉魚精,小爺已經陪你一路奔波至冥殿之外了,你若真有本事,趕緊求冥帝救你,要沒本事,趕緊受刑,免得爺等白費時日!」

「爺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是乖乖喝了這碗望川呢,還是甘願身受剝鱗之刑?」

之於鯉魚而言,一旦,被生剝了魚鱗,非但痛不欲生,更是必死無疑。可是,若要青痕喝了這一碗望川水,來世,青痕將再也記不起與他的過往。三生三世之約,也止於今日。

不,青痕寧願這一世死,也不要忘記他。青痕,沒有一天不想念他。雖然他不是凡人,不能輕易給我一滴眼淚,可我還是喜歡他。喜歡他身上的香氣,喜歡他抱著我,喜歡他親我的滋味。

或許,當他得知我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後,就不會再對我避而不見,就會和以往一樣,將我抱在懷內,低頭衝我笑。他笑起來,真是好看。

想到此,我突然一陣歡喜,金蟬縛身之痛,竟也不覺得十分難忍了。再往前爬了幾步,向殿門之前的那幾位冥將好生求道:「青痕,想要求見冥帝。」

豈知那幾位冥將冷聲應道:「你不過是一個逆鱗而生的鯉魚精,你以為你是何方神聖,要見冥帝,即時就可以見?」

「可是,他一定會見我的。」

另外一個年長些的冥將上前一步,俯身向蜷在他腳下的我勸道:「這位小姑娘,我看你確實有幾分可憐,就實話告訴你吧。今日,是冥帝與東海龍女的大喜之日,此刻,別說帝尊沒空見你,就連玉皇大帝來了,他也未必有空見他老人家。而且,帝尊一早就吩咐下來,今日,不管任何人求見於幽冥殿外,一律不見。」

他身旁的那一個,又接腔道:「帝尊,法力無邊,手握天地萬物生死之計,若真像你所說的,帝尊果真有意救你,你又怎會有今日之劫?別說是你此刻站在幽冥殿外,就是上天入地,帝尊若真不要你死,更無一人可以讓你死!帝尊,頒下此道諭令,不過是不想再看見你!」話音未落,臉上已佈滿倨傲之意,一旁的那位冥將也看著我,連連搖頭,似是憐憫。

我只覺得自個心口好疼,原來,喜歡上一個人,心會疼,當那個人不要你了,心竟比喜歡還要疼。

他為什麼要娶東海龍女?他不是說他喜歡青痕的麼?

難道他和我說過的那些話,全都是假的麼?可是,他親了我,還??那些,還不是喜歡麼?

青痕的道行尚淺,他們告訴我,如果一個男子親了你,並且和你有了肌膚之親,就表示他喜歡上了你,你就可以和他要一滴眼淚了。可是,他雖然不是人間男子,青痕誤

打誤撞以為他是,和他有了許多次的肌膚之親,即便他不能像凡間男子一樣輕易給我一滴眼淚,他為什麼還要和東海龍女成親?他不要青痕了麼?

就在他的冥殿之外,天雷終於響了,隨之,有暴起的電光,重重擊在我的身上。

我大聲朝冥殿之內喊著他的名字,只盼他能出來見我。

「岐華,救我——」

豪雨,傾頹而下,鮮血沿著我被天雷打回原形的魚尾,迤邐而出。可我,竟然覺不出痛,金蟬絲,再也吃不住力,在我的肌膚之上,斷成數段。

再接著,是小小的魚尾。

它是我們鯉魚身上最嬌弱之處,離了鱗片的包裹,根本禁不起雷電之刃,硬生生自我的身上裂開,好像一隻醜陋的壁虎。

然後,是腰肢,也斷了。

青痕,原本身量就小,此刻,只剩下小半截身子。

我忽然覺得臉上好癢,奇癢難忍,竟比痛還讓人難過,遂,抬起手臂,抹一下自個的眼睫。指尖處,隔著滂沱的雨注,竟看見一顆晶瑩的鮫珠,於彼處,熠熠閃光。

青痕,在死之前,果真掉下了眼淚。

那些蝦兵眼見我手中幻化之物,登時,一個個現出覬覦之色,這種鮫珠,極其罕見,其價可傾城,他們當然垂涎三尺。

我拼著最後一絲力氣從自個懷內掏出一本札記,以最後的心力,胡亂書著。不過片刻,即已書成。再將其裝入那只木匣之內,向那些蝦兵道:「青痕的鮫珠,可以給諸位,但青痕臨死之前,尚有一個請求。」

「講!」

「請將這個木匣,放回桃花溪畔那棵臨水的老梨樹內。」

青痕若不將這些記下,下一世,不知道會不會還能記得他,青痕還不想忘了他。

那些蝦兵奪過我手中的鮫珠和木匣,再也顧不得搭理我,即刻騰雲駕霧,飛離了此處。

因為,他們根本無需為我收拾屍骸,不過片刻,隨著青痕的心口再被劈開,青痕,也將化為飛灰。

我輕輕合上眼睫,頭頂,又一道電光劈下,應聲而裂的,是我的胸口。一顆殷紅的桃心,墜於地上。不過片刻,即化為灰燼。

天地洪荒,青痕的第一世,就這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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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痛,想要忘記,卻一輩子都忘不掉;
有些幸福,想要留住,卻從指縫間溜走;
有些快樂,並不想要,卻會刻入骨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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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4 22:26: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初遇

那一夜,桃花溪內的鯉魚精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我獨自坐在岸上,看著水底的月亮發呆。桃花溪水很清很清,清得可以一眼看見水底的物什,水面上,尚有枝頭飄下的落花,水底還有我的魚尾。

我只覺無聊得緊,一連念了幾遍咒語,勉強,將自個的魚尾變成人的細足。

一連,變了三次。

第一次,我嫌所變的那雙腳板實在太大。第二次,魚尾之上的黑色花紋竟沒有隱去,烙在腳背上,醜得不行。直至第三次,才稍許有了幾分女兒家的秀氣模樣。

剛幻化成形,濕漉漉地爬上岸邊,還未站穩,耳畔,卻傳出一聲嗤笑。

我一扭頭,十步開外,竟站了一個陌生的女子。

青痕,並不認識她。

那一身桃色衣衫,比我身上的這件,不知好看多少倍。

我一時看得心癢,忍不住賠笑喚道:「姐姐。」

因著我道行淺薄,逢人叫一句「姐姐」,總是沒錯的,何況,我還有些眼饞她身上的羅裙。

她冷笑盈盈,應我道:「怎麼,鯉魚精?」

我一驚:「姐姐認出我?」

她笑:「你這點道行,還想上岸風^流去?」

我有些臉紅,語結道:「姐姐,什麼是風^流?」我確實見識太少,給她一頓搶白,整張小臉都燒得滾燙。

她竊笑,啐我一口:「你爹娘是怎麼教你的,連何為『風^流』都不知?」

我心內有些生氣,卻並不表露出來,低低應道:「我沒有爹娘。」

她看著我,再打量了片刻,始歎口氣道:「原來是個石頭縫裡冒出來的主,本姑娘,這會沒工夫和你在這閒扯。」一面說,一面就要走。

我忙急急道:「姐姐——」

「怎麼?」

我綻開笑靨,軟聲道:「姐姐,可以將你身上的衣衫給我麼?」

她看看我,一雙妖異的眸子,漸漸露出鄙夷之意,掉轉身,就要離去。我忍著足下的痛,再往前挪了幾步,好生再喚道:「姐姐,青痕這裡有上好的蚌珠。」

果不其然,她隨即回過頭來,眼睛,直勾勾盯著我手內的珠子不放。

我得意不已,笑道:「姐姐把身上的衣衫給我,青痕手內的珠子就歸姐姐所有。」

她看看我,似有幾分興趣,含笑望著我道:「小鯉魚精,你此話可當真?」

我仰著小臉,望著直比我高出一個頭的她,重重,點了好幾下頭,鄭重道:「青痕的法術,豈敢蒙騙姐姐?」

她側頭想了想,似乎覺得也是。隨即,指尖輕捻,不過一陣清風拂過,原本好好穿在她身上的那件衣衫,竟被她脫了下來。

我心內大喜,足下的立地之痛,幾乎被我忘到九霄雲外,也不去看她脫了衣衫之後的醜陋形狀,伸出手腕就去接她手中遞過來的羅裙。

另一隻手掌,將手心內的蚌珠,也捧於她跟前。

以物易物,青痕這個道理總還是懂的。

她驚喜之至,顧不得自個的裸身,低頭望著我手內的珠子,竟仿似癡了一般。我心內好笑,小臉上,卻不動聲色,緩緩托高了自個的手腕。

月華如水,更映得我手心之上的物什,皎潔圓潤無比。

那只道行足有千年的老蚌精,呆呆地看著,伸出手指來接。我佯裝鬆手,就在我與她肌膚相接的剎那,我忽然翻了手掌,指尖一用力,在心內一連默念了數遍咒語。

不過須臾間,那隻老蚌精,就跌落在我的身下,叫我的魚筋牢牢給縛住。

我收好袖內的蚌珠,看也不看她,拾起她落於地上的衣衫,就往自個的身上套著。

青痕,最喜粉色,我每夜坐於桃花溪的岸邊,見過成千上萬的女子,卻從未見過有如此美麗的粉色衣衫。比之青痕自個的手藝,不知強了多少倍,想不到,這只愚蠢無比的老蚌精,竟還有如此絕妙的技藝。

地上,十步之外,她被我的魚筋愈捆愈緊,痛得低低叫喚。

我只當聽不見,低頭望著身上的羅裙,似乎,長了一些,遂,拎起裙裾,仔細比試著長短。

正在低頭間,耳畔,竟又傳來一句陌生人的低咳。

我聞聲抬頭,月光下,不知何時,竟立了一個男子。

他生得真是好看,我仰著自個的小臉,提著手內的裙裾,竟,望得傻了。他見我望他,低低再咳了一聲,笑道:「在下途徑此處,不想打擾了兩位姑娘。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非禮勿視,姑娘的衣衫,可穿好了不曾?」

我有些懵懂,卻,聽不懂他話內的意思,低頭,望一眼自個身上的羅衫,帶笑,刻意向他討好道:「你看我身上的衣衫,好看麼?」

一面說,一面提著裙裾,忍著足下的痛楚,在原地轉了數圈。

粉色的羅裙,因著我的旋轉,在夜風中輕輕揚起,襯著我晚間特意才挽的的雙髻,連青痕自個,都覺得好看。

他含笑不語,一雙眼眸,竟比九天的星子還要亮,長身玉立,背靠著身後的老梨樹,臉上,俱是青痕看不懂的神情。

我被他望得心虛,確實,青痕固然愛惜自個的容貌,卻怎奈道行淺薄,我的樣貌一直是這桃花溪內所有鯉魚精中最最平淡無奇的那一個。

如今看他這副神情,怕也是不以為然之意。我強抑著心頭的薄怒,順著他的目光,再看向自個高高提起裸^露著腳踝的裙裾之下——素白的纖足之上,不知何時,竟赫然多了數道青黑色的暗紋,我竟然又現了形。

我羞愧不堪,即刻漲紅了小臉,旋即,鬆了原本緊攥著的小手。手內的衣裾,隨即如水般落下,掩去了我的醜處。

我瞪大自個的雙眸,一眨不眨地怒視著他,指尖,在衣袖內暗自發力,作勢就要發出。

耳畔,是那隻老蚌精,一聲一聲佯作痛不欲生的呻吟。

眼前,青衫男子縱聲大笑。

直笑得枝頭的梨花紛紛墜落,撲簌簌,落了他滿身滿肩,俊俏得竟彷彿枝上雪白的梨花,滿地皎潔的月華。

第三章 你會親親麼


我的法力才使出了幾成,還未碰到他的身子,卻見這位青衣男子已離了身後的老梨樹,期期然,徐步行至我跟前。

俯身看著足下的桃花溪水,低頭,又連咳了數聲,才含笑接道:「這位姑娘的衣衫,實乃在下見過最出類拔萃的一件。」一面說,一面抬起頭,淺笑盈盈,看一眼猶在不遠處長聲叫喚的老蚌精,好像這句話,竟是對她說出的。

我心內有些計較,足下,亦愈發痛了。

可,當他經過我的身邊時,衣衫,輕拂了下我的。我的週遭,竟也隨之多了比頭頂的梨花還要好聞的香氣。

我傻傻地問他:「這香氣,是你身上的麼?」

他含笑回過頭來,摸摸鼻子。

我愈發呆了,青痕,在這溪內修行了五百年,還從未見過一個男子,連摸鼻子的動作都如此好看。

他笑道:「在下身上香麼?」

我趕忙連連點頭稱是。

他的眸子,亮得好似桃花溪內的瀲灩水波,低頭看著僅到他胸前的我,柔聲道:「姑娘方才袖內的明珠從何而來?」

我即刻有了警惕,指尖在袖內摸了摸珠子,仰起小臉,綻開一抹甜笑,應道:「那是青痕的隨身寶物,自是不能告訴尋常人。」

「哦?」

我剛想再朝他笑,耳畔,那隻老蚌精實在呱噪得煩人,我揮起衣袖,剛想使出十成的法力再收緊魚筋,手腕卻叫他就勢握住。

我登時痛得直吸氣,他連忙鬆了手,俯身看向我,俊俏的臉上,浮出擔憂之色:「我弄疼了你?」

其實不算是,應是我的魚尾離水太久,牽扯著全身一陣一陣切膚之痛。

可是,我不想他看見我變回魚精的醜陋模樣,遂,只能強忍著,不肯立時回到水裡。

眼見我臉上越來越蒼白,他,矮下身子,看著地上縮成一團的我道:「是不是很痛?」

心力漸失,連帶著法力也無存,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旁的老蚌精,掙脫了我的魚筋,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我回過小臉,勉強搖一搖頭,望著面前的他道:「你有眼淚麼?」

他似不解,良久,才微微頷首。

我大喜過望,小手一把攥住他,楚楚可憐地道:「那你可以喜歡青痕麼?」

他低頭望著我,含笑不語。

我見他似在遲疑,忙又可憐巴巴地皺眉道:「你喜歡青痕可好?」

他只是笑,聲音之下,卻分明有了青痕聽不懂的深意,低低應道:「青痕姑娘,想要在下如何喜歡呢?」

我睜大雙眸,咬牙吸一口氣,忍痛軟聲向他求道:「你會親親麼?」

他的眼眸好亮,青痕幾可看見自個在他眸內的倒影。未及他再遲疑,我緊緊揪住他的衣襟,將自個的小臉送至他近前。

青痕雖不會,可桃花溪內的鯉魚們教過我,我偷偷藏身於水下的時候,時常親眼看見那些岸上的男女之間,也曾如此這般摟抱在一起親過。

鼻尖處,香氣漸濃。

就在我痛得昏厥前的那一瞬,唇齒間,突然傳出一絲甜意。

竟是,竟是他真的在吻我。

第四章 洪水


原來,這就是男女之間的親親。

原來,每一個夜闌,讓桃花溪內的鯉魚們徹夜不歸的滋味,果真如此好——青痕只覺得好,卻說不出哪裡好。只覺他的唇舌在我的口中席捲纏繞,仿似哪裡都好,連衣裙內的小小魚尾都全然不痛了。

我忽然想起另一樁萬分緊要的大事,趕緊別過臉去,狠命用衣袖擦拭一下自個的眼睫。一連擦了幾次,彼處,哪裡來所謂的眼淚。

可,如果我沒有先為他掉下眼淚,即便他喜歡我,像這樣親我一百遍,我的魚尾也變不成人形。

他在一旁含笑看著我,卻不再動作。

我又氣又急,索性將自個的拳頭送至齒間,用力咬下去。才使出了七八分力氣,就痛得我鬆了口,果然,素白的肌膚之上,已經硬生生被我咬出了血痕。

可是,即便如此痛,眼眶之內,仍然沒有分毫淚意。

「你在做什麼?」

我沒好氣地應道:「告訴我,你要怎樣才會哭?」如果他可以,我也可以照著一試。

他卻不答。

我心內起了疑,伸出手去,想要先摸一摸他的眼睛,他莫不是也沒有眼淚在這裡誆我吧?

偏偏我遇到他的時候,溪內,竟連一隻鯉魚也沒有。她們遠比我有經驗,說不定僅是看一眼,就可以識破這些男人的伎倆。

青痕在這溪內修煉的時間不算短,就曾親眼看見有七七四十九個女子,先後自溺於溪內。我潛於溪水之中,聽著她們的哭訴,好像都和這些男子的薄倖有關。

那些女子溺死之後的形狀,實是醜陋無比,每一次,都是我去將她們的屍身逐入江去。她們的道行都比我深,此等髒活累活,自是由我來做。

手指,才觸及他的面龐,他的大掌,就順勢擒住我的小手。就在那棵老梨樹下,俯身抱住原本就跌坐在青苔地上的我,那張俊俏無比的面孔,帶著我看不懂的笑意。

我剛想推開他,忽覺,袖內的珠子竟煩躁起來,我生怕它墜落,連忙用另一隻手掌去攥牢它。

就在我低頭忙活的須臾間,頭頂,竟然有一個炸雷凌空而降,力道之勁,連帶著我和他,一齊跌入溪水之內。

衣衫,叫水盪開,他的長臂緊緊攬著我的腰肢,似是害怕我被水流沖走。

我偷偷睜開眼睛,瞧一眼自個的尾巴,好在它總共不過有尋常女子的纖足般大小,藏在散亂的衣裾下,他應該尚未發覺。

可,就在那一夜,竟然所有的壞事都趕在一道,叫我和他一齊撞上了。

頭頂的驚雷是一陣緊似一陣,原本繁星滿天的夜空,在剎那間,又突降豪雨。

雨柱,竟足有人的手指粗細,雨點,打落了滿樹的花蕊,飄落於溪面之上,與我們的衣衫糾纏在一處。

溪水,越漲越高,轉瞬間,竟沒過了岸。再,與遠處撲面而至的洪水,匯合在一起,捲起滔天的駭浪。

如此之大的洪流,青痕自出生就從未見識過。

我再看一眼濁浪之上的男子,他的長髮叫水沖散開,一如最綿密的水草,飄曳在滿是梨花的驚濤間,一雙漆黑的眼眸,隔了素白的浪花,淡然看著扶岸而立的我。雖,眉目冷淡,卻俊美得仿似天人。

他的身子雖然高大,畢竟是凡人,眼看著,就在我跟前隨波而去,不過眨眼間,已和我相距了有丈餘。

他為什麼要如此望著我?是怨我不去救他麼?

桃花溪的下游,直通到江海,最深最遠處,連我都不敢輕易涉足。

又一陣足有一人高的潮湧迎面襲來,我忙俯下身子,抱緊老梨樹的根。只覺,連自個的耳朵,都要叫那些霹雷,震聾了去。

等到,再直起身子,數丈之外,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如果我現在鬆開老梨樹的樹根去救他,保不準連我自個一齊都會被洪水沖走。可,如若我不救他,恐怕未等下一個驚雷擊下,這些水流,就已經要了他的命。

水,越漲越高,漸漸,連天地都為之不辨。

我咬一咬牙,攥緊手心之內的珠子,藉著水流之力,鬆了原先用作扶持的梨樹根,急急朝下游潛去。

洪水,衝下了許多巨石在溪谷之內,一路,割破了我的粉色羅裙,連帶著手腕和魚尾許多處,都是深淺不一的傷痕。奮力游了足有十丈不止,才看見水下的那一副青色身影。

我張開手臂,托住他,再繞至他身前,照著他原先的樣子,噙住他的唇舌。唇齒始接,腹內的氣息即被他奪了去,我猝不及防,害得我嗆了滿滿一口苦澀無比的污水。

心口處,隱隱有些痛,分明是被水嗆入了心肺。但,唇齒間,卻是再清甜無比的迷醉滋味。

我環緊他的身子,想要帶著他浮出水面,身子,卻被他的手臂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他的唇舌,幾要將我窒息。衣衫相纏,髮絲相纏,彼此的身軀交纏,隨著他的力道,愈纏愈緊,愈沉愈深。

第五章 蚌珠


只覺,一股凌厲至極的氣息湧進我的四肢百骸,源源不斷,渾厚無比。那是青痕修煉了五百年都不曾得到過的境界。莫非,這就是與凡間男子親近的奇效?怪不得那些鯉魚一個個夜不歸宿,樂此不疲。

我既得了其中的妙處,自是竭盡所能纏住他,妄圖從他身內,再多得一些修為。

為了不讓他閉氣而死,一面任由他在我的唇齒間糾纏著,再,悄悄將自個腹內的氣息,偷偷回哺給他。

平素裡,我也曾試著潛至水底,窺視過週遭的溝壑。水底,好黑好冷,還有青痕不識的凶獸不時出沒。

可是,此刻,我竟然絲毫不覺得害怕,恨不能就這樣纏著他,在這溪內一百年,一千年。

水流越來越猛了,即便,身在這溪流的最深處,也聽得見頭頂上凌空劈下的響雷之聲。接著,是山石斷裂之響,轟隆隆,轉瞬就將溪水逼至絕境。

被斷壁乍然攔截的溪水,隨即捲起數丈高的浪頭,席捲著我和他,直衝向天際。

他鬆了我的唇舌,長臂,卻更緊地攬住我的身子,許是怕水沖散了我。

我顧不得再去遮掩我的魚尾,就著水勢看去,只見,眼前赫然多了一座大山,彷彿自天而降,山上,則有更多的洪流奔湧而來。觸目所及處,俱是漫無邊際的大水,黃水,再也看不見那片雪白的梨樹林。

水中,不斷有各色的物什冒出來。

有四角獸,有黑蟒,有青鳥,還有許多青痕從沒有見過的鳥獸。要想活命,或許,只能逆流而上,攀上眼前這座突如其來的山峰。

我剛想開口,卻見他正低頭盯著我的尾巴瞧,我有些不高興,故意脫了他的手掌道:「信不信我吃了你?!」其實我從不吃人,我最喜歡的不過是那些梨花而已,但我不喜歡他瞧著我尾巴的神情。

他抬眸一笑,手臂猛地再一撈,抱緊我的腰肢,附在我耳畔低道:「姑娘的魚尾,實乃在下見過最嬌媚的一隻。」

我有些似懂非懂,但看見他笑,就知道他定是在誇讚我,不由心花怒放,甜笑應道:「你當真不嫌棄我是一隻鯉魚麼?」

他含笑點頭。

「那好,那我就再救你一次。不過,你須得喜歡我,還要再給我一滴眼淚!」

「你懂得如何讓一個男人為你掉眼淚麼?」

我瞪他一眼,再,換了笑靨,軟聲道:「你教我可好?」我確實不懂,此時再去尋那些鯉魚,怕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暫且委曲求全,和他說些好話。

他但笑不語,一隻大掌緊緊握住我的,奮力朝岸邊游去。

才游至岸邊,水位,竟又漲了半人高。我盡力穩了心力,心內默念了數遍咒語,藉著法術,拽著他的胳膊,躍出水面。

剛,勉強落在山之巔,又累又乏,伏在地上,口中竟吐出一些血沫來。想是方纔,用了太多的氣力和精血,再使出法力,一時不濟所致。

袖中,咕嚕嚕滾出一個閃爍的圓球,通身發出耀目的紅光,竟是我一直貼身珍藏的寶物——那枚蚌珠。

我強撐著,想要去撿拾,卻見那枚珠子竟直奔他的手心而去,穩穩地落於他的大掌之中。

第六章 蠢貨


我自記事起,這枚珠子就與我形影相隨,那些鯉魚精們雖也眼饞,可,這珠子仿似有靈性,從不輕易隨了人去。有幾回,險些被他們偷了去,卻又從那些做賊之人的衣袖中自個滑落出來,叫我發現。

眼前這一樁,卻是頭一回見到。

我沒有力氣與他厲色,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手中的珠子,指尖在袖內暗暗發力。才提了一口氣,竟又吐了幾絲血來。我顧不得其他,用盡自己最後一絲氣力,自他手中一把奪過珠子,死死攥於自個的手心內。

他看一眼我的形容,臉上淡淡一笑,扭頭去看山下的洪水。

雨柱,鋪天蓋地而下,仿似天缺了一角。

一隻瘸腿的五綵鸞鳥,淋得好像一隻落湯雞,自水中掙扎著想要爬上山崖。一連試了幾次,都無功而返,最後一次,眼看著就要振翅躍上高處,幾乎就要觸到他的襟袍,一個失足,又跌入斷壁之下。

洪水,越來越渾濁,水勢,也越來越高漲。

它哀哀地悲鳴著,隨波逐浪,上下飄浮,眼睛,卻只望著崖上的他。我看了納悶,他雖生得俊,難道竟連鸞鳥也懂得凡間男子的妙處不成?

就在我心思恍惚間,卻見他已飛身躍下,手中,竟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長籐。

衣袖,輕曳,在天地不辨中,托起那只鸞鳥,再攀籐而上,絲毫不費力地來至我跟前。

長身而立,向著指尖的傻鳥,輕道:「去吧。」

話音剛落,那只原本折了腿的傢伙,竟然在疾風驟雨中,撲騰騰繞著他的週身,嘰嘰喳喳,上下翻飛,一連盤桓了數圈,這才依依不捨地飛離,連那些個雨都顧不得了。

我望著他們,不知為何,心內卻有些不快。手心之內的珠子,在指尖下突突地跳,連帶著我的心口處也一陣亂跳。

雖然那些鯉魚也曾告誡過我,一定要找個心地良善的凡人方能相許,可是,眼見他對待一隻溺水的鸞鳥都如此憐恤,我心內為何竟只有計較,絲毫覺不出半點開心之意來?

眼角餘光,無意中又看見自個那只醜陋的魚尾,他,一定是看著方纔那只鸞鳥的錦羽如此華麗炫目才心生憐憫,不像青痕這一隻,青青的,黑黑的,一絲光澤也沒有。

我越想越生氣,越生氣,心口處,就痛得緊,禁不住伏在地上咳喘起來。

他走過來,矮下身子,長指撫在我的腕間,淡然道:「在下略懂些醫道,姑娘是否是病了?」

我沒好氣地搶白他:「你聽說過妖精也會生病麼?你這個蠢貨 !」其實我很少罵人,這個詞,其實是桃花溪內的前輩們贈予我的專屬。原本我也不想出口罵他,沒成想,一開口,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話音未落,我心內,倒有些後悔。萬一,他生了氣,不肯再喜歡我,也不肯再給我眼淚,青痕不是平白倒賠了?

他果然有些氣,斂了眉間的笑意,直起身子,淡淡道:「姑娘不提醒,在下倒忘了,原來你是妖精。」

我原本扭過頭去,不敢正眼瞧他,此番,聽到他這樣說,一時忘了避忌,側過小臉,愣愣地仰望著他。

只覺得他的語氣有些奇怪,卻說不出為何奇怪,有些像是生氣,卻又不完全像是生氣。當下,也不管他,取出蚌珠,一仰頭,吞入喉內。

這枚珠子之所以寶貴,就在於它的奇效。

青痕道行極淺,短短五百年,不知被人欺負過多少次,有幾次差一點就送掉了小命,多虧了有它,才勉強留下自個的性命。受傷時,只要將它吞入腹中,不過一個時辰,便可以恢復如初。

他的眸子,又浮出青痕看不懂的深意,隔著瓢潑的大雨看著我。

而那些雨柱,落在他頭頂之上的盼木枝椏間,再,化為絲絲的雨簾,在我與他之間,宛如隔了一層半透的薄紗。

我看了更加奇怪,為何這麼大的雨,明明在他的四周氾濫成災,卻只在他的頭頂,化為如此輕薄的雨霧?

但,還未等我深究,我的喉內,已情不自禁溢出一聲呻吟。原來珠子落腹,卻,不曾傳出熟悉的暖意,硬是在我的身內,急促地飛轉著,帶出一陣一陣撕心裂肺般的苦楚。

我摀住自個的腰腹,痛得在地上,蜷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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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盤算


好痛。

這種痛楚,青痕雖經過,卻從沒有今日這般猛烈。

薄薄的羅裙,早叫地上尖利的岩石撕破,細細的肌膚之上,遍佈劃傷的血痕,我竟絲毫覺不出。

這種痛,好像所謂剝皮抽筋一般難忍,我就在他的面前,翻滾著,用自個的身子擊打著泥濘的山崖,卻,始終不肯呼痛。

恨不能讓那些鋒利如刃的山石,硬生生剖開我的身子。

青痕並沒有爹娘和家人。

他們說,只有喜歡你的人,才會因了你的痛楚而難過。否則,他們只會笑話你。青痕寧願痛死,也不要他們笑話我。

一隻溫暖的大掌,輕輕撫上我的髮絲。

我絕望中抬起小臉,原來是他。那雙亮如星子的眼眸內,帶了再明顯不過的憐憫之意。

他不再生我的氣了麼?

我竭力忍住痛,望了他片刻,他的模樣,確實是青痕見過最美的一個男子。我再望一眼面前愈逼愈近的驚濤,心內,竟一時忘了痛,左一遍右一遍,俱是滿滿的掙扎。

如果我此刻放他走,豈不是讓他白白親了我?那些比修行還要妙的好處,就這樣平白失掉了,或許遠不止,還要白白便宜他人。

可是,如果我此刻不放他走,他是凡人,他此時不走,等這洪水再淹了此處,他只能坐以待斃。而我眼下這副情形,自身已難保,又豈能救得了他?

他低頭望著我,眼中,竟多了一絲分明的笑意,好笑道:「小鯉魚,你在盤算什麼?」

那語氣,我似乎似曾相識。

那一年,我偷偷躲在老梨樹下,不止一次聽見花鯉向她的情郎如斯說:「李元是,你又在盤算什麼?」

「李元是,你又在盤算什麼?」

不知為何,每一回她如此問,他和她的身子就會又糾纏於一處,彷彿那一句,竟是什麼絕妙之極的詞句。

我雖不懂男女之間的情事,但大概意思,我是分得出的。這一句話,既能讓他與她如此動情,必是什麼再好不過的字句。

我心內復又有了希望,強忍著身內鑽心的痛楚,低低向他道:「你也喜歡青痕麼?」

他不答,只用手指撫一撫我的下頷,低頭道:「很痛麼?」

我的魚尾,早被我蹭出了血,染紅了身下的雨水。但,此刻,我週身的痛楚,因著他的話語,竟好像真減了數分去。

他再一笑,低低問道:「小鯉魚,若我喜歡你怎樣?若我不喜歡你又怎樣?」

我登時語結,半晌,才咬牙強道:「若你喜歡我,我就放你走。若你不喜歡我,我就吃了你!」

他大笑。

直笑得天地變色,山川崩塌。青痕之所以如此形容,是因為他才笑了一聲,他身後的天地都為之傾斜,就連這座飛來峰的西側巖壁,都隨之裂開,洪水猛漲了一丈不止,自崖縫中,席捲而上。

隨著他的笑聲,半空中,又憑空落下幾聲炸雷,擊落了數棵老盼木。焦枯的樹幹轟然倒地,直向他置身之處砸下。

他背朝著那些大樹,而我面向他,自是看得再清楚不過。

在那一剎那間,我想也不想,顧不得自個身內的劇痛,自泥潭中支起身子,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用自個的雙臂,用力扯過他的衣衫,帶著他一齊向外翻滾。

許是我的法力早已失盡,一時避讓不及,到底有一枝斷裂的樹杈,重重擊在我的背上。再隔了我的身子,落力於他的胸前。

腹內的凌遲之痛,肩背處的重創之痛,我只覺眼前一黑,原本,緊緊攥著他衣襟的手心,也隨之一鬆。

第八章 交合


青痕就要死了麼?

我只覺眼前一黑,整副身子都朝無邊的谷地深處墜去。愈墜愈深,竟連腹內的絞痛,都漸漸消去。

不但那些蝕骨的痛楚一點一點消退,就連唇齒間,都跟著再傳出那股淡淡的清甜之氣。淡淡的香氣,好像三月早春的梨花,落滿了桃花溪水,落滿了我的髮絲。

有淺淺的亮光,滲出了水面,照著清澈的溪水。紛紛飄墜的花朵,自頭頂的枝椏間,隨風而落。溪面上,一朵一朵,飄滿了潔白的花瓣,隨著水流,緩緩曳去。那種沁人心肺的香氣,好似梨花,卻又不類。

我慢慢張開眼睫,心內,卻隨之一暖。眼前,真是他在親我。

唇齒相纏,汩汩為我送入煦暖無比的氣息,隨著他的哺入,原本支離破碎的四肢百骸,像又被人一點一點拼接起。

原來,與人親近,不但可以提煉修為,更可以續命。

看見我復又睜開眼睛,他的眼中,也浮出一絲淺笑,長臂攬緊我的腰肢,低低笑道:「怎麼,你醒了,小鯉魚?」

若是旁人這樣喚我,我早就有了計較,但,不知為何,每次他這般叫我之時,我竟不會生氣,心內,倒反而有些歡喜。

我遲疑著環顧我和他的週遭,問他:「此處是哪裡?」

他並不抬頭,眼眸內,分明映著我的倒影。如此深,好像桃花溪的最深處。那裡面,卻不是我的模樣。

頭頂之處,也不再有豪雨,我和他的身下,竟是一處極乾淨的洞穴。我心內起了疑,一把掙開他,踉蹌著支起身子,逃出洞外。

洞口處,有一汪清潭,正位於那座飛來峰的山頂之上。

越來越高的洪水,就在我的足下翻滾,一刻不歇地沖刷著陡峭的巖壁。觸目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面,一眼望不到窮盡。

天與地,相接,幾乎就要分不出彼此。

我越看越怕,倉皇間再看向自個的容身之所。頭頂上方,伸出的一方岩石,剛好為我擋住那鋪天蓋地的雨柱。我俯下身望去,水面之上,清晰映著一個女子的身影,果真不是我。

髮絲柔軟之極,好像天上的雲朵一般,雪白的肌膚,竟比那滿枝的梨花還要無暇,一雙眼眸,比我身下的這潭清水還要透亮。

難道,與凡間的男子親近,非但能夠救命,就連容貌也可以變得如此美麗不成?

那為何那些鯉魚們徹夜不歸,回來後,一個個,卻沒有多大長進?

我心內狂喜之至,一時忘了那些猜疑,輕輕側過身來,抬起小臉,仰望著徐徐自洞內步出的他,喜道:「我好看麼?」

這一次,他果真含笑點頭,一面笑,一面用手指摸一摸鼻子。那模樣,真是俊得讓人恨不能將他吞下肚去。

我再也顧不得其他,連著方纔的驚懼也一併忘了個九霄雲外,提著自個的衣裙,在水邊緩緩轉起圈來。

衣角叫風吹起,露出了其下素白的纖足,腳背之上,竟再也沒有青黑色的印記。

說來奇怪,我變成了另一個女子的樣貌,就連身量也比原先高了數寸,這身從老蚌精那裡騙來的衣衫,竟也變得長短正好。

他慢慢走近我,長臂將我攬入懷內,托起我的下巴。

我猶在問道:「我好看麼?」

他啞聲應著:「好看。」

我歎一口氣。早知道男人有如此之妙,青痕何苦在桃花溪內苦修,隨便什麼人,抓一個過來與我親近,說不定,我此時早就能夠長出人的雙足,別說雙足,更可以變成眼前這般絕色的容貌。青痕為了自個的容貌不如人,在這桃花溪內暗自鬱悶了五百年,早知道男人有如此之好,我豈會等到今日?

才歎了一聲,餘下,已被他覆住唇齒。

舌尖在口中與我糾纏,那種滋味,直讓青痕渾身都為之顫慄。但,隨著他的侵入,腰腹內的珠子竟又開始旋轉,我「嗚」了一聲,剛想弓起身子,手腕卻叫他捏住。

說來奇怪,他的手指才握住我,腹內,竟不覺得痛了。

隨之,身子被他抱起,輕飄飄的,仿似墮入雲端一般,來至原先那處洞穴內。

我心內急得不行,掙扎著想要推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他道:「快告訴我,如何才能有眼淚!」如果我哭不出,即便這樣跟他親個一百年,又有何效用?

他不答,低頭望著我,用另一隻手指,輕輕撫上我的眼眉。

低低道:「想我麼?」

我似懂非懂,卻忍不住一連點了數次頭,一次比一次重。

只覺那一剎,肚子倒是安生了,可是心口處,竟平白地又痛起來。癡癡地望著他,好像望住他,心口的痛就能小些。

「叫我岐華。」

「岐華。」

岐華。岐華。岐華。

我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伏在他的懷中,彷彿這具身體已不再是我自個的。又仿似,這一個名字,我早已喚了千年,萬年,亙古洪荒。

他蒙上我的眼眸,附在我耳畔道:「不要怕。」

可是,我什麼要怕?

不過眨眼間,有一股渾厚無比的氣息衝入我的界內,在我身內突走,我一時承受不住,未等我反抗,身下,又傳來一陣尖利的刺痛。

他,竟然用一把長劍樣的東西插入了我的身內,可是我被他箍住,看不到那是什麼東西。

我所有的法術在這一刻宛如喪盡,絲毫提不起任何氣力應對,只能任由他在我身上胡為。

我雖然身子不能動,可是嘴巴尚能夠說話。我痛得咬牙切齒,在他身上拼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唾罵道:「你竟敢??謀害於我,你等著??本姑娘??一定要將你碎屍萬段??再將你餵魚!」

雖然我說到底也是魚,可是我不一樣,我從來不亂吃不乾淨的東西。可,即便我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傳至我耳內的,竟然只比蚊蠅的聲音大一丁點。

他的眼中登時又浮出我看不懂的神情,仿似我一下子成了陌生人。低頭看了我好一刻,這才收緊雙臂,一面將我抱個滿懷,一面在我耳側悶聲笑著:「我謀害你?」

「小鯉魚,你懂得你與我正在做什麼麼?」

我痛得直吸氣,無可奈何地咬牙啐道:「你等著!」

他不再與我廢話,低頭噙住我的舌尖,翻捲挑撥,我只覺頭頂一黑,驀地瞪大眼睛,死死望住他。

他會意地笑,低聲斥道:「閉上眼睛。」

「岐華。」

岐華。岐華。岐華。

「怎麼?」

「你在對我做什麼?」

「你與我在交^合。」

「唔。岐華。岐華。岐華??」

「閉上嘴巴。」

「我要你一直與我這樣交^合。」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交^合,我似乎聽過這個字眼,又似第一次聽見。

第九章 心初痛


岐華。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原來這天地間知道他名字的人少而又少,能夠有資格開口喚出他名字的,更沒有第二個。

但那個人,卻不是我。

岐華,岐華,岐華。

我伏在他的懷中,汲取著他給予的芳華。

他並不應,只是那股清香之氣越來越濃,我幾乎承受不住,本想偷偷趁他鬆了力道之時低頭去看他那把長劍,可是,隨著交合的深入,愈到後來,我早已忘了週遭的一切。

忘了他的長劍,忘了我的魚尾,忘了索要什麼眼淚,只想跟他更緊地糾纏在一起。

可,既然與他交合的滋味如此之好,我豈能白白浪費?我可以忘了週遭的一切,這一樁好事,我可不會輕易忘記。

我偷偷提了下自個的真氣,果然,它已然恢復如初。心內一陣竊喜,指尖再一發力,可才使出一分法力,卻不想叫他握住整個手掌,握於他的大掌內。

他低頭輕笑道:「小鯉魚,你在做什麼?」

一面說,一面翻了個身,我快活得忍不住大叫一聲。聽見我叫,他又笑,長臂攬緊我的腰肢,附在我的耳畔低低道:「再稍忍耐些,就快了。」

我有些不懂,但隨著他的低語,我不自覺溢出一句呻吟,卻不是因了與他相交的美妙,而是來自我腹內的絞痛。

那枚蚌珠似應了他的話音,在我身內急速地翻轉著,連帶著他一刻不歇帶給我的交合滋味,兩種截然相反的極致滋味,宛如要將我的身子撕碎。

方纔,我不過是想用我的魚筋偷偷縛住他的身子,好叫他永世不得逃脫,等我隨時需要修煉時,即可將之抓來享用。

以往,我可以隨時吞吐這枚蚌珠,卻不知為何,這一次,一連試了許多次,都無果。我沒有一絲力氣反抗,方才才剛恢復的法力,一瞬間又莫名其妙地喪盡。

他看著懷內的我,眼眸中,似閃過一絲憐惜,就像先前他看著那只在洪水中掙扎的五綵鸞鳥。

「很痛麼?」

我眼巴巴地望著他,說不出一個字。何止是痛,其實是痛極,彷彿有一股氣息要自我身內奪路而出,要將我生生剖成兩半。

每痛一分,他就往我的身內輸入一分渾厚的氣息與之相剋。但,痛楚才剛減輕了一分,他又將那股力道減去,直至那份痛楚再一次蓋過男女交合的快活滋味。

此消彼長,相剋,卻又宛如相生。

在我身內交纏著,仿似有什麼東西愈長愈高,恍惚中,看見他鬆了我的身子,幾乎與之同時,那枚蚌珠自我喉內噴薄吐出,咕嚕嚕滾出去好遠。

原本暗淡的洞穴內,登時被它照亮,一閃一閃,皎潔晶瑩得真好像天上的明月。

一吐出這枚珠子,原先腹內的絞痛也隨之一並消去,果真是它在作祟。只見它緩緩自岩石之上升起,朝著一步之外的他緩緩飄浮而去,徐徐落在他的掌中。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眼睜睜地望著,心內,似有了幾分察覺。

原來他也是和那些個鯉魚一樣,是為了我的這枚蚌珠才故意接近我,對我好的麼?

我雖然沒有力氣啐他,手指卻在衣袖中屢屢發力,可,連試了數次,卻始終使不出一絲法術。

我何曾吃過這種癟,眼睛瞪得溜圓,氣得連心口處,都跟著痛。

五百年來,我渾身都痛過,唯獨心口處從不曾痛過。彼處,是鯉魚的心之所在,心碎了,性命堪虞,我自是小心又小心,焉能讓那些欺負我的傢伙傷及此處?

我抬起小臉,仰望著頭頂之上的他,佯裝甜笑道:「岐華。」

他低頭望著我,淡淡應道:「怎麼?」

我好生央求著他:「我把珠子給你,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洞穴之外,已然天地不分,別說此時我法力全無,即便法力未失,這麼高的山巔之上,我如何能躍下水去?一旦他丟下我而去,恐怕,不等洪水淹了這處洞穴,我已經活活被凍死在此處了。

他矮下身子,手指輕輕撫過我的髮絲,卻不應。

第十章 不放


洞穴之外的雷電愈加震耳,他回頭看一眼洞外,站起身,面上,籠著一層奇怪的冷意。

我看見他大步走出洞外,也想爬起來跟著他一齊去,可是足下卻使不出一絲力氣。

一道閃電,閃著奪目的光芒,凌空劈下,映得洞穴之內都跟著亮如白晝。緊接著,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巨響。

大小不一的碎石,自身旁的巖壁上震落,間或砸在我的身上。

我蜷起自個的身子,眼看著羅裙之下的雙足,一寸一寸,還原為原先那只醜陋的小小魚尾。

此處,並沒有水源,他丟下我,失去了人的雙足,沒有了法力,沒有了那枚曾經可以屢屢救我性命的蚌珠,不等洞外的電閃雷鳴擊到我,我的小命已然不保。

更大的石塊,自洞口高處落下,我匍匐在距離它十步之處,一眨不眨地看著它被更多的石塊一點一點堵上。

忽然,一個高大的青色身影,現身於那些紛紛墜落的亂石之中。隔著顫抖的天地,隔著幾可遮蔽人眼目的漫天塵灰,我看見他含笑的眼眸,淺淺落在我的身上。

不知道他是怎麼來到我身邊,就在他俯下身抱住我的那一剎,我在他耳畔輕輕喚道:「岐華。」

他不答,長臂抱起我,衝出搖搖欲墜的山洞,踏著足下不停撕扯搖晃的山巔,來到天幕之下。

方纔的暴雨,竟然停了,原先彷彿缺了一角的天穹,也好像被人補好了一般,隨著暴雨的停歇一齊恢復平靜。山不再動,水漸漸止息,有萬丈陽光,自雲層^內^射^出,射於天地萬物之上,也射在我與他的身上。如此煦暖,如此璀璨,映照得他宛如天人。

他低頭看一眼懷中的我,沉聲道:「閉上眼睛。」話音未落,一隻大掌已撫上我的眼眸,頓時,我的眼前只餘一片無邊的漆黑。

耳畔,是呼呼的風聲,身子,卻隨著他一齊急促飛落。他竟然是帶著我自那座飛來峰的山巔處一躍而下,直奔山腳之下的水泊而去。

我埋首於他的懷內,心內,非但不覺得害怕,似乎還帶了一股濃濃的歡喜,只格格笑著,大聲叫著:「岐華——」

這一次,他居然應了,低低笑道:「怎麼?」

「岐華,我想睜開眼睛。」

「你不怕?」

「你忘了我有法力?你是凡人都不怕,你忘了我是法力無邊的鯉魚精?」我有些沾沾自喜,忍不住小小地吹噓了下自個。其實我的道行極淺,更談不上什麼法力無邊,不過他是凡人,豈會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法力無邊?

他笑,卻沒有鬆了手掌。

「你放不放?」

「不放。」

我有些生氣,他越不讓我看,我的性子愈發急不可耐,攥緊他的衣襟,故意凶他道:「你再不放,信不信我吃了你?!」

雖是厲色,但怎麼聽在我自個耳內,卻仿似是央求?更好像那一年,我躲在水下,聽見花鯉和她的李元是調笑的語氣。

我真有些惱了,除了惱,更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讓我煩躁不安。

就在此時,他果真輕輕鬆了我的眼眸,我眨下眼睫,眼前的景象,卻讓我看得癡了。

青色的山谷,美若雲霞的花樹,好像銀鏈一般自天而下的飛瀑,還有數不清的各色飛鳥,隨在我與他的身畔,一齊盤旋而降。

第十一章 岐華,我好快活


愈墮愈緩,足下的波光,已能漸漸映出我與他彼此相纏的身影。

清風吹開了我與他的衣裾,耳畔,是那些鳥兒歡快的啁鳴,還有一些隨風而墜的落花,在我們的身旁徐徐拂過。

我收回視線,望向自個頭頂之上的他。

青痕長這麼大,從未有今日這般開心過。先前的痛,已經不痛了,此刻,他的笑容竟比天上的明月還要動人。

髮絲與我纏結在一起,他的手臂如此溫暖,箍在我的腰間。

原來人間的男子是如此之好,怪不得那些鯉魚們日復一日樂而忘返。他收緊了雙臂,輕聲向我道:「小鯉魚,你望著我做什麼?」

我傻傻地道:「岐華,你生得真好看。」

他唯有笑,卻帶著我看不懂的深意。

我以為他不信,忙加重了語氣點頭道:「我見過桃花溪內所有鯉魚帶回來的凡間男子,他們沒有一個有你生得這麼好看!」

我忽然想起什麼,小臉上,不覺露出一抹自得的笑意。

雖然我不知此處是哪裡,也不知如何回去,可,我一定要帶他回去。一定要讓桃花溪內所有的鯉魚精們見識下,我青痕找來的男子,遠比他們的那些個強過百倍千倍,看他們一個個以後還敢不敢笑話我,欺負我。

我越想越開心,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含笑斥道:「又笑什麼?」

我不答,我自是不能輕易告訴他我的心思,只是張開雙臂,更緊地纏牢他,免得他走脫。

只是,聽見他如是說,我心內倒是愈發得意得緊,一想到那些鯉魚精們垂涎三尺的口水,就忍不住格格笑得越發大聲。

山谷中,俱是我一人的笑聲,驚了身旁的飛鳥,驚了落花,綿延迴盪,不斷絕。

我覺得好有趣,遂,故意加大了音調,果然,那些回聲也跟著我愈發得大了不少。一連試了好多次,這才仰起小臉望向他,喜道:「岐華,我好快活。」

未及我再言,他已低下頭,覆住我的唇舌。

身下,已感覺到水流的微涼,原來這麼快就墜入了水泊之中。

我與他的身子,漸漸沒入水下,我反倒有些不適應,心內更有些捨不得,我還沒有看夠週遭的那些美景,還有那些飛鳥的叫聲,如此好聽,遠比我在桃花溪內所聽過的都要好聽。

水波,在我與他的身旁,慢慢盪開。我下意識地想要偎緊他,想要從他懷內再多汲取些暖意。

只覺唇齒間,有他汩汩哺入的濃郁香氣,如此醇厚,如此煦暖,一點一點,如潮湧般,送入我的身內。

岐華,我好快活。

這一刻,我忘記了必須要讓他先喜歡我,忘記了我與他的所謂眼淚,忘記了要回那顆危難時可以保命的蚌珠,也忘記了天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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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4 22:29: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春夢


碧綠的潭水,倒映著頭頂的山巒與晴空。

他帶著我,越潛越深,直至可以清楚看見身側的谷底。

他慢慢鬆了我,長髮在水中隨波飄拂,緩緩斂了笑意。一隻大掌自我的腰間抬起,輕輕撫上我的小臉,輕輕再覆上了我的眼睫。

一股灼熱的暖流迎面而來,我以為他又要捉弄我,又要來捂我的眼睛,忙避閃過他的大手,別過自個的臉頰。嬌笑著急促擺動了下尾巴,繞至他的身側,瞪大了眼眸,向他道:「岐華,你為什麼總是讓我閉上眼睛,我喜歡睜著眼睛。」

他淡淡地笑了,隔了瀲灩的水波,看著我。

「小鯉魚。」

那一刻,我分明看見他眸內的柔光,似有什麼撞到了我的心口處,撞得我生疼。我低頭找過去,彼處,只有一縷自水面之上射入的金色日光,並無任何異常。

但,豈會沒有異常,因為——等到我再抬起眼睫,眼前的水深處,已經沒有了他的蹤影。

甚至,沒有一個水泡,沒有一個暗湧,沒有一個漩渦。

他,就這樣憑空消失在我眼前。

我初始仍不信,自水下一躍而出,空蕩的山谷內,就連原先盤旋在我與他身畔的飛鳥也俱已散盡,只有一瓣一瓣的落花,零落在我的身旁。

安靜得都能聽見水花被擊起的聲響。

岐華。

我再一次潛入水底,一寸一寸,幾乎將偌大的深潭內搜羅了個遍,卻始終找不見他的半隻衣角。

或許是我叫得太過大聲呱噪,有一隻老烏鴉,撲撲翅膀,自半山腰處的樹枝間,飛到我跟前,停在我的對面。

「小鯉魚。」

他叫我小鯉魚呢。

我怔怔地望著他,小心翼翼,雖有幾分歡喜,又有幾分忍不住的嫌棄道:「你是岐華?你怎麼變成了烏鴉?我不喜歡烏鴉,我喜歡你原來的模樣!」

他歎一口氣,沙啞著一副難聽之極的嗓子應道:「誰是岐華?這裡沒有你的岐華。拜託你小點聲,我老了,禁不起這麼大的動靜。」

我打量了他半天,越瞧越失望,心內,也跟著愈發生氣,捧了滿滿一手心的水,潑了他一身水花。

他卻不惱,瞭然地看著我,問道:「他走了?」

我被他問到痛處,更不想搭理他,掉頭就往水潭的遠處游去。

可是他依然不依不饒,直著嗓門在我身後高聲叫道:「那些凡人都靠不住,小鯉魚,無需太難過,你就當你自個做了一個春夢!」

我回過頭去,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才不信,我雖然從沒有做過夢,可,只有修煉過千年的鯉魚才會做夢。怎麼可能是我做夢?他臨去前,明明還喚了我一聲。

「小鯉魚。」

那一刻,我分明看見他眸內的柔光,隨著他的聲音,似有什麼撞到了我的心口處,撞得我生疼。

青痕明明都記得,這怎麼會是一個夢?我的肚子痛了那麼久,身上,還有為救他才割到的傷痕,這怎麼可能是一個夢?

可,明亮如鏡的水面之上,清晰映著我的模樣。溜圓的眼眸,小小的臉龐,那是我自個看了五百年,再熟稔不過的模樣。

我抬起頭,看向那遙不可及的山巔,可是我明明記得,我在山巔之上的洞穴外看見的自己,卻是另外一副絕色的樣貌。

原來,當這些凡間男子親你的時候,雖然也可以讓你變得更美,等到他們走了,你又會變回原來的模樣。怪不得那些鯉魚精們每次再回到桃花溪之時,一個個,又還原成原先的樣貌。

還是,這果真是一個夢麼?

我將自個的拳頭塞進嘴巴,用盡全力咬下,這怎麼可能是一個夢,他們說做夢根本不會痛,可是青痕的手好痛。

他明明答應過,他要喜歡青痕。

岐華,為什麼你要丟下我,我已經答應將那枚蚌珠給你,你難道不喜歡青痕了麼?

我對著空寂的山谷,大聲地叫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一聲一聲,再越叫越低,最後,仿似耳語。

岐華。岐華。岐華。

滿山的飛鳥都被我驚起,清風帶起落花,落滿了水面。

有一些路過的飛禽與異獸,聽見我的聲音,匆匆歇下步子,在空中不屑地看一眼水潭中的我,有幾個,甚至還笑出了聲。

那笑聲裡,分明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之意。

第十三章 多謝你

我當然懂得他們的意思,這些珍禽異獸仗著自己的修為,根本看不起我們這些道行淺薄的小妖精。

在桃花溪內的五百年,青痕不知被天上地下還有水裡的傢伙們嘲笑過多少次。

可是,通常情形下,我並沒有還手之力。

我只能偶爾欺負欺負那些道行比我還要淺薄的過路者,或者是那些雖比我修為高,腦筋卻特別蠢笨的,就好像那隻老蚌精。

眼下,我人生地不熟,根本不辨方向,自是不會搭理這些目中無人的傢伙們。

見我不理會,有一些異常囂張的,索性歇在了水潭之上,衝著潭中的我指手畫腳。一面嘰嘰咕咕,交頭接耳,一面還捂著嘴笑個不停。

有兩個,甚至還指著我故意大聲道:「小鯉魚,今天是白水神女的重生之日,大家都趕著去恭賀,要不要我們帶你一道去見識見識?」

「是呀,我們知道你道行淺薄,飛不過情天恨海去,沒關係,我們幾個可以輪番背你過去!哈哈哈??」

我並不認識什麼白水神女,但,他們的語氣,滿含著不屑與譏笑之意,我即便再笨也聽得出。

我心內難受,只能矮下身子,深深潛入水底,只當聽不見頭頂之上的嘲笑之聲。

但是,越是裝作聽不見,那些笑聲卻越發分明得自頭頂傳至水下。

他們越說越開心,說得聲大無比,顯然蓄意要讓路過的所有人都聽見,再一齊來看我的笑話。

倒是那個老烏鴉不知又從哪裡冒出來,替我說了幾句好話:「各位仙長,這五百年一輪的浩劫大家好容易才熬過去,要不是冥帝帝尊親自出面替咱們補了這天之缺,這水患還不知要禍害到幾時。眼下天地混沌已分,依小的看,各位仙長既然要趕著去給白水神女道喜,白白在這裡為一個不諳事的小魚精耽誤了吉時,豈不是太過不值?」聲音雖嘶啞難聽之極,但,那些半空中的傢伙們聽了,倒也破天荒地不曾發作,低頭再斜睨了我一眼,竟各自去了。

我見他們飛遠了,這才慢慢自水下而出,望著那根樹枝之上的老烏鴉,低聲道:「多謝你。」其實,我還想再多說些什麼,比如說為之前的無禮認錯,可是,嘴巴張了張,卻沒有說出口。

他低頭再看了我一眼,歎息一聲,撲撲翅膀,也逕自去了。

~5~我呆呆望著他的身影,通身漆黑,平淡無奇,甚至有些醜陋,一點一點,消失在山谷的出口處。要在往日,我根本不屑多看第二眼,可是此刻,不知為何,我心內竟然有說不出的不捨。

~1~再望了片刻,這才重新鑽入水底,一口氣在水下游出數十里,等到再浮出水面,身邊已然換了風景。

~7~此處,好像是一處幽靜的溪谷,有些類似當日的桃花溪畔。

~z~只是岸上,並沒有老梨樹,反倒栽種了許多垂柳。

~小~柳樹下,半跪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一身白衣,手握一支毛筆,在岸邊的青草地上認真描畫著什麼。

~說~我遠遠看著他的形容,雖同樣是年輕男子,他卻長得和岐華一點也不一樣,和那些鯉魚精的相好們比起來,倒也不相上下。

~網~柳樹後,有幾間茅屋,籬笆牆內,還有幾隻花母雞在踱來踱去。

他在寫字麼?我總共只認得二個字,不過是自個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識,也無興趣。

我有些餓了,他的衣襟下,正踩著許多盛開的小花,我雖從未見過,想必也能夠讓我勉強果下腹。

我悄悄游過去,一點一點近岸。

忽然,他似聽到響動,驀地抬起臉來,正好與我四目相對。

在那一瞬間,他並沒有如那些尋常凡人一般露出驚嚇之色,而是咧開嘴巴,衝著我露出一抹笑容。我歪下腦袋,仔細打量著他的笑,想要從裡面找出是否有岐華的影子。

他見我打量他,笑得愈發深,低頭朝我笑道:「姑娘這般瞧著小生,難道不覺得唐突麼?」

唐突?什麼是唐突?

第十四章 嘗試

我雖不懂什麼是唐突,可,岐華第一次看見我,也是這般瞧著我笑。

我心裡忽然開心起來,也朝著他笑道:「你在寫字麼?」

他直起身,上前幾步,將地上的白紙遞給我:「敢問小姐,小生的字怎樣?」

他叫我小姐,我有些臉紅,接過他遞給我的紙張,卻認不得一個字。我給他瞧得有些心虛,遂,抬起小臉,向他軟聲道:「我有些餓了。」

他笑:「哦?」

「那小姐想用些什麼?」

我用手指指他腳旁的花,故意綻出笑靨道:「我想要那些白色的。」我自己夠不著,卻又不想輕易上岸,免得被他擒住。我一向喜歡白色的花朵,因為往往只有它們的香氣最濃,遠甚於那些有顏色的,卻不知是何故。

他俯下身,為我採了一大束,再遞給我。

我不客氣地接過來,順便將手中的白紙黑字還給他,再將那些花瓣就著溪水將就洗一洗,溪水還算清,趕緊就撕了一朵塞進嘴裡。

他的眼中,略微露出一些詫異之色,隨即,就一動不動地定睛看著我。那神色,好像要把我吞進肚子裡,就好像我當初看著岐華一樣。

我低下頭,才吃了幾朵,忽然覺得沒了胃口。這些花,遠沒有桃花溪畔的梨花香甜,我鬆了手心內的花束,隨意拋出去好遠。

他依舊看著我,眼中似露出瞭然的笑意,笑盈盈地再向我道:「小姐若不嫌棄,要不要上岸?距此處不遠,倒有幾棵果樹,小生可以領著小姐一同前往。」

我攀著溪岸,仰頭向他道:「你會親親麼?」

他愣愣地看著足下的我,一張面龐,似要放出光來。

我有些想念親親的滋味,再說,青痕不喜歡自己的樣貌,他親了我,我便可再變成那副絕色的模樣,說不定等我變成了那副模樣,他也會和岐華一樣喜歡我。

屆時,我也可以和他要一滴眼淚試試。

我低下頭,心內忽然有些難過,岐華真的喜歡青痕麼?為什麼他要丟下我?

見我面露傷色,他慢慢俯下身來,手臂圍住我的脖頸。

我不等他靠近,主動攀上他的嘴唇,學著岐華的樣子,吻入他的齒間,再將自個的舌尖一併塞入他嘴巴裡面。

他「唔」了一聲,隨即伸出長舌,緊緊纏住我的小舌,幾乎讓我透不過氣來。

可是,他的嘴中並沒有我預想的香氣,也沒有那種熟悉的滋味,更沒有任何醇厚的氣息隨著他的唇舌一併送入我的身內。

相反,只有一股人肉的腌臢氣味。

我猛然想起什麼,一把推開他,低頭去看身下的溪水。

微微盪開的水波之上,所映的,只是青痕,還是青痕而已。但,未及我抬頭,他已然又靠了過來,唇舌又噙住我的嘴巴。

我有些不甘,也抱著他,再讓他親了一會。可他越親越用力,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我有些生氣了,隨即用力掙開他的鉗制,喘著氣道:「我不喜歡你親我,你與我交合好不好?」

一言既出,他登時大笑不止,連聲稱好。長臂再一用力,將我小小的身子自水中提出水面,緊貼著他置於他的身旁。再,翻身躺倒,與我一起滾落在青草地上。

視線,落在了我的魚尾之上,卻,並無大驚小怪之色。

我漲紅了小臉,輕捻指尖,試著用法力將之變成人的雙足。我的法力竟然全恢復了,才試了一次,那只青黑色醜陋無比的小尾巴,竟然真的如我所願,變成了一雙雪白的纖足。

我只顧低頭看著,心內得意異常,才伸出手指摸了幾下,就被他摁倒在懷內。

臉上,還有垂下的柳條,一下一下,拂在我的肌膚之上,癢得很。

他收緊雙臂,環顧一下萬籟俱寂的四周,低低向我笑道:「敢問小姐,莫非就想要在這風月無邊之處與小生共赴巫山之陽不成?」

我聽不懂他的意思,一雙眼眸,瞪得溜圓,仔細看著他撩開自己的襟袍。

我沒有來得及看過岐華的長劍,此刻,我要看看凡間男子的長劍到底長成何等形狀。

第十五章 心口處的痛

可,還未等我看見他襟袍下的物什,耳畔,就傳來一句顫聲。

「張瑞文。」

我與他一齊抬起頭來,卻見十步之外的柳樹下,竟不知何時立了一個白衣女子。那模樣,生得比桃花溪內最出眾的花鯉還要好上一些,只是臉色看起來,比她身上的羅裙還要蒼白幾分,一雙眼眸內,俱是閃爍的淚光。

他慢慢鬆了我的身子,自地上爬起來,垂手立著,卻並不過去。只站在我身旁,默然回望著她。

她卻低頭看我,我也抬頭望她,只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眼中撲簌簌不停落下的眼淚。小臉上,不覺露出艷羨之色,羨慕道:「你是在哭麼?」

她聽了,似乎楞了一下,再上前幾步,認真打量我。又看了有一刻,這才柔聲問我道:「你也是鯉魚精?」

我並不想隱瞞,遂輕輕點一下頭。

我雖然道行尚淺,身上也有傷痕,但,對付這些手無寸鐵的凡人,只要他們不是人多勢眾,我的法力還是綽綽有餘。

但,我並不敢太過輕敵,畢竟他們有兩個人。為了不讓她太過靠近我,我一面點頭,一面稍稍向水邊移了下身子,將自個的雙足沉入水中。旋即,再變回那隻小小的魚尾,隱在清澈見底的波光中。

豈料,她見了非但不怕,臉上反而露出驚喜之色,俯下身子,向我喜道:「你也是鯉魚精?」

我有些不耐煩,我剛剛不是回答過她了麼,她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問?

若不是她,我此時已經和他在交合,說不定我此刻都已經變成了那副絕色的模樣,比她還要漂亮許多許多倍。

只要我比她漂亮,他一定會喜歡我,那我就可以跟他要一滴眼淚。

我心內愈想愈生氣,索性將自個再往水下沉了沉,扭頭向她身旁的他道:「你很怕她麼?」一面問,指尖,一面在水下悄悄發力,準備隨時朝她揮去。他若是不是怕她,又怎會明明答應與我交合,又反悔。

他望著我,又望望她,垂下頭,好像一副做錯了事的表情。

她也順著我的視線望向他,臉上卻並不像惱,只淺淺一笑道:「張瑞文,莫非綺霞對你還不夠好麼?」

「她道行如此淺薄,不過還是一個孩子,你也忍心騙她?」

他低頭不肯答。

那位名喚綺霞的女子,又矮下身子,從自個臂彎間的竹籃內取出一捧新鮮的白色香花,遞於我:「你喜歡麼?送給你。」

竟是我最喜歡的梨蕊。

我有些眼饞,卻並不伸手去接,反而擺了下尾巴,朝後退了數寸。

她笑了,再好言道:「你叫什麼名字?」她笑起來的樣子確實好看,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十分好聽。

「青痕。」

「我叫綺霞,我的前世和你一樣,也是一隻鯉魚精。」

我有些歡喜,不覺綻開笑靨,幾下游至她的足下,仰頭望著她道:「果真麼?」

她輕輕撫上我的臉頰,含笑應道:「是真的,青痕。」一面說,一面將手中的花束硬塞進我的手中。

「你嘗嘗看,看是不是很香甜?」

我扯下一朵,果真比剛剛那些要好吃很多,而且,她的指尖觸到我的肌膚,如此溫暖舒適,有些像岐華。

青痕長這麼大,除了岐華,還沒有人對我像她這樣好過。

我癡癡地望著她的模樣,一隻小手也學著她的樣子,去觸她的臉頰,才剛碰到,忽然覺得有些癢,不覺格格笑出聲。

為什麼我碰到她的肌膚會癢,碰到岐華的卻不會?

她也笑,看一眼身後的男子,指著他輕笑道:「你喜歡他剛剛親你的滋味麼?」那手勢卻是在問我。

我再吃了幾朵香花,輕輕搖一搖頭。青痕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味道,同樣是年輕的男子,但他的味道,和岐華的,一點也不同。

我不喜歡他親我。

她似乎一早料到我會搖頭,柔聲再向我道:「是不是還沒有一個男子給過你眼淚?」

她果真是鯉魚呢,就連我們鯉魚精修煉的秘密,她竟然都知曉。

我被她問得有些傷心,也和他一樣垂下脖頸,鬆了手中的花束,任其漂蕩在我的四周。

「瑞文,你先回家吧,我一會再回去。」這一次,她是在和他說話,語氣依然很輕很輕,一點也不像那些桃花溪內的鯉魚精們那般放肆。

他低頭再看了我一眼,眉目間,卻再無一絲笑意,看起來,好像是在生氣。彎腰拾起地上的紙筆,一步三回首,向著茅屋大步去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那幾間茅屋前,她這才收回視線。我心內有些猜到,也歪著頭向她道:「你喜歡他對不對?」

她果真點點頭,眼中,卻浮出一抹傷心。

我有些不解:「難道他也不肯給你眼淚?」

她忽然笑了:「青痕,你之前是否也遇見過某個凡間的男子?」

原來她也已猜到。

我有些生氣,不想再和她講話,故意扭過頭去看天上的雲彩。

「你身上都是傷,是在前日的大水中受的傷對不對?」

「我也是好容易才逃到此處,之前那一場大水,許多姐妹們都白白送了性命。別說是我們這些鯉魚,我帶著他路過東海的時候,就連龍宮都叫水患沖塌了好幾處宮殿。唉,要不是為了他,我——」

「你的家人或同伴們呢?他們怎麼都沒有和你在一處?」

「是不是你和他們走散了?」

我假裝看著別處,只當沒聽見。

其實,所有的鯉魚都有家人,唯獨青痕一人沒有。自我記事那一日起,我就是一個人,為此,五百年內,我不知被他們笑話過多少次,也欺負過多少次。

她見我不答,忽然話鋒一轉,輕輕再問我道:「青痕,是不是他和你交合了?」

「你喜歡他麼?」

我登時來了興致,轉回小臉,佯作不經意地露出笑顏,細聲請教她道:「什麼是喜歡?」

她望著我,低低歎一口氣。

「喜歡一個人,你自會時常念著他。青痕,你想他麼?」

青痕,你想他麼?

青痕如此想念他。

她又握住我的手掌,和她的手掌一齊按在我的心口處:「喜歡一個人,這裡就會覺得痛。青痕,你心裡痛麼?」

青痕,你心裡痛麼?

我即刻躍出水面寸餘,心內高興異常,怪不得我先前這裡一直會隱隱作痛,原來,我果真喜歡他呢。

原來我真的喜歡他。

看到我的笑靨,她反而露出憂色,輕輕再撫一下我的髮絲,輕道:「傻青痕,你有沒有問過他——」

「他喜歡你麼?」

第十六章 能夠讓你落淚的人

他喜歡我麼?

我想也不想,就忍不住沾沾自喜道:「他親了我好多次呢!我喜歡他親我。」

綺霞笑:「還有麼?」

「青痕還喜歡他與我交合,就好像,好像——」我一時語結,想不出用什麼字句來形容那一刻被他抱在懷內的美妙滋味。

還有,當我被盼木的樹枝砸傷,還是他救了我呢。他若是不喜歡青痕,怎會望著我笑,那一刻,他笑得好像天上的明月,好像枝頭的梨花。

綺霞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感受,一面笑,一面用衣袖摀住自個的嘴巴,只是她的面頰上,不知為何卻泛出兩團好看的紅雲。

我被她瞧得有些心虛,她為什麼要笑?是在笑話我麼?

她再看我一眼,輕笑道:「還有麼?」

我不肯再答。

當然還有。就連青痕自個都嫌棄的魚尾,他看了,竟然也喜歡得緊。我還記得他抱著我的腰肢,附在我耳畔低笑道:「姑娘的魚尾,實乃在下見過最嬌媚的一隻。」

可是我的尾巴又小又醜,還有幾道黑色的暗紋,連青痕自個瞧了都覺得難看。

而且,他還叫我小鯉魚。雖然我不喜歡旁人如此叫我,可,每次他這樣叫,我分明看見他眼中的笑意。

就連他離去的時候,也是這樣低低喚我。

「小鯉魚。」

那一刻,我明明看見他眼眸內的波光和柔意。

可,他又為什麼要丟下青痕而去?

見我不答,綺霞歎一口氣,眼看著我忽然扎入水底,卻不戳穿我。

「青痕?」

「青痕?」

她一連叫了許多聲,我才慢慢自水下浮出,仰頭望著她,軟聲求道:「你教我如何才能有眼淚好不好?」

只有我先有了眼淚,下一次,等他再親我的時候,我才能和他要一滴眼淚。

她斂了笑意,眼中,慢慢暗了下去,輕輕向我道:「傻青痕,你既然先喜歡上了他,這世上,能夠讓你落淚的人,就只有他。」

「有一天,當他傷了你,當你為他所傷,當你心裡痛到極致,眼中才會掉下眼淚。」

「青痕,你願意讓他傷你麼?」

我有些似懂非懂,手握著一枝梨花,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我為什麼要讓他傷我?

忽然,我想起那些五百年來先後溺死於桃花溪內的四十九個女子,當日我潛於溪水之中,聽著她們的哭訴,好像都和那些男子的薄倖有關。

怪不得她們一個個可以哭出那麼多眼淚,原來,是須得先讓一個男子傷了她才行。

我大喜過望,喜不自勝地游至她近前,捧了滿滿一手心的水花,拋灑向自個的頭頂,不等那水花落盡,一面已格格嬌笑著,再深深潛入溪谷。

綺霞無奈地笑,立起身子,就在碧綠的柳條下,含笑望著溪水中雀躍的我。輕輕向我招手道:「傻青痕,過來。」

我依言游到她跟前,攀住她的衣裾,小臉上,再也沒有了防備。

她低頭笑:「你可是要走了麼?」

我點點頭。

她眼中湧出一絲不捨,再矮下身子,握住我的一縷髮絲,啞聲道:「你是要去找他麼?」

我再點頭。

「綺霞姐姐,青痕以後再來看你好不好?此刻,我必須要走了。」

「你要找的那名男子,距離此處很遠麼?」

我一下呆住。

可我要去哪裡呢?我居然並不知曉他去了哪裡。

我佯作不在意地脆聲應道:「青痕一定能找見他,他不過是個凡間男子,天下再大,他總在某一處。」

「青痕,那你還會回來麼?」

我隨即重重點頭,我也喜歡她呢。等我找到岐華,我一定會帶著他來找她,雖然我不喜歡那個張瑞文親我的味道。

她似乎有些難過:「青痕,你記得回來的路麼?」

我環顧下四周,心內有些不開心,卻仍是向她點點頭。青痕的道行雖然淺薄,但畢竟也有五百年的修為,豈會連路都不識?

她瞭然地苦笑,指尖輕揮,只見一股輕盈的力道隨著她的衣袖蕩漾開去,眼前,那些柳樹、茅屋,竟一齊消失不見。

所剩的,不過是荒草枯樹險灘而已。因著先前被洪水侵蝕過,岸上尚有許多個纍纍的屍骸,有凡人,還有一些禽獸。

我眨下眼睫,原來,這一處美景竟是她用法術變幻而成。

只見她再揮下手掌,不過轉瞬間,那些醜陋的景象再慢慢褪去,復又變回先前的春日溪谷,鼻尖處,甚至還有若有若無的梨花香氣傳來。

然後,是盛夏的果實,纍纍垂垂,掛滿了枝頭。

隨之,是秋之黃葉,冬之白雪。

一幕幕,不過是眨眼間,已過了人間四季。

我羨慕不已,一時,看得幾乎呆了,竟忘了動作。

她柔聲再問道:「青痕,你記住了麼?」

原來,她是怕我再回來時,會不辨路徑,這才將此處的所有景致一併變給我看呢。原來,她的法力竟然如此高強。

我側著腦袋,仔細打量著她的模樣。

她給我瞧得好笑:「青痕,你在看什麼?」

我學著她先前的模樣,伸出手臂,輕輕撫上她的髮絲,語氣尚有些不確定:「綺霞姐姐,他也讓你傷心了?」

她又驚又喜,忽然間,竟又落下淚來,好像她的眼淚如此不值錢。我看得又是嫉妒又是生氣,扭過小臉,故意不看她。

她低頭抹了下眼睫,哽聲道:「你這個小鯉魚。」

好像她自己就不是鯉魚,不過我並沒有生氣,只歪著腦袋,隔了清澈的溪水,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她臉上的那些淚花好像最透明的蚌珠,甚至,比青痕先前的蚌珠,還要皎潔奪目。

想到那枚蚌珠,我的心口處,突然沒來由地痛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摀住左胸處,猛地想起她方纔的話,小臉上,一點一點,綻出最璀璨的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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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4 22:36: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三生三世石

眼前,終於看見了那座著名的九仙山。

陡峭的山峰,掩映在若隱若現的白雲中,山下,更有潺潺的溪水,在日頭下閃著耀目的銀光。

青痕為了找到此處,從春日裡一直尋到人間雪落,再從雪落尋到春再至,才終於找到這處世外仙山。

「人間雖不大,但人海茫茫,你到哪裡去尋他?」

「青痕,其實想要找到他並不難,你只需要去九仙山的三生三世石前,大聲喊一聲他的名字,你就可以在那塊巨大的仙石之上,看見他此刻所在的去處。」

「果真?」

「是,青痕。找一個人其實如此容易。」

「如果,你還能夠求得掌管仙石的緣池仙翁的允許,讓他在三生三世石的背後為你和他記上一筆,你就可以再擁有他三世,如果他還有三世的話。」

「但,因著他是凡人,他只可以有三生三世的命數,也就是他們所謂的前世、今生和來世。只因他們凡人的壽數都相當有限,他們並不能和我們一樣,能夠靠著修為擁有萬年的大限。所以,等到他的魂魄散盡,你還要再去另尋一個男子。」

「你聽懂了麼,青痕?」

青痕並不笨呢,豈會有那麼多聽不懂?可,聽見她如此說,我心裡卻沒來由的有一些難過,低頭不肯答她。

「傻青痕,你果真是喜歡上了他。」

「綺霞姐姐,你怎麼又哭了?」

「我哪裡哭了,我不過是讓柳絮迷了眼睛。」

我心內嫉妒得緊,伸手去接她眼睫下的淚珠,原來修煉到了她這一步,就連不起眼的柳絮也能讓她掉下眼淚。

「青痕,姐姐很寂寞。」

「什麼是寂寞?」

「青痕,終有一天,當你果真找見他,你必會懂得什麼是寂寞。」

「青痕,喜歡一個人,才會真正懂得什麼是寂寞,可惜,你現在什麼都不懂。」

我這次倒是真懂了,也不理她,逕自爬上近岸,指尖輕捻,念動咒語。破碎的羅裙下,那隻小小的魚尾即刻就變成了人之雙足。不過,尺寸略微變得有些大,我低頭皺眉看了一會,也顧不得許多,赤足就往茅屋方向就走。

「青痕,你去哪裡?」

我傲然回轉身子,仰起小臉看向身後的她道:「不是張瑞文他欺負你麼,你等著,我去幫你討回來!」

衣裾下,尚在濕漉漉地滴著水,她打量了我半天,忽然間又破涕為笑道:「青痕,你是不是也覺得他長得俊俏?」

俊俏?

他哪裡有岐華長得俊,不過在凡人裡,他也勉強算是個相貌出眾的男子。所以,我只是笑,定定地望住她,並不答。

在我找到岐華之前,我可不會輕易告訴綺霞關於他的好處,免得她和我搶。她的道行遠甚於我,模樣也好過我許多倍,青痕豈能搶過她。

「青痕,你這一路還會遇見許多個年輕男子。你要記得,如果你真想和你喜歡的那一個人在一起,就不要隨意再和人親近,無論是讓他親你還是讓他與你交合。」

我扯了一枝柳條在手裡,坐在岸上,將自個的魚尾浸泡在微涼的溪水中。心內略有些詫異,咕嚕嚕地轉動下眼眸,她也是在怕我和她搶張瑞文麼?

「青痕,我們鯉魚和那些凡間的男子不同,我們只能與自己喜歡的男子交合,才能夠得到他的眼淚。如果讓他看見你與別人在一起親熱,他很可能不再理你,甚至你再也不可能找見他,更遑論讓他給你那麼珍貴的眼淚。即便你能找見他,或許他已經另娶了別的女子。你懂了麼,青痕?」

原來是這樣,我似信非信地點了下腦袋。

「你記得了麼,青痕?」

我怎會不記得,我又不笨。我丟了手中的柳條,偷偷瞧一眼遠處茅屋前仍向我張望的張瑞文,輕輕將自個沉入溪水中。

他在對我笑。

他也喜歡青痕麼?

我登時開心不已,輕輕擺動下魚尾,更深地潛入溪谷內,佯裝聽不見身後綺霞對我的召喚,一口氣向前游去。

第十八章 雲梯

豈料,我才走出沒多久,剛走至一半,就果真迷路了。

第一次,我去向一隻大鶩問路,他正在忙著給西王母覓食,沒空搭理我,只隨便指了下前方的一條溪流,讓我自己往前游。

等我再游了許久,發覺和之前綺霞向我描述的方位根本不對,只好硬著頭皮再去問岸上的六足犬獸從從。一問才知道,先前那只三青鳥之一的大鶩所給我所指的,原本就是相反的路徑。

天氣越來越冷了,水面上,漸漸落下雪芽,一朵一朵好漂亮,就好像昔時桃花溪內隨風而落的梨蕊。我只顧著看雪景,又在幾條溪澗的交匯處走錯了方向,就這樣一來一回,竟白白耽誤了許多時日。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離開桃花溪,獨自到這麼遠的地方。剛開始,我自個心內其實也有些害怕,看見岸上的人來人往,我時常將自個藏在水下不敢露面。

不過,漸漸的,我也習慣了那些陌生人。

有一些年輕的男子,甚至遠遠向我拋灑手中的物什,無論他們給我的是香花,或是野果,我都強忍著眼饞沒有去接。

漸漸的,積雪又開始消融,再過了數月,滿目望去,週遭又開始是暖洋洋的春日。

愈往北走,沿途兩岸那些年輕的男女也跟著越多。一個個手持香火,低頭前行,有的臉上含著笑意,有的滿是悲傷,還有的面無表情。

我偷偷潛在水下,聽著他們的議論,原來他們一個個,都和青痕一樣,竟都是往九仙山找緣池仙翁許願而去。

上山的路很窄,我並沒有雙足,只有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躍出水面。

雖然我可以變成凡人的雙足,卻忘了買鞋襪,只能赤著足,一步一步去攀那高聳入雲的天梯。才走至山腰處,我的雙足,確切說是我的魚尾,就已叫那些石徑上的碎石磨破了。

每走一步,都疼得我直吸氣。

實在疼得不行,我就再將自個浸在路邊的山澗內。

好幾次,幾乎想要順流而下,索性游回去找綺霞,或者直接回桃花溪。青痕的腳好疼,膝蓋以下,俱是被荊棘割破的傷口,一道一道,都是叫尖石刺破的血痕。更別說我身上那件從老蚌精處騙來的羅裙,已叫那些籐條和倒刺撕扯得就好像小乞丐的破衣爛衫一般。

我極愛惜自個的容貌,入夜時,呆呆望著月光下的水波,看著如此狼狽的自己,耳畔,卻分明傳來岐華的聲音。

他淡淡笑著,望著我,摸一摸鼻子,向我低低笑道:「小鯉魚,很痛麼?」

不過一陣清風拂過,水中的倒影連著他的笑聲,都已一齊消失不見。

岐華。

綺霞說我喜歡上了他。

只要再攀上那座山峰,我就可以再見到他,我喜歡他親我,喜歡他抱著我,喜歡他與我交合的滋味。

岐華,你也會想念青痕麼?

眼看著,山頂已越來越近了,我竟然在這山上走了半月有餘。

白日裡,我不敢上路,只能偷偷藏在那些樹叢中,眼巴巴地看著那些凡間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地往山頂爬著。

那些女子中,有比青痕模樣好的,也有不如青痕的。但,來來往往那麼些個男子,卻沒有一個有岐華那樣的樣貌,更別提是笑容,就連聲音,也沒有他一半好聽。

每每此時,我的衣襟下,就會一陣一陣痛得緊。

我雖然痛,卻歡喜異常,低頭看著身邊的野花,忽然間,又多了幾分攀爬的氣力。貓著身子,採了一大束,躲在草叢中,一朵一朵扯下,塞進自己的嘴巴中。

沒想到,這些野花看起來不顯眼,入口的滋味倒也不差,我愈發開心起來,索性將它們都盡數吞進腹中。

隔著深不見底的山谷,遠處,已然可以看見那座巨大的仙石,就好似一座飛來的天然屏障,傲然矗立在山巔之上。

第十九章 仙石不靈

月華如水,照著我滿身的破衣散發。

我呆呆立在那塊巨大的三生三世石前,手指輕輕撫過它光滑如鏡的石面,剛想開口,忽然想起什麼,趕緊走過去,就著巨石旁的那一汪積水,俯下身子,仔細梳理著自個的髮絲。

待會,我說不定就能自這石面上,看見岐華。說不定,他隔了時空,也能聽見我喚他。萬一,他還可以看見青痕,我不要他看見我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

我竭盡所能,在月光下,將自個收拾一新,再顧不得足下的疼痛,幾步奔至它跟前,吸一口氣,朝著它大聲喚道:「岐華——」

「岐華——」

我叫得如此大聲,就連山谷中,都一遍一遍迴響著我的叫聲。

聲還未落,只見那座巨石撲簌簌抖了起來,竟然自頂部滾落了許多細碎的石塊,險些砸在我的身上。

我趕緊抱頭避過,但,還未等我再回過身去,腳下的山巒,竟然也開始跟著那山谷中的迴響一齊在顫抖。就好像那一次大水之中,我與岐華在山巔之上的洞穴中所歷經的情形。

我站不住,隨著山勢的搖晃,跌落在地上。再趴在在岩石之上,扭頭望去,身後,那座巨大的石塊上依舊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見一絲動靜。

我失望不已,對著它,不甘心地再大聲喚道:「岐華——」

「你在哪裡?岐華——」

我才又喚了兩聲,那座巨石竟抖動得愈發厲害了,就連我身下的山石,也跟著一齊往山下滾落。

可,那塊三生三世石上,依舊沒有我想要看見的人影。

我心內起了疑,仙石怎會不靈,難道他竟不叫岐華麼?莫非是他也騙飼秦鄄懷桑?

我還想再試一次,也不管那些不斷飛落的碎石,對著它又要大聲再喚,卻沒成想叫一隻細瘦有力的手掌,猛地一把摀住了我的口鼻。

頭頂之上,傳出一個蒼老的厲聲:「小魚精,你在此處做什麼?」

我應聲望去,只見自個的頭頂之上,不知何時,竟立了一個花白長鬚的老者。

我認得他,他就是白日裡立在三生三世石畔的緣池仙翁呢。

我又驚又喜,可我差點叫壞了人家的寶物,心內又不免有些心虛,低低垂下脖頸,小聲應道:「青痕,見過仙翁。」

他「嗯「了一聲,這才鬆了我的小臉,歎了一口氣道:「這裡山勢如此險惡,你是如何攀上來的?」一面說,一面望著地上的我,眼光落在我的那些個傷痕上,又低低歎了一口氣。

我怕他趕我走,忙抬起小臉,好生央求他道:「仙翁,青痕剛才明明喚了他許多次,為什麼卻看不見他在何處?莫非是這仙石不靈了麼?」

他斜睨了我一眼,捋著花白的鬍鬚,換了慈顏向我道:「仙石,乃天地所生,豈會不靈?你屢喚它不應,要麼是你剛剛所叫的名字不對,要麼是世上根本沒有這個凡人。」

我不信,故作可憐巴巴地望住他,哀求道:「仙翁,就讓青痕再試一次好不好?說不定,青痕再叫一次,他就會現身。」

緣池仙翁登時沉了面色,好似受了不小的驚嚇,一面用寬大的袍袖拭著自個的光頭,一面急道:「萬萬不可!」

「許多年前,也有一個鯉魚精來過老朽這裡,死活求我幫她找個什麼凡人。唉,你們這些水族女子,一個個為了情,竟忘了自個當初修道的初衷!」

「仙翁,你幫幫我可好?青痕週身已無寶物,仙翁若不嫌棄,青痕願意留下來服侍仙翁近前。」我脆生生地說著,說得極其言辭懇切,可惜,我流不出一滴眼淚,只能盡力軟下語氣求他,不知能否讓他心生不忍。

只要,青痕找見了他,我才不要在這險峻冷僻之處呆著。到時候,我要和岐華一齊高高興興地在一起,一齊看日昇月落,一齊找一處風景優美的山谷,就好像大水之後我與他共處的那一處。如果他願意,我還可以領著他一齊去見綺霞,等她見了我的岐華,一定也會忍不住羨慕我呢。

我愈想愈開心,才要露出歡顏,猛然覺著不妥,趕緊低下自個的腦袋,強抑著心內的歡喜,生怕他會察覺。

第二十章 天則

緣池仙翁沉默了許久,一直看著遠處那些重重疊疊的山峰,直看了好久好久,似在揣摩掂量著什麼。

好半天,才收回視線,向著仍趴在地上不敢起的我道:「小魚精,你可知道麼?要想讓這塊仙石幫到你,你必須要事先知曉你所要找的人之全名,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你對著這塊仙石叫出他的全名,它才可能答應你,幫你應證。」

「可,據老朽所聽所聞,你方纔所喚的,並沒有那人的姓氏,所以,你縱然叫破了喉嚨,仙石也不會答應你。」

我登時失望不已,原來是這樣。

可我只道他叫岐華,卻忘了問他的姓氏。此時,要到哪裡才能再找見他?如果能找見,我又何需來此處求這塊仙石?

他再看我一眼,歎口氣道:「還有,你方纔所喚的那個人,你確信他是凡人麼?」

「這塊仙石只能照見凡人麼?」

「它既然是三生三世石,當然只能照見那些有命數和大限的生靈,所謂有前世、今生、來世。三生三世之後,他們的三魂七魄都會一齊灰飛煙滅,消失在天地萬物中。」

「所以,只有那些有三世輪迴的凡人,或是沒有輪迴卻只有一世壽數的生靈,才能憑藉著這塊仙石,被想要找見他的人照見。你懂了麼?」

「小魚精,老朽的寶物,乃天地亙古所生,汲取天地之精華,與日月共存。你若再這樣無休止地喚下去,非但找不見你要尋的人,還要弄壞老朽的寶物不說,更會給你自個惹來更大的禍事,你可知曉?」

「方纔,那些地動天搖,不過是給你的一點點小小的懲戒。老朽都已歇下了,尚被你驚醒,你不要以為你的這些小伎倆,無人得見無人可知。你偷偷爬到這九仙山的最高峰處,你以為你能夠在夜深人靜之時,問這塊仙石要到你的所願?夜雖深,人雖無,但,天地日月,自有天道法則,更有無處不在的天眼地目。別說是你,即便是浩淼蟻生的凡人,其一舉一動,莫不記載於世間,更遑論你弄出這麼大動靜。你若再敢觸犯天則,就怕這天地間,竟沒有一個仙家可以救得了你的小命。」

「老朽,乃修道之人,實在不忍眼看著你再作孽,卻只當不聞不見,這才好心向你多言了這麼多機隱。」

「小魚精,你若識時務,就趕緊下山保命去吧!」

青痕道行雖淺,卻並不愚笨。可,彼年彼時,我果真不知他言下的深意與好意。我不過是對著仙石喚了他的名字,又為何會徒生禍事?且還要危及我的性命?

我當然更不知曉,原來,他的名諱,原本就是這世上至尊之字。這天地間,除了他,再無一人一物,一仙一怪,可以再取岐華二字為名為字。

因為,生死薄上,並沒有他的名諱,他也和這天地日月一樣,亙古永存。

天上、人間、地下,三界之內,除了他與玉帝兩位帝尊,其他諸人,即便再長久的命數,哪怕萬萬年,也終有盡時。

而岐華二字,除非他親允,更沒有一個人、精靈、鬼怪、乃至任何仙家,可以冒冒然叫出。方纔的那一番沒來由的地動山搖,並非完全沒有來由,而是因了我的僭越,讓天地山川都跟著一齊震怒。

但,彼年彼時的青痕,豈會信之?

二十一章 忘了他的模樣

上山的路,我已然熟識,可即便如此,下山,反倒走得比上山之時還顯長了數日。

我一口氣游出百里不止,恨不能插上雙翅,可以即刻再見到張瑞文。他雖是個凡人,但那一日在溪谷內,青痕親眼看見他習字,寫了許許多多青痕不認識的大字。

他既是綺霞的相好,也必會幫我,我雖不喜習字,但,為了能再見到岐華,我定要他將天下間所有的姓氏都寫下給我,再教會我如何念。

只要我懂得如何分別,就可以拿著那些姓氏,逐字逐字地在三生三世石前照著念罷了,我不信,岐華的姓氏還能不在其間。

我一路游著,一路雀躍著,幾乎忘了自個滿身的傷痕。時常,飽一頓饑一頓,甚至,連停下來看一眼天上的飛鳥都沒有興致。

雖然還是來時路,可是,因為我走得實在太心急,在一處水道的分岔處,仍然擇錯了路。

待找回到原先的路徑,已是秋之將盡。

枝頭的黃葉,紛紛飄落,落在我途經的溪谷、河谷、大江之上。更有南遷的飛鳥,成群結隊,在我頭頂低掠過。

可,愈走愈近,青痕的心內,卻越發得不開心。原先的歡喜與期盼,竟一天比一天失落。

在一個起霧的冬日早晨,青痕終於又看見那處熟悉的溪澗,原先的柳枝早已經落盡了葉片,光禿禿得垂落在水面。

枝條中,綺霞正獨自坐在水邊,低頭縫製著什麼。

我隔了有十步不止,遠遠望著她。

許多時日不見,她的容貌愈發好看了,細細的針線在她纖細的指尖穿梭著,看起來,已經和尋常的凡間女子無異。

忽然,她似聽見了什麼響動,輕輕抬起頭來。乍見我,一雙眼眸中,登時露出驚喜之色,自那片枯黃的草地上站起身,喚我道:「青痕,你回來了?」

我慢慢游近她,仰起小臉,攀住溪岸。

她似乎一早料到我會不開心,柔聲笑道:「是不是他讓你傷心了?」

我搖搖頭。

綺霞瞭然地微笑,伸手撫一下我的髮絲,再向我揚揚她手內的羅裙,故意高聲道:「青痕,想不想試試,看長短可剛好?」

我喜出望外,旋即露出笑靨,一下躍出水面,來不及讓魚尾變成雙足,就要將那件簇新的羅衣往自個身上套。

竟然是我最歡的淡粉色。

綺霞一把打落我的手指,低笑道:「哪有這麼猴急,先脫了自個身上這件再說。」

我忙揮動衣袖,心內默唸咒語,不過眨眼間,已經將身上那件原先破爛不堪的衣裳除去。再接過她手內的,急不可待地套上了身。

綺霞的手藝,果真比青痕自個所織的,要好出許多倍呢。

我低頭看著自個在水中的倒影,一面望著,一面忍不住格格笑。才笑了片刻,忽然垂下了脖頸,不再吭聲。

「怎麼了,青痕?」

她的臉色很溫柔,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和岐華有好些地方很相像,卻又完全不類。我別過小臉,我其實很想告訴她,可是,嘴巴反倒咬得更緊了,就是不肯開口。

我怕她會笑話青痕。

為什麼我已經越來越記不起他的長相,我越想記起,就越是想不起。我一路回來,還沒等游到此處,就幾乎忘了他的模樣。

莫非,我已經不喜歡了他麼?

他也從來不曾找過我,是不是他也一樣忘了青痕?

可是,如果我已經忘了他,可為什麼我一想起這件事,心口處還會疼?

我故意不看她的眼睛,只,拎著自個的裙裾,隨風輕擺著,就在那依依的柳枝間,扭頭向她回轉過身來,強作歡顏。

「綺霞姐姐,我好看麼?」

她意味深長地點頭笑,不知為何,看見她笑,我心內反倒愈發難過。

再環顧四周,卻不見張瑞文的身影,我佯作有些生氣地頓足道:「是不是他又欺負你?」才跺了一下,卻觸到先前的傷處,不由痛得皺下小臉。

「青痕,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了?」

我歪著腦袋,不解地望住她。她先前和我說過那麼多,我一時如何能全部都記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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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4 22:38: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巨禍

「青痕——」

「綺霞姐姐,張瑞文去哪裡了?青痕找他。」

「哦?」

「是。我要找他教我習字。」

綺霞吃吃地笑,我被她笑得有些氣惱,扭過頭,假裝看向遠處的山巒。

她柔聲在我身後喚我:「青痕,他前往京師趕考去了,你想習字,我教你好不好?」

我登時兩眼放光,嬌聲向她道:「綺霞姐姐,你也識字麼?」

「青痕,我已經六千歲了。」

我望一望她,原來她竟有這麼老了。我轉動下眼眸,要在往日,我早就笑出了聲,不知為何,這一次,我明^明^心^內好笑,卻不敢喜形於色。

綺霞看我一眼:「青痕為什麼突然想習字?」

我側過頭,想了片刻,才應道:「綺霞姐姐,我去了九仙山。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姓氏,原來,光知道他的名字還不行,必須要知道他的全名才行。」

「所以,青痕就想將天下間所有的姓氏都記下,一起拿到仙石跟前逐字去念?」

我被她問得有些臉紅,衲衲地垂下小臉,仔細看著波光中的落葉。彼處,再沒有了他的笑意。

或許,等我再看見他的模樣,青痕就會再想起他,青痕想要再試一試。

「這是什麼字?」

「這是風,自開天闢地以來,聽說風姓是這天地間最古老的姓氏。」

「這個字好難認。」

「它念姬,姬,青痕。」

「青痕,你知道自個的姓麼?」

我有些不樂意,雖然我也喜歡綺霞,可是她總是問我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叫我不好回答她,也讓我心內有了計較。

可是,我發現我雖然也和她生氣,但,只要她再望著我笑,我心內的氣,竟也能一下子全消了。

「綺霞姐姐,你有姓麼?」

「青痕,你忘了,我有張瑞文?」

「在凡間,但凡男女婚嫁之後,那名女子從此就要跟隨夫姓。所以,綺霞也姓張啊。」

「綺霞姐姐,如果張瑞文高中了狀元,你是不是也像她們一樣成了誥命夫人?」

「若我成了誥命夫人,青痕不喜歡?」

我再也忍不住,自她的膝上一躍而起,愈笑愈大聲,直至笑至摀住自個的肚子。我實在想不出綺霞穿上那些厚重且醜陋無比的鳳冠霞帔的模樣呢。

「小鯉魚,你給我坐好,你還想不想識字?」

她也叫我小鯉魚。

我慢慢回到她的身旁,矮下身子,低頭再去看她面前攤開的那些個大字。眼前,在隔了那麼久之後,竟然再一次,又一次地浮出了他的笑容。

三生石前,月華如水。

我仿似看見了那漆黑一片的石面之上,就仿似幻影一般,顯出了五彩的祥雲與織錦。

我悄悄環顧下自個的週遭,此刻,天穹低垂,繁星耀眼,晚風拂起了我的髮絲和衣裾,我輕輕退後一步,藉著皎潔的星月光華,取出自個袖內藏於魚皮口袋內的百家姓氏。

那是臨行前,綺霞特地為我臨摹的,我背誦了百遍不止,早就耳熟能詳。不知為何,衣襟下,一顆心竟然好像要跳出來一般。

如果這一次,我還是不能自這塊仙石之上看見他的去處,青痕,該忘記他麼?

綺霞為了便於我念詠,刻意按著那些姓氏的多寡先後,從前往後按順序寫好。我小心展開自個手中的白紙,大聲念著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

「趙岐華!」

「錢岐華!」

「孫岐華!」

??

都已經快念到了那張紙的末尾,面前那塊巨石兀自巍然不動。先前的地動山搖,竟也破天荒地不曾再出現。

萬籟俱寂的山谷中,只聽見我一人的高聲,一聲比一聲絕望地迴響著。

終於,到了那張紙的最後一個字。

我用盡自個全身的力氣,向著那面夜色中的仙石,拼盡全力喊道:「風岐華——」

「風岐華——」

才喊了一聲,整個天地似都為之傾斜,驀地,面前那面巨石之上,突然像被電光閃過,其上,現出奪人眼目的光亮。

就在那道亮光中,我清晰看見了一處高聳入雲的宮殿一角。隨著那山谷中的回聲,巍峨華美異常的飛簷處,被電光應聲擊落,再連著半座殿宇,轟然間倒塌。

不過是眨眼間的幻景,那面巨石上又再次陷入原先死寂一般的幽黑。隨之,是耳畔傳來的更加巨大的轟鳴。

天地,彷彿裂了一般,數道凌厲的閃電,筆直朝向我劈來。

我驚得貼緊那面巨石,再倉皇著一步步退至它的背後,抱緊自個的身子,躲在其下的樹叢間,蜷縮在其內,嚇得渾身發抖。

又一道璀璨無比的電光擊落,幾乎照亮了整座九仙山與半壁夜空。

但只見,面前那塊直插入雲霄的仙石,硬生生,就在我眼前,自上而下,從最中間處,斷裂成兩瓣。

第二十三章 被縛

「孽障啊,真是孽障啊!」

我瑟縮著從樹叢中,勉強探出半個小臉,卻見衣衫不整的緣池仙翁正舉頭望著他面前被我震裂的巨石,眼中,俱是追悔莫及的痛色。

他身後,尚站了數名仙童。一個個對我怒目而視,其中有一個年紀稍長的,更是躍躍欲試,欲上前來擒我。

仙翁緩緩回過頭來,看著巨石背後的我,歎息一聲道:「去,將這個鯉魚精給本神拿下。」

那幾個面目猙獰的傢伙得了令,根本不容我掙扎,就將我自樹叢間拖了出來。

我原本就被嚇得不輕,此刻,竟忘了掙脫。小小的身子,拂過那些荊棘,竟也不覺得痛楚,只偷偷轉動眼眸,去打量自個週遭那些山巒的重影。

說來奇怪,巨石裂了,它們也隨之安生了,就連天上的驚雷也一併止歇了。此刻,月華如水,星光耀目,將這山巔處照耀得清晰可見。

其中一名仙童指著我,向他的師尊道:「師傅,這小魚精毀了您的仙石,您決不能輕饒了她!」

我抬起小臉,狠狠瞪他一眼。

緣池仙翁低頭看著被他們強行按倒在地上的我道:「鯉魚精,你可知道老朽這塊仙石有多寶貝?我好心苦苦勸說你在前,你竟然全然枉顧!此刻,你鑄下如此大禍,老朽實在再難容你。」

「赤霞——」

「徒弟在!」

「小魚精逆天叛道,犯下巨禍,天理難容。你去,先廢了她的修行,再將其打入羅剎海,令其灰飛煙滅。」

「是,徒弟遵命!」

「仙翁饒我——」我嚇得一個激靈,一把揪住老怪物的襟袍,佯作可憐狀,苦苦哀求著。指尖,卻在衣袖內偷偷發力,想要趁機襲擊他,好再伺機逃脫。

他兀自歎息一聲,別過臉去,低低道:「小魚精,你好生去吧。」

說時遲那時快,我衣袖內眨眼間已飛出一道亮光,直奔他形若枯骨的身子而去。

但,我的法力才剛觸及他的衣物,卻硬生生被格開。只聽那名名喚赤霞的童子一聲暴喝,幾道凌厲至極的精光,宛如刀劍一般齊齊落於我的身上。

他們竟仗著人多勢眾,想要就在這山頂之上去了我的修為。

我的道行畢竟淺薄,旋即就被擊落在巨石腳下,只覺渾身猶如火燒一般,熱辣辣的疼。耳畔,卻傳來他們的怪叫聲:「師傅,這鯉魚精不知使了什麼妖術,徒弟們竟然卸不了她的修行!」

緣池仙翁轉過頭來,定睛打量了我片刻,忽然揮動衣袖,隨之,兩道更耀眼的光束自他的掌中揮出,重重擊在我的身上。

我吃痛地伏在地上,身子痛得蜷成一團。

「師傅——」

隨著那些傢伙們的迭聲驚呼,我強掙著扭頭看去,那老怪物的腦門上,竟然也汗如雨下,身子一連往後退了數步。

那些童子們眼見師傅吃了虧,一個個齜牙咧嘴,摩拳擦掌,準備近前生吞了我一般。

我自個也有些奇怪,莫非他們如此高的修為竟然也奈何不了青痕不成?我偷偷抬起眼眸,望向他們,卻不敢吭聲。

緣池仙翁咬牙再道:「小魚精,你的修為是哪裡得來?」

我又不傻,我若是告訴他是我自個修來的,他一會喘過氣來還不活剝了我?我咕嚕嚕轉動下眼眸,微微揚起小臉,脆聲答道:「青痕的修為,果然厲害麼?」

他用袍袖拭下汗,一雙細長的深目似信不信地看著我,仿似又不敢深信,半晌才應道:「老朽方才試過,你身內的修為不過才五百年,卻至精至純,渾厚之極。老朽,豈能相信這修為是你用五百年修來的?」

我心內竊喜,小臉上也不覺露出笑意,一時間得意異常,渾然忘記了害怕。

他唉聲歎氣地看著我,啞著嗓子向他身後那些沒用的徒弟道:「先把她給為師關起來再說,記得用捆仙索。」

「是。」

但,既然我的法術如此高強,我豈會容這些人再欺負我。沒等他們近身,我連連指尖發力,欲與他們再一分高下。

可,不知為何,我的法術好像只能自保,揮在他們身上,竟然不過抖了抖,就化為烏有。這些無恥的傢伙們,三下兩下就將我生擒了去。

我又氣又急,照著其中一人的手臂,用力咬下去,他惱怒異常,應聲給我一記耳光,打在我的小臉上。

沒等我反應過來,已叫他們一路拖著,關進了一間又小又黑的山洞。為了怕我逃脫,魚尾處,更被這些人用所謂的捆仙索捆住。

第二十四章 獲救

等他們都走遠了,我試著掙了掙,果真掙不脫。那個捆仙索著實緊得很,我一連試了許多次,都掙不開。

耳畔,還有幾隻討厭的蟲子在吵鬧,我恨不能衝過去將他們捉住,扔出老遠去。只可惜,我被困在那裡,分毫動彈不得。

我眼巴巴地望著洞外的明月,週遭從未有如此安靜過,好像這天地間,只剩下青痕一人。

我忽然想起綺霞。

這一刻,我甚至比想念岐華還要想念她。

如果她在,她一定不會眼見青痕被他們這般欺負,她有六千歲的修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出手救我。

岐華,他一定已經忘了青痕吧?

方纔,青痕已然將仙石喊裂了,都沒有見到他現身。

或許,他早就死了?

凡人的壽命都短,而且很容易死掉。如果他活著,不可能聽不見我喊他,青痕也不可能在仙石上看不見他。

一塊不大不小的碎石,咯得我的魚尾生疼,我伸手掏出來,藉著月光將它擲出好遠。

手臂還未落下,只聽洞外有人一聲痛呼:「哎呦——」

我好奇地看過去,不知何時,山洞外面竟然站了一位白衣男子。他也正隔了三五步低頭看著洞內的我,一面撫弄著自個被我砸中的膝蓋,一面朝我矮下身子。

一股清香和著濃烈的酒香,撲面而來。

那香氣十分好聞,和岐華的完全不同,卻也一樣沁人心肺。

只是,我不太喜歡酒鬼。

許多酒鬼都是喝醉了跑到桃花溪邊嘔吐,我躲在遠處,看著水面上漂浮的那些污穢之物,恨不能將他們一個個拖到水下淹死。

不過他的酒氣倒也不是那麼刺鼻。

他低低朝我笑道:「小魚精。」

我更加奇怪,我的魚尾明明在羅裙下藏得好好的,他怎麼知道我是鯉魚精?我歪過腦袋,隔著玄鐵鑄就的柵欄看著他,卻不答。

他再往前挪了幾步,他的身材比較高大,洞口處太過狹窄,他勉強試了幾次,才湊近我:「你閉上眼睛,我來救你出去好不好?」

可我為什麼要閉上眼睛?

「怎麼?你莫非不想出來?」

我往後挪了挪身子,以防他偷襲我,仍然不放心,指尖又事先在衣袖內準備好隨時揮出,這才閉上了眼睛。

既然他答應救我出去,我不過是閉下眼睛,如果不行,我再罵他不遲。

「好了,可以睜開了。」

我依言睜開眼睫,即刻就笑開了花。

他手內拿了個鑰匙樣的物什,正笑吟吟地看著足下的我。而我的身子,居然真的來至洞外,原本捆在我尾巴上的仙索,也已斷裂成幾截,被他扔在山洞內呢。

我開心地大叫,才叫了一聲,嘴巴即被他摀住。

我想起綺霞和我說過的話,環顧下自個的四周,忙一把推開他,佯作有些不高興地道:「我不喜歡與人親近。」

他低頭呵呵地笑,噴了我一臉的酒氣,卻又隱隱散著香氣。

我有些發怔,癡癡地望住他的臉。他臉上有些鬍子,可看起來年紀倒也不十分老,也不十分難看。

我再看看自個解了束縛的通身,忍不住滿心歡喜地嬌聲道:「謝謝你救了我。」

他笑:「無需多禮,無需多禮。」

我心內有些不屑,他一定是喝醉了呢,我剛才明明沒有多禮。我仰著小臉,含笑道:「你也是神仙麼?」

「哦?居然讓你看出來了?」

如果不是道行極高的神仙,豈能從緣池仙翁的手中輕易將我救出?青痕不用猜也知道。

「小魚精,我不僅要救你,還要成全你。你是不是喜歡一個叫那個什麼華的凡人?」

我收了笑靨,一眨不眨地望住他,莫非我剛剛在巨石前面喊岐華的名字,他也聽到了不成?

他俯下身,附在我耳邊低道:「走,我帶你去三生三世石前,找那個老怪物說情去。」

他竟然也叫他老怪物。

我強自正經,屏住笑意向他道:「你的法術果真比他還要高強麼?」青痕好不容易才逃出山洞,我可不想再被他們捉住。

「你不信?」

「莫非,你不想再見那個叫什麼華的凡人了?」

我有些心癢,卻不起身。

岐華。

可是我現在已經有些不想見他了。

我想回桃花溪,想再見到綺霞,卻不想再看見他。每次,青痕想起他的名字,心口處總會痛,青痕不想再痛下去了。

豈知那個傢伙一把抓過我的衣袖,我只覺眼前一晃,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睫的工夫,身子就已經騰雲駕霧凌空飛起,再,和他一齊穩穩落在方纔那塊裂開的巨石跟前。

他清咳了幾聲,回頭再看我一眼,沉聲道:「還不出來?!」

話音未落,他身後竟然慢慢現出緣池仙翁的身影,低頭欠著身,猶在不停擦著他腦門上的汗。

我往後退了退,悄悄繃緊身子。

第二十五章 緣定三生

只見老怪物撩起自個的襟袍,口中唸唸有詞道:「小的,小的叩見——」

未等他說完,他一揮袍袖,止住他道:「免了免了,有外人在,就毋庸多禮了。」說完,還看了我一眼。

他再咳嗽一聲,抬頭打量著他面前那塊三生三世石道:「可惜,確實可惜。」

「是。」

「不過,也沒什麼可惜的。」

「啊?」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這——」那緣池仙翁又在擦汗了。

只聽那名白衣男子口中「嘖嘖」有聲道:「妙,妙哉,真是妙極!」

他轉過身來,不高興地向著身後的緣池仙翁斥道:「你當真聽不懂我的意思?」

「這鯉魚精弄壞了你這一個,你不是正好可以同他要奈何橋邊的那一塊來賠你?如此這般,這天地間,從此只剩下你這裡才有這塊三生三世石,你的善男信女們不是從此更多了許多?」

「小??小的不敢。」

「你不敢,可以來求我啊!我可以幫你去說情。」

「小的??先謝過——」那老怪物一面說,還一面偷眼瞧我,說得吞吞吐吐的。

我只當沒聽見,扭過小臉不看他。

「小魚精,你過來。」卻是那名白衣男子在喚我。

「你是不是想和那什麼華的有個什麼緣分之類的?」

「不可啊,不可啊??」

「老傢伙,我問你了嗎?!」

「是??」那個緣池仙翁低下頭,光禿禿的頭頂之下,汗珠大得好像黃豆一般。連我隔了距他十步之遙處,都能清晰看見。

「這樣,你就成全一下人家,由我做主,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可??」

「嗯?」

「是。」

我冷眼在旁看著,一顆心沒來由地跳個不止,只覺下一刻它就要跳出我的喉嚨去。心內,有些歡喜,又不知為何,又有些難過。

可是,我卻不知自個因何要難過。

我揪著自個的衣袖,抬頭看著頭頂之上的那方石面。雖然,月色如水,可那方黑漆漆的巨石之上,除了那道深深的裂痕,什麼都看不見。

忽然,緣池仙翁似再也忍不住,上前一大步,高聲道:「可那小魚精剛剛才震塌了冥帝的幽冥殿,論罪當誅,而且——」

「哎呦,不就是個宮殿嗎?再找些工匠重修不就得了?」

「趁著你這塊石頭還能勉強頂個用,你趕緊替小魚精和那個叫什麼華的,在你的破石頭背後記上一筆。快去,別盡在這磨蹭!」

緣池仙翁一面擦汗,一面猶猶豫豫地往前挪動著,似有幾百個不甘願,卻又不敢違背的模樣。一面往前挪著步子,一面回頭又無可奈何地看我好幾眼。

「可——」

「又怎麼了?」

「可這個小魚精有些怪異。小的方才試過,她身上的修為明明只有五百年,卻異常深厚,以小的的仙力根本傷不了她。還有,別的鯉魚可以有一萬年的壽數,可不知為何,她明明才活了五百歲,卻只剩下了五百年的壽命而已。」

我登時大驚失色。青痕只剩下五百年的壽命了麼?

可,為什麼別的鯉魚可以通過修為獲得萬年的壽數,青痕才活了五百歲,卻只剩下短短五百年的命數?

我仰起小臉,惡狠狠地向他吼道:「老怪物,你騙人!」

緣池仙翁滿含憐憫地看我一眼,搖頭道:「老朽,乃是修道之人,從不打誑語,豈會騙你個小娃娃?」

「還有,小魚精,如果你真想和那個??人有交集,你——」

我還未接腔,身邊那一個已迫不及待地替我問道:「怎樣?」

緣池仙翁明顯怕他怕得極要緊,低下頭,躬身應道:「她,她恐怕會遭天譴。」

他再看一眼我身邊的人,又趕緊接道:「不過,也不一定,小的這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樁??奇??奇事,小的??只是——」他低頭擦著他仿似永遠擦不淨的汗意,聲音越說越小,直至低不可聞。

「既如此,你光給人家小魚精一世的交集怎麼夠補償人家的損失?!這樣,就由我做主了,你破個例,也給人家記個三生三世!」

「不可啊,萬萬不可啊!」

「嗯?」

「這——」

白衣男子卻不理會他的連聲嘮叨,含笑向我轉過身來:「小魚精,你想要和那個??凡人緣定三生三世麼?」

我抬起小臉。

不知為何,衣襟下,一陣痛似一陣。

我皺眉問他:「我只剩下五百歲的壽數了麼?」

「是。那老怪物沒有騙你。」

「所以,既然只剩下這麼點壽命,我勸你還不如多賺一次是一次,你說是不是,小魚精?」

緣池仙翁好像有些看不過去,冷不丁又哀嚎道:「萬萬,萬萬不可啊!」

「玉帝帝尊,小的,著實不敢再違背天則,逆天而行啊!」

「帝尊,小的這塊仙石只能給凡人和尋常生靈結緣,只有那些凡人才能有所謂的三生三世,別說這小魚精沒有輪迴,那個??更沒有啊!」

我呆呆地望著他們。

原來,眼前這個白衣男子就是天地間至尊的玉帝帝尊,怪不得他可以輕易卸了我身上的仙索。

只見他皺緊眉頭,沒好氣地斥道:「你怎的如此迂腐,你就做個弊不就成了?」

「小的,小的??」

「好好好,我不逼你。小魚精,我問你,你想要和你那個??凡人緣定三生麼?如果想,趕緊說,我好幫你,免得這老傢伙一會改口又反悔!」

「小魚精,你要想好!普通凡人的一世最多不過百歲,如果你想要緣定三世,老朽,只能讓你最多只有三百年的壽命。」

「小魚精,你不是很喜歡那個凡人?如果第一世你錯過了他,你還可以有第二世,第三世?你想想,你還可以有那麼多的機會再見到他?」這一次,對我說話的,換了天地間偉大無比的玉帝帝尊。

他和不停擦汗的緣池仙翁一問一答般,在我面前輪番對我勸說著。

清風,拂亂了我的髮絲。

我仰頭看著頭頂之上的夜空,繁星點點,青痕心內,卻從未有如此的難過。

我輕輕扭過頭來,只見一道極璀璨的光華,自玉帝帝尊的掌心發出,照在我面前那一塊斷裂的仙石之上。

他似乎正在發力,因為那塊巨石明顯搖晃了數下不止。

耳畔,傳來他低聲的抱怨,好像是他盡力在試著什麼,卻無果。忽然,我眼前驀地一亮,只見那塊石面上終於緩緩地隨著他掌心的光束亮了起來。

眼前,卻是那一幕青痕再熟悉不過的畫面。

碧綠的潭水,倒映著頭頂的山巒與晴空。

他帶著我,越潛越深,直至可以清楚看見我與他身側的谷底。

清澈見底的溪谷深處,只見他慢慢鬆了我,長髮在水中隨波飄拂,緩緩斂了笑意。一隻大掌自我的腰間抬起,輕輕撫上我的小臉,輕輕再覆上了我的眼睫。

竟是他丟下我離去前的那一幕。

我瞪大眼眸,死死盯著面前的石面,想要見到下一刻他是如何消失在我眼前。可是,我只看見他越來越遠的面容,隨著眼前的幻象,一點一點,淹沒在暗淡無邊的靜夜中。

面前的巨石,已然恢復了先前的漆黑不辨。

我猛地回過頭來,望著玉帝。

他無奈地搖頭苦笑:「小魚精,連我的法力也只能讓你看見這麼多。要想知道那個凡人他去了哪裡,要想再看見他,你只能和他就此結緣,你想清楚。」

我閉上自個的眼睫,眼前,卻如此分明地現出最後那一幕。

一股灼熱的暖流迎面而來,我以為他又要捉弄我,又要來捂我的眼睛,忙避閃過他的大手,別過自個的臉頰。嬌笑著急促擺動了下尾巴,繞至他的身側,瞪大了眼眸,向他道:「岐華,你為什麼總是讓我閉上眼睛,我喜歡睜著眼睛。」

他淡淡地笑了,隔了瀲灩的水波,看著我。

「小鯉魚。」

那一刻,我分明看見他眸內的柔光,似有什麼撞到了我的心口處,撞得我生疼。

耳畔,卻傳來玉帝的沉聲:「小魚精,你想好了麼?時間不多了。」

我睜開眼睛,低低問他道:「他為什麼要摀住我的眼睛?」

玉帝笑:「依我看,那個凡人並不是要捂你的眼睛。」

「他是想要施展法力,想要就此抹去你對他的任何記憶。」

「凡人也會有法力麼?」

「咳咳咳,可能??某個??極個別的凡人會也說不定。」

「帝尊——」

「你住口!」

「是。」

「可是,為什麼青痕還記得他?」

玉帝撓撓頭,滿臉堆笑道:「因為,他在最後關頭,忽然收了法力,留下了你的記憶啊!」

「所以,小魚精,你要不要再考慮下?以本尊看著,那個??凡人,咳咳咳,他似乎也有些喜歡你說不定?」

岐華。

原來,他在最後關頭選擇讓我從此記得他。

岐華,你也在想念青痕麼?

我忽然一陣歡喜,竟忘了自個方才因著短壽的難過和心口處的疼痛,喜不自勝地朝巨石跟前的緣池仙翁道:「仙翁,青痕想要和他一齊三生三世。」

「可,三世之後,你若還不能得到他的眼淚,就會變回桃花溪內的青鯉。直至天荒地老,再也不可能幻化做人形。」

「要麼成為凶禽猛獸的食餌,要麼成為那些凡人的盤中之物,很可能只是旦夕之間,你就將化作幾根骨刺而已。」

「非但如此,自此之後,你的壽數只能有三百歲最多,說不定更少,能活多久,要看你自個的命。」

「小魚精——」

「唉,小魚精,你不後悔麼?」

我歪頭看著自個面前的兩個人,他們一個含笑,一個愁眉深鎖,也都同時回望著我。我有些不解,青痕為什麼要後悔?他也喜歡我呢。

哦,是說青痕要為此折壽麼?可,如果青痕只剩下五百年的壽命,青痕更想要和他在一起。

岐華,他讓我好快活。

更何況,青痕守在桃花溪內五百年,凡間的五百年不過眨眼間,五百年和三百年在青痕看,根本沒有多大區別。

我並不笨呢,我仰起小臉,再向玉帝道:「青痕即便只剩下三百年的壽數,可他是凡人,他若只剩下一百歲怎麼辦?」之前,我聽綺霞也說過,如果真是那樣,青痕豈不是平白少了二百歲的壽命?我可不想做此等賠本的買賣。

緣池仙翁的眼眸,即刻瞪得溜圓。

但,還未等他開口,玉帝已斜睨他一眼,再含笑向我點頭道:「那是自然,我幫你算過,那個??凡人,他的壽數加在一起,絕對不會少過三百歲。」

似怕我不信,他又擠下眼睛笑道:「既是凡人,大家都有三生三世嘛,你說是不是?」

那緣池仙翁面如死灰,好像鼓足了多大勇氣般,偷偷再看我一眼,歎氣道:「小魚精,無論如何,記得你只有三世的機會。」

我已然解了心結,遂綻開一抹甜笑,極乾脆地應道:「青痕願意。」

「你不怕麼?」

「我可以見到他麼?」

「能。」

「那就好。」

我話音剛落,緣池仙翁才勉強寫下最後一筆,那塊三生三世石,又自搖晃不停。嚇得他抱頭鼠竄,逃至最遠處。

一旁的玉帝卻大笑不止,似有說不盡的痛快和舒暢。才笑了數聲,又上前一大步,照著那塊巨石猛然用力踢去。

只聽,一聲轟然巨響,就在緣池仙翁的慘呼聲中,那塊仙石,就這樣應聲裂成碎片,再頹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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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4 22:39: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墜落

一道耀眼的閃電,緊隨其後,仿似凌空而降般,筆直朝我劈來。

我抬起眼眸,卻只看見緣池仙翁那張長面之上的驚恐之色。不過須臾間,還未等我再看向他身邊的玉帝帝尊,我足下的山巒,已經叫那道閃電劈開。

整座九仙山的最高峰,就這樣硬生生自我的立足之處裂開,伴隨著一陣又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斷裂成黝黑的兩座山峰。而我的身子,則毫無防備地自那道愈來愈寬闊的縫隙中,向下跌落,直墮向裂開的谷底。

淒厲的山風,吹開我的衣裾,耳畔,只剩下週遭振聾發聵且綿延不斷絕的轟鳴之音。

原來,果真是有天譴。

足下,彷彿是無底洞,又彷彿深不見底的血盆大口,一點一點,就要吞沒我小小的身影。

我自是怕得要死,倉皇間看向自個身側,眼前,漆黑無比的山谷中,那道剛剛裂開的峭壁之上,竟一幕一幕清晰映出無比鮮活的幻境。

岐華。

他在笑,卻不是向我。

一身青色的衣衫,看起來,依舊是青痕見過最俊俏的模樣。

而他懷內,卻伏著另一個女子。

愈墮愈緩,足下,已經清晰可見洶湧的惡浪。我死死盯著自個面前的峭壁,甚至不肯眨一下眼睫,幾乎忘記了赴死前的驚懼。

她也在笑。

髮絲柔軟之極,好像天上的雲朵一般,雪白的肌膚,竟比那滿枝的梨花還要無暇,一雙眼眸,比我見過最清澈的波光還要透亮。

原來,那一日青痕所變的,竟是她的模樣。

怪不得我讓張瑞文親我那麼久,卻仍是變不出此等絕色的模樣。原來,並非和所有凡間男子親近就可以改頭換面,而是他暗中使了什麼法術,將我變成了他喜歡的女子。

我低頭再看一眼自個的足下,那些驚濤駭浪已經越來越近了,而面前那些幻境依舊在不停變換著。

他在親她。

他的笑容,竟比桃花溪畔的梨花還要好看,更比青痕所親眼見過的還要動人。

他站著不動,含笑望著遠處的她。

不知為何,青痕看得眼睛有些發疼。這一刻,他明明在笑,青痕卻分明看見他眼底有一絲淡淡的痕跡。可青痕不懂,他不是在笑麼,為何青痕看見他眼底的深意,心裡反而比看見他的笑意更難過?

她拎著裙裾,奔向他。

「想我麼?」

他俯下身,低頭望著懷內的女子,啞聲問著。可,不等她回答,他已經低頭吻住了她的唇舌,就好像之前他與青痕親近之時的模樣。

「想我麼?」

原來,他當初問青痕的這一句,其實是在問另一個人。

我癡癡地望著,直到冰冷的水流漸漸淹沒了我的頭頂,我猝不及防,嗆了一大口刺骨的水,直嗆入我的心肺。

暗黑色的駭浪撲面而至,重重擊在我的身上,我卻絲毫覺不出疼。只拚命掙扎著游出水面,再看向方纔的峭壁處。

那些綺麗的幻象,仍在無休無止地變換著不同場景,沒有一處,是青痕所認識的地方,卻同樣美得仿似仙境。

從春日繁華開時,直到夏之濃蔭,再到秋之黃葉,冬之白雪。有山,有水,有輕若棉絮的雲朵,更有不停更迭的日昇月落。

有他,也有她。

第二十七章 青痕,眼睛疼

半空中,傳出緣池仙翁的顫聲:「帝尊,此條暗河直通羅剎海,再不救她,估計這小魚精性命堪虞!非但命不保矣,等她被衝進羅剎海,就只剩下灰飛煙滅一條死路啊!」

隨即,是玉帝開心不已的大笑之聲。

「不用,不用。」

「這等粗活累活,你我都做完了,人家那個叫什麼華的,豈不是太過清閒?何況,這暗河內尚有亙古猛獸,專食小魚小蝦,就你的道行下去,也未必頂用。」

「帝尊——」

「去去去,趕緊忙你的去!」

「是是是。」

不過轉瞬間,那二人果真自我的頭頂處騰雲駕霧,揚長而去。我的雙臂和魚尾幾乎被河水凍僵,一陣更猛烈的暗湧撲面而至,席捲著我的身子,朝著遠處的幽深處奔騰著。

慌亂中,我緊緊抱住一塊凸起的岩石,任憑那些水流如何沖刷我,就是不撒手。

指尖,用力摳進尖利的石縫中,生生的疼。可是,青痕若因怕疼而鬆手,則真的會像他們方才說的,被這些大水沖進萬劫不復的羅剎海,從此灰飛煙滅,更別說什麼三生三世的輪迴。

耳邊,隱隱傳出比洶湧的水流之聲更令青痕膽寒的怪聲。我悄悄自石面上回過小臉,看向自個的身後,登時被嚇得一個激靈。

不過數十步之外,一隻面目猙獰的惡獸,正張牙舞爪地向我游來。

我若於此時丟開一隻手臂揮出法力去應對它,恐怕這些洪流反而會乘勢將我衝至它跟前,正好送入他的口中。

若我就此在原地攀著著這塊岩石不理它,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它一步步游近,最後,再將我吞噬。

我嚇得瑟瑟發抖,抱緊抵著自個胸前的岩石,埋下小臉,又不敢太過高聲,只能低低喚道:「綺霞。」

綺霞,救我。

原來,每一次,當我難過或者遇到危險之時,我心內想起的人,只是已經有六千歲的綺霞。

綺霞。

我勉強扭過小臉,想再偷偷打量自個身後的那隻怪獸,才抬起眼睫,卻忽然怔住了。

只見那隻怪獸不知何時竟然不知去向,就在我身後不遠處,那些不斷肆虐的潮湧中,一方陡峭的怪石之上,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我眨下眼睫,歪頭看他。

身邊的巨響已經停了,此刻,萬籟俱寂。皎潔的月華映照著粼粼的波光,仿似此處並非是通往可怖的羅剎海,而只是一汪可以避風的深潭而已。

他矮下身子,淡淡道:「小鯉魚,還不過來?」

我卻不動,隔著越漲越高的波濤,圓睜著雙目望向他。

他這才笑,一面朝我伸出一隻長臂,一面含笑斥道:「小鯉魚,過來。」

我趁著水勢有片刻間的平緩,騰出一隻小手揉了下自個的眼眉處,低低應了一聲道:「青痕,眼睛疼。」

不知為何,自我看見那些幻境始,青痕的眼睛就一直疼。此刻,再看見他躍入這谷底,青痕的眼睛裡面就愈發痛了。

他也望著我,笑道:「怎麼不叫我的名字了?」

青痕並不笨,豈會聽不出他言下的斥責之意。

面前的驚濤,幾乎就要沒過我的頭頂去,我擺了下尾巴,攥緊身前的石塊,往上又浮了浮,卻依舊不肯靠近他。

第二十八章 喜歡親親

他見我猶自不動,慢慢沉了面色。

我只覺一陣凌厲的勁風撲面而至,未等我看清眼前變故,自個的身子已落在他的臂彎間,隨著他直往那陡峭的山巔飛去。

濕漉漉的羅裙裹著我冰冷的身子,而他的懷抱卻如此溫暖,非但溫暖,更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這股醇厚之極也恬淡之極的清香氣息,如此好聞,如此動人。原來天地間只有他一人才有,原來即便是玉帝帝尊還是緣池仙翁這樣的仙家都不曾擁有,更別提那滿嘴充溢著難聞的人肉之味的張瑞文。

月華皎潔異常,分明映照著他的眼眸,我無心去看身邊不停變幻的奇景,只一眨不眨地端詳著他,似要分辨出眼前的他與那幻境之內的異同。

他被我望得好笑,輕輕側過臉來,沉聲笑道:「小鯉魚,你看夠了麼?給我閉上眼睛。」說完,就要用手掌來覆我的眼睫。

我猛地往後一掙,慌不迭地讓開他的大掌,幾乎與此同時,一股力道已經自我的衣袖中作勢揮出。

我又不傻,雖然他只是個凡人,可是就連玉帝帝尊都知曉他會法術。此刻,他一定又是要像在水潭中那般對我施法,好讓我就此忘掉關於他的所有記憶。

青痕不要。

可,還未等我的魚筋捆住他的身子,我的整個小手已經全部落入他的大掌中。所有法力,也在一瞬間,莫名其妙化為烏有。

他笑:「怎麼?還想捆住我?」

我眼見此計不成,禁不住滿心失望,略略避過小臉,一面小心看著他的手掌動作,一面皺眉道:「岐華,你可是不喜歡青痕?」

「你為什麼總要我忘掉你?」

他不答,只收緊了雙臂,帶著我飛掠過足下又一泊浩淼的湖水。耳畔的風聲,似乎更緊更急了些。

我仰起小臉,在他懷內,換了軟聲向他好生道:「岐華,綺霞說我喜歡你,你也喜歡青痕好不好?」

他低頭望著我,似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樣,含笑斥道:「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我被他問得有些語結,衣襟下的心口處竟又開始覺出痛來,那些山風拂開我的衣裾和髮絲,我不由輕輕打了個寒顫,一時說不出話。

隔了片刻,我才復昂起小臉,佯作神氣活現地嬌聲道:「我可是剛震塌了冥帝帝尊的幽冥殿,就連——就連緣池仙翁的三生三世石也被我震裂了呢。」

「你不怕麼?」

「如若你敢不喜歡我——」我骨碌碌轉動下眼眸,心下揣摩著該如何懲治他,又如何能懲治到他。

他望住我,眼眸內浮出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意,似笑非笑,又似漫不經心地應道:「在下實是有眼無珠,方纔那些驚天動地的變故,原來竟不是某人遭了天譴,而是你這個小鯉魚的大作?」

聽到「天譴」二字,我略微有些心虛,不覺歪過腦袋,仔細打量他。

可是,青痕瞧了半天,也不曾自他臉上瞧見一絲懼意,相反,卻是愈來愈濃的笑意和戲弄之色。

他果真是不信。也是,方纔我想用魚筋縛住他,也被他輕易識破,他雖是個凡人,道行怕只在我之上。

我慢慢漲紅了小臉,扭頭假意去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其實也沒什麼可看之處。我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岐華,你很喜歡親親麼?」

他如果不喜歡青痕,那他一定是特別喜歡親親才對。

方纔,我在那巖壁上分明看見他和那名絕^色^女子親親,還親了好多次。

看得青痕眼睛裡面好疼。

如果他不是喜歡青痕,那他一定也和青痕一樣,喜歡親親。

所以,他當日才會親了我。

可是,我並不喜歡張瑞文親我呢,就連,就連玉帝帝尊稍稍靠近我,我心內——似也有幾分不樂意。

他明顯被我問得一愣,卻沒有應我,只是眸光登時暗了下去。長臂再一用力,帶過我的身子,我與他的衣袂在風中急速翻飛,一點一點,在往下墜落。

他雙臂抱得我如此緊,以至於他的髮絲都能觸到我的小臉。

「岐華,你要帶我去哪裡?」

話音才落,鼻尖處,即傳來我再熟悉不過的梨花香氣。我登時瞪大眼眸,自半空中低頭看向自個的足下。

但只見,漫山遍野,俱是那一樹一樹的白色繁花,竟比那天上的月色還要潔白,芳香四溢,看得我飢腸轆轆,一連吞了數口口水。

彼時,我整張小臉恐怕都已經放出光來,心內原先的難過,竟全叫這眼前的歡喜替代得乾乾淨淨。我以為他會鬆了我,可是,他卻愈發收緊了手臂,俯身看著他懷內的我道:「青痕,很喜歡親親是麼?」

我從那些梨花樹上抬起垂涎三尺的小臉,這才發現他的眼睫離我如此之近。我有些癢,眨了下眼睛,還未應聲,他的臉已越俯越低,我只覺自個的腦門「轟」得一聲,我的唇舌已經被他吻住。

二十九章 描畫

我被他的大掌緊緊按在他身前,絲毫動彈不得。他的舌尖纏住我的,就好像我的嘴巴裡面也有什麼稀罕的寶貝一般。

一股強勁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清甜香氣,自他與我糾纏的唇齒間汩汩哺入我身內。且,隨著他愈吻愈深,那股力道也隨之愈來愈勁,仿似要衝破我的結界,直衝進我的四肢百骸最深處。

這種滋味,和當初張瑞文親我的完全兩樣,更與他先前親我的滋味不盡相同。青痕雖說不出有什麼不同,但肯定有不同。

我只覺自個就快要被他親得透不過氣來,他的臂彎明^明好暖,可我還是忍不住在他懷內一陣一陣打著寒顫。

就在我抖得幾乎快要磕到他的牙齒時,忽覺身子一鬆,他忽然間就鬆了原本緊緊箍在我腰間的長臂。低頭望著猶在不解的我,手指撫過我腦後的髮絲,再將我的小臉輕輕按在他的衣襟低處,在我頭頂啞聲道:「青痕,忘了我可好?」

我卻在他鬆了我的那一刻,猛然想起什麼,忙不迭地四下環顧自個與他的週遭,一面趕緊去摸自個的眉眼和口鼻。

青痕可不想再被他偷襲,趁我不注意又將我偷偷變成她的模樣。

我手忙腳亂地忙活了半天,扭頭看了好幾遍,才漸漸恢復神智。原來,我與他此刻竟是在一棵老梨樹的枝椏間。頭頂處,尚在不停飄著一些被震落的花瓣,再叫風輕輕拂了,晃晃悠悠,落進那些樹枝之下的一彎清淺溪水中。

我早就忘了腹中飢餓,圓睜著眼眸,藉著月光,小心辨認著溪水中的倒影。仔細端詳了好半晌,這才露出笑靨,這一次,水中的人兒果真是青痕自個呢。

我轉過身來,卻見他也正望著我。

他頭抵著樹幹,半臥在樹枝上,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好像淡淡的,又好像有些我看不懂的深意。

而我的髮絲上,我與他的衣衫上,也都落滿了雪白的花蕊。我這才想起他方才說過的話,他要我忘了他。

我仰著小臉,心內有些不樂意。

他為什麼總要我忘了他?

可他的模樣,在這月色中看去,實在太過俊俏。我明^明^心內想要和他生氣,可是嘴角卻不知不覺,不知為何,硬是彎成一抹甜笑,止都止不住。

我細聲道:「岐華,你生得可真好看。」

他沒有應。

我從自個的衣袖內取出綺霞幫我縫製的魚皮口袋,從裡面,再費力地掏出那張寫滿了百家姓的白紙。那只沒有道行的笨魚,只能任人宰割而已呢。

我口中念動咒語,不過眨眼間,果真變出一支毛筆來。只是我的法力不夠,筆桿處被我變得粗細不均,略微有些難看,卻不礙事,我在自個手心試了試,倒是勉強可以寫出字來。

「岐華,你姓『風』是麼?」

他看住我,不著痕跡地點下頭。

我低頭小心展開手中的白紙,用毛筆在最後一個字上認真畫了一個圓圈。

他看了好笑,淡淡道:「在寫字?」

我不過看他一眼,就低頭繼續忙著看我的白紙,仔細盯著上面那個被我畫了圈的「風」字,竭力默記著,恨不能將它一口吞進我的肚內,好就此不再忘掉。

他不是老讓我忘記他?

我的法力根本不敵他,不知何時,說不定我就會又被他暗算,叫我失了記憶。我如今將它記下來,記在紙上,即便以後被他害得失了記憶,也能從紙上找到我想要記得的東西呢。

我右手握著筆,忽然又想起什麼,剛想再進一步動作,卻見自個滿手都是物什,脫不開手。遂將那只毛筆咬在嘴巴裡,用那只空了的右手,就來掀他的襟袍。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身子卻不動,含笑斥道:「小鯉魚,你又在動什麼歪腦筋?」

我低頭掀著他的衣物,去找他的長劍。

上一次,我與他交合時,我就想好好看看他的長劍到底長成什麼模樣,可惜一時興起,到後來竟壓根忘了這回事。後來,我與張瑞文親近時,也想把他的那把劍取出來看看是個啥東西,可惜,叫綺霞撞見,白白又沒看成。

此刻,我好容易想起來,青痕一定要仔細瞧過,再好好把它描畫下來。

我的小手掠過他的襟袍,直接來至我依稀記得的位置,才伸手摸了一把,我的手心就被他重重握住。

他暗啞了眸光,挑眉看著我道:「小鯉魚。」

不知為何,他每次喊我「小鯉魚」之時,青痕的心內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亂跳亂撞一樣。我失了神,轉動下眼眸,怔怔應道:「岐華。」

「嗯?」

他的掌心好燙,卻仍是不鬆手。

我齒間咬著毛筆,自是有些口齒不清,眼睛卻不時瞟下他的腿間,支吾著含混應道:「青痕,只是,想把??你的長劍,也畫下來。」

他瞪著我,好像我臉上長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再瞪了我好一會,終於像忍不住,放聲大笑。直笑得滿樹的梨花,都跟著紛紛墜落。

一隻長臂,猛地撈過我的身子,讓我隨他一齊倒在那枝老梨樹的粗枝之上,再扔了我口中的毛筆,將我緊緊按在他身上。

他在親我,長舌直接伸進我的唇齒之內,仿似要將我生吞活剝了一般。

岐華。岐華。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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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4 22:4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功虧一簣

漫天的梨花紛紛墜落,週遭,俱是他身上散溢出的香氣。

他低低笑:「小鯉魚,給我閉上眼睛。」

可是我為什麼要閉上眼睛。

我圓睜著雙眸,原本是想去偷看他的長劍,卻沒成想第二眼瞟見的是自個羅裙下的魚尾。小小的,上面還印著幾道青黑色的暗紋,在這初升的天光裡,真是醜陋之極。

之前每一次,我屢屢躲在桃花溪內偷看鯉魚精們和那些凡人糾纏,每一次,他們都要先將自個的魚尾變換成人的雙足才雙雙抱在一起。

我初始不解,後來待問過花鯉才知道,原來男女交合,必先要有雙足才行。青痕方才被他親得頭昏目眩,一時間竟忘了如此緊要之事呢。

我趕緊用力推開他的身子,一面急不可待地從他懷內強掙出一隻手臂,剛想輕捻指尖,口中再默唸咒語,卻不曾想一個不小心,身子往樹枝下一歪,眼看著就要滾落下去。

他立在那些雪白的梨花枝條間,長臂已伸出一半,似要伸手來拉我,不知為何才要觸到我的衣裙,卻忽然停住不動。

就聽「噗通」一聲,我的身子就在他眼前,眼睜睜從數丈高的樹枝上掉進溪水中,濺起了半人高的水花。害得我猝不及防,嗆了滿滿一大口冷水。

我擺下尾巴,將自個藏在水底,隔著淺淺的波光偷看頭頂之上的他。

他在笑,青痕雖看得不是很分明,可他的眼眸內明明就是一副打趣戲弄之色。低頭看著清淺溪內的我,似強忍著笑意命道:「小鯉魚,你給我出來。」

我再等了片刻,才從水下磨磨蹭蹭地探出腦袋,歪頭看著他。

他含笑斥道:「過來。」

山風,吹起他的髮絲和衣衫,此刻,他笑得竟比他身旁的梨花還要好看。

若隱若現的晨霧,瀰漫在那些老梨樹的枝椏間。隔著密密匝匝的花蕊看去,天上已漸漸泛出了青色的天光,四周的景色,竟比青痕見過的最美的景致都要美上三分,仿似之前青痕在那面峭壁之上所見過的幻境。

這一次,青痕還會忘了他的模樣麼?

不知為何,我衣衫內的心口處竟又開始發疼。我忽然想起什麼,伸手將不遠處漂在水面上的魚皮口袋撈過來,小心檢視著,再塞進自個的衣袖內。

心內,卻又忍不住暗自得意,小臉上故意繃得緊緊的,生怕叫他瞧出什麼端倪來。

毛筆丟了,青痕還可以再變,紙張染了水漬,也可以再尋,但是,青痕的針線並不十分好呢,連縫製個衣衫都針腳不齊,更別說縫這種形狀的口袋了。

他看在眼裡,淡淡收了笑意,低頭瞧著我道:「想不到我風岐華的千古英名竟然栽在你這只鯉魚精手裡。」

我仰著小臉,往上又浮了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可是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呢。

「小鯉魚,你喜歡我?」

原來他是擔心我不喜歡他,我即刻綻開笑顏,脆聲應道:「綺霞說我喜歡你。青痕喜歡你親我,岐華,你與我交合好不好?我好喜歡和凡間男子交合的滋味,方纔,方才——」

方纔,若不是我忙著變出人的雙足,青痕也不會掉進這溪水中,此刻,我與他一定還在交合呢。

看見他一臉莫名的表情,我忙嚥了口口水,再佯作鄭重地向他保證道:「岐華,只要你答應給我一滴眼淚,我的珠子就送給你好不好?如此,你再與我交合的時候,青痕就不用每次麻煩,每次都要先變出人的雙足才行。」

他無可奈何地笑,向我伸出一隻長臂:「過來。」

他喚我呢。

我眨下眼睛,心內開心不已,猛地一頭扎進水底,擺動下尾巴,游至他跟前。再故意很大聲地躍出水面,弄出一身的水花。


【昭彰】

第一章 等到樹葉黃了

天色,愈發亮了。

他矮下身子,向著樹枝之下的我道:「先前,我讓你在巖壁之上所見的場景,還不足以麼?」

「小鯉魚,你好生記住,我給不了你什麼眼淚。」

「即便你讓緣池仙翁為你我在所謂的三生三世石上緣結三世,也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不過讓你白白賠上二百年的壽數而已。」

他慢慢立起身子,這一刻,他仿似變成了另一個人,滿身的疏離氣息,如此平淡平常的語氣,可是就連週遭那些原本呱噪不已的飛鳥,也都驚得齊齊歇了聲。

「還有,自你墮入這輪迴之時起,就必定要受天則的懲戒,自此而始,三世內你必定還要有許多重劫在後。」

「如果還想留著你的小命,不要有事無事就連名帶姓地叫我,即便是在心裡默念也不行。」

「你聽見沒有?」

此刻,別說是那些飛鳥,原本自枝頭不停飄落的落花也跟著止了。寂寂的山谷中,突然間萬籟俱靜。

他說得極平淡,但,卻有一股極其強大的無形之力開始自他的週身溢出,至輕至淡,卻分明至精至堅至純。

青痕的道行雖淺,五百年間,路過桃花溪的神人仙人包括與我相類的妖精,不在少數,還從未見過有他這樣深的內力之人,更別說是那些凡人。就連六千歲的綺霞,即便是緣池仙翁,我在他二人身上,也從未觸到過有如此深不可測的修為。

先前,青痕只覺得他模樣俊,覺得他身上無論哪一樣都如此之好,如此之妙。

可眼前這一個人,這一副形容,青痕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和先前的他相比,就好像是有著同樣樣貌的兩個人,不,就連樣貌,竟也有了幾分不同。

他見我不答,挑起眉,再問了一遍道:「小鯉魚,你有沒有在聽?」

我被他嚇住,一時,竟沒能領會他的意思,待看清他臉上再清楚不過的冷淡之色,我心內似有些懂了,小聲問他道:「岐華,你不喜歡我麼?」

他看著我,點頭應道:「是。」

「小鯉魚,我可以用法術再助你一次。」

「什麼?」

「你要忘記我麼?」

我要忘記他麼?

我有些難過,佯裝去看自個身旁漂浮著的那些個落花,口中故作不在意地應道:「等到樹葉黃了,我就會忘記你的模樣呢。上一次我去九仙山找緣池仙翁,回來的路上就已經忘了你的模樣了,當時,當時——」我越說越低聲,我忽然不想告訴他,當時我心裡其實很難過。

他似乎覺得好笑,嗤笑了一聲:「是麼?」

我高昂著下巴,想也不想,就志得意滿地點著頭。

既然他不願意給我眼淚,青痕可以去找其他男子,即便我不喜歡張瑞文親我,我可以去找另一個試試呢。

我生得雖沒有他懷內的那個女子模樣好,可青痕也不十分醜呢,我可以讓綺霞再幫我織一件更好看的衣衫。想著想著,我不覺露出笑顏。

他輕道:「青痕,你笑什麼?」

我歪過腦袋來看他,極認真地央告道:「岐華,你可以告訴我麼?如何才能讓一個男子答應給我一滴眼淚?」

「是不是要親很多次才行?青痕也喜歡交合,是不是還要不停與他們交合才行?」記憶中,那些鯉魚精們總是不斷出去風^流,原來我先前所見的那些勾當都叫做「風^流」,這個詞還是當日那個蠢笨無比的老蚌精告訴我的呢。

他似是被我氣得皺眉,卻不應我。

第二章 親授

我骨碌碌轉下眼眸,似懂非懂地瞧著他。才瞧了片刻,眼睛裡面竟又開始覺出痛來,我使勁揉了下自個的眼睫,頭頂上方卻傳出他的沉聲。

「青痕懂得什麼是喜歡麼?」

我當然懂,綺霞一早就告訴過我,可是我不想和他多說話,也不喜歡他和我說話的語氣。我瞪他一眼,扭過小臉不再搭理他。

他低頭看著足下的我,一雙眼眸愈發冷了下去。

「好,就讓我來教你。」

話音才落,青色的衣袖已隨風飄起,只見方纔我所容身的溪面上,叫他的掌風激起一人多高的水幕,清澈且透亮。

耳畔的風更緊了些,從他掌心之內擊出的力道,也愈來愈勁。

隨之,有愈來愈多的水流被衝擊著湧向半空中,直至那一人多高的水幕從透明漸漸幻化成顏色雪白的一堵高牆。

原來,他不僅會使法術,且法力果真是如此強大。

我瞪大雙眼,心內艷羨不已,又??有些歡喜得緊。才要綻開笑靨,突然又屏住,青痕不要笑。

我悄悄抬起腦袋,再去看自個頭頂之上的他,卻見他漠然望著面前的水幕之處,臉上原先的笑容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如冬日嚴霜一般冰冷的寒意。

髮絲和衣衫在晨霧間翻飛,如此俊美,又如此不可企及,那副模樣,就好像天地山川與這天地間的萬物都踩在他的足下。

面前的水幕之上,開始顯出奪目的光芒,仿似先前的三生三世石與那道斷崖的峭壁,一幕一幕,映著他和另一個女子的幻境。

我怔怔地瞧著,心內,似突然開竅般,輕輕問他道:「岐華,你喜歡的人是她對不對?」

「小鯉魚,你看好。」

「如果有一日,你看見另一個男子也像幻境中這般對待你,就表明他喜歡你。」

他的聲音聽著有些奇怪,我卻無暇顧及他的嘮叨,只瞪大眼眸,定睛瞧著自個面前的那堵水牆出神。

他在親她。

可他也親過青痕,我轉過身來,想去瞧他此時的表情。可是,他看也不看我,只沉著一張面孔,好像他面前那道水幕之上的人,並不是他自個一般。

我再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雪白的水牆之上,她正向他屈膝拜倒,他俯下身來,不過淡淡一笑,攤開一隻如此修長好看的大掌,輕輕接過她朝他伸出的小手。

他伸出長臂,像抱著我一樣抱著她的身子。

他輕撫著她的髮絲。

??

青痕的眼睛好疼,我不想再看,沉沉潛入水底,擺動下魚尾,急急向前游著,意圖衝出面前那道阻隔,游出這片山谷。

但,身子剛觸及那道幕牆的邊緣處,即被一股極強勁的力道,重重擊中。魚尾處,被割出一道深深的傷痕,足有數寸長,不斷有潮湧般的血色向外溢出,染紅了我身旁的水面。

可是,我已經沒有了那枚可以救急救命的蚌珠,青痕的道行也遠在他之下,根本傷及不了他,更別提奪回什麼珠子。

我咬緊嘴唇,奮力再往水深處潛去。

青痕無需他助我,等到了秋天,青痕自然就能忘掉他,到時候,甚至連他長成什麼模樣都不會再記起。

青痕先前就曾經忘記過,這一次,也一定可以呢。

冰冷的水流不小心嗆入我的心肺中,我只得浮出水面,背朝著梨樹林的方位,用力咳著。眼角餘光,卻分明看見那根枝椏之上的青色身影,默然立著,已然收回了掌心內的力道,似也在望住我。那副神情,就好像我也是那只在洪水中掙扎的五綵鸞鳥。

第三章 三根魚筋

可是,我並不是那只佯作可憐的鸞鳥呢,我不要他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低頭望著身旁不斷散開的血色,想要再往前游幾步,忽然間竟覺得自個的四肢百骸都使不出一絲氣力。

青痕為了尋他,好像已經有四五日不曾進食。方纔,他身邊有那麼多盛開的梨樹枝,青痕都忘了要摘一枝。

我才不要吃這水面上漂著的,青痕一向極愛乾淨,這些隨水而下的落花,都叫我魚尾處猶在湧出的血漬浸泡過。

可是,青痕也不要他以為??以為我竟然還賴在此處捨不得走。青痕,青痕不過是肚子餓了呢。

我往下沉了沉,偷偷側過小臉,只側了那麼一點點,悄悄抬起眼睫去偷瞧他方纔的置身之處。

才瞧了一眼,不由整個人都跟著扭轉過來,再環顧自個的四周,寂靜的山谷中,早已不見了他的蹤影。

可是他方才明明還在,青痕片刻前還看見他站在那棵老梨樹的枝椏間。

岐華。

我垂下脖頸,口中喃喃念著,心內失望不已,望著溪水中自個那條又小又醜的尾巴,這才又覺出傷口處的痛來。

才唸了一聲,忽然,眼前的淡淡波光之上,竟分明倒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我抬起頭,不由欣喜異常,急急擺下魚尾,幾下游至近岸,游至他跟前。攀住那溪岸,仰頭看他。

他面無表情,低頭向我道:「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一面說,一面矮下身子,用長指按住我的手腕。

我只覺有一股強勁無比的暖流,經由他的指腹,汩汩湧入我的週身。隨著他哺入的煦暖,魚尾處的傷痕竟也不再溢出鮮血,就在我眼前一點一點收了口,就在那清淺溪水中,眼看著就要癒合。

我抬起小臉再去看他,他正看著我身後的溪面,故意不看我。

我屏住氣息,悄悄從自個的衣袖內探出另一隻小手,用指尖輕輕摩挲著他按在我脈息處的大掌,一雙眼睫可是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唯恐他察覺。

一根,兩根,三根,我低頭數著,我一共在他的手腕處纏上了三根魚筋呢。

我還要再纏,沒成想自個的整個手心已然落入他的大掌中。我有些心虛,又忍不住心內的得意,揚起小臉去瞧他的反應。

他似是覺得十分好笑:「小鯉魚,你想用魚筋捆住我?」

我歪過腦袋,骨碌碌轉下眼眸,可是你已經叫我捆住了呢,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我?我愈想愈得意,愈想愈開心,竟再也抑不住心頭的歡喜,一把掙開他的大掌,深深扎入溪水中。

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一口氣,繞著他所在的溪岸游了數個來回,再猛地躍出水面,一面回過頭朝這個被我捆住的傻瓜得意地笑。

整座山谷中,都迴盪著我的笑聲,就連他的襟袍上,都叫我潑了許多水花上去。

「過來。」

他又在喚我,我手裡握著一枝梨樹的斷枝,略帶警惕地靠過來,遲疑著攀住他朝我伸出的雙臂。

他輕撫著我腦後的髮絲,眼中,有著青痕看不懂的深意,啞聲向我道:「青痕如此快活麼?」

第四章 此與彼的區別

青痕如此快活麼?

我顧不得應,我的全副注意力都在他的手掌上,不時小心翼翼用眼角餘光瞄一眼他的下一步動作,以防他趁我不小心又偷襲我。

他低頭笑:「閉上眼睛。」

??

「不要亂叫。」

身下的溪岸,儘是濕漉漉的青草,一定是早起的晨露,尚未叫日頭灼盡。他的臂彎內好暖,緊緊箍住我,任憑我胡亂一氣得與他糾纏在一起。

「岐華。」

「嗯。」

「好多星星。」

他似乎在笑,可是我明明看見自個眼前全是一閃一閃的星光,甚至,連我的頭腦中都有,晃得我睜不開眼睛。

天上,忽然開始落下雨點,一點一點,打濕了我的髮絲。

漸漸,再打濕我才幹了片刻的羅裙。

清冷的春雨,滴落在我滾燙的肌膚之上,我緊緊纏住他,一遍一遍,如飲瓊漿甘露。忘卻了悲傷與歡喜,忘卻了天與地,我的魚筋在我與他的身上一圈一圈纏繞,卻,緊不過他抱住我的雙臂。

身後的溪水就好像要沸騰了一般,不斷往上翻滾著氳氤的霧氣,瀰漫在我與他的週遭。遮蔽了天,遮蔽了地,遮蔽了天地萬物,也掩映著他眼底的光華。

那一刻,青痕就好像是在做夢,雖然,青痕長這麼大,其實還從未做過什麼夢。所有的鯉魚精只有修煉過千年,才可能有夢。可是這一刻,卻和他們口中說的夢境如此像。

岐華。

嗯。

我好快活。

看著我,小鯉魚。

啊,不要——

再忍耐些。

岐華,好痛。

岐華,你在對我做什麼?

交合。

我當然知道是交合,可是我為什麼我會痛,我方才與你交合了那麼久,為什麼都不痛?岐華,你對我做什麼?

我要你從此之後,只屬於我。

我悄悄捻動指尖,果然,那些原本纏繞在我與他週身的魚筋,也隨著我的咒語逐漸收緊。我才不要被你擒了去,你剛剛已經叫我的魚筋縛住了呢。

他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含笑斥道:「小鯉魚,你給我將這些拖拖拉拉的鯉魚筋收起來,你信不信我即刻剪了它?」

我仔細端詳著他的笑容,越瞧形容越不對,只得輕輕收了手,在他懷內好生求著:「岐華,你隨我回桃花溪好不好?」

「我為什麼要隨你回桃花溪?」

我轉動下眼眸,忽然間竟好似想明白了什麼,不由綻開歡顏,滿心歡喜地抬高了音調向他道:「岐華,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他笑:「是麼?」

「岐華。」

「小鯉魚,我確實喜歡你。」

「卻不是你想要的喜歡。」

可,什麼叫不是我想要的喜歡?

他收緊雙臂,將我的腦袋輕輕按在他胸前,我忍不住快活地大叫起來,在那一刻,我忘了要問他最緊要的事,問他有關此與彼的區別。

但,那有什麼要緊,這一刻,他給了我這天地間最美妙的極致滋味,也給了我從未預想過的一切。

頭頂的雨絲,漸漸止了,有金色的晚霞,落了下來。

我在他懷內輕輕睜開眼睫,心口處,竟莫名覺得空落異常,眼看著他緩緩立起,玉立在身後的萬丈霞光裡。

我一個骨碌就從地上爬起來:「岐華,你要走了麼?」

他的眼眸內掠過一絲淡淡的痕跡,手指撫過我的髮絲,他分明在笑,那副笑容竟比這天邊的霞光還要動人魂魄。

可是他手腕上還纏著我的三根魚筋呢,我揚起小臉,一眨不眨地瞧著他,手指在衣袖內暗自發力。隨著我在心內默唸咒語,他臉上的笑意也愈來愈濃,好像真有如此好笑一般,一直笑到側過臉去,變成縱聲大笑。

山谷中,尚迴盪著他的笑聲,霧氣,卻已慢慢散盡,我揮出去的衣袖甚至來不及收回,眼前的溪岸之上,已不見了他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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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4 22:44: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離傷

這已是第二次他在我眼前如泡影般消失。

每一次,他都是將我丟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山谷之中,週遭有山,有水,卻沒有他的去向和蹤跡。

我輕輕踮起微微腫脹的雙足,勉強攀下頭頂處的枝幹,折了其中幾枝開滿了花蕊的,再矮下身子,將自個已現回原形的魚尾浸在溪水中,默然坐在西沉的落日下,一朵一朵將手中的梨花塞進嘴巴。

不過總共數十朵,我足足吃到日頭落盡。

我低頭用手心內的樹枝攪動著身下的溪水,瀲灩的波光中,有被我攪碎的月影,還有,還有我倒映在水中的模樣。

烏黑的髮絲,溜圓的眼眸,小小的臉龐。

我是青痕呢。

雖然我的身量尚未長足,可是就連六千歲的綺霞她也喜歡我,她還為我編織衣衫,讓我一定記得回去尋她。

可是,青痕並不認得此處,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那片山谷,更別提遠在天邊的桃花溪。

我再坐了片刻,剛想扔了樹枝將身子沒入水中,耳畔,卻忽然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聲。我攥緊小手,悄悄環顧四周,黯淡的夜色中,只望得見一片白皚皚的梨樹林,卻望不見樹枝間的動靜。

岐華。

我仰起小臉,故意將手中那根光禿禿的樹枝拋了好遠,我不要想他呢。不用等到樹葉黃了,青痕就一定會忘了他的模樣。

想著想著,我忽然一陣沒來由的歡喜,一頭扎進溪谷內,擺動魚尾,一口氣游出數里去。等到再抬頭,頭頂上方,繁星耀眼,亮得??亮得就好像他含笑望著我的眼眸。

我傻傻地望著,身子再往上浮了浮,卻有一顆星子的亮光太扎人眼,直扎得青痕眼睛裡面生疼。

我伸手使勁揉了下自個的眼睫。

青痕,是不是就快要有眼淚了?

為什麼我的眼睛裡面會一直一直痛個不停?

我又驚又喜,再用力揉著眼眉處,心內又是歡喜,又有一些些難過。

清風拂起我的髮絲,就好像是他的手指在我腦後輕輕撫著,我再往下沉了沉,將自個藏在水底,隔了清淺的水紋去看頭頂之上的星光。

等到了秋天,青痕就會忘了他呢。

我擺下魚尾,側過身子,故意將水花激得四處都是,剛想再往前游去,身後,卻分明傳來有人低喚我的沉聲。

「小鯉魚。」

他喚得如此之輕,我猛地扭過小臉,待定睛一瞧,卻氣得恨不能將它拖下水來悶死。

「小鯉魚——」

它竟然還在叫,我狠狠瞪一眼溪岸之上那只閒來無事盡好多事的玄蛇,指尖才要發力,它卻哈哈大笑,似是幸災樂禍一般在我跟前大搖大擺地委頓著身子遠去了。

我眼睜睜看著它走遠,竟沒有一絲興趣去追。

它猶在一步一回頭,似在打量我的動作,我故意不看它,轉過小臉看向身後遠處。

彼處,已隱隱看見稀疏的燈火,有燈火之處,便會有人家。但凡有那些凡人居住的地方,都不會太過偏僻,也少有凶禽猛獸出沒。

說不定,青痕還可以再尋見一個俊俏的男子,讓他給我一滴眼淚。

也說不定,我還可以??再遇見他。

第六章 莫名的刺

天色又漸漸亮了,遠處的燈火也一盞一盞隨之熄滅。

眼前,又到了水道的分岔處。

我環顧四周,向著裡側靠近人家的那一支游去,再潛了百步不止,耳邊已經可以聽見呱噪的人聲。

我悄悄自水底探出腦袋,此處好像是一處集市呢。

馬車與騾車,還有人力推動的獨輪車,不時在人群中穿梭而過。那些四蹄的畜生一路走,一路瀉下腹中的污穢之物,根本不管自個的腳下是否會踩進那些猶在冒著熱氣的糞便中。

我嫌惡地屏住氣息,偷偷躲在一棵枝幹粗壯枝條低垂的柳樹後面,歪頭看那些來往經過的凡人。

才瞧了片刻,身後忽然又傳出一聲低笑。

「小鯉魚。」

我一個激靈,即刻轉過頭來,只見自個身後的溪岸上,不知何時竟半躺了一個一身玄衣的男子。背靠著另一棵柳樹,口中尚噙著一根柳條,眸光炯炯,正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有些起疑,仔細打量著他的形容,他的聲音聽著竟分明是之前夜裡那只討厭至極的玄蛇。

我仰起小臉,凶巴巴地向他道:「不許叫我小鯉魚。」

他朝我眨眼睛:「莫非你不是鯉魚麼?你既然是,我為什麼不能叫?我偏要叫——小鯉魚,小鯉魚!」

他長得好醜,黑乎乎的膚色,濃眉大口,長手長腳,就好像那頭剛巧路過的騾子。

我暗自捻動指尖,衣袖猛地揮出,還未觸到他的身子,豈知他一個翻身,竟輕鬆躲了過去。

一面躲,還一面笑,那笑聲分明是笑話我呢。

我心內有了計較,面上卻佯裝不經意地嬌聲道:「玄蛇精,你一直在跟著我麼?」

「誰說我一直跟著你,我不過是剛巧和你同路而已。」

「那,你剛剛有沒有看見一個人?」

他即刻有了警惕,坐起身道:「誰?」

我小心應道:「他穿著一件青色的衣衫,模樣——」我瞧著他那一副尊榮,心內自是歡喜不已,昂起腦袋,故意極大聲地接道:「模樣可比你要俊俏許多倍!」

他定定地瞧著我,眼神似晃了一下,隨即搖頭笑道:「你莫非是——剛被他騙了?」

我又羞又惱,心虛地漲紅了小臉,脖頸卻揚得更直了。

他歎口氣:「你們這些鯉魚精,一個個胡天海地,沒有一個是安生的主。」

我扭過小臉,狠狠瞪他一眼,用手潑了他一身的水花。我雖聽不懂他說什麼,但,肯定不是什麼好聽的言語。

他笑:「小鯉魚,男人的眼淚就那麼值錢?你們一個個當寶貝似地爭著去搶?」

他俯下身,湊近我置身的溪岸,眼看著我往後退,並不伸手抓我,卻壓低了嗓音道:「我也會交合,我保管比那些凡間的男子更勇猛,保管讓你欲仙欲死,你要不要一試?」

他話音剛落,不知為何,我的身子竟然有些微癢。我圓睜著眼眸,盯著他那件黑色的袍衫猛瞧。

他會意地低頭看下自己的腿間,向我低低笑道:「瞧什麼?沒見過男人的寶貝?」

我得意異常,轉動下眼眸,脆聲應道:「我當然見過。」

「哦?是那個青衣男子的?」

我心內一痛,不覺皺下小臉。

他看在眼中,伸出手指,大喇喇地在我腦後輕撫了下我的髮絲,低聲道:「那你??喜歡交合麼,小鯉魚?」

青痕喜歡。

他撫著我髮絲的模樣,青痕也極喜歡。

可,還沒等我反應,他忽然間就抽了手,齜牙咧嘴地在我跟前搓著才剛觸到我的那隻手掌,口中似強忍著痛道:「你身上長刺了,鯉魚精?」

我摸了下自個的髮絲,仰頭看他。看他的模樣,倒不像在假裝呢。可是青痕身上並沒有什麼刺。

他忍著痛朝我做著手勢道:「過來。」

我有些發怔,輕輕擺動下尾巴,往前靠了靠,一面小心翼翼地端詳著他的動作,以防他趁我不備偷襲我。

過來。

他和他的聲音完全不類,可是他們都喜歡叫我過來。

第七章 巧遇

還未等我靠近溪岸,他的大掌又奔著我的小臉而來。不知為何,我並不想閃躲,我看著他黑乎乎的面龐,只不過歪過腦袋,好奇地瞧著他。

可是,他的指腹才觸到我的肌膚,我倒不曾覺出什麼異樣,他自個已經先怪叫起來,捂著那隻手掌,痛得在地上直跳腳。

我愈發覺得奇怪,骨碌碌轉動下眼眸,心內又是得意,又有些納罕。

先前綺霞和??他都碰過我的身子和肌膚,更別說髮絲,就連當日張瑞文也親過我呢,可他們並不曾有如此痛過。

而眼前這個蛇精猶是一副不肯輕信的模樣,再等了片刻,似是痛楚已經消退,又試探著向我伸出長手,似要來握我衣襟下的肌膚。

我低頭看著他的手指,只見他掀開我的一角衣物,眸中閃過青痕看不懂的神情,遲疑著想要再往內探入。

果然,不過才碰到我的身子,他就彷彿又被什麼怪物咬了一口,一連朝後退了幾大步,眉目都痛得擰在一起,口中嘶嘶吸著氣。

我往上又浮了浮,心內歡喜不已,簡直是喜不自勝,顧不得遠處那些絡繹經過的凡人,在水中格格笑得止都止不住。

他眼睜睜看著我笑話他,扭頭看一眼身後的集市,再回身看一眼我,眼眸內掠過一絲奇怪的波光,似是笑意,又不太類。

拍一拍黑乎乎的手掌,滿不在乎地向我道:「沒關係,正好我也對你這樣的幼齒沒太多興趣。」一面說,一面就要轉身走。

都已經走出去了好幾步,忽然又轉過身朝我道:「小鯉魚,你怎麼不留我?」

每每他叫我小鯉魚,我心裡就惱得很。我佯作不曾聽見,別過小臉,佯裝去看自個頭頂的天色。

眼角餘光卻忍不住偷偷自眼睫下,悄悄打量他的動靜。

我為什麼要留你?你長得那麼醜,又不能像那些凡人一樣可以給我一滴眼淚,我才不要理你。

他的身量也極高大,立在岸邊,低頭摸著自個的下巴,一面若有所思地瞧著我。

我心內有些難過,掉轉身,也不管他,逕自朝水深處游去。

這一刻,青痕忽然覺出孤單。

我一口氣游出百里地不止,自日昇一直游至月落,再自月落游至月升,等到再浮出水面,眼前,又是一處不同的風景。

我有些餓了,環顧四周,卻再也找不到那樣大片大片的梨樹林。

月華,落在盈盈的波光之上,照著青痕小小的影子,遠處,燈影也好亮呢。

我遲疑著一點一點靠近,才游了數十步,就依稀可以辨出河堤之上的行人。其實,也沒有幾個人影,不過是三五個而已。

其中一棵老槐樹特別高大,粗壯的枝幹上,還掛了一隻紅色的四角燈籠,映著樹下一雙影子。

我正好想藉著燈影去尋一些新鮮的野花,為了不讓那些凡人大半夜地看見我怪叫,我特意潛在水底,輕輕游至近岸。

不過是在水底隨意地一瞧,不由得一個激靈躍出河面。

那棵老槐樹旁,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影,其中那個又高又大長手長腳,一身玄衣的傢伙,不是玄蛇是誰?

只見他抱著懷內的女子俯身親著她,兩個人兩副身子恨不能黏在一起。

我歪著腦袋,一眨不眨地瞧著他們的形容,一雙眼眸瞪得溜圓。

耳邊,竟然還傳出他懷內那名女子的叫喚聲,叫得如此難聽,聽著呱噪無比。明明身量比他矮許多,還要攥著他的衣襟,似乎想要藉此力道猴在他身上。

第八章 小友

他一面親她的嘴巴,一面輕輕抬起眼皮,似是漫不經心地瞟到我,然後,就像不曾看見我一樣,繼續親著他懷內的女子。

她在脫他的衣物,用力扯著,扯開他的衣襟,露出胸膛。

他似乎在笑呢,好像心情極度好的模樣,任由那女子手忙腳亂地在他身前忙活著。

我的肚子咕咕叫了一聲,輕輕擺動下尾巴,攀住近岸,伸手去夠那些草叢內的野花。一面仰著小臉,去瞧他們的動靜。

她好像很喜歡他親她,口中不時溢出一句一句斷續的歡呼。

看著他在,青痕心裡倒似乎沒那麼害怕了,我濕漉漉地爬上並不十分高的河堤,坐在岸邊,手中握了滿滿一大束花束,仔細在河水中先洗過,隔著他們不過四五步之遙,一朵一朵,揪著手內的花朵往自個口中送。

他在我身後悶悶地笑,我好奇地扭過小臉去看,他也正看著我呢,一雙黝黑的眼眸內亮晶晶閃著的,俱是不懷好意的笑意。

他懷內那名女子似是惱了,狠狠瞪我一眼,好像我分明攪了她什麼好事。

可是五百年來,我都是躲在桃花溪內偷看那些鯉魚精們和凡人的好事,無論是那些脾氣暴躁的鯉魚精,還是那些性子樣貌各異的凡人,還沒有一個像她這樣凶狠地瞪過我。

他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低低笑道:「怎麼,晚娘吃味了?」

「玄蛇,你刻意約我今晚與你在這河堤之上幽會,是不是故意要在此處等她現身?」

「她不過是個胎毛尚未褪盡的晚輩,是我前些天剛剛結識的小友。」

他看我一眼,淡淡地道:「小鯉魚,你說你叫什麼名字的?」

我只當聽不見,轉過我的小臉,故意去看漫天的星光呢。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討厭那個女子,更何況你又長得那麼醜。

可是,他竟不曾再追問下去。我雖假裝不看他們,可是耳朵裡面可是仔細辨著他和她的動靜,只聽身後不過片刻工夫,即傳來他和那名女子的低笑聲。

「該死的,你真是壞。」

他笑:「我壞麼?」

「啊——」

「說你喜歡我。」

「冤家,我當然喜歡你,真是喜歡得要緊。」

「告訴我,你是不是看上後面那個小女娃了?」

「我有這麼淪落麼?還是你幾時見過我茹素?」

「你這個殺千刀的。」

「??」

我百無聊奈地聽著,似懂非懂。這些不知名的野花口味極差,青痕也不喜歡它們的香氣,我才吃了幾朵,就盡數丟了它們。低下頭,撿起身邊一塊石頭扔進遠處的月影中,心內,忽然竟覺出難過。

細碎的水花,驚起了遠近枝椏間的野禽,一隻隻撲騰著翅膀,飛過我的頭頂。

岐華。

你忘記青痕了麼?

腦後,卻傳來幾句懶洋洋的沉聲:「這位小友,玄某正在做事,你能不能小點動靜?」

眸光,觸及我身下尚在漂著的花束,似瞭然於心地笑道:「不喜歡這種口味?」

她聽了,隨即在旁邊抬高了音調抱怨道:「玄蛇——」

他掩好剛剛被她扯開的衣襟,再撫了撫衣衫上的皺褶,俯身向我道:「你在此處等我,我去幫你折幾枝梨樹枝來。」

說完,看一眼地上的那名女子,含笑道:「晚娘,玄某去去就來,你自便。」

她似氣極,煞白了面容,衣衫不整地立在原處,恨得咬牙切齒,卻似不捨得離去。

我心內歡喜得緊,一想到有雪白清甜的梨蕊,忍不住一連嚥了好幾口口水,一面仰起小臉笑盈盈地望住她,一面用小小的魚尾拍打著身下的水花。

她無比怨毒地斜睨我一眼,彎著水蛇般細長的腰肢,忙著先整理她自己的衣物。

我也順勢去瞧我自個身上的。可惜,這一身衣衫還是綺霞當日幫我縫製的,是青痕極愛的粉色,卻不知被我在何處割了許多個破洞,和她那件一比,青痕就好像是集市上討飯的乞兒。

可,還未等我抬起頭來,腦後,猛然傳出一陣凌厲至極的掌風,直逼我的脖頸處。

果真是她。

天上的月亮還有些缺,等到它再從那抹烏雲中間爬出來,我的鼻尖處,果然聞到一股沁人心肺的香氣。

是青痕最愛吃的梨花呢。

我有些心虛,低頭佯作忙碌著,用那根我剛剛才變出的繡花針,笨拙地縫著自個手內的衣衫。

眼角可是悄悄抬著,偷偷去看他的動靜。

皎潔的月華之下,一身玄衣的玄蛇手握一大捧雪白的梨樹枝,眸光炯炯,面上,一副想笑又不便笑的模樣。低頭看著河堤之上坐在水中正忙著穿針引線的我,再扭頭去瞧不遠處被我剝光了衣衫,用鯉魚筋牢牢捆在地上,口中猶在不停唾罵的晚娘。

而我手中的衣衫,正是她身上原本那一件,不過有些嫌長,我剪短了些呢。我佯裝沒有瞧見他,垂著脖頸,歪歪扭扭地縫著其中一處裙角。

第九章 轉圜

那一夜,他打發了晚娘,再將手中的梨樹枝遞給我。

然後,我坐在岸邊啃梨花,他坐在我身旁一步之外喝著囊中的美酒。

原來,他也喜歡飲酒。

酒氣很沖,青痕並不喜歡,不過看在他為我摘了一大束梨樹枝的份上,我暫且強忍著心內的計較。

他一面喝,一面不在意地問我道:「你多大了?」

我轉動下眼眸,卻不應。

他再道:「像你這樣一千歲的歲數,正是鯉魚精剛開竅的年紀,怎麼身邊連個男人都沒有?」

我被他戳到痛處,即刻扭過小臉,惱道:「青痕才沒有那麼老。」

他會意地點頭笑:「哦,你叫青痕?」

「那你多大了?」

我捧著自個懷內的梨樹枝,低頭洋洋自得地道:「青痕五百歲了呢。」

他一揚脖,再喝了一大口,嗤笑道:「果真是個幼齒。」

我有些好奇,睜大眼睫端詳著他:「你是不是喜歡晚娘?」她雖然容貌生得好,可是我並不喜歡她呢,她身上的氣味太重,還比不上花鯉。

他斜睨我一眼,淡淡應道:「不喜歡。」

我凝神思量了好一會,他說他不喜歡她,可是方纔我明明看見他親她,還對她笑,而且還欲和她成就好事。

他有些好笑,咧開一張大口向我笑道:「你瞪著我做什麼?」

我被他瞧得有些不樂意,眸光從他兩排雪白的牙齒上移開,揚起小臉,故意笑話他道:「玄蛇精,你長得可真醜,連晚娘都生得比你好看呢。」

他好像並不生氣,懶懶地應道:「是麼?」

「青痕,你身上的刺是哪裡來的?」

我回轉身,機警地望他一眼,青痕身上並沒有刺呢,他為何要如此問?莫非他原本想要擒住我?

他一口氣將手中的酒囊喝乾,扭頭看著我道:「你身上有刺,你竟不知道?」

我往外挪了挪身子,又遠了他一些,以防他像桃花溪內那些心懷叵測的傢伙們一樣,趁我不備欺負我。

「玄蛇精,你的道行很高麼?」他身上的內力,雖比不上岐華的一二分,可,那股若隱若現的氣息,分明不是普通修為的妖精。

「何為高?」

我聽見他問,心口處竟然又一痛,我側過小臉,假意去看身旁的柳樹枝,卻不應他。

他在我腦後輕聲道:「青痕喜歡那個青衫男子?」

他和綺霞一樣,盡喜歡問我一些我極討厭的話題,我皺下眉,青痕困了呢。我扔了手中的樹枝,強忍著心內的難過,慢慢沉入水中,不讓他看見我的形容。

四角的燈籠,映著他高大的身影,長手長腳地立在近岸,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水底深處的我。

我忽然躍出水面,揚起脖頸,低低向他道:「玄蛇精,你喜歡青痕好不好?」

這一刻,他忽然笑了。

矮下身子,直視著我的眼眸,不懷好意地笑道:「小鯉魚,你先去了你這一身的刺,我再喜歡你不遲。」

天上竟然開始下雨了呢。

我抬起手心,握住一滴雨水,忽然間,竟想起那一日在溪谷內的情景,那一日,天上也是這般飄著細細的春雨。

「岐華,好痛。」

「岐華,你在對我做什麼?」

「交合。」

我當然知道是交合,可是我為什麼我會痛,我方才與你交合了那麼久,為什麼都不痛?岐華,你對我做什麼?

「我要你從此之後,只屬於我。」

如果玄蛇精不曾騙我,如果我身上果真有刺,岐華,我身上的刺,是你植下的麼?

玄蛇望住我,正色道:「小鯉魚,你想要忘記他麼?」

「忘了那個人,你就不會再難過。」

我脆聲應道:「青痕不難過。」

他笑:「是嗎?果真?」

我隱約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我嫌惡地屏住氣息,擺動下尾巴,往後再退了退:「我不喜歡你,你長得太醜,而且你也給不了我眼淚。」

青痕討厭他方才與我說話的語調,好像認定我會難過的模樣。

「你想要人的雙足?」

如果沒有眼淚,青痕只剩下三百年的壽數,即便是三生三世完結了之後,青痕也長不成人的雙足。

他定睛瞧著我,似是對我煞有興趣。

「小鯉魚,我雖然給不了你什麼眼淚,不過——我可以用法力助你,助你幻化出人的雙足,你再也無需煩惱它會時時打回原形,怎樣?」

我抬起眼睫,手心握著自個的一縷髮絲,仔細端詳著他的神情。

一顆心,在胸腔內「撲通撲通」地跳著,似要跳出我的喉嚨。小小的魚尾,卻在水下不由自主地擺動著,輕輕游至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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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4 22:45: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阻攔

我漲紅了小臉,青痕想要雙足呢。

暗紅色的燈影,掩映著他高大的身影,長身玉立在那棵足有一人多粗的柳樹下,朝我俯下身,伸出長臂。

青色的衣衫,叫風輕輕拂起。

岐華。

我瞪大眼眸,急急擺動下魚尾,往上再浮了浮,一眨不眨地仰頭看著他,竟忘了去攀他的雙臂。

這一次,他沒有在笑呢。一雙眼眸內,有著我看不懂的痕跡,雖淡,卻分明不是喜色。

未等我開口喚他,耳邊,卻傳出玄蛇的笑語:「想要雙足麼?」

「小鯉魚,你看好啊。」

那邊話音剛落,只見眼前的影子,已重新幻化為玄蛇的長手長腳。我驀地扭過頭去四顧,寂靜的暗夜中,只有風雨之聲,卻再也沒有他的半點身影。

我猶在呆呆望著遠處的夜色,一縷極強的力道,已自玄蛇精的掌心揮出,筆直劈向我置身的水波。

但,不過眨眼間,那股力道就被原本淺淡無波的河面擊回,帶著濕濕的水花,重重應在他身上。

玄蛇似叫了一聲,隨即踉蹌著倒退一步,緊緊摀住自個的胸口,愣愣地看著我,一口鮮血自他的口中汩汩溢出。

「鯉魚精——」

「你,果然是??大有來頭。」

可是青痕方才並沒有動,甚至不曾念過咒語,更沒有偷襲過他。何況,青痕原本就心心唸唸想要人的雙足,又豈會出手攔他?

這一刻,他已然斂了原本的笑意,黝黑的面龐之上,只餘陰森的冷意。忽忽揮動衣袖,掌風甚至還不曾觸到我的週身,已是凌厲凶狠至極。

如電,更如九天之上的叱吒雷鳴,不由分說就自我的頭頂如金鐘罩一般砸下來。

我尚未來得及躲避,但只見一陣又一陣的狂風乍起,在我的四周,掀起了一人多高的巨浪,且,愈來愈高,直衝向天際。

原本不過五六丈寬的河道,霎時間變成了波濤洶湧的怒海一般。

那些駭浪,席捲著,似要為我築起一道密不透風的銅牆鐵壁,一面擋住玄蛇朝我劈來的法力,一面直直朝著岸邊已被擊倒在地的玄蛇精而去,似要將他一口吞沒。

玄蛇精。

撲面而來的浪頭,讓我睜不開眼睫,我想要靠近河堤去看他的傷勢,可是,身子就好像也被人用魚筋捆住了一般,根本動彈不得。

他眼見我似乎想要游近他,卻又抬起手掌,向我揮來。

一大口鮮血,又隨之自他的喉中湧出。

我收了手,攥緊自個的手心,隔著眼前的驚濤,怔怔地瞧著他。

不知為何,這一刻,青痕心內只覺得難過。

這一刻,青痕好像不再嫌惡他的容貌,甚至,甚至覺得他笑起來的模樣竟也不是那麼難看,我不想眼看著他死掉。

我捻動指尖,心內默唸咒語,也朝那些鋪天蓋地的浪頭揮過去。

衣袖才剛揮出,只見面前的河堤竟然硬生生在我身前轟然裂開,裂成了一道丈餘寬的縫隙,似是蓄意不讓我近岸。

河水奔騰著,翻捲著,攜帶著我的身子往下游急急退去。

他緩緩自岸邊支起身子,默然望著被大水沖遠的我,再慢慢立起,撫著胸口,靠在那棵早被劈成兩截的柳樹幹旁。

我蜷起小小的魚尾,心口處,痛得也好像要裂開一樣。隨著那些浪頭,痛得皺緊小臉,卻仍是止不住衣襟下那一陣猛過一陣的痛楚。

四肢百骸的氣力,已然消耗殆盡,我輕輕鬆了手心,身子卻被另一道激浪托向半空。

青痕的道行極淺,根本無力再掙扎,我使勁眨下眼睫,望向自個頭頂之上漆黑的夜空。彼處,深如黑洞,卻看不見一顆星子。

青痕的這一世,就要盡了麼?

岐華。

你果真忘記青痕了麼?

不知自何時起,或許就從那一次始,青痕方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每當我心內難過或是遇到危險之時,青痕心內想起的人,竟再也不是已經有六千歲的綺霞。

第十一章 慘敗

岐華。

我不過低低叫了一聲,週遭那些驚濤駭浪就好像有了呼應一般,頃刻間就已乍止,再,化為緩緩沉落的微瀾。

就連天際飄下的疾雨,也都跟著一併止了。

清風徐徐吹開我的髮絲,有七彩的雲霞,在我的眼前圍繞,一顆一顆的星子,近得就好像伸手可及。

可是此刻,青痕分明是在河谷的深處才對,為何眼前會有如此多的幻境?

耳畔,似聽見有人在低低稟道:「屬下,參見帝尊。」

*5*我似醒非醒,只覺有一雙溫暖的臂彎,自那人手中接過我小小的身子。隨之,是一股比梨花還要清淺動人的香氣,淡淡地瀰漫開來,好像一抹極淡極輕的雲朵,包裹著我冰冷的週身。

*1*如此煦暖,如此安心,原本心口處的痛楚,竟也隨之一點一點散盡。

*7*我埋首於他的懷中,青痕是在做夢麼?

*z*他收攏雙臂,並不出聲,只帶著我,慢慢飛掠過足下的山川與人煙。

*小*可是,青痕並不會有夢呢。

*說*我心內歡喜,躲在他懷內忍不住格格地笑出聲,卻故意不和他講話。越笑越大聲,直至那些峰巒山谷內都迴盪著我清脆的笑聲。

*網*他仍是不理會我。

我側過小臉,藉著月光去瞧他的面龐,他也淡淡回過頭來,似是看了我一眼,卻依舊不發一言。

青痕並不笨呢,我心內得意異常,骨碌碌轉動下眼眸,佯作正色道:「岐華,你也一直跟著青痕對不對?」

若不是他一直在我身後悄悄跟著青痕,又豈會在我遇險時剛巧救下我?他心內也必是喜歡青痕呢。

「岐華,這是哪裡?」

「九仙山。」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九仙山?」

他低下頭,卻不應,只收緊了雙臂,帶著我緩緩落在一處新鮮的草地上。我掉轉身子,去瞧自個與他的身後,這一望不要緊,竟一下望得怔住。

此處,果然是九仙山的最高峰。

原本只是一座而已,因著那日的天譴,硬生生被劈為兩半。此刻,我與他所置身的,正是這其中的一座。

而眼前山巔之上,傲然矗立的,不正是青痕如此眼熟的那塊三生三世仙石?

可它不是已經在那日被我叫起的雷電自中間劈開,再叫玉帝帝尊一腳踹下山谷,自此碎成齏粉了麼?

我揉下眼睫,幾乎不敢相信自個的眼睛,一把掙開他的手臂,就要奔過去細辨。

可,才離了他的依托,就差點失足絆倒。低頭再一瞧,凌亂的羅裙之下,我的魚尾正好生生長在那裡,青痕沒有雙足,如何成行?

我垂下脖頸,小臉上滿是正經的顏色,心內更是仔仔細細地默念著咒語,一意要在他面前一口氣變出一雙嬌小的雙足來。

可是,當著他的面,青痕實是有些心虛,越是想佯作鎮定一次成功,一連變了數次,竟然都是不果。

第一次,青痕一不小心,竟變出了一雙醜陋無比的大腳,足有二尺長不止。

我滿臉漲得通紅,偷偷用眼睫下的餘光去瞧他的反應,只見他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漫不經心地立在近旁,淡然瞧著我的形容。

我只得收了法力,略略側過身子去,重新再變。

第二次,許是我太過心慌,沒成想還是失了手,眼睜睜看著它在我面前變成了一雙細瘦得好像竹竿一般的猙獰摸樣。

我臊得小臉跟火燒一樣,原先的得意之色,早已蕩然無存,脖頸越垂越低,恨不能即刻找個地洞鑽進去。

他在旁瞧著,待瞧到後來,終是忍不住背過臉去,先是悶聲而笑,直至再也抑不住的大笑。上前一大步,將我用力攬入他懷中。

第十二章 相約

他的懷內好暖,可,我低頭逕自忙著看我的雙足,根本無暇顧及他的臂彎。

他有些好笑:「青痕如此想要人的雙足?」

我仰起小臉,一本正經地應道:「岐華,玄蛇答應幫我變出人的雙足,我就無需擔心它再時時打回原形了。」

可惜,我還沒有見到功成,就叫那場突如其來的驚濤和地裂,壞了我的好事。

他淡淡應道:「青痕應下了?」

我轉動下眼眸:「青痕原本想——待他幫我變出雙足,我就會溜走呢。」

他似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我心內得意異常,毫不避忌地再道:「我不喜歡玄蛇精,他長得太醜,而且——」而且,我也不喜歡他和晚娘。他親她呢,而且他還對她笑,可是他說他不喜歡她。

我歪下腦袋:「岐華,你喜歡青痕對不對?」

他低下頭,含笑道:「怎麼?」

這一刻,他的眼眸內,俱是我看不懂的深意,雖是笑意,卻分明還有其他的意思在背後。

我被他瞧得有些忐忑,小聲囁嚅道:「你教過青痕,若是有一個男人對我笑,若是他還??他必是喜歡我。」

那一日的水幕之上,一幕一幕,俱是他對另一名女子的好處。我一面說,一面扭過小臉,心內有些彆扭。

青痕並不笨呢,他當日在那水幕之上為她做的,他後來也為我做了一些呢。

他並不應我,只隔著皎潔的月華看著他身前的我。

我有些莫名的難過,輕輕走至那塊巨石跟前。

手指撫過它漆黑的石面,轉過小臉,佯作不在意地叫道:「岐華,你信不信?當日我偷偷在這塊仙石跟前喊你,哪知道,我才喊了幾聲,這塊仙石就叫天上的雷電劈成了兩瓣。」

「岐華,當日,你聽見我叫你了麼?」

他立在遠處,望著我好整以暇地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更不應。

我有些奇怪,繞著它又走了數圈,仔細端詳著它完整的石面,心內好奇得緊:「可是,可是為什麼它竟又變成了整的,我明明瞧見它叫玉帝帝尊一腳踢下了山崖,碎成了許多塊呢。」

我猛然間想到了什麼,忍不住揚起小臉,滿臉竊喜狀。

他帶笑斥道:「小鯉魚,有這麼好笑?」

我悄悄環顧下四周,再小聲向他道:「岐華,你信不信?青痕——」

我有了前車之鑒,不免再小心翼翼地看一下自個與他的週遭,這才喜滋滋地接道:「青痕可是震塌了冥帝帝尊的幽冥殿呢!而且——」

「而且什麼?」

青痕並不笨呢,我踮起足尖,衣袖撫過自個面前的巨石,回頭向他小聲道:「你信不信?這一塊,肯定不是先前那一塊。玉帝帝尊還叫緣池仙翁去找冥帝,跟他要奈何橋上的那一塊三生三世石來賠他。」

他挑起眉,慢慢側過臉去,收了笑意。

「小鯉魚,你給我聽好。」

「你知道我今日為何要帶你上九仙山麼?」

我被他臉上的正色震住,故意扭過小臉,假意看向別處。遠處的峰巒好像層層的疊影,此刻,萬籟俱寂,宛如天地間只有我和他二人。

每一次,他對我沉下臉,青痕的心內都覺出難過,青痕不要聽呢。

「小鯉魚,我帶你來此,是要你留在此處。」

我立刻昂起腦袋,有些忿忿地應道:「那老怪物拿捆仙索捆我,還要將我打入羅剎海,連他的徒弟們都欺負我,我不要留在這裡!」

他皺眉,低頭斥道:「你自己有錯在先,乖張放誕,闖下大禍,你還有臉遷責於人?」

不知為何,他臉上的冷色,竟讓我嚇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我心內委屈異常,卻說不出因何委屈,遂,咬緊嘴唇,故作不在意之狀,去看天上的繁星。

耳畔,傳來他的沉聲:「你要麼留在此處拜緣池仙翁為師,要麼讓我去了你先前的記憶,你只能二選一。」

我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我討厭你!」

我用力揉著自個的眼睫。青痕並沒有眼淚,為什麼每一次瞧見他,我的眼眶之內,都會一次一次痛得如此難受?

青痕的法力遠不如他,如果他想取了我的記憶去,等於再平常不過的輕鬆伎倆。

他放緩了語調再道:「等你學滿之日,我自會來接你。」

等你學滿之日,我自會來接你。

我悄悄回過小臉,仔細打量著他臉上的形容。他的眼中深不見底,卻並不似誆我,隔了四五步之遙,向我道:「小鯉魚,我在問你。」

現在是春天,等到來年的春天,岐華,你會來麼?

我心內難過,青痕並不笨,我打不過你,我根本無從選擇。我瞧著他手腕上叫衣袖掩住的三根鯉魚筋,他竟然還帶著它,竟不曾將它摘掉。

我望著他,輕輕點一點腦袋,然後,掉轉小臉,不肯再看他。

彼時,我並不知曉,當來年的春天再來的時候,他果真不曾來,而青痕的第一世,早已經灰飛煙滅。

第十三章 托付

月影西斜,遠處山巒之上的霞光也已漸起。

緣池仙翁匆匆自道觀內奔出,甚至連衣衫都不曾繫好,身後,尚跟了觀內的一應徒兒。

他玉立在石階之上,含笑點頭道:「仙翁好早啊。」

緣池仙翁驚惶未定地收住腳跟,一面彎下他細瘦的長腰,一面用衣袖不停擦著腦門上永難拭盡的汗膩,眼角餘光還偷偷打量我,整個一副唯唯諾諾欲言又止的窩囊模樣。

我手中執了一根草葉,假意去看一旁的山谷,繃緊小臉,故作鎮定。

腦後,傳來他的斥責之聲:「還不過來拜見師尊?」語氣雖淡,卻好像有萬鈞的雷霆隱在其下,我聽了頭皮一陣發麻,足下不由自主地跟著朝前挪了幾步。

緣池仙翁瞟了我一眼,光禿禿的腦門上,汗珠愈發多了,弓著腰身,一連咳嗽了好幾聲。

「呃??小的——」

他話音未落,岐華似低頭看了他一眼,那老怪物隨即改口道:「不不不,老朽與這位小友也算有緣,這些虛禮客套自是能免則免!」

我心內有些歡喜,青痕的道行淺也就罷了,可是就連緣池仙翁也懼怕他的法力。

我歪著腦袋,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些人,此刻,別說是老怪物,就連他身後的赤霞童子都憋得滿面通紅,垂著腦袋似是一隻喪家的犬呢。

我扔了手中的草葉,揚起小臉,一臉得意之色,卻仍是不搭理面前的他。

他看我一眼,淡淡一笑,再向緣池仙翁道:「她生性頑劣愚笨,仙翁就多費心。」

赤霞童子躲在他師傅背後低低竊笑,分明是在笑話我。

豈知他見了,非但不幫我,還有意無意地含笑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反倒是好像向著眼前正在嘲笑我的赤霞一般。

我一雙眼眸瞪得溜圓,心內又氣又惱,心口處明明痛得緊,卻,硬是不肯明裡看他一眼。

那老怪物聽了,忙點頭哈腰著應道:「小的??老朽記下了,老??老朽定會盡全力??以赴。」

我在旁插嘴道:「仙翁,你那塊仙石能幫青痕解了與他的三生三世之緣麼?」

我一語未落,所有人都似被我驚到,那緣池仙翁更是瞠目結舌,半天望住我說不出一句話。

唯獨他仍是一笑置之,低頭向我道:「怎麼,青痕今日才知道錯了?」

我扭過小臉,正色向他道:「青痕想回桃花溪,不要在這裡。」

緣池仙翁似被我噎到,滿面羞慚,一連歎息了數聲不止。

一面歎息,一面哆嗦著向他告罪道:「那個緣系三生,都是小??的不是,小的當日實在是??」越說聲音越低,越說頭上的汗越多,非但在旁戰戰兢兢地哈著腰,更是滿頭滿臉的淋漓大汗,倒好像要回桃花溪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一般。

清風,拂起他青色的袍衫,他低頭再看了我一眼,卻是向緣池仙翁道:「若她不服管教,仙翁盡可以施以懲戒。」

「是。」

鼻尖處,那股淺淡的香氣,果真漸行漸遠。似是一抹握也握不住的雲朵,一點一點,慢慢消失在晨起的霧靄中。

我其實極想回頭去瞧,可是青痕不想讓他們笑話我,也不想讓他看出我心內的難過。

我蹲下身子,假裝去摘自個衣裙邊的那些個素淨的野花,一朵一朵,摘得極其認真,可說是聚精會神呢。就好像絲毫不關心他何時走,何時會消失。

第十四章 始知尊卑

「青痕,先去把這份字帖臨了。」

「師傅,這鯉魚精的字寫得實在太難看了!」

「赤霞,不得吵鬧。」

「青痕,你懂這字面的意思麼?」

開闢鴻蒙,二分天地,始成三界。

妖為下,人居中,仙為上。

「師傅,您已經教她三遍了。」

「赤霞!」

我低頭用手中的毛筆在紙上慢慢描著,只當聽不見耳邊那些吵雜之聲,不就是抄寫一百遍麼,青痕並不怕呢。

「青痕,你寫的是什麼?」

「『痕』字呢。」

「為師知道是『痕』字。」

我得意洋洋地丟下筆,小心撿起自個面前的字帖,高舉過頭頂,一眨不眨地對著窗外的日光仔細端詳著。

仙翁歎一口氣,換了面色向我訓道:「青痕,你若今日不把這五百字謄寫個一百遍,就不要離開學堂。」

「赤霞——」

「徒兒在!」

「去拿捆仙索來。」

我皺緊小臉,一聲不吭,只當沒聽見。

青痕即便受罰,也不要求饒呢。自我登上這九仙山起,不知為功課被罰過多少次。飽一頓饑一頓不說,時常因著交不出課業,被他們捆在這在斗室中。等到第二天他們再來松我,魚尾上,都看得見一道一道的勒痕,更別說先前的痛楚。

山上的野花早已經落盡了,那些懸崖邊的果樹,也已競相結出纍纍的果實,不過是眨眼間,枝頭的樹葉,就好像在一夜之間盡數黃了。

「青痕,你喜歡那個凡人對不對?」

「可是他不要你了呢!」

「呸,就憑你這個妖精,還想貪圖凡間的男子,也不拿照妖鏡照照你自個!」

「師傅沒教過你嗎?三界之中,妖為下,人居中,仙為上!」

聽說赤霞自個就是凡人出身,自幼隨緣池仙翁出家修煉,至今已有三百五十年的壽數,卻仍是一副十多歲童子的模樣。可見,這求仙之道有多玄妙。

我低頭認真地握著筆,手心內因著太過用力,全是細細的汗濕。

「青痕,青痕,你不難過麼?」青痕並不笨,他如此問,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幸災樂禍地問我,自是不是出於對我的關心或憐惜,只不過是希望看見我難過的模樣好取笑罷了。

他的道行遠甚於我,在所有的徒弟裡面更是排行居長,仗著師傅寵他,平日裡,向來以取笑我欺負我為樂。此刻,更趁著師傅不在,一個勁地譏諷我的身世。

我再也嚥不下心頭那口氣,抬起小臉,不屑地看他一眼,脆聲應道:「青痕為什麼要難過?青痕不難過呢。」

赤霞猶不肯輕信,一雙鳳目仔細分辨著我的形容,似信非信地奇道:「才不過半載,你果真不難過了麼?他可是不要你了呢!」

我強忍著自個衣襟下的痛處,綻開一朵笑容,滿不在乎地應道:「青痕心裡不喜歡他呢,我喜歡玄蛇。」

「玄蛇精?」

「是。」

「也是,你們同為妖孽,還算是門當戶對。不過,就你這副尊榮,我實在弄不懂會有人喜歡你!他是不是自己長得就很醜,所以,才不敢計較?要麼,他就是沒見過什麼世面,壓根沒見過美貌女子!」

赤霞明顯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趴在我的書桌邊,還要再講,我已經低下腦袋,佯作低頭寫字,再也不看他一眼。

「唉,青痕你練了這麼些天,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

「赤霞,為師不是讓你平日多照看些小師妹的課業,你是怎麼答應為師的?」

「師傅,徒兒不敢有違師命,徒兒每日除了完成自個的功課,就是和幾位師弟一齊檢查小師妹的課業。著實是她太過頑劣,加之天性蠢笨愚昧,根本不可教化!」

師傅手握著我幾日來的功課,換了正色斥道:「赤霞,不可渾說。」

話雖如此說,可他望著我的眼神,卻分明是煩惱不勝的嚴厲形容。

為了以示懲戒,他已經讓赤霞等人連餓了我數日。

原本,是希望我有所改過,能一心向學,哪知我此刻交到他手中的那厚厚一摞絹紙上,仍是被我畫滿了參差不齊長短不一的大小字呢。

我昂起小臉,骨碌碌轉動下眼眸,毫不示弱。

面前,這些堆滿了三面牆壁的所謂經書,非但枯燥,更寫滿了青痕心內憎惡之事。每日裡,再叫赤霞等人在我耳邊不時呱噪許多遍,彷彿生怕我記不住一般。

青痕法力雖比不過他們,溜是溜不掉,可是青痕寧願挨餓,也要將這些我心內極討厭的大字,故意寫成歪歪扭扭之狀給他們瞧,讓他們一個個見了,都覺得難看嫌惡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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