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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請教與受教
有一道金色的艷陽,透過層層的水波,覆在我身上。原先的痛楚,竟隨著那份至柔至醇的暖意一點一點逐漸消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辰光,頭頂之上的堤岸處四下俱寂,除了青痕身下的流水聲,聽不見任何響動。
我悄悄擺下魚尾,自水下探頭探腦地冒出腦袋,看向他方纔的立足之地。
眼尾才掃見那一角青色的袍衫,心口處原先的空落,頃刻間,就化作了鼓鼓的雀躍。
他也在瞧著我呢。
不過席地隨意而坐,一身華美的素服叫風輕輕拂起,映著滿地的草色,也映著他身後五彩絢爛的朝霞,淡然睨著足下的我。
我有些心虛地歪過腦袋。
青痕平素最擅察言觀色,可我瞪大眼眸仔細瞧了半日,竟不曾自他的臉上瞧出一絲痕跡。
一隻又一隻的鸞鳥與鳳凰不斷自天邊聚集而來,從我與他的面前低低飛掠而過,繞著那些溪澗山谷,圍繞在他的週遭,盤桓啁鳴不去。
我不禁隨著它們緩緩在那水波中轉身,直著脖頸,一眨不眨地瞧著自個頭頂上的那些陣仗,從小臉到心內,俱是再分明不過的艷羨。
漫天的落紅成陣,那些神鳥的羽翼,在日頭的照耀下閃著一道一道極耀眼的光芒,將這片山谷襯托得仿似美奐美輪的世外仙境。
怨不得那麼多人都想要成為上上之神,原來,當上了上上之神竟有如此多的好處,至少這些各色各異的飛鳥都會齊齊飛來為他作伴,不像青痕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如此孤單。
我瞧得入神,一時間竟忘了所有的過往,輕輕回過小臉,手指著其中一隻鸞鳥的雙翅向他嬌聲笑道:「岐華,它生得真是好看!」
在這些雀鳥中,只有它的翅尖處,於沉沉的墨色中,竟生出幾根天青色的長羽來,就好像是他衣衫的顏色。
他一笑,眸光浮動,慢慢朝我伸出一隻長臂,含笑命道:「過來。」
我應聲歪過小臉,隔了十步之遙,定睛瞧著他,小手握住自個身前的一縷髮絲,卻不動。
換做以往,只要他喚我,十之八^九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奔過去。
他並未發作,只是沉了眸色,好像不經意地掠過我面前的堤岸,看向遠處的水道。
我順著他的眸光瞧去,才尖叫了一聲,趕忙又摀住自個的嘴巴。
就在他面前,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件柔軟之極的粉色衣衫。
青痕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衣衫呢,平鋪在碧綠的草地之上,比起那些漫天飛落的花瓣來,不知要美上許多倍。
我的一雙眼眸瞪得再溜圓不過,身下的魚尾不自覺往前擺了數下,小手攀住近岸,垂涎三尺地望著他面前那條羅衫。
他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望著水中的我,既不叫我過去,也不和我講話,只低頭瞧著我。
我有些著急地仰起小臉,他在笑呢,兩道眸光內俱是再明顯不過的戲謔之意。
「岐華。」
「嗯。」
我期期艾艾地朝他綻開一抹笑靨,厚著臉皮道:「這件衣衫是給青痕的麼?」
不等他應,我已然撲了過去,一把攥過它,忙不迭地就要將自個身上的這一件剝了去。
他登時冷了面色,睨一眼半空中的雲端,那些冥將一個個即時隱了身形。耳畔,傳出他的衣袖翻飛之聲,一道極凌厲的電光劃過長空,刺得青痕幾乎目不能視。待到再睜開眼睫,眼前的山川溪谷彷彿已被一副淺淡的結界圈住,風止水靜,萬籟俱寂,天地萬物除了我與他,竟再沒有一個多餘的活物。
我早已將原先那一件破衣爛衫剝得乾乾淨淨,細細的肌膚之上不著寸縷,俯下身,極小心地先將手中之物輕輕擱在近岸,從胸口的衣袋內逐個掏出幾件物什,一一置於他足下。
剛想再套上眼前那一件稀罕的寶貝,腦後,卻平白傳來他的斥聲。
「小鯉魚,你給我記好。下一次,再叫我看見你在人前剝了衣衫,仔細我先剝了你的皮。」
我掉轉腦袋,隨便瞧他一眼,便又忙著去端詳我在水中的倒影。
衣衫才剛套了一半,眼角餘光卻瞥見他竟隨意撿起了我的一件寶貝,把玩在長指間,一臉哭笑不得的無奈模樣。
「你整日就將這些東西帶在身上?」
我心內急得不行,顧不得自個,幾下爬出水面,就去奪他的手中之物。
這一些,都是青痕心內最寶貝不過的物什。
除了那本札記,他手指間的這一坨黝黑的軟泥,曾經被我捏成了綺霞的模樣。地上的那一個,是師傅,而另一個,則是赤霞。
是它們陪著我跋山涉水,從小小的泥偶,被水浸濕,再變回原先的軟泥。可是青痕捨不得扔掉,一來我空暇時可以再取出它們重新捏過,二來,它們在我眼中已不再只是毫無生氣的泥團,它有過眉眼,也有過笑意,青痕不想扔掉這些寶物。
他長指撫過我的小臉,帶過絲絲的癢意,帶笑斥道:「青痕才幾歲?」
「都像你這副德行,別說是下下界,上界中那些人豈不全要掛滿這些羅裡囉嗦的廢物,連路都走不動?」
我只顧盯著他另一隻手掌內的物什,才要伸手再去奪,卻不想整副身子都落入他溫暖的懷內。在隔了這麼多的時日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再抱我。
「青痕的課業學到哪一層了?」
……
「小鯉魚。」
「自有這天地始,三界乃成。」
「有一些活物,生來要為妖,而另一些,則天生為仙。」
「所有的妖界,即便再修煉過千年萬年,也至多修煉成人形,無法成仙。法則或許可以更改一二,這一條,則是連我和玉帝都無法改變的天道、天則。」
「小鯉魚,你看著我。」
可是我為什麼要看著你。
岐華,人妖尚且殊途,青痕心內早就懂了。
所有的妖精,即便修煉成玄蛇和綺霞那樣的修為,也無法化身為仙,躋身仙界。
妖,始終是妖,甚至比不過那些無道無行的普通凡人。
他們哪怕只是服下一枚仙丹就可以輕易得道,可是天地間成千上萬的妖孽,即便修煉過千年萬年的寒暑,也終要有一日打回原形灰飛煙滅。沒有輪迴,沒有來世,只有面前那一條不歸路。
故而三界中,人可以居中,仙可以為上,妖,卻始終只能為下,而你——是這天地間最最至尊不過的帝尊。
青痕即便再笨,那些堆滿了整間學堂的課業,即便我從不肯輕易應下,心內其實早就懂了。
就如同有些事,青痕即便嘴再硬,心內其實早就放棄了。我只不過想要再找到一個我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呢。
「岐華。」
「怎麼?」
「你教過我,如何瞧出一個男人是否真的喜歡我。可是——」
「可是什麼?」
我皺緊小臉,心內猶疑良久,終是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可是,玄蛇精明明說他不喜歡那些女子,他一樣會親她,抱她,還與她們交合。」
我抬起眼睫,鼓足了勇氣再問他道:「就像你說你不喜歡青痕,可是你也一樣會與我——」
就像你說你不喜歡青痕,可是你也一樣會與我親近。
「青痕想問什麼?」
「岐華,是不是世間的男子除了與喜歡的人親近,也一樣會對他不喜歡的人好?就像你也會親我,抱我,會為我做許多許多事?」
「青痕覺得我對你好?」
我吶吶地背過小臉,不肯再迎向他的視線。
「青痕果真想知道?」
「是。岐華,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不想去問玄蛇精,我想你告訴我。」
「小鯉魚,你看著我。」
「喜歡一個人,才會想要和她親近。同樣,即便不喜歡一個人,他也一樣會為她做很多事。」
岐華,如果是這樣,我要怎樣才能知道他心內是不是真喜歡我?
「唔。」
「閉上眼睛。」
「啊——」
「不許叫。」
可是你弄疼我了呢。
他的舌尖狠狠捲住我的,好像要將我生吞活剝了一樣,親得我差一點背過氣去。一雙長臂緊緊抱住我,將我箍在他的懷內。
這一刻,青痕明明是睜著眼睫,卻瞧不見眼前任何物什。
何為天,何為地,就連天地,也一併被他設下的結界所蒙蔽。彷彿天地萬物,只剩下我和他,他的懷抱,我的魚筋,天生交纏在一起。
「青痕還痛麼?」
「岐華,我好快活。」
手腕間,是他汩汩輸入的勁力,一波又一波,勝過夏日裡最最炙熱閃耀的驕陽烈焰,由此及彼,一波高過一波,想要壓下原先的剝鱗之痛。
第七章 一百九十五年的光景
身下的草坡好像最柔軟的水波,托著他高大的身軀。我的魚尾攀附在他的腿間,隔著我與他的袍衫,緊緊纏住他。青痕的身量雖小,可是力氣並不小呢。
「岐華。」
「嗯。」
「你為什麼只親我?」
「青痕想怎樣?」
我嚥一口口水,強按捺下心內的計較,佯作不在意地應道:「我想你與我交合。」
耳畔,果真傳出他的沉聲,他分明是在笑呢,一面抱緊我,一面沉沉笑道:「交合?」
「歧華,雖然你親得我也很快活,可是我還想你與我交合,你與我交合好不好?」
一縷清風驀地拂過,就連我與他頭頂之上的天色竟也開始慢慢透亮起來,我伏在他身上,就著那微明的天光,一眨不眨地瞧著他。
此刻,他的眼眸如星,卻亮過九天之上任何一顆星子,抱住我小小的身子縱聲大笑。
「青痕不痛了?」
我歪過頭,他的語氣根本不像是詢問,是在笑話我呢。
你方才親我的時候,明明知道我原先的剝鱗之處會痛,你不是一邊親我,一邊還為我輸入精氣止痛?
「我讓人送你回去。」
「小鯉魚,你給我安生些。」
可是我再也不要回去呢。
我伏在他懷內,只當充耳不聞一般,用另一隻空著的小手,一點一點撫過他身前的每一處肌膚。
歧華,你長得真好看。
如果碧水長天,山重水復,再見無期,青痕想要細細記下你身上每一處的形容。
頭頂上的日頭已然現身,他的眼眸內深不見底,任由我的指尖一一掠過他的臉側,脖頸,肩背??低頭望著懷內的我,不過淡淡一笑。
寬大的袍袖掩住我衣衫不整的小小身軀,慢慢沉了面色,移目看向遠處雲端上那些若隱若現的冥將。
我突然支起腦袋,冷不丁向他道:「歧華,書上說你掌管生死,所有的生死簿都要先經你看過,你一定早就知道她的第三個重劫是什麼對不對?」
「青痕想要問什麼?」
「她已經差點死過兩次,等她歷經最後一次重劫成為上神,那時,青痕的第三世還在麼?」
「歧華,青痕先前仔細算過,我還剩下最多一百九十五年的命數,我想知道你和她成親的時候,青痕的第三世還在不在?」
「青痕為什麼要知道這些?」
「師傅說,你和玉帝雖然貴為帝尊,有些天機也不能事先向人洩露。可是——」
「可是到時候如果青痕的第三世還在,一定會看見聽見那些人為了你和她舉世歡慶。青痕不想知道你娶了她呢!」
「歧華,你告訴我好不好?」
「青痕想知道?」
「嗯。」
他似乎笑了一下,可是我又再等了許久,也不見他應我。
我有些失望地瞧一眼他的面色,竭力繃緊小臉,強抑著自個心內的慌亂,鄭重向他點頭道:「還有,我不想再回去了呢。」
他抬起眸光。
我吞一口口水,肯定地應道:「這一次,青痕即便丟了小命要不要再回九仙山!」
「青痕想去哪裡?」
我哆嗦了一下,回過小臉,假裝扭頭去瞧一旁的堤岸。青痕想去的地方可多呢,可是我不會再告訴你。
他毫不動容,眼睛抬也不抬,只輕聲朝身後命道:「來人。」
話音未落,半空中的雲霾彷彿頃刻間化去,我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那些雲層之上黑壓壓的冥將,小小的身子被他揮落在他身後的軟草之上。
萬丈的霞光,自那些冥將們的身後照射下來,照在滿身的鎧甲上,刺得人睜不開眼睫。
我趁著那些人正在朝他跪拜,一面偷眼瞧著他傲然玉立的身影,一面往後朝水流處悄悄挪著魚尾。別說是頭皮,就連脖頸處都感覺到了那一陣又一陣的寒意。
第八章 冷面
一步,兩步,三步……我的手心內全是汗膩,以手代步,一點一點往後挪著身子。身後,只剩下一步之距,就可以躍入飄滿落花與枯葉的溪水。
頭頂上方,偏偏就在此時傳出他的冷聲,卻不是和我說話呢。
「送她回九仙山。」
「是。」
我機警地昂起腦袋,看向頭頂之上的他,眼角餘光分明瞥見十數個全副鎧甲的冥將正應著他的諭令一個接著一個急急踏下雲端,直奔我而來。
我想也不想,一個縱身即躍入冰冷的水底,豈知入水太急,那些水流登時一併嗆入我的喉內,嗆得我一連喝了好幾口冷水。
才要再往下潛,卻見數道亮如白晝的電光一齊自那些冥將的掌心內筆直向著我身旁的溪水劈來,激起了數尺高的駭浪,將我硬生生逼出水面。
眼前,那些包圍已然愈來愈近,有幾個,幾乎就要觸到我的髮絲。
我圓睜雙眸,徒勞地望著距我不過十步之遙堤岸上的他。
「青痕不要回去!」
「小鯉魚,你是不是以為我閒得很,才要管你回不回九仙山?」
「可是我討厭你管我!」
「是麼?」
「青痕原本就不要你管!」
「好,青痕不是最愛惜自個的小命麼?既然有膽問我白水何時可以歷經三劫成為上神,怎麼反倒沒膽問我你自個的壽數?要不要我告訴你,你的第二世第三世都是何時壽終正寢?」
我一把摀住自個的耳朵,捂得緊到不能再緊。
不要。
青痕不要。
他嗤笑一聲,冷眼瞧著我的形容,點頭再道:「好,既然你沒膽知道,就給我老老實實回九仙山呆著。」
我斜眼瞧一圈那些將我重重合圍住的冥將,小臉上氣得鐵青,用力拍著自個身前的水花,朝他尖聲叫著:「青痕說過不要回去呢!」
這一次,青痕決不要再回去。
我討厭那些課業,討厭那些所謂的天則、法則。我早就知道你不會來接我,可是每一次回到九仙山,我就會忍不住攀上那些樹枝和山峰,想要從那些雲朵之上、石階之上,山巒之上尋找你明明永遠不會現身的身影。
他挑起眉,正眼瞧都不瞧我,只問他面前的屬下道:「九仙山現有多少活物?」
聽見他的問話,其中一名冥將即刻上前一大步,踏著足下的觔斗雲跪倒應著:「稟帝尊,那緣池仙翁共有八名弟子,加上山上所棲的鳥獸,來往求願的凡人,共有四千八百四十二個活物。」
「去,將這個鯉魚精給我帶至山下,她若肯上山便罷,否則,給我填平整座九仙山,包括她。」
「是,小的遵命。」
我支起小小的身子,立在那一圈一圈的波浪中,疾風拂得落花好像驟雨一般紛降,砸在我的身上。
他的青色袍衫也叫風鼓起,華美至極的寬袍廣袖,隨著那些突至的風浪翻飛掀落,彷彿青痕身下也在不斷咆哮的潮湧。
漫天的陰霾如山,吞沒了日頭,吞沒了所有的霞光,卻沒有他此刻的面色一半冷戾。
第九章 捨得
2011年01月09日01:15
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劃破長空,那些花樹在他身後搖晃得好像眨眼間就要被折斷一般。他的眸光淡淡掠過那些冥將的面上,果不其然,幾乎與此同時,一個飛旋不止的光輪就自其中一人的衣袖間飛出,帶著急促的風聲,直接朝我壓來。
耀目的金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睫,宛如金鐘罩一般的光輪在我頭頂盤桓浮墮,愈轉愈急,愈墮愈沉,宛如泰山壓頂,眼看著就要將我收歸其內。
歧華,青痕說過這一次決不會再回去。
風浪將我的髮絲吹得滿頭滿臉都是,我心中默唸咒語,對著那道光輪就揮出指尖之物。那是青痕的心肝寶貝,要在平常我根本捨得拿出來一用。
粉色的魚筋,捲著我掌心內小小的光束,迎向那些冥將想要將我收歸麾中的法器。
鼻尖處,又傳來他的淺淡香氣,叫人分不出哪一些來自堤岸,哪一些又來自我半空中的寶物。
我仰著小臉,眼睜睜地瞧著它們交鋒的那一刻,忽然間,我耳內只聽見一聲淒厲無比的尖叫,猛地一下躍出水面,顧不得那道耀眼的光芒,伸手就去捉我的魚筋,甚至等不及念動咒語來收回它們。
指尖才觸到飛旋之物,就傳出生生的痛,分不清是一截一截斷裂的魚筋還是我湧出的血線,紛紛墜落於我的身上,髮絲以及溪水之上。
所有的風浪都在這一瞬間乍止,就連我頭頂的光輪也跟著愈轉愈緩,徐徐懸在彼處。
我握著自個手心內僥倖倖存下的那一根粉色物什,低頭仔細辨著,從頭至尾,生怕落下一丁點斷痕。
腦後,卻傳出他的沉聲,淺淡尋常之極。
「小鯉魚,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要不要回九仙山?」
我抬起腦袋,恨恨地望向他,一張佈滿狼藉的小臉上,滿滿的俱是再明顯不過的執拗。
眼前這些人登時好像都被霜打過了一般,頃刻間,不但一個個全都萎頓了下去,形容蒼白,佝僂著肩背,竟沒有一個人敢抬起眼來看一下他的面色。
而他卻不怒反笑,背手而立,低頭瞧著溪水中的我,緩緩揮動衣袖。
短短二日內,這已是他第二次對我出手。
堂堂一個帝尊,卻要屢屢對一個下下界道行最最淺薄不過的妖孽親自動手。
好像前一日流嵐洞前,就在玉帝帝尊和九天玄女的面前,其實他一樣可以不必親自動手,他大可以讓他面前那些屬下為他結果我。好像那一次他曾同樣當著玉帝帝尊及一眾大小仙家的面斬殺一名上神,他不過只是瞧了一眼自個身邊的那些個冥將,那位有著萬年甚至數十萬年修為的老傢伙就這樣硬生生灰飛煙滅化為烏有。
就連青痕自個都知道,冥帝帝尊何其尊貴,雖手握天地萬物的生死之計,卻極少需要親自費神費力取人性命,更何況是要結果區區一個妖孽。
我一眨不眨地瞧著他的手掌,他也在瞧著我呢,一雙眼眸內俱是我看不懂的沉意,好像是痛,又好像是笑,又好像是滿含著傷痛的笑意。
歧華。
你莫非也捨不得青痕麼?
我歪過腦袋,小小的魚尾竟在水下不知不覺往他跟前游近了幾步,昂首瞧著他。
他低頭望著足下的我,高懸於我頭頂之上的手掌,終是化為了一道收回的勁力,帶出忽忽的風聲,翻捲起青色的廣袖,仿似遽然間轉身大步揚長而去。
踏著漫漫的雲階,拾階而上。
一步一步,地動,山搖,身下的溪澗也隨著他的步伐驚起了千層的細浪。不過是須臾間,烏雲已然蔽日,明明是白日裡的辰光,四下卻漆黑得瞧不見一絲天光。
第十章 人情
我輕輕擺下小小的尾巴,在水下轉了一個輕盈的圈,雙手捧了滿滿一手心的水花呢,灑向頭頂的天穹,只當絲毫不在意身後的任何響動。
自此之後,那麼多的水道,青痕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呢。
不知過去多久,仿似只是白駒過隙的瞬間而已,待到我再轉過小臉,身後的堤岸和雲端之上,已經再沒有半點痕跡。
明明只是秋日,身下的溪水卻愈發冰冷得刺骨。
我就著漸漸回升的天光,低頭望向自個的新羅衫,一處一處,小心翼翼地仔細瞧著,生怕方纔的血漬沾上了我的寶貝。
瀲灩的水波映著我的身形,映著我身後的空枝,青山歷歷,宛如一場春夢。
「小鯉魚,無需太難過,你就當你自個做了一個春夢!」
我驀地支起身子,眼前的花樹早已繁花落盡,空空蕩蕩,枝椏間連一隻飛鳥也不曾落下,更別提那些通身漆黑最是醒目不過的烏鴉。
我埋下身子,將自個一點一點沉入水底,才要沒過頭頂,耳畔清晰傳來一聲淺笑。
「搞了半天你還沒走?」
「怎麼,捨不得離開我的流嵐洞麼?」[TXT小說下載:www.wrshu.com]
我循聲回過小臉,那棵光禿禿的桃花樹下,正立了一個纖細的綠色身影,低頭望著水中的我,掩面而笑。
還未等我應聲,她身後的紅衣侍女已然向我高聲斥道:「大膽鯉魚精,見了玄女竟敢這等無禮?」
她只轉下眼眸,笑盈盈地望住我,既不讓自個身邊的侍女停下,也不同我招呼。
她的眼睫好長,長到甚至有淡淡的陰影隨著她的眸光忽隱忽現,一身的肌膚雖沒有白水神女那般雪白,半掩在柔軟的羅衫中,看得青痕一連嚥了好幾口口水。
我假裝不經意地垂下脖頸,再望一眼我自個映在波光中的模樣,只瞧了一眼,便計較地抬起小臉,斜睨著她。
她似乎一早看穿了我的心意,故意朝我眨下眼睫,眼波浮動,嘴角的那一朵笑顏綻得愈發深了。
她的左頰上竟然還有一個笑窩呢。
我心內氣得不行,戒備地握緊小手,恨不能即刻就揮手上去。
她笑:「怎麼,苦頭還沒吃夠?」一面笑,一面假意扭頭望了一圈呢,眸光繞著我的週遭轉了一大圈,最後才輕輕落在我的小臉上:「可是這會,好像玉帝帝尊並不在哦。」
一道輕柔的光束隨著她的笑語漫不經心地揮出,仿似一張無形的羅網,纏在我的身上,緊緊縛住我小小的身子,一點一點將我自水下拖至她足下。
我強抑著自個心口處的尖利之痛,抬頭一眨不眨地瞧著她的形容。
她的道行法力遠甚過我百倍千倍,換做平常,青痕絕不會輕易出手,可是,青痕咽
不下這口氣呢。
我想也不想,口中默唸咒語,就朝她揮出手心內的電光。
她一動不動,只顧低頭瞧著地上的我,一張小臉上似笑非笑,似是不相信我會對她出手。倒是她身後的那名侍女替她接過了我的掌力,再反手用足了力道向我擊來。
方纔,我原本就被那些冥將用金輪傷過,此刻,哪能再接住這些人的勁力,才接了一個來回,便生生地吐了一口淺淡的血沫。
那幾個侍女眼見我不敵,臉上愈加得意起來,一個個剛要再出手,腦後,卻憑空傳來一句急聲:「玄女姐姐且慢——」
鼻尖處,隱約傳來一股熟悉的香氣,青痕似在哪裡聞到過,卻又一時記不起。
但只見一道白色的身影緩緩墮於我與玄女的面前,髮絲高挽,鳳眼斜挑,一張容長的瓜子臉,正是青痕最喜愛的形狀。
玄女淺淺一笑:「妹妹怎麼才來?」
白衣女子回眸瞧一眼我,素淨的容顏之上,綻開一朵會心的笑意,低低應道:「霜女來得剛剛好,再遲來一步,怕姐姐就要將這隻小鯉魚生吞活剝了。」
耳內,傳來玄女的嬌笑聲,半掩著嘴巴格格笑著,銀鈴一樣,倒好像是在笑一件多麼可笑之事。
原來,她就是天地間掌管霜雪的青霄玉^女霜女。
「姐姐,無論這隻小鯉魚如何頑劣,妹妹今日必要和姐姐討一個人情怎樣?」
「莫非霜女妹妹認得她?」
「姐姐說哪裡話?我與她不過萍水相識,要不是妹妹今日和姐姐約了一起去赴西王母的蟠桃宴,原本不會來姐姐的洞府,又豈會認得她?」
「哦,看來霜女妹妹也想學某人的仁心柔懷不成?」
「快別這麼說。這種話豈是你我可以渾說的麼?!」
「妹妹怕麼?我可不怕!」
「姐姐自是不怕,姐姐是何人,你說可是?」
「死妮子,你也竟敢笑話我!」
白衣霜女正了正顏色,柔聲道:「我豈會笑話你?不過是想為了你好,我才剛來的路上聽說,這隻小鯉魚竟能讓玉帝帝尊親自出手救她,想必她定是大有來頭,妹妹何苦要在自個的地界上惹什麼後患?」
九天玄女歪頭睨了她一眼,再彎下腰肢來,俏生生地向我嬌聲道:「鯉魚精,今天看在我霜女妹妹的面子上,暫且饒了你一條小命。來人,給我將她轟出百里之外去,再讓我瞧見她,我必要先扒了她一層皮。」
如此狠毒的話,她竟可以笑嘻嘻地道出,就好像是在對我說著最和煦不過的柔聲笑語一般。
我漲紅了小臉,蜷緊自個小小的魚尾,仰臉看著她二人的形容。
白衣霜女朝我俯下身,指尖輕拂過我的臉側,一雙狹長的鳳眼,則細細地打量著我的容貌。我猛地往後一縮,遠遠避開她的手指,圓睜著眼眸瞪向她。
她卻笑了,這一刻,那張原本素淨之極的容顏之上,竟好像春日裡最絢爛的百花開過,明媚鮮艷,絲毫不輸於她身後的那一位。
「小鯉魚,今日我先救你一命,說不定哪一天,我會來向你討還這個人情。你記好,我叫霜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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