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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凰云化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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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慕容美]解語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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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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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0:59:41 |只看該作者
  文束玉沒想到這名醜婢如此厲害,當下歎了口氣道:“好,就這麼說罷!”

  銷魂娘子解語花主婢和文束玉居住的這座木屋一共有三間,一明兩暗,兩邊兩房間,中間是客廳。

  文束玉回到木屋時,銷魂娘子正在一名使女伺候下,坐在梳妝台前梳理那一頭如雲青絲;醜婢餘娟娟則留在外面工地上故意跟二名木工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閒話。

  銷魂娘子看見文束玉回來,嬌靨微側,眼視而笑道:“肚子餓了沒有?”

  文束玉搖搖頭,表面雖然平靜,心中卻是煩惱之至。

  很顯然的,他如不能將銷魂娘子的秘藥養心丸弄幾顆出來悄悄交給外面那名醜婢餘娟娟,他就無法按照于姓夫子的提示恢復一身功力;可是,他如何才能將銷魂娘子那種什麼可保青春永駐的養心丸弄到手呢?

  他既不願出之偷盜手段,又無法明著討取,甚至銷魂娘子究竟有沒有這種養心丸,以及它們平常都被主人收藏在什麼地方,他均一無所知,而他恢復功力又是刻不容緩的事,這豈不難死人而又急死人?

  銷魂娘子朝鏡中的自己望了一眼,接著,又轉過臉來笑道:“這兒的陳司事早上獵得一對山雉,被奴要了來,已經燒好,今天,苦雨初停,氣候還不錯,咱們弄點酒喝喝怎麼樣?”

  文束玉點點頭道:“也好——”

  文束玉此刻答應得如此爽快,是有原因的。

  第一,他即將服用的純陽調氣丹,其所以需要配合熱水浸泡,無非是幫助氣血運行,而酒,正具此項功能,如果喝點酒下去,等會兒或許用不著半個時辰之久的熱水浸泡亦未可知。

  第二,他現在要動銷魂娘子那種什麼秘藥養心丸的腦筋,就不能過分拒人於千里之外。

  所以,他連想也不想,便爽爽快快答應下來。

  銷魂娘子提議喝點酒,自然是別有用心,這時她見文束玉態度忽改,不禁喜出望外,連忙吩咐那名使女道:“鈴丫頭,梳子交給我,讓我自己來,你去向陳司事要酒,要最好的,就像我上次奉諭來此所喝的那一種。”

  那名使女應答著,欣然出屋而去。

  文束玉在廳屋中來回緩踱,眼光偶掃外面工地,心念一動,突然有所決定。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定定心神,然後舉步向銷魂娘子房中走去。

  這也是前所未有的,前此,他對銷魂娘子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當然,更不會自動走去對方居臥之處。

  而現在,他答應與對方共飲不算,居然還肯移玉駕臨對方之閨房,這一點,自使銷魂娘子大感意外而又興奮莫名了。

  銷魂娘子高興得連頭發也顧不得結紮,忙不迭起身讓座道:“來,你坐這張椅子。”

  文束玉微微擺頭道:“不,你忙吧,我已經坐了半天了。”

  文束玉此舉是有目的的。

  所以,他入房後,口中說著話,眼光卻有意無意地望去窗外。

  這時,他目光一直,故意喚了一聲,並於唇角露出一抹含蓄的笑意,好像忽然想起什麼趣事,卻又矜持著不肯笑出聲音來一樣。

  銷魂娘子果然好奇地問道:“少俠何事好笑?”

  文束玉走去窗下站定,轉身頭一點,微笑道:“你且過來。”

  銷魂娘子攏著一把秀發走過去,口中問著什麼事,籍踮足巴望窗外之勢,乘機將嬌軀緊緊偎去文束玉懷抱中。

  文束玉稍稍退後,目光一比,背著外面工地上跟木工們閒談的醜婢餘娟娟輕問道:“此女何人?”

  銷魂娘子惑然道:“你怎麼竟會對這麼難看的一個丫頭——”

  文束玉好笑又好氣道:“你想到哪兒去了?”

  銷魂娘子嬌靨微緋,故意不依道:“你這人壞死了,你說我想到哪兒去了?”

  說著,以鼻音嗯哼著表示不依,一面扭擺腰肢又將全身塞來文束玉懷抱中,文束玉輕輕推了下道:“別鬧了,我是說正經的。”

  銷魂娘子佯嗔道:“正經的,你說呀,誰不正經來著?哼,正經,男人打聽女人的一切還會有正經事!”

  文束玉欲擒故縱,笑道:“那麼就不談如何?”

  銷魂娘子哪肯放過,忙道:“不行,現在想不談也不行了!”

  文束玉笑道:“那麼,你就回答問題啊!此女何人?”

  銷魂娘子眨著眼皮道:“姓餘,名娟娟,是幫中一名使女,這樣夠不夠?”

  文束玉接著道:“武功如何?”

  銷魂娘子想了一下道:“還可以,在使女群中,這丫頭一身武功可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文束玉又道:“她的身份真的只是一名使女?”

  銷魂娘子詫異道:“你問這做甚?”

  文束玉道:“請回答問題!現在是我問你,還沒有到你問我的時候!”

  銷魂娘子撇撇嘴唇,扮了個鬼臉,跟著沉吟著道:“她在名分上,的確是個使女,不過,這丫頭與一般使女卻有些不一樣。

  這丫頭原是執法堂餘堂主的義女,且曾一度伺候過副幫主,加以這丫頭武功好,人又精明幹練,故她名分上雖然是使女,卻一直被奉派著司事們的工作,你不見她在奴家面前都是那股大刺刺的勁兒?

  就拿她這次派在這兒來說,她便是那名熊姓下護法的助手,換句話說便是這兒工地的副總指揮。”

  文束玉點點頭道:“那就怪不得了!”

  銷魂娘子訝然道:“什麼‘怪得’‘怪不得’?”

  文束玉忽然問道:“您是不是經常服用一種什麼‘養心丸’?”

  銷魂娘子大奇道:“你怎麼知道?”

  文束玉向窗外一指道:“就從那一位那裏聽來的。”

  銷魂娘子仍然不解道:“這丫頭無緣無故怎會在你這麼個陌生人面前談起這些來?”

  文束玉道:“不,我是偶然聽來的,早上,我過去跟那位於夫子閒聊,餘姓丫頭和那位熊護法提起你,只聽餘姓丫頭忿忿然說道:‘哼,有什麼了不起,她的美左右不過是幾顆養心丸的功勞而已!’,噢,對了,我忘了請教,您那種什麼養心丸真有如此效驗?”

  銷魂娘子笑不可抑地道:“真是可笑得緊。”

  文束玉吃了一驚道:“何事可笑?”

  銷魂娘子笑著道:“一個人天生的,美就是美,醜就是醜,養心丸又不是仙丹,難道它還能改變一個人的塌鼻子、闊嘴巴和黃眉斜眼不成?女人服用補藥或化妝,充其量不過是保持肌膚之白嫩而已。那丫頭這種飛醋真是吃得毫無道理。”

  文束玉忙問道:“那麼你究竟有沒有如她所說的那種養心丸?”

  銷魂娘子點頭道:“有是有……”

  文束玉寬心大放,信口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你既帶有這種女人的恩物,平常的藏收處所最好謹慎些,說不定還不止這餘丫頭一人懷有覬覦之心。”

  銷魂娘子甚為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著輕哼道:“這個你放心,這丫頭身份雖然特殊,但要知道,我解語花,不大不小,到底還是幫中一名神機上護法,諒她餘丫頭大概還沒有這份膽量,敢想到我銷魂娘子身上動什麼歪腦筋。”

  正說著,外面那名叫小鈴的使女大聲道:“酒菜都好啦!”

  銷魂娘子伸手輕輕一拉媚聲道:“我們出去吧。”

  酒過數巡,文束玉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向銷魂娘子笑道:“你那種什麼寶貝養心丸能不能拿出來給文某人開開眼界,見識見識。”

  銷魂娘子春風滿面地飛了他一眼道:“真像一個大孩子一樣。”

  話雖這樣說著,一面卻轉過臉去吩咐那名使女道:“小鈴,你去將那只百寶箱取來。”

  那叫小鈴的使女人房不久,雙手捧來一隻墨漆鏤花小方盒,銷魂娘子接下,開盒取出一隻透明的水晶瓶遞過來笑道:“在這裏,你不妨見識個飽。”

  文束玉將那只水晶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陣,然後從容拔開瓶塞,倒出三顆色澤淡黃,約有黃豆大小,丸身散發著一陣陣撲鼻異香的養心丸放進自己口袋裏,銷魂娘子看得發呆道:“你這……這是幹什麼?”

  文束玉交還那只水晶瓶,含笑道:“愛美是人類天性,男人亦不例外。”

  銷魂娘子又是一怔,跟著伸出纖手,不住擺動,好氣又好笑地連聲催促道:“別胡鬧了,快,快,拿來,拿來。”

  文束玉故意沉下臉來道:“真的這樣小氣?”

  銷魂娘子跺足笑罵道:“什麼大氣小氣?要知道這是女性專用藥物,你們男人服了,不給落光須髭變成太監才怪!要是對你個人有益,就是這瓶送給你,奴也在所不惜,拿來吧,這東西配製不易,白白糟蹋了可惜。”

  文束玉不肯道:“我偏要試上一試!”

  銷魂娘子著急道:“奴絕不騙你,這樣好不好,奴為證明不是吝嗇這幾顆藥丸的贈予,願意馬上當你之前將這一瓶養心丸連瓶砸爛…•”

  這幾句話,就算是謊言,也是感人的。因為他如來一句:你砸給我看看,對方勢必非砸不可。所以對方這樣說,不論由衷與否,都是需要幾分勇氣的。

  文束玉僅由銷魂娘子的“銷魂”二字,以及對方身為邪幫護法這兩點上對這女人懷有種先入成見,然若就這二日之相處,以及某些細節方面,他實在看不出這名銷魂娘子有多壞。他明知道此女之佻巧放蕩,然而,此女多少還算有分寸,她並不是不清楚他的情形,但是,她卻一直未因他無抵抗力量而在他身上施用強迫手段。所以,如不因為這三顆養心丸與他一身有著莫大之關系,文束玉此刻真不願以這種並不算太正當的方式取得這幾顆養心丸。

  文束玉此刻為了保有已經裝人袋中的三顆養心丸,不得不繼續倔強地道:“用不著這樣,你如不是心痛這三顆養心丸,不再向我索回也就盡夠了,請別為我操心,我不會盲目服用的。”

  銷魂娘子拿他沒法,只好道:“送給你是可以,但是,你拿去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呢?”

  文束玉道:“拿來送人也好。”

  銷魂娘子眨眼道:“送誰?”

  文束玉道:“不一定,不過,那將是我的自由,也許我會拿它們,向那位餘娟娟換取一次脫身的機會。”

  文束玉藉玩笑口氣說真情,雖然近乎冒險,但在心理上卻為這減輕不少負荷,這樣,將來一旦東窗事發,因為他在事先已經有過暗示,那時,這位銷魂護法就只能責怪自己不夠機警,而不能全部記恨于他文束玉之不擇手段了。

  銷魂娘子自然不會相信這些鬼話,聞言不禁失笑道:“好,好,祝你成功!你如有這種打算,那你就不妨拿它們去向那丫頭試試吧。老實說,這種條件那丫頭也許會動心,只可惜那丫頭將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連我花解語今天想放你走路都辦不到,她丫頭除了騙騙你,就只有乾咽口水的份兒了!”

  文束玉見對方已不再追討三顆養心丸,便相機將話題轉去其他方面,不一會,酒飯用完,小鈴收拾碗盞,銷魂娘子少不了要飯後重新化妝一番,文束玉也以散步之姿態走出小木屋,文束玉走到外邊,醜婢餘娟娟遙遙以眼光問詢,文束玉微微點頭,表示養心丸已經到手。

  醜婢大為驚奇,她真不敢相信文束玉這樣表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但她仍然懷著激動的心惰,將信將疑跟在文束玉後面,向木屋東側幾座高大的磚瓦堆後面走去,到了磚瓦准後,眼看四下無人,醜婢快步攏來,文束玉迅速將三顆養心丸遞過去,醜婢匆匆檢視一番,證實藥丸無誤,不禁豎起拇指道:“你真行,不愧是斷腸簫後人!”

  文束玉道:“我們之間,恩怨兩清,請別再橫加阻撓了。”

  醜婢連連點頭道:“當然——”

  一語未竟,突然揚掌向文束玉一把推去。

  文束玉大驚,欲避已遲,一個重心不穩,滾身栽落旁邊一口小泥潭中,弄得滿頭滿臉一身都是髒泥水!

  醜婢俯身向潭中低聲匆匆地道:“好了,就說自己不慎跌倒,這樣,你便有熱水澡可洗矣!”

  醜婢說著,一扭身飄然而去。

  文束玉爬起身來喃喃罵道:“死丫頭——”

  但在心底,他卻不得不佩服這個丫頭的過人機智,因為直到目前為止,他幾乎都還沒有想到向銷魂主婢索討熱水淨身的理由,如此一來,問題便算解決了。

  文束玉回到木屋中,銷魂主婢都給嚇了一跳,文束玉赧赧地推說酒力使然,使女小鈴掩口吃吃笑,銷魂娘子轉過身去笑罵道:“笑什麼,還不快去准備熱水!”

  不一會,熱水、香皂匣、幹淨衣鞋,都備齊了,文束玉閂上房門,拉緊窗簾,側耳諦聽了片刻,證實房外無人監視,這才匆匆吞下那三顆討自于夫子的純陽丹,脫淨衣服,全身浸在熱水中

  約莫頓炊光景過去,文束玉經過一陣震顫,周身真氣立即通暢無阻。

  就在這時,房門上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剝啄之聲。

  文束玉倏然抬頭道:“誰?”

  門外響起銷魂娘子低柔的聲音道:“是我,你一個澡怎麼要洗這麼久?”

  文束玉匆匆拭身穿衣,一面應道:“太久沒有洗過的關系,現在好了。”

  銷魂娘子咯咯低笑道:“假如今天不摔這一跤怎辦?”

  文束玉笑笑道:“還不是得過且過!人都是這樣的,什麼事過去了,也就算了,但一旦現到眼前,卻往往片刻難忍……”

  銷魂娘子忽然顫促地道:“為什麼不開門?”

  文束玉道:“我衣服還沒有穿好。”

  銷魂娘子幽怨地道:“唉,你這個木頭人——”

  文束王心中微蕩,連忙斂神賠笑道:“你難道沒有午後小憩片刻的習慣麼?我跟于夫子還有一局棋約,說好了飯碗一丟就過去。”

  房外傳出一聲輕哼,接著是一聲悠悠輕歎,再接著碎步遠去,終於音息杳然。

  文束玉浴後神采煥發,他自知刻下之外貌一定有所改變,故他向那座小竹屋走去時,一直都微俯著面孔,避免沿路與任何人正面接觸視線。

  轉眼,天黑了,文束玉始終未再回到這邊的小木屋來。

  銷魂娘子吩咐小玲道:“丫頭過去看看!”

  銷魂娘子只說了這麼一句,既未交代去哪里,亦未說出看誰,那名使女卻能領會主人的旨意,頭一點,什麼也沒有問,便向于夫子等人住處如飛而去。

  不一會,小玲喘息著回報道:“不好,報……報告娘娘,據那邊的人說,文少俠自上午離開以後,根本就沒有再到那邊去過。”

  銷魂娘子芳容一變,失聲道:“怎麼說?”

  銷魂娘子一語南畢,門外有人冷冷介面道:“那小子大概是溜掉了,擔任北邊出口警衛的胡司事和張司事均已遭人擊斃,二人死時,臉上均帶著驚訝表情,似乎敵人身手之高,遠出他們意料之外一般,請解上護法從速追緝。”

  銷魂娘子臉色鐵青,霍地起身揮手道:“小玲取兵刃來!”

  銷魂娘子這廂剛自椅中站起,外面工地上已然傳來一片急蹄,接著有人於馬上大呼道:“奉幫主法諭,請解上護法即押文少俠回宮,馬上起程,不許片刻稽延!”

  呼聲傳來,銷魂娘子臉色頓時灰敗如土,櫻口微張,眼光發直,終於咚的一聲向後昏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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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1:03: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步步危機處處過


  紅日西墜,天色漸漸灰暗下來,在天龍古堡前面那片空地上,一名頭戴寬邊斗笠的灰衣人盤坐著,一動不動,恍若一座雕像,這名灰衣人由朝至暮,在這兒已經坐了整整一天了。

  在灰衣人身旁不遠處,這時正徘徊著另一名生相極為怪異的瘦削漢子,只見此人年約四旬出頭,五旬不到,荔子鼻,蒲包嘴,一雙眼珠又黑又小,活似兩盅白米飯上放的兩顆小烏豆,一雙一高一低、一疏一密的陰陽眉,無時無刻不在聳落不已,是的,此君不是別人,正是十三奇中那一“爪”,鬼爪抓魂手醜義鳴!

  很顯然的,鬼爪抓魂終於將斷腸蕭纏住,並且帶來魔幫大門口,准備以一角金穀寶圖換取失陷魔幫諸人的自由了。

  這時只見鬼爪抓魂一面焦躁而盲目地踱著,一面自語般在灰衣人身邊不住嘰咕著:“我說怎樣?世上事,總是這樣的:有好心必有好報!你老兒來時愁眉苦臉的,滿肚子不願意,那裏想到,裏面竟有著你自己的寶貝兒子……唉唉,腿都站酸了,加上從早到晚滴水未進,奶奶的,我醜鬼佩服,還是你這老兒沉得住氣,挺在那裏就像死人一般……喂,文老兒,我說呀,咱們就他媽的進去擾他們一頓,難道還真的擔心會給他們毒死不成?”

  灰衣人聽如不聞,仍然一動不動的端坐著,鬼爪抓魂搔搔耳夾,聳聳肩,搖頭一歎,只好負手轉身走開。

  就在這時候,古堡那兩扇鐵門突然呀的一聲打開。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天龍幫副幫主:九疑一絕計生皇。在九疑一絕身後,另外跟隨著七八名香主、護法等身份的高級幫徒。

  九疑一絕於來至斷腸簫身前丈許處停下,洋芋腦袋一歪,嘎聲乾笑道:“文兄真的不肯賞臉進去坐坐麼?”

  他見端坐著的斷腸簫毫無反應,笑意略斂,皺眉接著道:“一個人的名聲真是壞不得,如所周知,我計某人以往的確喜歡用點心計,可是,在你們二位面前,我計某人敢嗎?只有天曉得,我計某人如此三番兩次的殷勤相邀,實實在在是出於一片誠心,你們二位想想看,我計某人設非以誠相待,又怎肯僅憑你們一句話便將花雲秋他們放得幹幹淨淨?直到目前為止,我可連那一角寶圖生做什麼樣都還沒有看見呢。是的,你們二位耿耿於懷,也許是因為被釋諸人之中少了一個鬼斧神工的關系,可是,我計某人不是早就發過誓了麼?

  趙老兒的確是自己溜走的,也不知道那老兒是使的什麼手法,身上道具雖抄得一件不存,最後那些拇指粗細的牛筋仍給一根根爛斷,如有半句謊言,天誅地滅!”

  端坐的斷腸簫,依然一動不動。

  鬼爪抓魂緩緩踱過來定身代答道:“老計,謝謝,你這番美意咱們心領就是了,千百句做一句說,只有一件事才是咱們這位文老兒所關心的,就是咱們那位束玉老弟究竟還要多久能夠見到人?你計兄知道的,咱們已經在這兒熬了一整天啦!”

  九疑一絕連忙拍胸道:“一句老話:保證在天黑以前交人!天黑了,如果仍舊交不出人來,就算我姓計的倒楣,寶圖還是你們的,已經放掉的人算是白放!”

  鬼爪抓魂抬頭望望天色道:“太陽已經下山啦!”

  九疑一絕趕忙接著道:“是的,但是天還沒有黑,我說天黑以前就是天黑以前——”

  九疑一絕語音未竟,身後忽然有人低呼道:“那邊來的,不是快馬王九麼?”

  九疑一絕大喜接道:“我說如何——”

  突然,九疑一絕說不下去了,臉上笑意盡消,臉色也一下變得極其難看起來。

  一匹快馬穿林疾馳而至,但是,來的僅有這麼一人一騎。

  奉命提人的快馬王九是個黑皮中年漢子,這時一個沖刺,來到廣場上,人自馬背一躍而下,喘息著跪地複命道:“報……報告副幫主,那……邊……出了岔子,神機解上護法有虧職守,業已自縛待罪,由熊下護法押著,馬……馬上便到。”

  九疑一絕呆如木雞,意外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最後還是身後一名香主喝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不能說得詳細些麼?”

  快馬王九直起腰來,連喘好幾口大氣,方才結結巴巴地接著說道:“詳細經過小的也不怎麼清楚,小的到達時,那位文少俠早已不知去向,而解上護法則因情虛昏倒在地,據熊下護法說,文少俠離去時還擊斃二名司事,但是,解上護法卻稱文少俠一身武功始終沒有恢復。解上護法還引證說,文少俠午後因酒力不勝,且曾摔過一跤,換下的泥衣尚在屋中未洗,這一點,副監工餘娟娟,以及幾名木工都能證明確有這麼回事。”

  地下的斷腸簫這時緩緩欠身站起,另一邊的鬼爪抓魂直樂得兩道陰陽眉如打吊桶,他嘻笑著挨向斷腸簫,同時向九疑一絕擠眉弄眼的笑著道:“計兄,咱們可以告辭了吧?”

  九疑一絕氣得滿臉發青,冷哼道:“恭喜二位完成一票無本生利的生意,以後有空,仍望多多來此走動,計某人得著機會一走回拜也就是了!”

  鬼爪抓魂哈哈大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信我誣也,計副幫主,再見啦,哈哈哈!”

  九疑一絕輕輕一嘿,忽然沉聲道:“兩位最好慢一步走!”

  斷腸簫戴著那頂寬邊斗笠,從起身到移步離去,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抬過一下頭,此刻在聽得九疑一絕這句話之後,去勢一頓,緩緩轉身,悠悠抬起那頂斗笠邊沿,自斗笠邊沿底下射出兩道寒電般的光芒,註定九疑一絕,不稍一瞬,靜待對方下一步行動。

  鬼爪抓魂在呆得一呆之後,忽然大笑道:“妙,妙,文公達一生未曾遭人正面叫過陣,這頁紀錄,看樣子今天要給打破了,我醜鬼真是眼福不淺,耳福尤大,哈哈,就憑這點緣分,我醜鬼今天縱落個屍骨無存,也夠心滿意足的了。”

  九疑一絕避開斷腸簫的懾人眼神,冷笑笑道:“兩位最好別誤會,計某人說這話的意思,本幫那位解上護法馬上就到,兩位請聽完本幫解上護法的正式報告再走亦不為遲。因為依計某人之看法,本幫那位解上護法之陳述,也許足資采信,束玉老弟不一定是被誰人救走。設若如此,柬王老弟一身功力就可能真的沒有恢復,那麼,兩位將來在見著那位小老弟之後,最好請那位小老弟能馬上回到此地一趟。因為神醫華明道的名頭,兩位當有個耳聞,到目前為止,尚還沒有聽說過這老兒什麼時候失過手,以及當今還有誰人更比這老兒高明——”

  鬼爪抓魂一怔道:“什麼?你們施之於束玉那孩子身上的不是普通制穴手法?”

  九疑一絕得意地道:“醜老大果然料事如神,咳,咳,一點不錯,那是華明道老兒的得意傑作,據華老兒說:他那種金針手法如三月之內不予化解,將永遠無人能解,包括他自己在內,咳咳——”

  斷腸簫神情毫無變化,就仿佛雙方現在談論的事與他沒有任何牽連般,反而是鬼爪抓魂比較著急,這時,鬼爪抓魂烏豆眼珠一陣亂轉,聳動著那一雙陰陽眉正待要說什麼時,身後密林中,突然再度傳來一陣急蹄。

  眾人回頭望去,來的又是單人獨騎!

  看清來騎之後,在天龍幫眾幫徒而言,其震駭之程度,實不減於先前那名快馬王九之單騎出現。

  現在馬上來人也是一名中年漢子,不過,一身衣服已盡為血水濕透,當那名漢子到達廣場上時,似已精力交瘁,他原想滾鞍下馬,結果卻因體力不支,啪噠一聲倒栽而下,人也跟著昏迷過去。

  兩名護法搶步跨出,雙雙伸手將那名漢子抄離地面,一名護法運功救治,另一名護法則在來人耳邊沉聲低喝道:“金司事,你醒一醒,快說,是誰傷你的?”

  那名金司事在搖撼下睜開眼皮,旋又乏力地緩緩閉上,只聽他呻吟般的弱聲斷續地道:“熊下護法為色惑,他們,私逃了……”

  文束玉毫不費事的打發掉兩名阻路幫徒,連夜奔出山區。

  第二天,他稍事收拾,立即轉赴川北,擬取道廣元,越巴嶺,由大散關趕去陝西長安。

  現在已經是四月中旬,如果再遲動身,他便將無法如期踐赴五月端陽在長安居易樓與鬼爪抓魂的約會,見不著鬼爪抓魂尚不打緊,萬一過了約期,那時想再見到夏紅雲,恐怕就難了。

  由廣漢到劍閣,一路太平無事,但是,在走到昭關附近時,文束玉忽然感覺到情形似乎有點不對。

  他現在雖然是以本來面目出現,然而,他既非奇裝異服,又未佩帶任何兵刃,照道理說,偶爾有人對他注目,那也許是免不了的,如說所經之地,人人對他投以驚異的眼光,那麼事情就有點不尋常了。

  文柬玉在暗中警覺之後,愈來愈感事態之嚴重,嚴重到使他有心淡然處之也變為不可能!因為路人由注目最後竟然演變至公然出面阻道,那是發生在昭關過去的一條官道上,一名農夫模樣的老人在朝他盯視片刻之後,忽然橫跨一步,迎面將他去路擋住。

  文束玉訝然退出半步,同時迅速朝對方周身上下打量過去,假如文束玉沒有看錯,他有百分之九十可以斷定,現在對面這名老農絕對不是任何武林人物所他飾,不過為防萬一起見,文束玉仍然採取了必要的戒備。

  文束玉定一定神,直氣暗提,微笑著向那老人問道:“老丈何故擋住在下去路?”

  那老人雇皮一動,欲言又止,眼皮眨了一陣,終於垂下眼光默默退去一邊。

  文束玉自然不肯就此罷手,緊緊逼過去一步,注目接著道:“老丈擋路在先,絕非出於無意,在下是出外人,對此不能無疑,如果彼此易地相處,恐怕老丈也會要求一個明白交代吧?”

  那老人臉色頓變,左右迅速望了一眼,忽然低聲求告道:“年輕人,你自己要多小心,老漢實在害怕……”

  文束玉緊接著道:“怕什麼?”

  老人見文束玉追問不休,竟然打起抖來,這下連出聲求告的勇氣也沒有了,文束玉冷眼觀察,令人奇怪的是,對方居然不是作偽,而是真正的表現驚悸,文束玉心有不忍,終於皺皺眉頭,撇下那老人繼續向前走去。

  文束玉邊走邊想:是不是與我現下這副面目有關呢?如屬這樣,我勢必要改變一下外貌,才有獲得答案的可能了。

  於是,文束玉去到無人之處,加高顴骨,貼上一撮胡須,讓自己變成一名二號老頭子,然後,他再去留意著路人的反應。

  果然,他猜對了!自他易容之後,已然再沒有一個人朝他多望一眼,初步推斷業經證實,現在他計劃再進一步追究人們何以會對他先前那副面目那樣關切?不錯,他長得很像他父親,可是,斷腸簫文公達也不是一般人,人人都能認識的呀。

  當晚,文束玉為求謎團之真相,特地提前在一座小鎮上歇下腳來,他踱進一家生意最好的館子,坐去食客最密的一角,然後,他點菜,叫酒,同時暗中獵取交談的對象,終於,對象找到了。

  文束玉咳了咳,堆起笑容,面向一名已有五六分酒意,年紀和他現在這副面目差不多的老者道:“這兒生意不錯啊——”

  老者怔了怔道:“您不是本地人吧?”

  文京玉點點頭道:“是的,不過也不遠,漢中府,緊隔壁,說起來也是老鄰居。”

  老者搖頭道:“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文束玉一怔道:“那麼——”

  老者接著道:“這一家的‘豆腐三吃’,可說遠近知名,因而生意特佳,您如果常來,自不會以客滿為異,老實說,今天還差的呢。”

  文束玉乘機一歎,硬往主題上湊合著:“是呀,這年頭不吃不喝留著幹什麼,譬如說,我昨天就在路上看到一個端端正正的年輕人……”

  文束玉咳了咳,沒再說下去,這是他一次為自己捧場,雖然只有自己一個人清楚,心裏總有點別別扭扭的。另一個說不下去的原因則是為底下實在無話可接,由館子好,說上一句這年頭不吃不喝留著做什麼尚還勉強可以,至於再由吃喝一下扯上昨天在路上看到一名端端正正的年輕人,抱歉得很,連他自己也覺得“這一筆”來得太“神”,神到無以為繼,這種口氣之下,只有一個彎子好轉,就是說,他看到那個年輕人突然死了,以致引起他人事無常之感喟,那倒還馬馬虎虎說得過去。不過自己咒自己,一樣不是滋味,同時也無此必要。

  可是,天下事有時難說得很,文束玉方自暗感出口不太高明,那知竟然意外地收到了最佳效果,只見那老者臉色一變,睜大雙眼道:“那年輕人橫死在路邊是不是?”

  文束玉閉目一歎道:“可不是——”他來不及整理思緒,只有先幫一腔再說了。

  老者頭一搖,無限感喟地道:“短短的十來天,這已經是第五條人命啦!”

  文束玉暗吃一驚,失聲道:“怎麼說?”

  老者也頗意外道:“這些事您不知道?”

  文束玉正好待設詞解釋,老者忽然噢了一聲接著道:“對了,您是路過此地,也許還沒聽人提起,事情是這樣的:自十數天前開始昭關這一帶,忽然連續發生好幾件無頭公案,死的都是二十來歲,人品極其端正的年輕人,到昨日為止,共計是四起,現在再加上您昨天在路上看到的一起,先後湊起來不是已經五起了麼?”

  文束玉也顧不得前後矛盾,急忙問道:“被害者死狀有無共同之特徵?”

  老者搖搖頭道:“沒有,據目睹者說,死者有的雙睛遭挖,有的雙手遭砍,還有一人似乎是給打嘴巴打死的,身上別無傷痕,滿嘴牙齒都給打得幹幹淨淨。”

  老者歎了口氣接著道:“一般凶案不外乎財、色和仇殺,可是,從這幾件凶案上卻一點也看不出頭緒來,唯一的可疑之點,也許就是死者都死在戶外。”

  文束玉心想:昨日那名老農攔路原來是一番好意,只可惜他當時不知究裏,還幾乎對人家生誤會,總算地步步為營,沒有魯莽從事,不然豈非要遺憾終身?

  文束玉想看,心頭忽然一動,當下抬頭向那老者問道:“第一起命案系自何地開始?”

  老者用手一指道:“昭關那邊的馬家集。第二起和第三起都在昭關。第四起則發生在昭關過來,離這兒不遠的扁柏林附近。”

  文束玉心中漸漸有數。他這時已無心請吃喝,於是又和那老者隨便閒扯了幾句,藉故起身,匆匆結張出店。

  文束玉現在雖還弄不清兇手究竟是何等樣人,以及凶殺之動機何在,不過,他敢斷定那名兇手一定和他走著同一路線,由川中來,正向漢中方面進發,對方走在他前面,也許還不太遠。所以,他想盡可能的追下去。

  由於天色已黑,官道上行人稀少,文束玉無所顧忌,立即展開輕功,經過一整夜之疾馳,天明時分抵達南鄭,南鄭為川陝交界之重鎮,文束玉惟恐趕過了頭,所以預備在當地稍作停留。

  文束玉此一行動便是恢復本來面目,因為兇手專向儀表端正之年輕人下手,他如以本來面目出現,或許能將兇手引上門來也不一定。

  文束玉想到便做,扯去假須,洗盡易容藥膏,然後開始走去大街上逛蕩。

  這時約莫辰初時分,有些舖子還沒有開門,大街上走動的盡是一些小販。

  文束玉踽踽前行間,眼角偶及,似乎看到一個矮矮胖胖的身形正從對街上走過來,他因街上人多,一時未加以注意。

  忽然,一聲輕咦入耳,跟著則是一聲焦雷似的大喝:“嘿,原來你小子在這裏——”

  文束玉方自一怔,但聞呼的一聲,一股勁風已然迎面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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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1:04:01 |只看該作者
  文束玉大吃一驚,疾忙閃身側退,可是,饒得他應變迅速,右肩仍遭來人拳風掃中,雖然挨著的僅是對方拳風余勁,依然如中巨杵,劇痛欲裂。文束玉既怒且駭,憑他目下之身手,竟未能完全躲過對方一拳,來人武功之高,蓋可想見,同樣的,來人既具如此身手,在武林中當非無名之輩,那麼,以這樣一位人物,又怎會卑劣到招呼也不打一個,見面便使冷襲呢?

  文束玉咬牙忍痛,同時迅速扭頭向來人打量過去,看清來人面目之下,文束玉不禁又是一怔。

  怪不得他沒有能完全讓開剛才那一拳,來的原來竟是那位憑一套神拳妙技列名十三奇的當今第一拳手:流星拳古必蒼。

  看到發拳者是這位當今第一拳手,文束玉羞忿之心稍減,右肩之疼痛也似乎一下消失不少。

  可是,那位流星拳這時的感覺,恰與文束玉正好相反,因為在他古必蒼的發拳紀錄裏,像今天這樣一拳打出去,竟遭對方適時避開,可說尚屬絕無僅有,更何況對方事先毫無防範,且又是一名後生晚輩呢!

  所以,流星拳這時的臉色很難看,一臉肥肉氣得不住抖動,兩只眼珠暴瞪著,有如一對大海螺。

  文束玉自然心裏也有氣,他轉正身軀責問道:“前輩這算那一套?”

  流星拳氣虎虎地逼上一步道:“你們這些娃兒,簡直活得不耐煩了,居然連老夫也敢作弄,哼哼,喂,小子,老夫問你,夏紅雲那丫頭哪兒去了?”

  文束玉猛然想起,對了,那夜繼百穴幻狐之後,這老兒曾遭夏紅雲以討價還價的方式,煞有介事地誑去中條仙樵峰,現在這老兒大概撲空之後,剛自中條仙樵峰趕回來,想到這裏文束玉不禁暗暗嘀咕,今天,看樣子可能無法善了的了。

  文束玉一面盤算著,同時拱拱手答道:“夏姑娘早與晚輩分手,她現在人在哪里連晚輩也不清楚,關於那一夜的事……咳咳……晚輩也是在事後才知道,晚輩在知悉之後,曾責怪了夏姑娘一頓,責她不應該差鬥膽戲弄前輩,夏姑娘已然知罪,並且感到很後悔,她說:以後再遇上前輩時,她一定要好好的向前輩……”

  流星拳臉色一沉,怒喝道:“少說鬼話!以她丫頭那種辣椒脾氣,她會向人認錯才怪!同時,她丫頭就是向老夫賠罪認錯,老夫也絕不接受!以老夫之身份地位,豈是這麼容易遭人隨便戲弄的麼?哼,真是造反了廠

  文束玉心想:你既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夜你又為什麼要做出小人行徑,跟在別人後面窺聽?

  這些話文束玉自然不便出口,不過,他仍然含笑頂了對方一句道:“依前輩之意思,將來再見到夏姑娘時,前輩准備如何處罰於她?”

  流星拳切齒道:“痛打一頓,然後再揪去她師父那裏,要她老鬼師父好好還老夫一個公道!”

  文束玉在肚裏冷笑道:“你敢?”

  表面上則拱手堆笑道:“是的,那位夏姑娘也的確太不像話了,縱然如此,亦屬罪有應得……咳,咳,前輩這會兒要到哪里去?”

  流星拳兩眼一瞪道:“你小子想就此開溜麼?”

  文束玉心頭一緊,乃故作惶惑之態,訝然道:“前輩還有什麼吩咐?”

  流星拳又逼上一步,恨聲道:“你小子跟那丫頭一鼻孔出氣,那夜的事,老夫絕不信你小子完全無份,要想走?哼哼,沒有這麼容易!”

  文束玉佯怒道:“前輩怎可如此皂白不分?”

  流星拳嗤鼻道:“就算是冤枉,老夫今天也得先痛捶你小子一頓,出出老夫心中這口怨氣再說,如你小子有種,就不妨再接老夫一拳試試!”

  文束玉一面後退,一面大叫道:“前輩應該講理——”

  流星拳冷笑道:“老夫講理一向都是用拳頭!”

  語畢,上身一搖,有如盤蛇昂頸,文束玉也沒有看清對方如何運招引式,呼的一拳已然疾賽流星般向自己面門飛來。

  由於動手是在大街街心上,行人們在經一陣紛嚷之後,這時又已遙遙攏近,在街道兩端遠遠築成兩道人牆。

  文束玉雖然知道此老一雙拳頭不易招架,但是,處此情形下,逃避既不是辦法,也只有硬起頭皮與之周旋下去再說了。

  文束玉吸氣定神,容得來拳近身,突然猛一低頭,不退反進,雙掌一合,作分水式,腳上一蹬,埋首正穿對方心胸部位。

  因為文束玉知道:這位流星拳在拳術方面最大的特點便是一個“快”!他如懾于對方威名,冀圖委曲求全,或者想以自己那一套掌法與拼拆,其結果都將難逃被“捶”之命運!雖然他在父親給他的那部秘友習得一身上佳輕身功夫,但是,他並不想憑藉這套輕身術渡此難關,因為,父親在卷首曾有交代,那部秘友中,應以那套劍法為主,餘者均屬次要。流星拳與父親斷腸簫為齊名人物,就是換了他父親現在拿那套輕身術來對付這位流星拳,都不啻以“中駟”對“上駟”,更何況他目前還不能與他父親相提並論。

  所以,文束玉毅然定出作戰方針——貼身糾纏,使對方無所施其長!父親斷腸簫憑簫音都能克敵,可見系以內功見長,而流星拳僅僅拳快,其他方面則未聽人提及,那麼自己縱然僅得父親六七成功候,或許仍能憑之與對方一較上下亦未可知。

  文束玉的算盤打得完全正確,他今天如果想逃,或者將這位流星拳當成一般高手,以正常方式一招一式與之對敵,那麼,他就慘了。

  而今,他大膽的加以假設,並且毅然付諸行動,實在大出流星拳意料之外,流星拳滿以為這小輩讓開第一拳只是一時僥幸,第二拳攻過去,小子不慌手腳才怪,沒有想到小子膽有天大,竟然反客為主,捨身搶人中宮險地,這可將流星拳氣壞了,不過,生氣是另外一回事,而對小子這一著惡攻,任誰也不敢托大不理的,流星拳大吼一聲,人卻倒縱而出,文束玉見戰略奏效,頓時勇氣倍增,真氣一提,循蹤而上,他不能讓對方有緩氣騰手的機會。‘

  不過,流星拳畢竟是一代名家,他雖然一時估敵過低,喪卻機先,然而,要他化解文束玉這種爐火未清的攻勢,仍然綽有餘裕的,所以,文束玉雖然走對路子,但並未能因而占得上風。

  老少二人近身纏打,滿街縱竄,有如連在一起的兩道氣團,直看得一干閒人們眼花繚亂,分不出誰是老的,誰是小的,當然更分不清老少二人在激鬥中誰勝誰負了。

  文束玉這尚是初次面臨如此強敵,雖然於一時之間尚能勉力支撐著,但是,時間一久,他便漸感左支有絀,無以為繼了。

  文束玉由於缺乏臨敵經驗,真氣未能妥為運用,一上來進攻過猛,十數個照面下來身手頓形呆滯,由於空門不斷暴露之關系,頭、肩、臂、背等處,已先後挨了不少拳頭,尚幸流星拳心存顧忌,落拳並不太重,文束玉咬咬牙,一時尚還忍受得住,流星拳把握到優勢,又發話了,他大聲威嚇道:“小子,老夫純為了輩分關系,先前處處留情,現在看到了吧?是個乖巧的,就趕快與老夫趴下來磕頭求饒!”

  文束玉經此一激,真氣突旺,他奮力攻出一掌,同時破口大罵道:“虧你老東西還有臉提到輩分不輩分,你老東西羞都該羞死了!”

  流星拳給罵得哇哇怪叫道:“提起輩分怎樣?你老子斷腸簫一向以十三奇之首自居,你是文公達之子,晚也晚不到哪里去……”

  文束玉介面諷刺道:“那麼老東西先前又為什麼要處處留情?”

  流星拳勃然老羞成怒,大喝道:“看來老夫真要重重教訓你小於一頓了!”

  說著,拳風一緊,拳花立如雨點般狂灑而下。

  文束玉拼提最後一股真氣,正待掄拳奮迎之際,不知怎的,心胸間忽然一陣刺痛,已經運足之真氣突又無形消散,身形緩得一緩,左肩馬上又中一拳,文束玉著拳後,一個踉蹌,倒跌五六步,就在這時候,忽見流星拳雙拳一收,扭頭大喝道:“是那個鼠輩竟敢——”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對面錢房屋頂上似有一道青影一閃而沒,流星拳怒不可遏,身形一起,於空中大喝道:“好個賤人,你跑,看你跑上天去!”

  眨眼工夫,流星拳已踉著于棧房上失去了人影,文束玉站在那裏,愣然如癡。是的,他也看到了,在屋頂上消失的,確實是個女子,不過,那道側影卻很陌生,他相信對方如是夏紅雲、上官蘭,或者冰姬和雙劍貴妃兩姊妹她們,他都不難一眼認出的,文束玉清楚,設非此女適時相救,他這一戰之結局實在不堪想像,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救他的是誰,豈不令人悵惘?

  就在青衣女子身形消失的那家棧房中,這時在後院某間廂內正愁眉不展地坐著那位來自巫峽神女峰的萬花公主,身旁站著詩、護、屏三婢,獨缺一名劍婢。

  但見萬花公主掃了三婢一眼,凝眸窗外喃喃道:“不知道劍丫頭……”

  語音未了,突然有人掀簾笑接道:“劍丫頭任務完滿達成,且已安然歸來!”

  進來的,正是那名獨缺的劍婢,萬花公主一怔,忙問道:“他,——有沒有受傷?”

  劍婢拭去額際開水,扮了個鬼臉道:“倒是婢子差一點性命不保,那老鬼身法好快,設非婢子急智突生,恐怕還真不容易逃出那老鬼掌心呢。”

  萬花公主噢了一聲道:“對了,你丫頭最後是如何擺脫那老兒的?”

  劍婢撇了撇嘴唇道:“這種遲來的關懷,沒人領情,婢子不說了!”

  萬花公主芳容微緋,駁斥道:“劍丫頭你敢放肆!”

  劍婢吐吐舌尖,又抹了一把汗,笑道:“這不簡單麼?婢子知道笨跑不是辦法,剛過這邊棧房後牆立即倒翻而下,老鬼以為婢子說什麼也不會有此膽量,一定是逃向北門方面,以致腳下不停,自婢子頭頂上一路怒罵著飛奔而去。”

  萬花公主笑了笑,忽然眉尖一蹩,再度望向窗外怔怔出起神來。

  詩婢這時低低說道:“公主近來的脾氣真叫人難以捉摸,您為了惱恨文相公之薄幸,竟一度遷怒于那些無辜的年輕男子們,人家不過多望我們一眼,或者指點著我們說句閒話,您便說,儀表好的男人,多半風流自賞,以為女人見了他們便非愛上他們不可,這種男人,見異思遷,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因而通令婢子們上前加以處死,一路至此,先後已有七八人為此喪命,照理說,這應該是您恨透了文相公的表示,可是,事實卻大謬不然。剛才,您看到文相公不敵那個胖老人,竟又吩咐劍丫頭出手相救,唉,我的好公主,您究竟是怎麼一種想法,能不能說給婢子們聽聽?”

  萬花公主默默出神如故,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身旁那名詩婢在說些什麼。

  詩婢深深歎了口氣,又說道:“既然如此……”

  詩婢才只說得這麼一句,一直顯得心不在焉的萬花公主這時不但聽清了,還好像已經知道詩婢底下要說什麼似的,霍地轉過臉來加以制止道:“我不要見他,永遠不要……”

  語氣是那樣的堅決,但是,星眸中卻已止不住閃起一片晶瑩淚光。

  文束玉臉色鐵青,手按胸口,強自撐著走去街底一家門面較小的客棧中。

  他向店家要了一個僻靜的房間,閂緊房門,坐上炕頭,他不忙著運氣調息,而想先行定下神來尋找出現在這陣心痛的來由。

  他瞑目思索著:是于夫子那三顆純陽丹不夠力量?抑或适才與流星古老兒交手真力耗損過度?

  似乎都有可能,但是,細細再一想,卻又全無可能。

  首先,于夫子那三顆純陽丹的藥力,是無可置疑的,他服用後,不但真氣立刻通暢無阻,且有情勝往昔之趨勢,丹藥如果沒有靈驗,那會有此現象?同時,如果藥物力量不夠的關系,他現在的症狀則應該退回服藥之前的情況,服藥之前僅是四肢無力,可一直沒有心痛現象呀!

  其次,如說是真力耗損過度,更屬無稽,一個修過上乘內家心法的武人,縱至油盡燈枯程度,也不應發生心痛現象,最常見的是虛脫,或且全身癱瘓,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疼痛的。

  那麼——?

  文束玉又哪里知道,他剛才這一陣心痛,其實早於那一夜在雙獅鏢局後院中,他承受了他父親的一掌之後,即已種下病根。

  當時,他之所以能夠迅速康復,純系他父親臨去喂服的三顆藥丸之功,三顆藥丸雖然阻止了內傷之惡化,但是,病後之將養,則嫌不夠。他一心想及早練成那部秘芨上的各項武功,全未考慮到自己身體是否已經完全正常,能不能馬上從事修習。後來,為挽救雙獅鏢局破產之命運,又在大風雪中一連奔馳數晝夜,這種種,在豪氣幹雲的修習期間,是不易有所感覺的。

  然而,有朝一日若是遇上強敵——就像今天遇上這位流星拳一樣——那麼,那道奠基不穩的堤防,便要徹底崩潰了!

  但文束玉左思右想,始終找不出其中的所以然,恰好這時痛苦漸減,他便以為這也許只是偶然的逆氣現象,只須調息一陣,便不難自然好轉的。

  這一夜,文束玉沒有能吃東西,也沒有睡好覺,第二天起床,心是不痛了,但精神卻透著有些萎靡不振,不似以前那樣靈活舒暢。

  他安慰自己:認為這一定是由於昨日一天烈拼所致,再過幾天,自會慢慢復原的。

  他本來還想在南鄭多待幾天,現因本身情況欠佳,加之這二天亦末再聞有新案發生,於是決定即日起程,繼續向長安進發,目下已經是四月下旬,再耽擱下去,也許會誤過端午約期。

  等到正式上路,文束玉馬上發覺另一件事,他,已經無法徒步趕路了!

  如果勉強支撐,他知道,最多二三十裏,他一定會倒下去。就雇輛車子享受下也好,他解嘲地想:不然身上這幾十兩銀子可能三年也用不完呢!

  南鄭為川陝交通要道,搭車子方便不過,只須揚揚手,可說要幾部便有幾部,文束玉隨便叫了輛,當晚到達褒城。這一天雖然沒勞動,可是,入城下車之後,文束玉卻疲乏得什麼似的,連晚飯也沒吃,他便倒下炕頭,昏然入睡。

  第三天,情形更壞——

  他的神志似已麻痹,除了感覺精神不振之外,毫未留意到本身健康狀況之日趨嚴重。

  長安到了,文束玉心情為之一爽,但那名車夫在臨別時卻注視著他遲疑地道:“相公最好馬上看看大夫……”

  文束玉含笑謝過,仍然不以為意,但在那名車夫離去後,他忽然生起疑心,暗自思忖道:“難道我臉上已有病容不成?”

  於是,他向商家要來一面小銅鏡,等夥計走開,然後將鏡舉起——

  文束玉眼光甫及鏡面,突然轉身大喝道:“朋友——”

  僅僅喝出二個字,文束玉驀地呆住了,他明明在鏡中見到身後有張陌生的面孔,眼窩陷落,顴骨突出,臉色黃如枝薑,可是,等他轉過身來,身後哪還有什麼人影?

  文束玉茫然呆立著,忽然,眉尖一皺,再度迫不及待地將手中銅鏡舉起,文束玉朝鏡中望著,目光發直,不稍一瞬,終於,格啷一聲,銅鏡自手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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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1:10: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風雨飄搖天涯路


  長安,現在是更加繁榮了,尤其是遇上一年一度懸文插蒲的端午佳節,大街上到處是人,粽子和雄黃的香味一陣陣鑽向行人的鼻孔,雖說佳節應在家中過,但是,城中各酒樓仍然家家賣滿座,東大街的居易樓當然也不例外。

  這時,又有一老一少在向居易樓這邊走來,老的年約四旬出頭,五旬不到,面目醜怪無比,年輕的是個少女,穿著一身火紅勁裝,肩後還斜配著一支姣鞘寶劍,這名紅衣少女之美,與同行那名瘦削漢子之醜,正好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不過,這年頭人們見識多了,看到這情形,誰也不表訝異。

  醜漢和紅衣少女這時已經來到居易酒樓下,在上樓之際,只聽那紅衣少女向醜漢問道:“醜叔叔敢保證他今天一定會准時到達嗎?”

  醜漢臉上那雙陰陽眉一跳一跳的搖搖頭道:“談保證,誰也不敢,不過那小子應該不是一個輕諾寡信的人,在正常情況之下,小子將沒有理由……”

  紅衣少女秀目一瞪道:“什麼小子小子的,他沒有名姓麼?”

  醜漢扮了個鬼臉,嘻嘻一笑道:“哎啃,我的大小姐……咳咳……木,咳,愚叔是說這個……他,老弟,照道理一定會到才對,因為,賢侄女知道的,今天這約會是由他主訂,也就是說,只有愚叔,才有不到之可能,說不到,他小……小……老弟已經早來了亦未可知。”

  紅衣少女眼珠一滾,突然搶去前面,蹬,蹬,蹬,快步而上,人站樓梯口,旋身四掃,明眸露出無限迫切之色。

  人在梯腰的醜漢仰臉向上道:“來了沒有?”

  紅衣少女皺著眉峰搖搖頭,醜漢接著加以寬慰道:“是我們來得太早,離正午還有一刻呢,來,我們先占座位,要坐得下三個人——你知不知道他愛吃什麼菜?”

  三人份的座位給騰出來了,夥計捧著一塊木牌,從耳夾上取下一支禿筆,筆頭在伸出的舌尖上滾了滾,然後引筆就牌,蓄勢以待,夥計望著那名醜漢,醜漢望向紅衣少女,而紅衣少女則在四下張望,根本沒有注意到醜漢在等她點菜。

  夥計又拿筆頭在舌尖上滾了滾,同時重重乾咳了一聲。

  醜漢似給傳染了,接著乾咳一聲,低聲道:“喂,我的小姑奶奶,您,咳,不要再找了,就坐這兒也很好,嗷,對了,我們點萊陽,要不要來點酒?”

  醜漢正在說著,樓下那個管賬的忽然出現樓梯上,手中揚著一封信函,大聲四下嚷道:“客官中有沒有一位五大爺,或是夏姑娘……”

  醜漢烏豆眼一瞪,促聲道:“啊,快,可能就是……”

  其實,醜漢這樣說,根本就是多餘的,因為等他話完,那名紅衣少女早已急步上前,自店家手中將那封信接下來了。

  回到座位,紅衣少女開始急急拆封,抽箋閱讀,醜漢隔著桌子不住跳眉睞限問著:“上面怎說?”

  紅衣少女匆匆看完一遍,又再看一遍,然後,一聲不響將那張薄薄的信箋丟去醜漢面前。

  醜漢以手指將信箋按在桌面,低頭看去,只見箋上潦草地這樣寫著:“小弟失約了,如再逢家父請轉稟他老人家,勿以我這不肖子為念,生養大恩,當圖來世!若紅雲姊亦在座,請她保重。您已盡心,前約取消,謝謝老大哥。文束玉百拜。”

  醜漢與紅衣少女究是誰,自然毋須交待得,這時,鬼爪抓魂手一伸,又將那只封套取過,只見封套上寫的是:“煩交貴樓酒客醜大爺或夏姑娘,內詳。”

  鬼爪抓魂霍地起身道:“走!”

  夏紅雲緩緩轉臉道:“去哪里?”

  鬼爪抓魂道:“這封信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們去樓下問個清楚,然後趕去將那小子揪出來好好訓他一頓,倒請教他小子這算什麼意思廣

  在樓下,那個管賬的夥計向鬼爪抓魂和夏紅雲二人解釋道:“送這封信進來的就是這兒過去不遠,拐角上李家的小癲子,大爺知道的,這些娃兒們,只要兩個青錢,要他們幹什麼都幹。”

  鬼爪抓魂點點頭,朝複紅雲一甩下巴道:“再去找那娃兒問問看。”

  樓上的那名夥計追到門口高聲問道:“兩位還回來不回來?”

  老少倆這時那有心腸理他這個碴兒,雙雙趕來轉彎街口,果然看到一群十三、四歲的孩子正在滾銅錢耍子,鬼爪抓魂上前問道:“誰是小癩子?”

  一名頭上疤痕累累的孩子擦著鼻涕抬頭道:“是我,怎麼樣?”

  鬼爪抓魂對付這種蘿卜頭兒還真有一套辦法,只見他掏出一把青錢,在手上嘩啦嘩啦一搖道:“我這兒也有一封信,能不能頓小弟給我送去先前叫你送過信的相公那裏?嘍,這兒是給你的賞錢!”

  那個叫小癲子的孩子又揩了一把鼻涕,正想接錢,忽又縮手遲疑地翻眼道:“相公?那一位相公?剛才叫我送信去居易樓的是個叫化子呀!”

  鬼爪抓魂和夏紅雲聞言均是一呆,夏紅雲忙問道:“哪叫化子哪里去了?”

  小癩子搖搖頭道:“不曉得。”

  夏紅雲又問道:“那麼生做什麼模樣,你記不記得?”

  小癩子皺起兩道黃眉毛,喃喃道:“就……就像……叫化一樣……”

  夏紅雲聽得一頭是火正想罵出口,鬼爪抓魂忽然槍向那小傢伙道:“知道了,謝謝,錢拿去吧!”

  說完,丟下幾枚青錢,拉起夏紅雲便跑。

  夏紅雲大惑不解道:“醜叔知道了什麼?是真的知道還是假的知道?”

  鬼爪抓魂腳下不停,一面答道:“跟我來,你就明白了!”

  說著,又冷笑了一下接道:“好小子,居然想在我醜鬼面前玩花樣,嗅,你小子就是轉一千道手,我醜鬼也得將你小子從狗洞裏挖出來!”

  二人最後來到一座破廟前面停下,夏紅雲訝然道:“這跟這兒的丐幫分舵有什麼關系?”

  鬼爪抓魂不理,走上一步向廟裏喊道:“甘瘸子,你出來!”

  喊到第二聲,廟裏有人應道:“是那位朋友——”

  話聲中一名中年跤丐出現,衣帶上三個法結,顯然正是這兒丐幫長安分艙的分舵主。

  那被喊做甘瘸子的中年跛丐生就一副紅蟹臉,雙目精光湛然,他似乎對夏紅雲更為熟悉些,怔得一怔,惶然失聲道:“夏姑娘今天怎麼有空——”

  話說一半,臉色忽變,好像猛然想起什麼似的,身軀一轉,沖著鬼爪抓魂抱拳唱了個肥暗道:“前輩駕臨,有失遠迎,甘瘸子罪該萬死!”

  鬼爪抓魂極不耐煩地烏豆眼一瞪道:“少來這一套好不好?你他媽的是我醜鬼看著長大的。肚子裏幾條蛔蟲,我醜鬼清清楚楚,再文謅些,還是一張死蟹胎.一肚幹草料,惹得我醜鬼性起,說不定連你那條好腿……”

  夏紅雲一旁板臉攔著道:“如屬下馬威,已經盡夠了,現在就請交辦正經事如何?”

  鬼爪抓魂給一語道破心事,不禁嘻嘻一笑道:“說穿了多沒有意思!”

  甘瘸子那有不知這位怪俠生性為人之理,這時笑了笑,躬身道:“前輩如有差遣,就請吩咐吧!”

  鬼爪抓魂頭一點道:“好,馬上派人出去查一查,看貫舵弟子剛才有誰為人送過一封信去居易樓,查到了,別聲張,我醜鬼要親自問話。”

  甘瘸子轉身向隨後跟出的幾名一結丐目一揮手,彼此不說句話,四五名丐目便即四下散去。

  甘瘸子轉過身來道:“這多少得費一點時間,前輩請和夏姑娘一齊進來坐坐怎麼樣?”

  鬼爪抓魂哼了一聲道:“坐就行了麼?還沒有吃過東西呢!”

  甘瘸子忙笑道:“巧極了,舵上正准備開飯,菜談不上,酒卻有兩壇上品,是咱們幫主特別犒賞本舵一年來之優異表現

  一個時辰之後,派去各路查詢之丐目先後返舵。

  不過,每個人的回復都幾乎是一樣的:就是分舵各路弟子,今天沒有任何人為人送過信。

  鬼爪抓魂皺眉喃喃道:“這就怪了……”

  甘瘸子忍不住問道:“前輩想查問一件什麼事?”

  鬼爪抓魂心不在焉地搖搖頭,沒有開口。

  夏紅雲放下筷子道:“我們現在就自己去城中各處找找怎麼樣?”

  鬼爪抓魂歎了口氣道:“這小子精明過人,易容術又極拿手,他如有心規避我們,試問,偌大一座長安城,我們到哪兒找去?”

  夏紅雲甚為著急道:“不然怎辦?”

  鬼爪抓魂又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道:“坐在這裏等,也不是辦法,現在只好到處瞎闖一通,看能不能僥幸碰上運氣了!”

  文束玉守在街角拐彎處,眼看著那名癲頭小子進入居易樓,又站在那裏發了一會兒呆,這才輕輕一歎,黯然低頭走開。

  他現在一身衣服已很破舊,人又病得變了形,所以,現在的他,就是不施用任何易容術也已不愁被人認出他是誰來。

  文束玉漫天目的地向前走著……

  從昨夜到現在,他又經過數度調息無效,結果,他知道,他這一身病大概已不是普通大夫和普通藥物所能為力的了,不過,他私心仍想找個比較高明的大夫試上一試,不是麼?求生是人類的本能,無論如何,他總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等待死神光臨。

  到哪里去找比較高明的大夫呢?

  他過去沒有生過病,以致對這方面一向很少留意,這得找個老長安問一問。

  文束玉向前走著,走著,忽然間,他對周遭景物似乎升起一片熟悉之感,定身抬頭一看,嗅,怪不得了,原來他已於不知不覺中來到雙獅鏢局門前。

  雙獅鏢局堂屋內,一切陳設如舊,兩名夥計蹲在條凳上下象棋,鄭師爺則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站在賬櫃後面撥算盤,在鏢局而言,這種清閒氣氛正足以說明,這家鏢局營業之鼎盛,所有的鏢師都出鏢了,連一名得力的趟子手都沒有留下,這不是可喜的現象麼?

  是的,文束玉心想:五萬鏢銀經兩家鏢局丟了,結果卻由其中一家獨力追回,這消息一旦傳開去,雙獅鏢局的聲名當然要看漲。

  文束玉心情很激動,他真想跑進去抱住鄭師爺痛哭一場,問候每一個舊日夥伴是否實好,然後要對方轉告每一個人:他,文束玉,曾為雙獅鏢局挽回一次厄運,但是,他自己現在卻已不久于人世無可挽回,別了,親愛的夥伴們,永別了!

  文束玉弓起腰背,雙手按胸,冷汗大顆大顆的往下滴,他由於心情激動過度,心痛竟又突然發作。

  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倒下去,同時勉力支撐著,搖搖欲墜地轉身走開,他不願讓任何人知道他文束玉已變成今天這副可憐樣子。

  回到北城那家小客棧,文束玉手一摸著床沿,便即昏倒過去。在這種廉價客棧裏,店夥對客人是談不上什麼伺候的。不知過去多久,文束五終又自動悠悠醒轉。他從床前地下摸索著爬起來,喝了兩口冷茶,又定了半晌神,方將一名店夥喊來房中,他向店夥問道:“夥計,長安最有名的大夫有哪幾位你知道不知道?”

  說著,他又加添著道:“請挑最有名的說,單口碑好還不算,最好在醫道方面有真才實學,曾經醫好過人所共知的疑難雜症。”

  店夥盯著他道:“有名的大夫,診金可不少呀!”

  文束玉點頭道:“這個我知道。”

  店夥眨了眨眼皮道:“是您——”

  文束玉連忙接下去道:“不,是敝東想請,南鄉的沈百萬,諒你老大也有個耳聞吧?小弟便是從沈家莊來。我們三少爺最近得了一種怪病,老爺差小弟來城裏,說是叫小弟不必忙,慢慢找,找就找個好的,診金多少,都在其次。”

  店夥放下一顆心似的點點頭,又想了片刻,這才屈指計算道:“談到名醫,長安倒是著實有幾位。譬如說:法王寺後的張駝子,水井胡同的曹一帖,以及楊柳坊的馬四太爺,這幾位,都很不錯,不過,您是從南鄉來,要請他們這幾位恐怕不容易。”

  文束玉微感不解道:“為什麼呢?”

  店夥皺眉道:“這些人診金昂貴固不必說,問題是凡屬名醫,都免不了有他們的怪脾氣,常使病家頭痛之至。第一個是馬四太爺,您根本不用去找,因為這位四太爺有個毛病,不論出多少銀子,他都不出診。第二位是張駝子,也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就是一天只看三名病人。第四個去,哪怕是他老子,他都閉門不納。最後那位曹一帖,人緣較好,醫道也不錯,不過,此人亦非善於相處者,他首先不看他不認識的人,所以一向有往還的病家均為城中知名之士,南鄉沈百萬,無人不知,這一關容許通得過。其次便是他先生那一筆寶楷,開出藥方來連藥店裏幾十年的老掌櫃都認不全,病家怕他先生不歡喜,十九不敢多問,聽說他這一手神仙字只有一個叫獨眼龍的跟班完全識得,而這位獨眼龍嫖賭無一不來,其貪無比,端起架子來往往比他們主人還大,以致花不起銀子的人,縱然求得上這位曹一帖,如果買不動那位獨眼跟班,藥方到手,仍然等於一張白紙!”

  文束玉點點頭道:“無妨,小弟願意明天分別去試一試,謝謝你老大了。”

  第二天,文束玉首先去找楊柳坊的馬四太爺。在文束玉來說,店夥口中的長安三大名醫,當以馬四太爺最好商量,因為他是自己送上門去看病,並不需要對方勞駕出診。

  找到馬府,文束玉先到耳房掛號,耳房中那名家人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搖頭道:“四太爺今天不在。”

  文束玉尚信以為真,忙問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那名家人悠然閣目道:“不清楚,過上三五天你再來看看好了。”

  文束玉發覺對方語氣似乎有點不對,約略一想,忽然省悟過來,於是,他取出銀包,故意將裏面的金葉和銀塊在對方的面前顯露一遍,然後挑出其中一塊五兩重的銀錠子遞過去賠笑道:“麻煩總管進去看一看如何?也許四太爺他老人家自外面回來時適您老不在亦未可知。”

  那名家人雙目一直,呆了好半晌,方始搭訕著乾咳道:“咳咳,這……倒有可能,适才隔壁王三爺請我過去欣賞一幅古畫,我的確離開了一會兒,現在進去看一下也好,咳,不過,這……這個我可斷斷不能收你的,因為,咳,我還不能擔保四太爺一定在。”

  文束玉忙又將銀子推過去道:“總管見外了,不在又何妨?今天不在有明天,總有在的時候,您說是嗎?”

  那名家人至此不再客氣,衣袖一掃,掃起那塊銀錠子,起身向後院走去,不消一會那名家人去而複返,滿臉掛笑道:“恭喜您了,四太爺果然剛剛回來。”

  文束玉信口敷衍了兩句,便跟在那名家人身後,來到一間收拾得極為雅致的書房。

  不知是否這名家人已經遞過話的關系,那位道貌岸然的四太爺顯得很是客氣,不但讓座,且還命小童泡來一碗香茶,接著展腕把脈,看舌苔,問起居,以及以前的健康狀況和得病的時日,文束玉一一回答了,最後反問道:“請教四太爺,晚生這次究竟得的是一種什麼病?”

  馬四太爺捋髯道:“在醫經上來說,這種症候叫做‘心賢不交,氣虛血旺’!病症起於勞累過度,飲食失時,服兩帖藥當能慢慢好轉,我現在先開個方子,你回去吃吃看,三天之後,再來複診。”

  最後,方於開好了,文束玉問診金多少,沒想到馬四太爺竟然擺頭,道:“老朽薄具家財,頗堪自足,行醫純屬濟世,診金一向不受!”

  文束玉當場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那名家人一旁插口道:“這位老弟也許不是長安本城人氏,可能有所不知,我們老爺說的都是實話,咳,不過,你這張方子可要拿去東街老長生藥舖配藥才好,長安只有這家舖子藥材最地道,雖然價格可能貴一點,但是,吃藥是為了治病,藥不好,方子再高明些亦屬枉然,這個道理你老弟應該明白。”

  文束玉連說當然,於是千恩萬謝向主僕兩告辭出來。

  找到那家老長生藥舖,藥抓好,夥計算盤嘩啦啦一陣撥動,然後夾起筆杆,將算盤搭的一板,抬頭淡淡說道:“二十八兩七錢四!在這裏煎另加三錢三。”

  文束玉聽得一呆道:“多少?”

  夥計不耐煩地道:“二十八兩七錢四,這裏代煎則另加三錢三。你老弟是不是耳朵也有毛病?”

  文束玉呆了片刻,終於如數照付,甚至連代煎費都付了,因為他已漸漸地明白過來,那位馬四大爺並不是真的不收診金,只不過是要了錢還要名而已,煎費三錢三也貴得不合情理,不過,文柬王猜想這裏面可以另有它的“道理”。凡藥都用“引子”,引子在藥方中的地位相當重要,在這裏面,很可能在引子裏出花樣,他多的都花了,又何必因小失大,再去吝惜這三錢多銀子呢?

  文束玉依囑吃完二帖藥,可是,吃與不吃,完全一樣,病症在服藥後一點也沒有減輕之趨勢,保證未能兌現,手段自然可疑,文束玉對馬四太爺失去信心,只好再去找那位張駝子碰碰運氣了。

  文束玉因悉張駝子有著每天只看三名病人的慣例,是以這一天特別起了個大早,天剛亮便趕去法王寺後張府,可是他早,別人竟比他更早,他趕到時,張府門口三把木椅上已經坐滿了人,三人之後的碰釘者尚不知有幾許,文束玉無奈,只好掉頭轉身,准備明天重新來過。

  不過,文束玉第一天雖然徒勞往返,但卻為此生出不少希望。因為,他認為什麼都可以假,唯有醫家醫病假不了,設非這位張駝子有兩手,將絕不會有這麼多的病人,這麼一大早就來搶號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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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1:10:55 |只看該作者
  當夜,文束玉不敢熟睡,約莫天才不過四更天光景,他便從客棧中摸黑走出,這次還好他總算以一步之優先,硬從另外兩名幾乎是同時趕達的病人手中搶到第三號座椅,坐定之後,在閒聊中,文束玉方才知悉第一號和第二號病人原來都是昨晚就來了,二人都是在這兒過的夜,臥具剛由家人收走。

  文束玉趁勢向二人問道:“請問兩位老鄉,小弟是由外地來的,對本城情形不怎熟悉,不知道這裏這位張大夫,與楊柳坊那位馬四太爺,二人之醫術,畢竟哪一位較高明?”

  文束玉這樣問,是有深意的,那位馬四太爺的手段,他已經領教過了,現在,只要這二人說一聲:“差不多”,或者:“唔,這個難說得很”。那麼,他將毫不遲疑的馬上起身讓位。

  不意文柬玉話剛問完,那位第一號病人,便即搶著說道:“這怎麼能比——”

  文束玉聽得心頭撲通一跳,忙道:“是誰不能跟誰比?”

  那人抬了指自己的鼻尖道:“你老弟看我的氣色怎麼樣?”

  文束玉經此一問,這才注意到此人臉色紅潤,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於是惑然點頭道:“不錯!”

  那人哼了一聲道:“但在兩個月之前,楊柳坊那個姓馬的老傢伙,竟然回我無藥可救,而後換到這裏來,先後不過三帖方子便告完全康復,現在來,是為了病後調理,今天也許是最後一次了,二人誰高明,你老弟自己去比較吧!”

  文束玉不住點頭,心中暗罵道:“姓馬的那個老傢伙果然不是好東西,真後悔沒有先來這裏,白白丟掉五六十兩銀子,還挨了那個門房一頓鳥氣,真是冤枉之至!”

  那位第一號病人說著,歎了一口氣又道:“不過,我們這位張駝爺醫術雖然高明,但診金也委實太貴了一點,若不是手頭有幾文的人,可還真領教不起呢!”

  文束玉心頭又是一跳,搭訕著道:“不過,只要有真本領,其實貴一點也是應該的……咳……,對了……小弟以前沒來過,不知道這位張大夫診金一向怎麼算?”

  那人豎起一根指點道:“一次一百兩,你說駭不駭人?”

  這時天已濛濛亮,文束玉轉身四望,發現一個病人因名額已滿正准備離去,於是他向那個人招招手道:“喂,老鄉,你來,敝東人到這會兒還不來,看樣子是不會來的,我自占著這個位置,也是可惜得很,今天就暫且讓了你吧。”

  文束玉繞來法王寺前,傾光荷包一算,果然全部才剩三十兩左右,即使打對折,都不夠付上一次。

  到哪兒去籌足這筆銀子呢?文束玉茫然四顧,不勝榜握之至。

  找夏紅雲、鬼爪抓魂,或者是雙獅鏢局,他相信,這點銀子都該不成問題才對,可是,他能去嗎?

  是的,他能,但他不肯!

  天大亮了,他也懶得再回客棧。他見寺中清靜無人,便在走廊一角躺下,夜來沒有睡好,他想先睡一覺補足精神再說。

  也不知過去多久,文束玉忽為寺外一陣低聲爭吵所驚醒。

  “老張,我說呀,你仁兄也該知足一點才好。”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媽的!我姓張的有哪一點不知足,倒請你他媽的說說看!”

  “譬如說,我們駝爺,這半年來,你跟老陳他們,每輸一次,花紅五兩,從來沒有打過折扣,偶爾不方便,你們就是伸手借個三錢五錢的,也都十九照借不誤,今天,你老兄又要借了,一開口便三兩,付你二兩都不滿意,你老張不妨問問良心,看你這種態度該不該?”

  “為什麼不該?他媽的!張駝子總共才識得幾味藥草?要不是我們一班兄弟為他撐場子,奶奶的,他媽的張駝子會有今天?”

  “輕點,張兄……”

  “輕,輕個屁!嗅,他臭駝子房子有了,土地有了,姨太太也有了,我們他媽的多拿個三兩五兩的就不行?”

  “話不是這麼說……”

  “不是這麼說該怎麼說?走!我們一起見那個具駝子去!看他具駝於能怎麼樣,哼哼,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唉,好,好,三兩就三兩吧!”

  “三兩?現在可不行!現在呀一個子兒也不要!大家掀開來,老子吃草他吃料,誰也別想再在長安城中混下去!”

  “那麼……”

  “一個整數兒。少一文我姓張的肯收就是你他媽的孫子的孫子!”

  “唉唉……”

  “唉唉?哼哼也沒有用!要拿來,還得快,再慢就加倍!”

  接著,一聲歎息,腳步聲開始在一陣嘰嘰咕咕中逐漸遠去,所謂“老張”也者,正是晨間那名第一號病人!

  文束五爬起身來,不住搖頭苦笑,心中有著說不盡的感慨,假如他一身武功未失,他此刻不去將那個張駝子揪出來痛揍一頓才怪,如今,三大名醫最後那位曹一帖,他覺得已無再試之必要,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由它去罷!

  文束玉掙紮著往起站,一個不小心,竟將衣擺踩住,人摔~跤,農援也給撕破一大幅。沒有法子,只好暫且將撕破的地方挽起一個結。文束玉剛將衣結挽好,忽由寺外走進兩個人,說來真是冤家路狹,來的不意竟是鬼爪抓魂和夏紅雲兩個!

  夏紅雲眼中微微一亮,頓下腳步將鬼爪抓魂輕輕拉了一把,低聲道:“醜叔看此人——”

  鬼爪抓魂壓著嗓門地答道:“別叫人聽著笑話了,此人是正牌丐幫弟子啊!你妮子難道沒有看見那個法結?”

  文束玉聽如不聞,匆匆向寺外走去。出寺走至無人之處,他又忙將那個衣結拆去。原來他於無意之中,竟採用了丐幫弟子的挽結手法,如非鬼爪抓魂這一提醒,要遇上丐幫弟子,麻煩只有更大。

  文束玉回到小客店,算清房飯錢,離別了長安。

  他是在深山長大,久慕洞庭八百里煙波浩渺之勝,現在決計以有限之生命,以及有限之金錢,完成一趟洞庭之行,以了宿願。

  文束玉預計要走的路線是:由長安出發,出南門,經南五台,先到柞水,然後于柞水搭船,循幹河下溝陽,再由泡陽換乘江船,沿江直達嶽陽。

  時序入夏,天氣漸轉懊熱,文束五以帶病之軀,只能早晚趕路,中午太陽如火,必須覓地休息。.文束玉又一度接觸大自然了,真正的接觸大自然!以前,他雖然是在山野中長大,但是,那時候他必須要讀書,而且思想也未完全成熟,雖然身處大自然中,卻一直未能領略到大自然的美妙,而現在就不同了,現在,他心胸間一片寧靜,任何急執與紛擾,都已與他無關。

  文束玉意外的發現,一個人如果一旦與世無爭,隨遇而止,隨遇而安,放眼觀看,盡情欣賞,那份快樂,真是筆墨所難形容。

  他在離開長安時,除添置了幾件衣物之外,另外還在坊間選購了幾部自己喜愛的書籍。

  他每天於日出後開始步行,到了中午,便隨便進點飲食,然後躺在樹蔭下翻閱書籍,累了書一丟,呼呼大睡,睡醒,繼續上路。

  這段期間中,他在路上也聽到許多有關武林的傳聞,譬如:有人說武林中新興了一個幫派,勢力龐大無比,單副幫主就有三人之多。正幫主則至今尚不知為何等樣人,其神秘可怖蓋可想見。

  文束玉當然知道這個新興幫派就是天龍幫。不過,他知道天龍幫的副幫主是九疑一絕計生是,而該幫副幫主原來竟有三名之多,他則還是第一次聽到。

  又有人說:所謂“金穀”,現在已有人自九全老人的後裔口中獲得端倪,各方面風起雲湧,正在積極的按圖索鸚中。九全老人自號“九全”,可見遺憾的事只有一椿,而此一遺憾,顯與子嗣無關,雲夢一帶,據說便有老人的子孫多人,不過,這些子孫據說多不諸武功,放武林中人,在找著他們之後,僅向他們追查九全老人的在世秘密,卻無人對老人這些子孫加以為難。

  文束玉聽到這些,均如耳邊春風,聽到就跟沒有聽到一樣。

  不是麼?他現在已跟普通人一樣,簡直比一個正常的普通人更不如,那麼他還能怎麼樣?

  在河陽,文束玉由內河客船換搭長江江船之際,再度遭遇一件意外中的意外:他在無意中竟然發現那名曾隨素在仙女離去的西施姑娘也在這條江船上。

  這位西施姑娘現在雖然穿著樸素,面部也似乎經過簡易化妝,但是,文束玉對她的印象很深刻,仍然不難一眼便將她本來面目認出;另一方面,西施姑娘自然想像不到船上現在這名形銷骨立的年輕人就是當日文采風流的文束玉。文束玉非常怔訝,心想:她不是隨素衣仙女上官蘭去投飛花掌重修絕藝了麼?怎麼會跑到這條江船上來的呢?她見過飛花掌沒有?武功有無進境?這次走在外面是奉飛花掌之命,抑或出於個人行動?甚至她根本就沒有拜在飛花門下?

  第三天,船到白河鎮,又有一件意外之事接著發生。黑水雙冠——不學書生司徒營和四全秀士閩文亮竟也于白河鎮搭上這條江船。

  西施姑娘自然不識黑水雙冠為何許人,但文柬王卻因而為之惴惴不安起來。他曾聽夏紅雲說過,黑水雙冠中不學書生除了心黑手辣,不學無術之外,其他方面,尚無不良惡習;但是,另外這位四全秀士可就不一樣了,所謂“四全”,實即“酒色財氣,四大皆全”之義。現在的西施姑娘雖經過易容手術,不過,一個麗質天生的女孩子,縱因環境需要,也絕不肯把原有之美艷全部掩盡的。所以,那位西施姑娘如今雖經改易,仍然不失其動人之處,文束玉真擔心她會因而引起四全秀士之垂涎。

  這條名為順風號的江船容量極大,前後艙載貨,中艙為分隔之客房,計有三等房艙共七間之多。

  文束玉為了節省用度,僅在前艙賃了一角舖位,西施姑娘住的是中艙二等三號房,黑水雙冠上船則將一直空著一等一號房聯合租下。現在,文束玉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他必須設法讓西施姑娘清楚黑水雙冠之為人,萬~發生意外,他今天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必須防患於未然。

  船離白河,繼續航行。第一天相安無事,第二天傍晚時分,西施姑娘到前艙船面眺望景色,文束玉靈機一動,忙暗中在衣擺上挽起二隻法結,冒起丐幫一名副分舵主的身份,然後過去老起臉皮道:“這位姑娘,看來面熟得很,咱們莫非在那裏見過吧?”

  西施姑娘先是一驚,等看到文束玉衣擺上那二隻法結,這才安下心來,微微一笑道:“在什麼地方見過?”

  文束玉故意想了一下道:“好像是在金陽堡……”

  西施輕輕一哦道:“那次金陽堡之會,原來貴幫也參加了?”

  文束玉搖搖頭道:“敝幫哪有資格參加那種場合,要飯的只是偶爾路過,一時好奇心起,趕去看看熱鬧而已。”

  西施似對丐幫弟子甚具好感,當下又問道:“那麼,少師父這次去嶽陽,也是為了趕去九全後人那裏看熱鬧的了?”

  九全後人那邊有熱鬧可看?文束玉不暇思索,只有順著對方語氣,點點頭笑道:“是的,要飯的有個壞毛病,就是閒不得——嗅,對了,那天跟姑娘一起離去的那位上官女俠怎麼沒有看見在船上?”

  西施皺了皺眉頭道:“您是說我那位上官師姊麼?唉,說起來真是一言難盡,我這次出來,正是為了找她,上次,她回去之後,只在家師身邊待了三天,便又出來了,家師猜想,這次她可能也會趕去嶽陽,所以才吩咐我趕去看看,真不知道會不會碰上頭。”

  聽了這口氣,文束玉乃為之稍稍安心,很顯然的,這位西施姑娘已經正式拜在飛花掌門下了。

  文束五前後望了一眼,見左近無人,忽然走上一步,悄聲道:“昨天在白河上船的那兩個傢伙姑娘認識不認識?他們便是武林中有名的‘黑水雙冠’!這兩個傢伙都不是什麼好人,尤其那個穿青衣,戴秀士巾的四全秀士閩文亮,更較另外穿藍衣的不學書生司徒營為可惡,姑娘最好對這二人提高警覺,留神一二,這兩個傢伙據說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西施又是一哦,接著,頗為感激地點點頭道:“是的,我也一直懷疑這二人不是什麼好來路,沒有想到原來竟是惡名昭彰的黑水雙冠,早在五六年前,我似乎就聽家叔提過這兩人,既是這樣,我小心一點就是,謝謝少師父了。”

  文束玉見傳話目的已達,立即告退轉身。

  西施忽自身後趕上來道:“少師父且慢走一步!”

  文柬王止步返身道:“姑娘有何事吩咐?”

  西施遲疑了一下,方才微紅著臉孔道:“我想向少師父打聽一個人,不知道少師父最近有沒有見過,或聽別人提起過此人的下落……”

  文束玉問道:“誰?”

  西施羞澀地道:“就是那位文……斷腸蕭之子……文束玉,文少俠……少師父是不是認識……”

  文束玉心頭撲通一跳,強自鎮定著道:“姑娘想找他?”

  西施紅著臉,連忙搖頭道:“不——”

  但接著又點了一下頭,紅臉低聲道:“是的,因為……敝師姊據說跟這位文少俠的感情很不錯……所以……我想如果見到這位少俠,他或許知道敝師姊去了哪里亦未可知。”

  文束玉故意沉吟了一下道:“這位文少俠,要飯的僅有過一面之緣,那還是在好幾年之前,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見到過,實在抱歉得很,以後假如遇上,要飯的一定將姑娘想要找他原因代為轉達於他也就是了。”

  西施點點頭,低聲說道:“尚望少師父多多費心。”

  這一夜,文柬王沒有能睡好。第二天,心痛病再告發作,他蒙被錯曲著,裝作熟睡未醒,一天未進飲食,汗水濕透全身,那位西施姑娘也整天未出艙房一步。

  除了一位西施姑娘,在這條船上,是沒有第二個人會來注意他這個形同叫化的流浪漢的。文束五唯一能做的,便是摒思靜慮,自己為自己一再化解:你已是不久于人世的人了,一切的一切,均如夢幻泡影,你還有什麼值得牽掛的?知道嗎?靜下來!像剛離長安時一樣,善於自處,好好地享用你這僅有的短暫人生!

  第三天,船到襄陽,文束玉心痛終告逐漸好轉。

  現在,距嶽陽已只剩下五六天水程了。這天午後,黑水雙冠也到船面上散步,雙冠最後停身之處,離文束玉舖位僅三四步光景,因為文束五已將身上那二個法結拆去,所以雙冠對他都沒有留意。

  雙冠低聲談著話,談著,談著,忽然引起一陣爭執。

  文束玉傾耳細聽之下,最後聽出二人所爭的竟是為了西施姑娘,果然不出文束五所料,四全秀士閩文亮對西施姑娘起了色心。

  但是,這事卻為不學書生所堅決反對。

  不學書生反對的理由是:目前已近雲夢地面,這次趕來雲夢一帶找九全後人的同道必然不在少數,其中當然少不了會有十三奇之門人,甚至十三奇本人在內,找到金穀修成無敵武功,財寶、女人、酒,天下到處有的是,三號房那女人固然美極,但是,一個單身女子會單身走出外面麼?萬一碰上的是個燙手山芋,豈非自找麻煩?

  所以不學書生最後力勸四全秀土不可輕舉妄動,無論如何也得等先解決九全後人方面的問題再說!

  四全秀士好半天不作一聲,心中顯然甚為不快,不過,他似乎也覺得不學書生這番話也並非全無道理,所以,他想強硬一時也強硬不起來,雙冠便在這種不愉快的氣氛中默然返艙。

  經此一來,文束玉又為之安心不少,雙冠中既有一人阻撓好事,西施姑娘受擾的可能也就更小了。

  船到漢陽,威脅全部解除,因為船在漢陽又搭上一位乘客——一名年約五旬左右的中年道人。

  這話怎麼說呢?

  原來這名中年道人,雖然席卻一柄雲拂,一身之外無長物,但是,很顯明的,這名道人一定也是武林中人!

  起初,文束五隻覺得這名道人須清神明,飄飄有絕塵之姿,可是卻無法想像其為何許人;其後,他一見黑水雙冠之反應,遂斷然認為:此人或許即為五行十三奇中“天機鬥七巧”一語所括之無機道長!

  因為天機道長——姑作如是稱——一上船,當時閒立艙面上的黑水雙冠,登時雙雙色變,雙冠以目示意,相將選巡人艙,人艙後即未再見現身。試問,當今之道士,有幾人能令雙冠忌憚如此?就拿八大門派之一的武當來說,包括武當本代掌門在內,雙冠會在乎嗎?

  假如文束玉沒有料錯,雙冠自顧尚且不暇,還有膽量和心情再生其他非非之念麼?

  船由漢陽人江,續航岳陽,文束玉找著一個機會,又向西施姑娘問道:“要飯的聽說九全後人不是住在雲夢一帶嗎?怎麼現在一下子又變成了嶽陽呢?”

  西施微笑道:“說在雲夢,只是天龍幫放的煙幕而已,其實,該幫也是幼稚得可憐,這等重大消息還想瞞得了誰?”

  文束玉又道:“在嶽陽什麼地方?”

  西施皺了一下眉頭道:“只知就在嶽陽樓附近,詳細地點只有到了嶽陽才能打聽出來,總之也不會離得太遠就是。”

  三天后,船人洞庭,嶽陽到達。可是,文束玉留心之下,竟沒有看到黑水雙冠登岸,顯然已於半路離船溜之大吉,這一來,文束玉更相信這名中年道人就是天機道長而無疑了。

  西施在上岸時間文束玉道:“少師父是不是一路去打聽一下?”

  文束玉婉謝道:“不,要飯的尚得依幫規先向本地分舵辦理過境登記,姑娘請自使,咱們來日相見便了。”

  天機道長沒有直接登岸,他由大船換上一條小船,不知乘去何處。

  文束玉信步來到嶽陽樓下,偶爾一抬頭,竟意外發現黑水雙冠已在樓上,只見四全秀士指著湖心大聲說道:“噗!小弟沒有猜錯吧?牛鼻子不是住在君山那裏嗎?”

  身旁的不學書生從湖心收回視線,噓了口氣點頭道:“這樣最好,來,咱們安心吃喝吧,時間無多,今夜開始行事了。”

  接著,兩條身形相繼於窗口消失。文束玉猶豫了一下,終於排了掩衣角,也向樓梯口走去。

  在樓上,文柬王選了副離雙冠不遠的座頭坐下。他想從雙冠口中多知道一些有關九全後人的情形,可是,雙冠三杯芙酒下肚,竟然雅興勃發,大談其詩文起來。

  但見不學書生手朝壁間一指,大聲道:“閩兄看吧!所謂唐詩,也不見得每一首都是好的,說開來不過是後人一時的盲目附和罷了,別的不談,單這一首李義山的題嶽陽樓,小弟就認為十分不通,而大有可改之處!”

  文束玉在聽了前兩句:“所謂唐詩,也不見得全是好”,心中方想:“這話倒是不錯”。及至聽得李義山的詩意會“十分不通,而大有可改之處”,文束玉不禁大吃一驚,心想:“李義山乃唐代詩家中之校校者,什麼時候寫過環到這種程度的待,怎麼一直沒有聽人提及?”

  文束玉疑訝著循聲望去,那是寫在掛軸上的一首詩,顯系年代久遠,原跡已消,由後人謄錄者,詩為:

  欲為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嶽陽樓。

  可憐萬里堪趁興,枉是蚊龍解覆舟!

  文束玉看清後,不勝詫異地暗忖道:“這首詩系中平之作,雖無勝境可言,但也不致差到十分不通呀!”

  四全秀士這時介面道:“司徒預備更動其中那幾個字?”

  不學書生似乎有意要讓全樓都聽到他的警論辟解,當下清了清喉嚨,提高嗓門兒說道:“哪幾個字麼?‘可憐’兩個字!”

  文束玉方自一愣,那位不學書生已然接下去道:“你閡兄想想看,既然‘萬里堪趁興’,又怎麼會‘可憐’?這不是不通之至麼?所以,小弟以為應改作‘極目萬里堪趁興’,而下句也可隨之改為‘只是歧龍常覆舟’!”

  文束玉嗤的一聲,幾乎將一口酒打鼻孔中給噴將出來!

  他現在才體味到對方這位不學生的綽號,不知當初是何人起的,起的實在太絕了!

  古今習俗不同,語言文字亦因不斷演變而在意義方面有著甚大之差異。今人之讀“可憐”,僅有一解,即可們使人動心同情也。殊不知古人用在詩詞中卻有“可惜”、“可怪”之別解。“可惜”與“可憐”,相去甚近,姑不論。而“可怪”,說起來還真有點“可”“怪”呢。

  陸游平水詩有句雲:“可憐陌生離離草,一種逢春各短長”。

  詩意即謂:奇怪得很,同樣的青草,經過同樣的春天,卻有的生得很短,有的卻生得很長。

  又蘇武荔枝歎亦有句:“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義複相同。意說:忠孝如錢相君,怎麼也將牡丹花貢於皇上,導皇上于遊樂華侈,豈非可怪?

  難道陸游和蘇武也同樣不通到連選詞擇句都欠當?

  這還不算,尚有“可憐”作“可喜”解者,那大概更不是這位“不學”的“書生”司徒營所能想像的了!

  例如:杜甫獨步尋花詩:“東望少城花滿煙,百花高樓更可憐”!徐彥伯擬古詩:“春江可憐事,最在美人家,鸚鵡能言鳥,芙蓉巧笑花”。白居易長恨歌:“姊妹兄弟皆列士,可憐光彩生門戶”。“列土”即“裂土”,“裂土封候”也。上述諸“可憐”,細加品味那一個“可憐”不是“可喜”之意?

  文束玉的一聲嗤笑,顯已為雙冠聽得,四全秀土四下一掃,道:“是哪位朋友活夠了?站出來!”

  本來,樓上此刻的酒客將近五六十名之多,文束五隻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雙冠找不出正主兒,咆哮一陣子,也會過去的。

  但是,文束至深知雙冠為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他一方面怕因而連累別人。一方面則覺得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龜縮著不敢出面承擔,終非大丈夫行徑。因此,他待四全秀士罵完,平靜地自座位上長身站起道:“笑聲系在下所發,兩位有何見教?”

  雙冠眼看一個皮包骨的病漢,居然會有這種從容不迫的氣派和膽量,均為之大感意外。

  不學書生因自信他适才一番議論並無可笑之處,因而搶在四全秀士前責問道:“朋友何事好笑?”

  文束五反問道:“朋友們這也管得著嗎?像你朋友剛才這樣高談闊論,有沒有人去責問你朋友憑什麼在這裏評古說今?”

  不學書生一時為之語塞,因為面子上下不去,不由得老羞成怒道:“假如朋友有種,咱們有理到樓下外面去說怎麼樣?”

  這是一種必然的演變結果,文束玉早在事先就料著了,他因為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對此根本毫不在乎,當下頭一點道:“恭敬不如從命,朋友們請!”

  四全秀士嘿嘿一陣冷笑,一腳踢開座椅,率先下樓而去,不學書生第二個下樓,文束玉先從懷中摸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留抵酒賬,然後這才整整衣襟,緩步跟下樓來。一干酒客們見有熱鬧可瞧,不禁一窩蜂似的騷嚷著紛紛跟下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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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1:11:24 |只看該作者
  先前,酒客們見文束玉挺身出面,都為文束玉暗捏一把冷汗,現在,大家放心了,他們以為文束玉一定有兩手,否則那會如此鎮定?

  這時且有人大聲說道:“桂老三,我說如何?江湖上有所謂:‘僧道尼,不可欺。弱女殘丐必挾驚人技’!這就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越是不起眼的人物,其來頭也就越有可觀!我說,桂老三,那天有空,你作東,讓我來為你好好講解一番,我蔡瘤子別的不敢吹,老實說,在這方面,嘿嘿嘿嘿……”

  文束玉走在前面,聽得好笑又好氣,他不幸喪失武功,落得今天這種地步,原是有苦難言,不意現在居然有人以為他是一位“不露相”的“真人”,這叫人聽了別扭不別扭?

  文束玉出得店門,雙冠已在外面那片空地上又手以待。

  文束玉走至二人對面五六步處站定,現在,加談真的動手,雙冠中任何一人只須一根手指頭也不難將他一下制倒。

  他現在別無所期。只想看看一名惡冠在沒有占著任何動手理由之前如何發動攻勢?以及對方是否真有勇氣能對~名無拳無勇之人淩虐至死?

  文束五靜立著,不言不動,雙目註定對方臉上,橫心守候著一場無情風雨。

  不學書生眉梢一剔,冷冷地道:“朋友還等什麼?”

  文束玉也報以冷語道:“等朋友先開口呀!朋友不是要說理的麼?”

  不學書生嘿嘿一笑道:“少做你的春秋大夢!說理?嘿嘿嘿,到十殿閻王面前去說還差不多!喂,你朋友是不是要用一個請字才肯出手?”

  文束玉眼角偶及前面那一片接天湖水,心頭不禁油然浮起一股熱切的求生之望,是的他得活下去,他已經來了,洞庭湖就在眼前,宿願未了,他實在難以瞑目,如何才能闖過眼前這道生死玄關呢?

  文束玉心念潮湧,決計背城惜一,於是,他提足全副精神,望向對面的敵人沉聲發話:“司徒營,我認識你,你不學書生有幾套玩藝兒,本俠亦複清清楚楚,上次在鬼穀子胡其用胡老兒家裏,本俠第一次饒你們不死,這次在順風號江船上,本俠又第二次放過你們,本來,今天說什麼本俠也得取下你們兩個狗頭,都緣無機老道馬上到,惟恐擾了那老道的清興,所以這才再容忍,嘿嘿,相知……”

  雙冠聞言,臉色同時一變,不學書生且情不自禁向後退出一步。

  一聲“司徒營”,已不啻春雷乍起,再加上文束玉句句屬實,說的都是雙冠心底隱私,其間又帶上一個“無機道長”,雙冠自然要為之魂驚膽戰了。

  文束玉那肯錯過機會?緊上一步,冷笑接著道:“且慢走!司徒營。現在,你看清了,我們之間此刻的距離是五步半,假如本俠出手,將按九宮迷魂第三式,左足前滑,沾三才、轉五行,左足浮飛,明挑四象,暗扣六天,左掌‘孔雀開屏’,右掌‘白虹貫日’,血屠門下,快刀和惡客那兩個小子曾經吃過這種起手式的苦頭,相信你們黑水雙冠也許比起那兩個小子要高明些,不過本俠仍願依例先加說明,如你們能支撐到天機老道到達,本使說一句,算一句,到時候一定無條件放你們全手全腳離去……”

  兩冠臉色瞬息數變,心中驚疑不定。他們實在不能相信這麼一個不起眼的病漢,居然會跟天機道長有著交往,且曾一舉降服過兩名血屠門下,可是,他們卻又不敢輕易冒險。

  因為他們覺得這名病漢雖然年歲有限,而且毫無神采可言,但是,對方所說這番話卻又若合符節,句句敲在“七寸子上”,尤其最後所引述之招術,更非一般俗手所能想像,設非事先說明,一旦使用出來,還真不易化解——雙冠眼皮不住眨動,一時間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

  就在這時候,不學書生雙目一直,仿佛忽然有所警覺似的,一聲輕啊,掉頭便向湖邊奔去,緊接著四全秀土也是一聲輕啊,掉頭便跑!托夫之幸,雙冠總算唬走了,文束玉深深噓出一口氣,汗出如漿,身心同時感到一陣無比的疲累,卻在文束玉正待轉身離去之際,忽然有人喊他道:“晦,少師父,您約會的道長來啦廣

  文束玉大吃一驚,轉身抬頭之下,文束玉不禁一呆,心底下同時暗道慚愧不已。不錯,雙冠是給唬跑的,不過唬跑雙冠的原來卻不是他文束玉!

  這時,在他迎面七八步處,那位神采飄逸的天機道長似乎剛剛停下,正以一雙充滿疑訝的晶湛眼神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不已。

  文束玉不自禁欠身道:“道長好!”

  天機道長朝雙冠選走的方向用手一抬道:“小施主道才與雙冠何事爭執?”

  文束玉不放在這位奇人面前撒謊,當下遂將先前在酒樓上所發生的經過說了出來,天機道長又道:“小施主何故要將貧道牽連在內?”

  文束玉苦笑笑道:“設非惜重道長之名,這兩廝怎生打發得了?”

  天機道長目光一凝,忽然問道:“小施主又怎麼會知道貧道踐號的?”

  文束玉赧然一笑道:“想當然耳。”

  天機道長注目又道:“小施主何人門下?”

  文束玉微微垂首道:“晚輩對武功是屬於無師自通,幼時曾於無意中獲得一冊秘友,幾手粗淺功夫是從那上面得來的,不過,現在……”

  天機道長點頭道:“不用再說下去了,你武功已失,貧道知道。”

  文束玉心頭微微一怔。天機道長既能看得出他武功喪失,那麼無機道長又能不能為他設法恢復呢?

  彼此之間,素無淵源,這種請求自然無法啟齒,文束玉猶豫著,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這時的天機道長也在沉思著,仿佛正在考慮著某項重大決定似的,靜默了片刻之後,天機道長忽然頭一點道:“你且隨貧道來一下——”

  於是,文束玉跟在天機道長身後,由西城門進入嶽陽城,最後走進~座名叫清真院的道觀內。

  現中道士們對天機道長表現得都很尊敬,但所經之處,並無一人出聲招呼,他們看見天機道長來,人人立掌打著問訊,俯首退立道旁,直至天機道長走過,方始默然走開。

  大機道長將文束玉一徑領入後院一門敞靜雲房中,自己先在一張椅子上坐定,然後指著另外一張椅子向文束玉點點頭道:“坐下,把手腕伸出來。”

  接著,天機道長瞑目凝思,非常仔細的為文束玉雙腕輪流把過脈,先後足耗去頓炊之久,最後,松開手,又停了片刻,這才睜開眼皮以十分平靜的語氣注視著文束五緩緩說道:“貧道是何許人?武功如何?諒小施主早有耳聞,然而,小施主知道的,近十多年來,我無機道長有沒有再憑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問過事?”

  天機道長頓了頓,平靜地接下去道:“所以,武功對于一個武人,有時也不見得就是不可或缺的,貧道目下所在君山,那邊田園寬廣,但管理人手一向不夠,假如小施主不反對,貧道願以十年秘制之一元丹,為小施主維持常人之壽算,而小施主也就可以在貧道那裏一直住下去……””

  文束五心頭一驚,熱淚幾乎奪眶而出,不過,天機道長此一宣告也並非全在意料之外,所以,他仍勉力鎮定著向道長說道:“謝謝道長美意,不過,晚輩想先弄清這種突如其來的心疾究系何由導致?”

  無機道長沉吟著道:“根據你目前這種異乎尋常的脈象,很可能是你在人手之時,未得其法,於運氣行功方面出的毛病。”

  文束玉心想:“我當初雖然躁急了些,但也是循序而進,並未違悻秘友所載之各項禁忌呀!”

  他這樣想,當然不便表示出來。

  天機道長又問道:“小施主意下如何?”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晚輩在有所決定之前,另有一事想就教於道長者,就是晚輩這身症候是否業已完全無術可施,無藥可救?”

  天機道長輕輕一四,隔了很久方才搖搖頭道:“認為無可挽回只是貧道個人的看法,但是,貧道並非大羅神仙,貧道認為無可挽回的病,並不一定就真的都是絕症,可是,在目前我們又能去哪里找一個更高明的人物來解此疑難呢?”

  文束王堅決地道:“假如還有一線生機,晚輩願意為他走遍天涯,假如真的無可挽回,晚輩則願聽其自然。一個年輕人在二十歲不到的年紀,即須藉藥物苟延殘喘,說句前輩不要見怪的話,在這種情形下,晚輩毋寧自速其死!”

  天機道長為之動容頷首道:“貧道不會見怪的,你的心情,貧道很瞭解。”

  說著,從身邊取出一隻紫玉小瓶,倒出一顆紫色藥丸,遞到文束玉手上又笑道:“這顆一元丹可以暫時為您恢復不少精神氣力,今夜,我們一齊到一個地方去一趟,一切留到明天再作決定如何?”

  文束玉稱謝接過眼下,隔不多久,文束玉頓感身心大爽,精力果然為之恢復不少,不過試運真氣,仍然力不從心。

  這時天已漸黑,道憧送上兩份素齋飯。飯後,又休息了一會兒,天機道長望望天色回頭招手道:“我們可以動身了。”

  道俗相偕出現,出北門,向城陵礬方面走去。此行之目的地何在?文束玉不知道,但也始終沒有發問。他相信此行十九必與治療他這一身奇疾有關,也就是說,若不是為了他,天機道長今夜是不會去這個地方的。

  天機道長怕他跟不上,腳下走得很慢,但一共也不過走了半個時辰光景,無機道長便指著前面一座古老的在院轉頭說道:“到了,等會兒我們進去,記住少開口,最好別引起別人注意。”

  文束五點頭答道:“晚輩知道。”

  走進莊院,穿過一重庭院,來到一座大廳中。大廳中燈火通明,坐滿一廳人,似乎正在舉行一項什麼集會。文束玉在打量了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之後,他明白了,原來這兒就是九全後人的居處。

  文束玉在人群中看到了流星拳古必蒼,花花公子錢克箕和錢克裘兩兄弟,以及芙蓉三徒中的雙劍貴妃楊芬芬和冰姬白玉梅兩姊妹。他同時也看到九鼠中僅存的騷、瞎、昏、惡等四鼠,以及言氏雙傑降龍掌言仁和伏虎掌言義。總之,凡是他認識或聽說過的兩道有名人物,差不多都到了。

  不過,文束玉沒有看到夏紅雲、上官蘭和鬼爪抓魂。那位西施姑娘也來了,她坐在言氏雙傑身旁,這兩老一少的目的,顯系都是為尋找素衣仙女上官蘭而來,與雙劍貴妃和冰姬兩姊妹想來找回五月花夏紅雲之目的一樣。

  另外,文束玉也沒有看到黑水雙冠,雙冠也許沒有來,也許來了躲在暗處沒敢現身。

  目下這一廳武林人物,其中不少人平常是極不相容的冤家對頭。但是,此刻一個個正襟危坐著,面向大廳通向後院的角門,誰也沒有去注意誰的存在。

  天機道長拉著文束玉在近門一角的空位上悄然坐下,他們現在坐的是最後一排,也是廳內光線最為暗弱之一隅,只要他們不開口,不先向別人出聲招呼,別人是很不容易發現他們一道一俗的。因為天機道長雖為一代武林名人,但目下廳中著道裝者並非絕無僅有,武當和少林兩派,顯然都有弟子在座。

  在鴉雀無聲中,通向後院的那道角門忽然“呀”的一聲打開,接著,一名面容嚴肅的儒衣中年人緩步踱進。

  這名中年人大概便是傳聞中的九全後人之一了。只見此人年約四旬左右,修眉鳳目儀表極為出眾,雖說九全後人均非武林中人,但此人仍具有一股不減一般武林高手之懾人氣派,九全老人當年于黃山大會上技服群眾之風采,由此當可想見一斑。所謂虎死餘威在,今夜這批來自三山五嶽的人物,其所以能夠安分守己地坐在這裏,說來也不是偶然的。

  儒衣中年人走去廳中一張方幾後面站定,舉目環掃一周,開始沉聲發話道:“定或邀約諸位來此,承蒙賞光,黃某人感激非淺,推敝莊傭人有限,致未能殷勤招待,尚祈列位端看先父薄面,多多海涵,黃某人僅此先行告罪。”

  原來此人即為九全老人之哲嗣!文柬王心中暗忖:怪了,此乃變相之金穀爭寶大會,天機道長帶我來此幹什麼?

  廳中寂靜如故,沒有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音。那位九全後人稍微頓了一下,沉聲接下去說道:“先父自黃山一會後,一夜之間,英名滿天下,但是,有一件事很少為外人所知,就是先父晚年卻很失意,他老人家憲因何事而倡慢寡歡,這一點,即我等身為人子者,亦不甚了然,也就為這個緣故,我們黃家三兄弟之中,除已過世之大家兄外,均未蒙他老人家見授武功,小弟排行第三,家父去世時,年僅一十四歲,說明這一點之後,諸位當可知道,所謂金谷藏寶事,余等兄弟,實不比在座諸位任何人所知為多,這理由應該很簡單,寶藏據傳有他老人家武學秘友一部,他老人家如果傳了我們兄弟武功,順乎情理,就不會將這部秘友覓地另藏…”

  那位九全後人說至此,前面第二排忽然有人陰惻惻地介面道:“傳聞固然如此,但我們又怎能證明黃山少莊主真的不會武功呢?”

  此人話一出口,大廳四角立即響起好幾起帶著抑制性的呼應:“是啊!”

  文束玉探頭循聲望去,發話原來是一名長方臉,黑皮膚,眉波如帚,目賽寒電,身著鐵灰勁裝,年約三十七八的猿臂大漢。文束玉雖然以前沒有見過此人,但是他不難從對方兩肩那四顆金光閃爍的星或上辨別出此人為天龍幫神機處神機首席護法!因為天龍幫一般上護法雙肩都是三條金杠,中護法兩條,下護法一條;只有神機護法以金星代替金杠,此人竟有金星四顆之多,當是神機處的首席護法無疑了!

  文束玉回頭再看天機道長,天機道長此刻對前面那名天龍幫神機首席護法頗為注意,但除了凝目諦視外,卻無任何進一步之表示。

  方見後面那位九全後人當下臉容微微一變,注目道:“黃某人因甚少與武林人物來往,故不悉閣下所代表之門派和身份,不過,這一點並不重要,現在黃某人想就教於閣下者,就是閣下對黃某人之不諸武功,信則如何?不信又將如何?”

  那位天龍幫神機首席護法冷冷一笑道:“這不很明白嗎?不信黃少在主不諸武功,就是不信黃少在主說的話。歸根結底,就是請少莊主最好老老實實將金穀所在交出來!”

  黃少任主沉著臉孔道:“假如黃某人真的不會武功呢?”

  那位元神機護法冷然介面道:“那得先經過證實再說!”

  黃少莊主注目又道:“如何證實法?”

  那位神機護法嘿嘿一笑道:“假如少莊主不反對,本席有的是辦法!”

  黃少莊主神色一變,正待開口之際,最前排忽然有人扭頭大喝道:“在九全老人故宅裏少放肆!”

  文束玉急急抬頭望去,喝阻者竟是那位矮矮胖胖的流星拳古必蒼!

  文束玉暗暗點頭,心想:“這老鬼雖然脾氣暴躁了點,正義感倒蠻強烈,看來在十三奇中,這老鬼尚不失為壞人中的好人呢!”

  眾目腹腔之下,那位天龍幫神機首席護法如何忍受得了這一喝?當下霍地往起一站道:“放肆了又怎樣?”

  流星拳古必蒼田螺眼一瞪,也跟著站起道:“再放肆老夫就用拳頭教訓你!”

  那位神機護法不屑地伸出右手中指朝天一項道:“呸!別人怕了你姓古的流星拳,我仙猿羅天甫可還沒有放在眼裏呢!走吧,外面院子覺得很,動口不如動手!”

  文束玉原來就懷疑這名首席神機是南方人,現在見他翹起右手中間一根指頭說話,知道猜測得果然不錯。不過,南方古有歧舌之稱,這人能將中土語言說得如此清晰,也算不容易的了。

  仙猿羅天甫與流星拳分坐在一二兩排,兩者相隔,近在咫尺之間,如果二人伸長脖子,將不難鼻尖碰上鼻尖,由於距離過近之故,二人間的煙硝之氣也就顯得特別濃烈,仙猿既然喊出一聲“走”,流星拳目無不陪之理。

  於是,後排眾人紛紛讓道,仙猿凜凜然,大踏步走在前面,流星拳緊跟於後。

  文束玉趁眾人紛亂間,悄聲向天機道長問道:“道長,這二人誰厲害?”

  天機道長傳青反問道:“你知不知後面那胖子是誰?”

  文束玉道:“以前聽一位嫖師形容過,是不是流星一絕中的流星拳古必蒼古老前輩月

  天機道長點點頭傳音道:“不錯,流星拳正是此老,知道二人之中有位流星拳,勝負之數自屬不問可知。”

  天機道長眉峰微蹩,接著又說道:“不過,這位什麼仙猿羅天甫看來亦非俗手,天龍幫用人極為嚴格,一名神機首席護法,其地位凡與一名副幫主相等,此人如非藝有專長,當不克即此高位,所以,流星老地如果過分托大,失手也並非全無可能。”

  文束五暗暗吃驚,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這位天機道長早已退出江湖多年,不意對一個新興幫派競仍知道得如此清楚。文束五又哪里知道,天龍幫實與五行十三奇密切有關,而這位天機道長更是十三奇中與該幫關系最為密切的一個呢!

  這時,廳外院叱喝連聲,仙猿羅天甫顯然和流星拳已交上手,文束玉見廳中半數以上都跟去外面,於是低聲請求道:“我們能不能也出去看看!”

  天機道長稍微思索了一下道:“也好,不過我們仍然保持掩蔽,絕不讓人看出我們也來了。”

  文束五點點頭,於是,一道一俗挨著門邊摸出去,一直繞到西南方柱廊下,方在一處陰暗角落停下腳步。

  果然不出天機道長所料,流星拳雖然略居上風,但所占優勢實在有限。

  明朗的月色下,但見流星拳拳風呼呼,招密如雨,看去有如一尊東飄西忽、連閃帶飛的石仲翁。仙猿羅天甫跳外翻騰,使用的竟是正宗天山三十六式滾雷手。不過,仙猿羅夫甫吃虧的是,他沒有獲得文束玉上次對敵這位流星拳的訣竅,正面還擊。這位仙猿大概是基於流星拳以快拳成名,一心想和對方在速度上一較長短,這樣一來,自然是仙猿吃虧,假如有人能快過這位流星拳,後者又憑什麼列名五行十三奇?


  不然,如以仙猿遠勝於文束玉的這一身功力,流星拳恐怕還真的連目前這一份些許優勢都不能保有呢!

  雙方於激戰中,均已中拳無數,但因均非致命之創,結果其作用只有互相激起對方更高的怒火……

  就在流星拳和仙猿殺得驚心動魄、高潮迭起之際,那位九全後人,本莊的黃少莊主忽於台階出現,身後跟著一名神色緊張。尚在不住張口喘息的家人,那位黃少在主則手中揮舞一封已經開拆的書函。

  眾人見了,一齊喝道:“快快歇手,黃少莊主有話要說啦!”

  流星拳和仙猿聽得喊聲,分別抽身跳出戰圈。

  那位九全後人在台階上,高高搖著手中那封書函,興奮地說道:“這裏是一位署名文公達者剛剛著人送到的一封信,信系奉致諸君者,現在,請大家肅靜,由黃某人為大家宣讀內容!”

  僅僅一聲“文公達”,滿院即為之鴉雀無聲!

  天機道長輕輕一晤,好像也很意外,接著,他也就跟其他人一樣,屏息注目,靜待台階上那位九全後人進一步宣讀來信內容。

  台階上那位九全後人見眾人業已肅靜無嘩,於是展開一張信箋,就著月色高照朗讀道:“金穀寶圖如所周知,現存公達處。公達保有此圖,原系秉承九全老人遺志,體上天好生之德,擬擇賢者贈之,冀承受者能效法先人,樹範當世,造福天下,不意公達一時失慎,以致寶圖一度流落匪人之手,消息也就因而輾轉外露。時至今日,對此圖覬覦者日益其夥,近日禍延九全老人之遺族,人心不古,一至於斯,島勝浩歎!茲者請君既不惜以身殉利,公達不肖,夫複何言!推原圖僅有一份,拓印頗費時日,現公達已請匠人大量複製中,謹計期於本年七夕之日,願諸君再集嶽陽樓,屆期當可人手一份。交出寶圖,餘資已盡,為禍為福,各付天命!文公達謹識。”

  九全後人大聲念完,那位仙猿羅天甫第一個長嘯飛身而去。

  流星拳趕上屋頂大喝道:“別跑,咱們還沒完——”

  可是,那位仙猿連理也不理,嘯聲由近而遠,剎時於夜空消失不聞。

  很顯然的,這在天龍幫而言,是個大喜訊。如對金谷藏寶公開爭取,個人出面自不如團體來得有力量,再以團體來說,當今各大門派,包括門人遍天下的丐幫在內,又能有那一幫,那一派,可與該幫今天之實力相提並論?仙猿得著這等好消息,自然忍不住要飛馬返報了。

  緊接著,其餘的武林人物亦紛紛作鳥獸散,最後,天機道長輕輕一歎,向文束玉擺擺頭道:“我們也走吧。”

  文束玉如從夢中驚醒,他隨天機道長走出莊外,定了定神,向道長問道:“我們今晚來這裏,是不是另有目的?”

  天機道長仰望滿天星斗,一邊向前走,一邊點頭答道:“是的,為了恢復你這一身武功,貧道今晚想來這裏等個人,此人雖非歧黃名手,但貧道相信,他在這方面一定會有他的辦法,可惜得很,此人今晚竟沒有來。”

  文束玉接著問道:“此人說過今晚要來嗎?”

  天機道長搖搖頭道:“沒有。不過,依貧道估計,他今晚應該會出席這次聚會才對,此人之缺席,實出貧道意料之外。”

  文束玉緊接著說道:“既然有這麼個人——”他本想說:既然有這麼個人,他不來,就由晚輩登門求教也不妨呀!不意一語未竟,迎面大道上,突於星月下如飛一般奔來一條身形。

  天機道長輕輕一哦,登時停下腳步。

  雖然來人尚在十數丈之外,然而,文束玉心頭一緊,已知來者是誰!那一身火紅勁裝是個不移的標識,來的顯系五月花夏紅雲無疑!

  近前一看,果然不錯。五月花夏紅雲可能跑得太急的關系,停下之後,尚在按胸不住喘息。

  她向道長沒頭沒腦的端著氣問道:“散了嗎?”

  無機道長點點頭,同時笑了笑說道:“令師叫你來的麼?為什麼跟芬芬和玉梅脫了節?”

  夏紅雲仿怫沒有聽見,又問道:“那麼……您有沒有看到了公達伯伯。…”

  無機道長搖搖頭道:“文公達今晚本人沒有到場,只差人送來一封信,說是那幅金谷原圖將當眾公開於天下,日期計在七月七,地點是嶽陽樓!”

  夏紅雲跺足發急道:“我不是要找文伯伯!”

  天機道長歎了一下道:“你剛才不是在明明問貧道有沒有錄到文公達麼?”

  夏紅雲臉孔微微一紅道:“晚輩是……是問您……有沒有看到文伯伯他那位公子,晚輩無緣無故的幹什麼我文伯伯。”

  天機道長微微一笑,正待要說什麼時,忽然目光一直,訝然道:“什麼,文公達原來有兒子?多大了?”

  夏紅雲顯得甚為失望道:“那麼您准是沒有看到他了!”

  頓了頓,方才接著說道:“他名字叫文束五,今年大概十八歲,生得與文伯伯一模一樣,您要是見到他,一定會認出來的。”

  天機道長默默不語,好半晌,這才喃喃自語道:“文公達真是個怪人,他當年一結婚,便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天伴著新婚夫人,一年之中難得出門一次,什麼時候生了兒子,連我們這些好友都不知道,真不清楚這位老弟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天機道長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忽向夏紅雲抬頭問道:“那孩子會不會武功?”

  夏紅雲點點頭道:“會一點。”

  天機道長一吭道:“只——只會一點點。”

  夏紅雲皺眉道:“是的,晚輩第一次遇見他,是在長安鏢局門口,那時他明明看到雙獅鏢局中兩個縹師在受包斧那兩個惡徒欺淩,卻在一旁空自發急,一點辦法沒有,之後,在徐州,再度遇上,情形比較好些,但如以他身為斷腸箭之子的標准來說,仍然差得太遠,晚輩始終不便追問,不知道是文伯伯沒有好好傳授,還是他自己沒有痛下苦功之故。”

  天機道長點點頭道:“這裏面一定有原因,別的不談,就拿這次金谷寶藏來說吧,他文公達如果有意讓他這位公子繼承衣缽,金銀財寶和那瓶大還丹固可不必據為己有,但至少也該將本身之‘斷腸三十六式’,以及金穀中那部九全秘發和那支解語劍取出來傳給自己的兒子才對。可是,而今他竟宣稱要將寶藏公開,毫不為他文氏一脈著想,對了,且慢——喂,三丫頭,我問你,這會不會是為了那孩子資質太差,不堪造就?”

  夏紅雲氣鼓鼓的哼了一聲道:“文公達的看法也許如此,不過,如他文公達真有這種想法,那麼他師父當初就不該收他文公達為徒!老實說,就晚輩之觀察,無論從那一方面來看,他這個做老子的都不見得就比兒子強多少!”

  無機道長雙眉緊皺道:“那就怪了……”

  夏紅雲四下望瞭望說道:“晚輩還想到另外幾個地方……去…轉一轉……前輩請使罷。”

  天機道長笑道:“你丫頭最愛吃君山的石榴,不去貧道那裏一快朵頤麼?”

  夏紅雲赧然一笑道:“不去了,留待明年吃個雙份也一樣。”說著又是一笑,轉身飛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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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1:15: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劫後餘生東山起


  天機道長目送夏紅雲背影消失,回頭招呼文束玉繼續前行。

  在天機道長和文束玉走後不久,左後方河堤下面的陰暗處,一人悄聲向另一人說道:“我說咱們上當了吧。”

  另一人恨聲接著道:“傳出去真是丟人!鼎鼎大名的黑水雙冠,居然在嶽陽樓前被一名喪失武功的吳小子拿話唬得不敢動彈,明天不將那小子揍個半死,我司徒營誓不為人!”

  回到清真道觀中,已是三更將盡,天機道長命道僮取得兩封銀子交給文束玉道:“這個老弟收下作盤川,另外,貧道想告訴老弟幾句話,此去東南行,過了萍鄉,有座武功山,武功山腳下,有座善化佛寺,寺裏有一名法號大智的老和尚,他與今晚我們等候末至的那人為友,貧道與那人是方外至交,我們要等的那個人,四海為家,萍蹤無定,誰也沒法主動與其取得聯絡,不過,此人每年必至這座善化寺一二次,來向這位大智和尚探究佛理,你現在去,不必說出系受貧道指點,可向寺中自薦為傭,或於禪寺附近住下,如見有一名儀表脫俗中年儒士前來該寺作客,十九即屬斯人無疑,那時候,如何開口求醫,你不妨斟酌著辦,能否達到目的,一切就看你的機智和造化了。”

  天機道長停了一下,接著說道:“都因為老弟日間說過,只要有一線生機,將不惜為它走遍天涯,貧道見你毅力可佳,這才指你這條明路,一年之中,機會只有一二次,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忍耐和等待,而且,就是等到了,還不一定能成功,所以,貧道這樣說,只能算做一項建議,值不值得這樣做,仍須你老弟自己決定!”

  文束玉推開銀封道:“感謝前輩指點迷津,晚輩年紀還輕,只要新生有望,就是白等個一二年,仍比無聲無息與草木同朽強得多,所以,晚輩決定明天一早就上路。銀子晚輩身上還有不少,如果省吃儉用,盡夠一年花費,晚輩不敢領受!”

  天機道長似乎深知文束玉有著一副倔強的性格,當下亦不相強,站起身來道:“那麼貧道不陪了,今夜你可以就在這裏歇下,祝你好運,如果健康恢復,不妨再來君山盤桓!”

  文束玉送出無機道長,由於心情激動,一夜未能成眠。天機道長自始至終沒有盤問他的詳細身世和姓名,他這樣做,純出一片惻隱之心,不計成敗,不為名利,惟其如此,乃益見其至誠可貴!文束玉思忖:他若能恢復一身武功,他要報答的,而最好的報答方式,便是仿效道長這樣隨時隨地施助於他人。

  第二天一早,文束玉開始再向平江、創陽方面出發。

  他因真氣不暢,耳目自不苦往日聰敏,所以,出城不久,黑水雙冠便跟來身後,他卻始終毫無所覺。

  在身後,不學書生司徒營比劃著,主張馬上動手,四全秀士則認為離城太近,萬一驚動了無機道長可不是好玩的。

  這樣一直拖到已牌時分,文束玉正沿著淚羅江支流埋頭前行之際,身後忽然有人陰聲嘿嘿道:“朋友,這麼熱的天氣何必趕得如此急?歇歇吧!”

  文束玉給嚇了一大跳,轉過身來一看,不禁呆了!

  他由雙冠充滿嘲弄的神氣上,知道紙老虎業已戳穿,跑既跑不了,只好定身站下。

  四全秀士側目微曬道:“這位朋友,咱們之間的距離現在是五步半,假如本俠現在以九宮迷魂第三式,左足前滑,沿三才,轉五行,右足浮飛.明挑四象,暗扣六爻,出左掌‘孔雀開屏’,右拳‘白虹貫日’.你朋友預備怎樣化解?咦,朋友怎麼不開口呀!怎樣化解?說呀!哈哈,哈,哈,哈!”

  文束玉任令對方冷嘲熱諷,只是不出一聲,他知道真相一穿,厄運難逃,說什麼也是徒然。

  四全秀士笑著道:“朋友,別弄錯了,咱們閔文亮可不像有些朋友瘸子賣解:‘能說不能行’啊。朋友,來啦!”

  大笑聲中,身形一動,果然以剛才所說的招式——一也就是文束玉曾憑以唬嚇對方的一套招式——揮掌飛足攻來。

  文束玉仍然一動不動,或死或傷,已成定局,身為斷腸簫之子,死也好,傷也好,總得硬掙些才像話!

  所以,文束玉牙關一咬,准備捨命硬挺,沒想到不學書生身形也是一動,忽然飛身將四全秀士出手攔下道:“算了,閔兄,動手動腳的,打死這小子也不算光榮,我看人家朋友臉色鐵青,冷汗直流,也怪可憐的,這大概是天氣有關吧?所以,小弟建議,不如幫這位朋友洗個大涼澡,倒是一件功德事。”

  四全秀士撫掌道:“妙極了!”

  說著,一個縱身向前,一把揪起文束玉衣領,撲通一聲,丟人江心。

  文束玉雖然也懂一點水性,但因體力虛弱,再加身上衣襪俱全,簡直連浮出水面的氣力部沒有,掙紮之下,熬氣不住,咕,咕,咕,一連灌下五六口水。

  不學書生看到水面上氣泡一個接一個冒上來,不禁皺眉道:“不意這小子這樣膿包連游水都不會,喂,閔兄,淹死了就沒有耍的了,去拖他上來吧!”

  四全秀士哈哈一笑,匆匆脫去外衣,湧身一躍而下,等到拖上岸來,因時間耽擱過久,文束玉已是奄奄一息。

  四全秀士對急救技術顯極在行,他將文束玉翻過來,伸手一陣揉拍,文束玉張口吐出一攤水,立又悠然醒轉。

  不學書生陰陰一笑道:“喂,朋友,底下你想再玩一套什麼好?”

  文束玉緩緩閉上眼皮,低弱地道:“最好斬草除根,否則,遲早有一天你們要後悔的,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

  不學書生明明一笑道:“是借重你的朋友天機道長?還是以九宮迷魂第三式?或者什麼孔雀開屏、白虹貫日的高招來完成這種壯志?”

  四全秀士為之笑不可抑。

  不學書生扭頭冷聲道:“假如這是激將法之一,算他小子成功了,閔兄,賞他十個大嘴巴子,讓他懷著希望活下去吧!”

  四全秀士大聲附和道:“對!如果宰了他,將無異說咱怕了他,那豈不成了笑話?”

  於是,啦啦,辟辟,十個嘴巴打下來,文束玉滿口是血,臉頰鼻腫,再度昏厥過去。

  太陽偏西了,文束玉終於自動蘇醒過來,雙冠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掙紮著爬起,拭淨臉面上的淤血和污泥,望著西天一輪紅日,握拳喃喃道:“太陽落下去,明天又會升起來的,我相信我文束玉也必然會有那一天,司徒營、閔文亮,你們這兩個賊子等著瞧就是了!”

  然後他開始移步向前,繼續未完的艱苦行程,是的,他的身心是更疲弱了,但一股求生意志卻因而益加堅強……

  七夕之日到了!

  在武林中,這是大日子——斷腸簫文公達將于嶽陽樓交割金穀寶圖——在同一天,文束玉來到武功山下。

  經過一名樵子的指點,文束玉終於在一處山坳中找到那座善化寺。

  這座善化寺看上去建築並不怎麼宏偉,但形式卻甚為古老,寺前兩座石獅均已殘缺,寺額上那方金匾也只能看到中央一個化字的兩三筆,文束玉見目的地已到,因不堪過分之激動,終至引起一陣虛脫,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顆心隨之飄蕩起來,他張開雙臂,想撈取一點憑藉,然後,身軀一陣搖擺,砰然一聲摔倒在地。

  寺門雖未關閉,但寺中一直無人出入。天黑了,寺內外便是一片靜寂,在靜寂中,文束玉靜靜地僵臥著。

  這樣一直維持到第二天一名灰衣老僧的出現。

  這名灰衣老僧似甫自遠方歸來,神色很疲乏,僧衣上滿是露水。

  當這名灰衣老僧發現寺前石階下躺著一名破衣青年時,雙目中不禁露出一股訝異之色,他於是加快腳步,急急趕來僵臥者身旁。

  老僧俯下身子,輕輕撥正僵臥者的臉孔,詳細地觀察了一會,接著點點頭自語道:“饑,累,疾病,再加上趕路過急……可是……這孩子趕來這種地方是為了什麼呢?”

  老僧自語著,又伸手為僵臥者把了一陣脈,然後從身上取出一隻藥瓶,倒出兩顆藥丸納入僵臥者口中,直起身來,稍稍思索了一下,最後皺著眉頭轉身入寺而去。

  不一會,寺中走出兩名小沙彌,似乎是受了剛才那名老僧所指使,他們走下石階將破衣青年抬起,一直抬向東廂一間雲房,雲房中那名灰衣老僧正在點燃一支檀香,老僧向兩名沙彌比了一個手勢,兩名沙彌便將破衣青年放在房中那張石床上。

  老僧背手走過來,又朝昏迷中的青年端詳了片刻,然後緩緩伸出手來,輕輕在青年雙肩和背後拍了幾下,不消多大功夫,破衣青年醒過來。

  文束玉睜眼看到身前站著一名慈眉善目的僧人,掙紮著便想往起爬,老僧用手按著他的肩頭道:“多躺一會兒,躺著說話也是一樣。”

  文束玉本來就有些力不從心,這時只好依言繼續躺下去。

  老僧接著問道:“你是那裏人?為何要跑來這種地方?”

  文束玉虛弱地答道:“晚生長安人,……想來這裏找一位大智禪師……不知這位禪師……目前他在不在寺中。”

  老僧為之一呆道:“你想找大智禪師?這是誰叫你來的?找大智禪師之目的何在?”

  文束玉不便說出系受天機道長之指點,但他不善於編織謊言,當下惟有略去道長之名,一切從實回答道:“晚生身染奇疾,藥石無效,風聞這兒的大智彈師常與異人交往。並聽說其中頗有人精於歧黃之術,晚生獲悉後,乃不辭跋涉前來就教,傳聞是否確實,晚生也不敢確定……

  灰衣僧人默然片刻,最後緩緩抬起頭來,平靜地望向文柬王道:“貧道很為小施主感到難過,大智禪師早於年前圓寂了。”。

  文束玉腦中一嗡,幾乎再度昏厥過去,經過一陣奮力掙紮,他也不知道打哪兒生出來的力量,竟自石床霍然翻身坐起,同時探足下地,向那老僧欠了欠身子道:“那麼,晚生告辭了!”

  灰衣老僧訝然道:“你體力如此單薄,這會兒要去哪里?”

  文束玉苦笑道:“晚生自有知以來,一直不信命運兩字,照現在這情形看來,似乎不信也得信了,謝謝大師關心,晚生病非一日,已習慣於如何照顧自己了。””

  灰衣老僧沉吟了一下,忽然點點頭道:“來,你且坐下,貧僧有話問你。”

  文束玉不便違拂,於是依言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灰衣老僧又思索了片刻,然後抬起臉來誠懇地說道:“貧僧殘號了塵系已故大智禪師之衣缽弟子,現為本寺掌門方丈,不過,就貧僧所知,先師大智禪師所交往之友中,似乎並無精擅醫道者,所以,小施主适才之言,甚使貧僧不解,小施主這種傳說究系何處聽得,不知道可否明白見示,因為家師雖已圓寂,貧僧或能效勞亦未可知……”

  文束玉為對方一片至誠所感動,在此覺得無掩瞞之必要,於是遂將嶽陽樓巧遇天機道長之經過從實說出。

  灰衣老僧靜靜聽完,忽然注目問道:“小施主貴姓?”

  文束玉答道:“晚生名叫文索玉,文武的文,一束兩束的束,金玉的玉。”

  灰衣老僧微微一怔,雙目凝注文束玉臉上,目光中有驚異,也有詢問,很顯然的這位了塵僧似乎已由天機道長的名號,以及文束玉這個姓氏上聯想到某些事情。

  文束玉接著說道:“不過,天機道長並不知道晚生姓什麼叫什麼,因為道長始終沒有向晚生問及這些,所以晚生也就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

  文束玉這一補充,以使了塵僧人更感意外,他朝文束玉默然又審視了半晌,最後以非常平靜的語氣問道:“你說你習過武功,是嗎?那麼,你現在能不能將修習武功之經過詳細說出來?但須記住,絕不能遺漏任何細節。”

  文束玉除了沒有說出父親之名諱,其餘都照直說了,連曾遇父親誤打一掌的經過也沒有省略掉。

  了塵僧人聽取述說時,眼光一直望在梁棟間,文束玉述說完畢,他一雙眼光依然未自梁間移開。

  屋中沉默了一會兒,了塵僧人忽然轉過臉來道:“小施主知不知道今天之所以落得如此,皆系拜受令尊當日那一掌之賜?”

  文束玉錯愕了一下,跟著苦笑了一下,搖頭道:“很可能,不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家父那一掌並無惡意,怪都怪晚生少不更生,要是當日不使小性子,徑將木盒打開,又怎會發生這等事?”

  了塵點點頭,但沒有說什麼,停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來道:“天機道長所指之奇人為誰,貧僧一時也忖度不出,不過貧僧另外有位友人頗精于丸散之調制,此人居處離此地不近,往返恐怕……恐怕……至少要費上五六天工夫,小施主不妨暫時住下,待貧僧前去看看有無合適之單方。”

  文束玉甚感不安,跟著站起來道:“怎好如此勞動大師……”

  了塵僧人沒有等他說完,人已然飄身出室而去。

  之後,一名沙彌端來稀粥和素點,並告訴文束玉了塵師父已經出門,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他們做。

  文束玉只好道謝領受。他這次雖未能如天機道長之預期會見大智禪師,找到禪師那位方外奇人,然而,禪師這位繼承者了塵僧人的這一片熱忱,也就令人感動的了。他自從喪失武功以來,雖然一再遭受淩辱,但同樣的,他也不只一次為人情所溫暖,所以,他活下去固屬萬幸,萬一回天無力,他覺得,他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一天,一天,三天……

  文束玉在這座寂寞古寺中,真有著度日如年之感,他每天徘徊寺前,望著穀口,希望了塵僧人的身影會突然出現眼前,最後他甚至希望對方空手出現也好,因為,他每一想及對方為自己在這種大熱天奔波炎陽下的情景,心中便感到無比之歉疚難受,他文束玉憑什麼值得這樣去勞動人家?

  四天,五天,六天……

  好不容易!一直等到第六天傍晚,了塵僧人方在谷口出現。

  了塵出現時,臉面微俯,步子跨得很大,但腳下似乎不怎樣平穩,一襲灰色僧衣出門時完好無故,回來時卻給扯了好幾個洞,兩只褲管粘在腿肚上,似為汗水所濕透,文束玉是時正站在台階下麵眺望,他一見了塵僧人現身,連忙趕過去,激動地叫道:“大師,太辛苦您了——”

  可是,不知怎麼的,了塵僧人對文束玉的招呼竟似沒有聽得一般,一徑大步入寺而去,文束玉呆了呆,忙又轉身趕來寺中。

  文束玉剛剛跨進寺門,即為一名沙彌攔著道:“了塵師父趕路累了需要馬上休息一下,藥已取到,在小僧這裏,我們到藥房裏服用吧!”

  文束玉在寺外已看出了塵僧人情形有些不正常,在想像中,他知道對方這次必然累得相當可以,可是,藥都取回來,他現在能說什麼好?

  文束玉隨著那名沙彌來到雲房中,沙彌遞給他一隻藥瓶道:“瓶裏共有藥丸十三顆,了塵師父說:一天服一顆,三顆即可,餘下十顆不妨留在身邊以濟他日之緩急。”

  文束玉打開瓶蓋,立有一股異香撲鼻透腦而入,藥尚未服,單就這股香氣便已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文束玉不禁訝然失聲道:“這是一種什麼藥,這樣香?”

  小沙彌搖頭道:“小憎也不清楚。”

  文柬玉舉起藥瓶,細看之下,結果他發覺這瓶藥有效無效尚在其次,僅手中這只藥瓶,可能就是無價之寶!

  瓶是魚形,系綠玉雕鑿,油綠另雜有一絲絲均勻的血紋,光潤細膩極為悅目。

  文束玉再將藥丸倒出來看,藥丸僅有黃豆大小,是扁圓形,色澤亦與黃豆相近,但有著一層晶潤鑒人的光彩,瓶外原來好像貼有一道標簽,似乎新近才被人用手撕去,文束玉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陣,最後將那顆藥丸和水服下。

  小沙彌等地服下藥丸,一面退出,一面順手拉上房門道:“了塵師父說:服過藥後,請小施主馬上靜息入定。”

  文束玉口雖不言,心下卻有些將信將疑,暗忖道:真有這麼美?

  他放下瓶子,試著上床盤坐調息,不意凝神提運之下,丹田中暖流回蕩,真氣居然有著騰騰欲發之勢,文束玉驚喜之餘,趕忙收心斂神,他修過上乘內功,深知操之過急之為害,當下乃循序漸進,不躁急,不強行,不消一會,心神兩怡,頓人忘我之境。

  文束玉神返紫府,睜開眼皮一看,他見窗外紅日高照,鳥語盈耳,不禁暗暗吃一驚,心忖想:“難道——”

  那名沙彌適時推門而入,含笑道:“恭喜小施主,氣色好看得多了,請先用點飯食,今天可以繼續服用第二顆了。”

  文束玉連忙跳下床來道:“了塵師父呢?”

  小沙彌眉峰微蹩,搖搖頭低聲道:“大概尚在定靜之中吧?他老人家將房門上了鎖,小僧們不奉召喚,是不敢輕易叩詢的。”

  文束玉又問道:“他老人家自從昨晚回來,有沒有吃過東西?”

  沙彌搖搖頭,神情間頗有憂戚之色。

  文束玉搓著手道:“這怎麼辦?”

  沙彌勉強笑了一下道:“小施主毋須為此擔心,了塵師父非常人可比,在他老人家,三五天不進飲食可說是常有的事。”

  文束玉聽得這樣說,方才稍稍放下心來。

  第二顆藥丸服下去,效果更驚人,現在,一股真氣已能自如運轉了,入定之下,一睜眼又是一天過去,第三天服下第三顆藥丸,文束玉頓感一切均已恢復正常,於是,他決定,即使犯諱觸惱對方,他也得過去看看了塵僧人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兩名小沙彌攔勸不下,只好任他前去,其實兩名沙彌在私心又何嘗不希望藉此知悉一下他們方丈三天不出臥室的原因?在兩名沙彌指點下,文束玉惴惴不安地走向大殿后,靠近庫房的一間靜室。

  文束玉走上前去,側耳細聽之下,他見室內聲息毫無,又不禁猶豫起來,假如對方正在入定,他現在加以打擾是否適宜呢?

  可是,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啊!

  文束玉咬一咬牙,決定鼓起勇氣上去試一試,於是,他先在窗戶上輕輕叩了兩下,低聲喊道:“了塵師父,您舒服些了嗎?”

  室中沒有回應,文束玉乃又加重敲擊,略略提高聲浪再喊道:“了塵師父,您——”

  可是,室內仍然沉寂如故,不知怎麼的,文束玉這時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於是,他再也顧不得什麼禮節,運氣並指一戳,窗戶應手洞開,閃目掃視之下,文束玉呆住了!

  臥室中空空如也,那還有什麼了塵僧人的人影?

  文束玉心頭突然狂跳不已,當下雙掌一按窗沿,湧身疾翻而人!室內收拾得甚是整潔,只是地下有著一片紫黑色斑漬,顯系血水凝固所致;另外,案頭上,在一支戒尺下面壓著一疊素箋,文束玉匆匆移開戒尺一看,只見最上面一張箋紙上這樣寫道:“‘天下父母’真個都是‘無不是’的麼?玉兒,你錯了!”

  文束玉心頭鳴的一聲大震,如中巨杵,身軀搖晃著,幾乎一下栽倒,他喘息著,牙關緊咬,繼續讀下去:“玉兒:你得原諒,為父的這封信也是寫得很亂,原因是,為父的已無暇整理思緒,而又必須盡量寫下所想寫的,因為,這也許是我們父子間最後一次交談,而為父的尚須在擱筆時保留一份離去的氣力。

  首先,你得瞭解你的世系:為父的是孤兒,血親方面,就只我們爹兒倆,師門行譜:第一代,黃山老人,即九全老人,正傳應為“黃山大俠”黃奕奇;第二代,斷腸蕭文公達!第三代斷腸簫之子,“劍蕭書生”文束玉!玉兒,為父的送你這個外號,你喜歡嗎?“劍”是“解語劍法”“簫即是斷腸簫”!“斷腸簫”與“斷腸三十六式”留在石床下,等會兒你自己取用,“解語劍”你已獲授,而那支解語劍現時已落入天龍幫之手,這須你將來憑真本領討回來,為父的很抱歉,一瓶大還丹已使為父的精疲力竭了!

  玉兒:知道你師祖為什麼由“黃山老人”而改號“九全老人”的嗎?為了“有徒不肖也!”那位不肖徒,便是愚父!你師祖收為父的為徒,外界鮮有人知,包括他老人家三位公子在內。這情形,你師祖系仿自你師曾祖,而為父的,本想亦效此法,只可惜行之不當,幾乎鑄下終身大錯,這種授藝不認名分的做法立意極佳,例如:“黃山老人一舉弭浩劫”!“斷腸簫領袖群倫”!“劍蕭書生俠行範天下”!人家以為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而不知實系“一脈相傳”。這樣造福武林的目的達到了,卻可因而避免不必要的妒嫉,以及由妒嫉所引來的麻煩和禍害!

  不幸得很,為父的自結識你娘之後,一度沉湎於兒女私情,壯志消沉於無形,這便是你師祖一氣之下,改號九全之原因。之後,你師祖去世,你娘亦因生你時難產而死,為父的連遭巨變,頓悟兒女私情之如幻如影,英雄留名,當賴不朽之英雄事業。於是,為父的到處尋找你師祖的藏寶所在,奔波期中,一面就記憶和悟化所及錄成以後傳你的那部手稿。

  最後,原圖雖自雲鶴莊巨條胡大海那兒取得,但卻因而延誤我們父子會面之期,以致造成我們父子間以後之種種不幸。

  如今,過去的已經過去,多談亦屬無益;今後,你應接受為父的安排:三顆大還丹,已足為你恢復原有之功力,餘下的十顆,應妥為保管,須知一顆大還丹隨時隨地都可以挽回武人一條珍貴的生命——其次,見信之後,首先保養自己,約一月可以完全康復,休養期中,可潛記斷腸三十六式,以及重溫那套解語劍法,康復後,將劍簫各種招式變化勤練三個月,等基礎打好,然後去找兩個人:‘鬼穀子’胡其用、‘鬼斧神工’趙聖藝,要破天龍幫,勢非要借重此二人不可!

  在這裏,為父的得加以說明一下。對於鬼穀子,你也許無甚成見,而鬼斧神工趙老兒,因曾一度失陷天龍幫,你可能會因而對此人不甚重視。玉兒:記住,這種想法是錯誤的!這些地方,正是鬼斧趙老兒的可怕處和厲害處!相信爹的話,孩子,老兒之所以失手,必然出諸故意——趙老兒之目的,無非是想更進一層而已。爹可以這樣告訴你,孩子,在目前武林中,絕無人能憑機關消息之學困住這位鬼斧趙老兒的!

  好了,兒子,永別了,為父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你如放下正事不辦,而到處想找爹,那麼,我們之間的父子關系,便算到此斷絕!父字。又及:下麵一張紙,查交本寺僧人。”

  最下麵一張箋紙上寫:“武功山,善化寺,第十三代掌門方文了塵,僅於x年x月x日亥正,傳衣缽於第十四代弟子悟空!”

  善化寺方丈了塵和尚的臥室外面,這時正一字排立七名長幼不等的僧人,每名僧人都依行輩,整齊地披著黃、紅、灰、黑等不同色的袈裟,這些僧人似已人人明白,他們方丈身上一定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故了!

  不多一會兒,房門開啟,先前由窗戶進入臥室的文束玉,這時自房中緩步走出,神色凝重,腳步沉穩,雙目中淚光閃閃,在淚光的背後,同時閃動著一抹悲慟,堅毅、果敢而深逢的奕奕英光,他在眾僧面前站定,平靜地發問道:“哪一位是悟空師父?”

  排在第二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那名中年僧人,聞言合什道:“悟空即系貧僧。”

  文束玉沒再說什麼,伸手遞出那張素箋,然後,身子一轉,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轉眼之間,四個月過去了!現在是仲冬中旬。

  在過去的四個月之中,武林中大致說來是平靜的。不過,這種平靜的現象,並非什麼吉兆;原因無它,平靜氣氛不是自然造成的。

  換句話說,這種“平靜”只是武林人物的一種“噤若寒蟬”。

  一場金穀奪寶之戰,傷亡的武林人物實在太多了!

  一狐九鼠中僅存之騷、惡、昏、瞎等四鼠又去三個,現在只剩下一名昏鼠馬其胡。花花公子錢家兄弟雙雙重傷,恐有生命之虞。

  天絕七客也繼癡、刁兩劍客之後,又去掉癲、跤兩劍客。多疑劍客吳少安看看風勢不對,遠退一旁沒有敢動手。謊劍客言掙,則是說去而沒有去。

  惡客許幹重傷不治,快刀辛立變節投入天龍幫。這與黑水雙冠的情形一樣;都是臨時因在寶無望,而又捨不得與寶藏絕緣所致。

  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參加這場奪寶大戰的共有二人,一個是流星拳古必蒼,一個是胭脂魔王花雲秋。

  前者是單槍匹馬與會,結果在混戰中被殺得吐出好幾口鮮血,後者因為帶去不少部眾,結果勉勉強強全身退出。

  另外在此役中傷亡的武林人物,事後檢點屍體,一共是二百八十三具,負傷離開現場的尚未計入。

  果如事先所預期,天龍幫大獲全勝。

  木過,該幫為此付出之代價亦頗不輕,據目睹者事後估計該幫因此役犧牲之幫徒,可能也有百名之眾。

  在三天奪寶血戰中,曾發生一什膾炙人口的插曲,便是在進入金穀的第三天清晨,突有一名蒙面僧人飛身搶入穀中,手中揮舞著一支禪杖,往來沖突,如入無人之境,天龍幫一下發動二十五名堂主和護法加以攔截,結果仍被該蒙面僧人沖進寶室,搶走一瓶大還丹。

  直到今天,人們尚在紛紛猜忖著這名蒙面怪僧的來歷。據說那名蒙面怪僧在取丹過程中,也曾中劍無數,但是,那名神秘的蒙面怪僧對刀、劍和鮮血,始終視若無睹,最後,怪僧攜丹離去時,周身幾為血水所濕透,然而,怪僧離去時身形與來時一般迅速。

  因此,人們不免感到懷疑:大還丹並非全部寶藏中最珍貴的一件東西,那名僧人既已進入寶室,何以獨獨看中這瓶大還丹,而對其他寶物不屑一顧?

  由於這名蒙面人的一身武功太突出,人們均一致認為:此僧足當繼九全老人之後武林第一高手,只可惜不悉此僧之詳細來歷。

  除了一瓶大還丹,天龍幫不是得到金穀中的全部寶藏。不過,這種結果,實無法令人心服,對各項寶物不死心,是原因之一,另外一點便是:江湖中一向崇尚個人技業,天龍幫這次憑藉壓倒性之團體優勢霸佔寶藏,以江湖慣例看來,其做法可謂十分卑劣。尤其那些有弟子在此役中喪生的各大門派,不甘罷休,乃屬必然。

  同此時期中,不知消息之何來,武林中忽然出現一項傳說:說是鬼穀子胡其用和鬼斧神工趙聖藝二人因故結怨,將擇定今年年底在長安某處決一死戰,雙方誰不到場,便表示心怯認輸!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消數日,盡人皆知。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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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1:20: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冤家路窄遇煞星


  天空中似乎又要下雪了,彤雲密佈,北風狂吼,在關洛古道上,一名紫衣少年,正騎著一匹關外健馬向長安方面從容進發。

  由於天寒風烈,紫衣少年頭上戴著一項有護耳的裹皮風帽,帽沿拉得很低,口鼻全裹在帽邊之內,唯一露在帽外的只是那一雙清澈有如寒星的眼神,紫衣少年于馬背上不時左顧右盼。但是,那顯然都是些無意義的舉動,因為這名紫衣少年並沒有眺覽沿途景色,在那雙發光的星目中有的只是股凝思之色。

  紫衣少年正自策騎進行間,身後蹄聲提得,忽然追來另外一騎。來人年歲也很有限,約莫三旬出頭光景,身穿天藍武士服,背斜長劍,一張雖甚平凡的面孔,卻滿布著自信神氣。

  此人超出紫衣少年之後,偶爾回掃,忽然咦了一下勒韁道:“這位老弟莫非是——?”

  紫衣少年迅速打量了對方一眼,眼光中露出一點表示禮貌的笑意,但沒有開口說什麼。

  那名藍衣武士眨了一下眼皮,遲疑地又說道:好像是曾在什麼地方跟老弟見過,只可惜一時卻又記不起來,這位老弟,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紫衣少年平靜地抬起眼光,緩緩反問道:“什麼地方?”

  那名藍衣武士皺眉搔搔耳朵,忽然問道:“那麼請問老弟貴姓?”

  紫衣少年淡淡地道:“尊駕貴姓”

  藍衣武土忙答道:“敝姓——姓——姓徐。”

  紫衣少年似乎在心底吟了一聲,不是麼,自己姓什麼難道還得想一下才記起不成?

  於是,紫衣少年冷淡地道:“敝姓武。”

  藍衣武士連忙堆笑道:“噢,原來是武老弟,咳咳……請問……武老弟莫非也是趕去長安看鬼穀鬥鬼斧的吧?”

  紫衣少年神色微微一動,當下注視著對方,點了一下頭道:“是的,在徐朋友看來,這場熱鬧會不會一定看得到?”

  藍衣武士眉梢一場,大聲道:“沒有問題!”

  紫衣少年神色又是一動,注目道:“何以見得?”

  藍衣武士一本正經道:“別人不清楚,我徐某人那還有不清楚的道理?鬼穀子胡老兒與敝師叔是多年老友,不瞞你老弟說,徐某人三天前還跟敝師叔和鬼谷老兒在洛陽喝過酒,席間鬼谷老兒一再表示:外面既然已經傳開,他是來定了,剩下的問題只是鬼斧神工趙老兒到時候來不來了!”

  紫衣少年似乎想笑,忍了忍說道:“徐朋友有沒有聽鬼穀子提及他與鬼斧神工間究因何事結怨?”

  所謂“鬼穀鬥鬼斧”正是目下這位紫衣少年一手所散放之“空氣”,如果現在這名藍衣武士竟將它說成真有那麼一回事,那麼,這名藍衣武士便無異在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可是,藍衣武士的回答卻是:“嗯……關於這個,說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據鬼谷老兒表示,他似乎與鬼斧趙老兒並無任何怨嫌,所以,鬼谷老兒很懷疑……”

  紫衣少年稍呈緊張,忙問道:“懷疑什麼?”

  藍衣武士道:“老兒懷疑很可能是有人在從中造謠中傷。”

  紫衣少年輕輕啊了一聲道:“真的嗎?那麼他一定要找上鬼斧趙老兒查個清楚了?”

  藍衣武士點點頭道:“是的,這便是鬼谷老兒決定赴約的主要目的,說謊只怕三對面,他老人家一定要在會見鬼斧趙老兒之後共同去追查這次謠言的來處!”

  至此,紫衣少年雖然對這名藍衣武士毫無好感,但對這名藍衣武士認識鬼穀子,並曾和鬼穀子在一起過的述說,業已確信無疑。

  紫衣少年為了進一步加以確定,又問道:“請問徐朋友,令師叔在江湖上名諱如何稱呼?”

  藍衣武土傲然道:“‘普渡上人’這道名號,諒老弟大概還不至於太陌生吧?”

  紫衣少年猛然一呆,失聲道:“普渡上人?那麼——”

  藍衣武土微微一笑,跟著又黯然歎了口氣道:“是的,敝師叔這次下山,便是為我那兩個師弟,克箕克裘他們這次吃的苦頭實在太大了……”

  藍衣武士說至此處,忽然抬頭道:“武老弟師門是——?”

  紫衣少年正容答道:“家師外號‘關東一叟’!”

  藍衣武士眼皮眨動,在反復咀嚼了一陣之後,結果神色間很是失望,很明顯的,他似乎尚是第一次聽到“關東一叟”這道名號。

  藍衣武士眼珠轉一轉,忽於馬背上雙拳一抱道:“很抱歉,咳,徐某人還有點小事……”

  紫衣少年不禁心底感慨道:“好現實的江湖!好個勢利的傢伙!”

  因為這名藍衣武士知道鬼穀子的下落,現在輪到紫衣少年不肯放手了!

  紫衣少年惺目一閃,忙說道:“徐兄且慢!”

  藍衣武士意頗不耐地道:“弟台尚有何吩咐?”

  紫衣少年催騎趕近一步,故意皺了皺眉頭道:“遇見徐朋友,實在很難得的機會,就是——咳——家師收小弟為徒,名義上是師徒,實則除了面授一部秘芨之外,他老人家並沒有教給小弟什麼功夫,一切都還得小弟自己揣摩領悟,咳咳。”

  藍衣武士輕輕一歎,似乎提起了一點興趣。

  紫衣少年緊接著說下去道:“就在剛才,小弟還在揣擬一個奇妙而惱人的變化——這樣好不好?徐兄幫個忙,到臨潼時小弟請徐兄喝酒!”

  藍衣武士惑然道:“幫什麼忙?”

  紫衣少年一面自背後摘下一支以青布條密纏的杆形兵刃,一面指著藍衣武士腰間那支長劍道:“我們都下馬,請徐兄自小弟背後攻出一劍,不擇部位,不須出聲招呼,換句話說,完全出其不意,看小弟是否化解得了。”

  紫衣少年說著,領先自馬背一躍而下。

  藍衣武土遲疑地道:“真的?小弟寶劍鋒利異常,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紫衣少年背向而立,這時回過頭來笑道:“有誰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小弟所有的招式都是以這種方法實驗得來,所以小弟頗有自信,徐兄只管放手行事便了!”

  紫衣少年說完,再度轉過臉去,悠閒地站在那裏,臉面仰斜,好像正在觀察著天空的雲層,手中那支纏著布條的杆形兵刃,松松地握著,且以下半截在腿彎上輕輕敲打,全無分毫緊張戒備之意。

  藍衣武士止不住一股好奇,咬咬牙,心想:“老子殺的人可多了,多殺一兩個,也算不得什麼,這是你小子自己找的,可怨不了別人!”

  藍衣武士心中思忖著,口中說道:“老弟最好重新考慮一下,老實說,像這種——”藍衣武士說時語氣中透著頗為猶豫,好像他說什麼也下不了手一般,實則內勁早已暗中運足,這時一個“種”字出口劍尖一顫,立即疾如毒蟒吐信般,突問紫衣少年正後心一劍刺去。

  “嘶”——“達”!

  藍衣武士只覺眼前一花,紫衣少年身形已失,剛剛喊得一聲不好,以為這下收勢不住,一定要撲空栽翻之際,“達”的一聲輕響,手中寶劍已被斜裏伸出的一支杆形兵刃輕輕架住。劍杆交觸吸力如山。

  藍衣武士僅顫得一顫,全身便於當場固凝如塑。

  紫衣少年側臉微微一笑道:“謝謝徐兄協助,小弟勉勉強強總算又湊合了一招!”

  說著,將手中那支杆形兵刃一沉,吸力頓消,藍衣武士駭然睜大雙目道:“武……武兄這……是什麼武功?”

  紫衣少年笑了一下道:“招式名稱全記在那秘芨裏,小弟練武,一向只求實用,對名稱則無多大興趣,你問我這叫做什麼武功,抱歉得很,小弟還真回答不出呢!”

  藍衣武士忙道:“那麼那部秘芨可否借給小弟一開眼界?”

  紫衣少年爽然點頭道:“沒有問題!不過,要等到了長安之後,才能如命,因為小弟始終認為將這種東西帶在身上似乎不甚妥當。”

  藍衣武士道:“武兄長安人?”

  紫衣少年道:“是的,就在雙獅鏢局的後面,井字坊,蔡舉人胡同內!”

  二人談說著,分別上馬,繼續登程,現在,這名藍衣武士再也不提他有事在身了。

  到了臨潼,紫衣少年如約請藍衣武士喝酒。

  三杯下肚,藍衣武士忽然低聲問道:“武兄有家有室設有?”

  紫衣少年甚感意外道:“徐兄何來此問?”

  藍衣武士認真地道:“小弟是因武兄這一身驚人武功,才忽然想到這件事,假如武兄尚未成家,小弟倒有個很好的對象。”

  紫衣少年注目道:“此女何人?”

  藍衣武士遲疑了一下道:“此女之來歷,且容小弟賣下關子,不過,小弟敢向武兄保證一句,關於才貌,此女堪稱天下無雙,不但姿色好,武功亦不弱……”

  紫衣少年輕輕一哦道:“也是武林中人?”

  藍衣武士以為紫衣少年業已動心,忙答道:“當然,如非武林中人,焉能匹配武兄?不過,問題也就在這裏了。此女聽說眼界甚高,武兄若想獲得美人青睬,最好採取非常手段!咳,小弟這意思是說,咳,就是,就是先設法露一手讓那妮子瞧瞧……進行步驟不妨這樣:明天,由小弟帶路,找到那妮子時故意尋個藉口鬧翻,然後,武兄將她生擒帶走,小弟則去她住的地方,…咳咳,小弟去的意思就是……就是做個好人,先向她家人數說這妮子的不是,再拍胸答應為你們化干戈為玉帛,小弟敢說這將是一條無上妙計,保你武兄能一舉獲得美人苦心廣

  紫衣少年暗暗一哼,表面卻裝作有點不好意思地故意沉吟著道:“可以這樣做嗎?”

  藍衣武士見圖謀獲售,心中竊喜,忙介面道:“不是小弟自誇……”

  藍衣武士一語未竟,酒店外面這時忽然走進兩名酒客。紫衣少年眼角一掃,連忙低下臉去,同時向對面的藍衣武士低聲說道:“徐兄寬坐,小弟想去後面向店家借紙筆,寫一封給洛陽友人的問候信,這封信早就該寫了,現在才想起來,實在該死之至

  在看來人之後,藍衣武士臉色也是微微一變,他似乎正巴不得紫衣少年早些兒走,聞言之下,連忙點頭道:“好,好,當然,當然,武兄只管請便……”

  現在進門的這二人,年紀均在四旬上下,全是一身儒士裝扮,其中一人這時朝藍衣武士走來,手指著紫衣少年背影消失處問道:“剛才那小子是誰?”

  藍衣武士離座抱拳賠笑道:“啊啊原來是黑水雙冠司徒兄和文亮兄駕到,難得,難得,坐,坐!”

  不學書生眼皮一撩,冷冷說道:“不佞問什麼,言兄聽到沒有?”

  藍衣武士又啊了一聲,忙道:“噢噢,那小子麼?他是小弟今天路上剛剛碰上,姓武,他自稱是什麼關東一臾的徒弟。”

  四全秀士走過來皺眉介面道:“關東一叟?”

  藍衣武士陪笑道:“是的,小弟亦屬第一次聽說這道名號,想來也不會是什麼響亮角色,都因小弟一人趕路無聊,不過是敷衍著要這小子孝敬孝敬而已。”

  不學書生注目道:“這小子面孔雖然陌生,但側影和走路姿態卻似乎甚為眼熟,言兄這會兒所說,不會是誑咱們的吧?”

  藍衣武士神色一緊,正容道:“小弟雖然被人喊做‘謊劍客’,可是,兩位老大哥知道的,撒謊也要看看對象,小弟有幾個腦袋敢在二兄面前不盡不實?”

  四全秀士接著又道:“那麼這小子現在哪兒?”

  謊劍客皺眉道:“他說受了風寒,肚子有點不舒服,大概上廁去了,吃喝途中,忽然來這個——咳咳,真是倒胃至極!”

  雙冠似乎相信了,當下點點頭,便在就近一副座頭坐下。

  就在雙冠喊來夥計,正擬點酒叫菜之際,門口一暗又有一名酒客蹣跚而入。

  來的是一名身穿破衣,腳蹬舊履,面色枯黃如蠟的帶病青年。病青年走入店中,六目相對之下,黑水雙冠一怔,那名病青年也是一怔。

  四全秀士陰惻惻地冷笑道:“真想不到你小子居然還活著!嘿,嘿,嘿!”

  不學書生也向病青年歪著脖子冷笑道:“小子,來為老子們斟斟酒,怎麼樣?”

  病青年逡巡著,似有縮身退出之意。

  不學書生沉聲道:“別動!站在那裏。沒有叫你走,你就不許走!”

  病青年果然站下來了,他茫然望向雙冠,好半晌之後方才有氣無力地說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兩位還待怎麼樣?”

  不學書生冷笑道:“這個麼?那可得看老子們今天心情如何才能決定。如你小子仍像上次那樣嘴強骨頭硬,老子們或者還要拿你小子下下酒也說不定!”

  病青年似乎給激起一股怒意,咬牙道:“你們兩個是人嗎?”

  雙冠均是一呆,同時膛目失聲道:“你,你他媽的怎麼說?”

  病青年握拳作勢,抗聲道:“我說你們是兩條狗!兩條賴狗!”

  雙冠互望一眼,怒氣忽平,四全秀士搖搖頭道:“可憐,這小子准定是瘋啦!”

  病青年似乎更怒了,大聲介面道:“誰瘋了?你們才瘋了呢!兩條瘋狗,兩條又賴又瘋的黑水大臭狗!”

  一旁的謊劍客聽得臉無人色,他這時真怕雙冠一怒之下,會使他也遭池漁之殃。所以,病青年每罵一句,他便向後縮一下身子,直恨不得壁上有個洞,好讓他一下縮去洞中才稱心意似的。

  不學書生緩緩站起,向四全秀士點點頭道:“別在裏面碰壞人家的東西,出去吧,看來這小子大概也是天生的踐骨頭,不替他舒散一下,也說不定還會埋怨人呢!”

  不學書生說著,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抓著病青年衣領,有如老鷹抓小雞一般,提著便往店外跑。

  店中二十多名酒客蜂擁跟出,謊劍客忍不住好奇心驅使,心中雖然有些寒哆哆的,最後仍然隨眾走出店外。

  眾人擁來街心,轉眼之間,又另外引來大批閒人。

  不學書生右手一松一推,病青年踉踉蹌蹌絆出五六步方才勉強穩住身子。

  四全秀士擠來不學書生身旁站下,這時朝剛剛轉過身子的病青年曬然道:“咱們今天是換個新花樣呢?還是來老一套,玩個什麼‘三才五行,四象六才’?或者什麼‘孔雀開屏’,‘白虹貫日’之流的呢?”

  閒人們聽了四全秀士這番話,再看看病青年現在那副風吹得倒的樣子,均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病青年不理眾人訕笑,有氣無力地點了一下頭道:“宿願末了,死難瞑目,恭敬不如從命,就這麼說了!”

  病青年口中說著,左足同時向前輕輕一滑,竟真的按九宮迷魂步法展開攻擊,沿三才,轉五行,居然分寸無差;左足滑定,右足立即飛掃而出。四象眩目,六天亂神。身軀的溜溜一旋,人已平空騰射而起。先是左掌一展,口喝一聲:“孔雀開屏,司徒營,你接著了!”

  緊接著,右拳疾吐,又喝一聲:“白虹貫日,姓閔的,你也別閒著!”

  雙冠正在互視而笑,耳目所及,忽覺形勢不對,方待應變出手已然遲卻一步,只聽得“喲”“哼”兩聲,先是不學書生被劈倒地,接著四全秀士拳中心窟。前者半身如鋸,後者心如沉石,一個倒臥在地,一個捧心跪蹲,全都痛得臉色鐵青,冷汗如雨。

  病青年于半空中雙足微分,飄飄而下,落下後一足踏在不學書生腰上,一足點在四全秀士腦頸間,俯臉冷冷一笑道:“我說如何?兩位現在後悔了吧?”

  四全秀士呻吟著道:“你……你……准備……拿我們怎麼樣?”

  病青年頭一抬,忽然轉向遠遠躲在人群背後的謊劍客言諍招呼道:“言大俠,煩您過來一下。”

  謊劍客大吃一驚,他做夢也想不到對方竟然認識自己,同時在稱呼上又居然如此客氣,這,這——在謊劍客而言,這時他不但沒有餘暇思考,甚至連猶豫一下都變成不可能,此人能一舉制服黑水雙冠,他謊劍客又算什麼東西?

  謊劍客乖乖的擠來人群前面,本想抱拳,隨又改成長緝,躬著身子囁嚅道:“不……不知弟台有何吩咐?”

  病青年弓身落地,手朝雙冠一指,微笑道:“一人賞他們十個大巴掌,要重,愈重愈好,否則的話咳咳,小弟的脾氣諒你言兄也不是不知道。”

  謊劍客心腸一橫,爽然點頭道:“這個請弟台放心就是!”

  說著,衣袖一擄,上前先將四全秀士下巴抬起,劈劈,拍拍,十個大巴掌,一個不少,這邊打完,又走去不學書生身邊,依樣畫葫蘆;先後二十個巴掌,打得果然都很認真。

  雙冠先挨了兩記重的,早已欲振無力,這時哪還有掙紮餘地?雖然雙目冒火,也只有咬牙硬撐。十個巴掌打完,頓時鼻青眼腫,不復人形。

  病青年先朝謊劍客一拱手,笑說一聲:“謝謝!”

  然後轉向雙冠,臉孔一沉道:“知道你們兩個已變成天龍幫爪牙,為藉爾等傳話起見,故饒爾等不死,聽清楚沒有,回去告訴你們主子:限一月之內將解語劍送至長安居易酒樓,期限一過,可莫怪小爺辣手無情!”

  病青年語畢,冷冷一笑,轉身揚長而去。

  謊劍客等病青年背影于街角消失,愣在那裏,好半晌之後,方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聲,急急走去雙冠身邊連連打躬賠不是道:“小弟罪該萬死,務望……”

  不學書生掙紮著爬起來,咬牙罵道:“去你媽的!”

  謊劍客搓手不安地道:“這個,唉唉……”

  謊劍客正在左右為難之際,身後忽然有人招呼道:“這兒發生什麼事?徐兄。”

  謊劍客回頭一看,招呼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名武姓紫衣少年。武姓紫衣少年在右手指縫間尚夾著一枝墨筆,似是寫信中途忽給吵鬧聲所驚動一般。謊劍客看到紫衣少年,就如遇著救星似的;這名紫衣少年一身武功他已見識過,雙冠既然不肯原諒他,惟今之計,他只有掉過頭來努力巴結這名紫衣少年了。

  因此,謊劍客立即丟下雙冠不管,擠出人群,遙應道:“太精彩了,可惜武兄錯過機會……”

  紫衣少年將手中墨筆揮了一下道:“小弟出來也不算得太遲,只不過前面人多,站在後面沒有完全看清楚而已,剛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謊劍客微微一怔,暗忖道:“那麼,剛才我那副——他有沒有看到呢?”

  於是,他試著探問道:“哦,這個小弟倒未留意,武兄出來多久了?”

  紫衣少年皺了皺眉頭道:“小弟出來時,只看到一名病容滿臉的破衣青年向徐兄含笑招呼,之後,徐兄走過去,由於人群擋著,小弟看不到什麼,僅聽得一陣劈劈啪啪響,似乎有人在挨耳光,莫非徐兄在教訓什麼人不成?”

  這一下,謊劍客可神氣了。

  他傲然一昂臉,側目問道:“武兄認得那青年嗎?”

  紫衣少年搖搖頭道:“面生得很。”

  謊劍客又問道:“黑水雙冠呢?”

  紫衣少年點點頭道:“這等有名人物當然聽說過。”

  謊劍客打鼻管嗤了一聲道:“有名個屁!雙冠加起來還抵不上人家一根指頭呢!可惜老弟還是遲了一步,喝,那一招實在精彩透了!出招之先,完全交代明白,結果,雙冠依然招架無力,雙雙踣地!”

  紫衣少年有點迷惑道:“最後怎麼又……”

  謊劍客不勝感動地喟歎道:“剛才那位老弟在做人方面,說來實在使人佩服,他早知道小弟跟雙寇有著過節兒,只因身份攸關,一直不屑於親自動手,逐藉這次現成的機會,敦促小弟過去平平氣,小弟情不可卻,這才勉為其難,咳……”

  紫衣少年點點頭,信口道:“剛才那位少年是誰?”

  謊劍客一呆,脫口道:“這個……啊……噢……什麼?你連最近武林中這麼有名的一位後起之秀都沒有聽人提到過?”

  紫衣少年也是一呆道:“莫非竟是那位剛於江湖上露臉不久,一身武功據說卻已達神化之境的什麼‘劍簫書生’不成?”

  謊劍客將“劍簫書生”四字在心中連背兩遍,這才深深噓出一口氣,緩緩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假如說,你竟連這麼一位新秀的名號都不知道,那就怪了。”

  紫衣少年道:“管他什麼書生,菜都快冷了,我們還是進去喝我們的酒吧。”

  謊劍客目望大街遠處雙冠一顛一跛的背影,忽然說道:“武兄,先進去如何?小弟,咳,想去那邊鐵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馬刺,去去就來,快得很。”

  紫衣少年點頭道:“好的,徐兄快去快來就是了。”

  謊劍客等紫衣少年走入店內,飛步追上雙冠清清喉嚨正容道:“盡管兩兄不諒,小弟仍得將話說清楚,‘劍簫書生’——咳,就是剛才那位小老弟——這位小老弟最近在武林中的名望,以及他小老弟那一身武功,這些,兩位當然不會沒有耳聞,是的,小弟承認,他小老弟跟我言淨言某人說起來有點親戚關系,但是,今天的情形不同,平心而論,今天是錯在兩兄,小弟雖與兩兄私交逾常,但無論如何總不能明著為朋友而與自己的中表翻臉,這是人之常情,小弟言盡于此,至於聽不聽得進,那是兩兄的事。”

  謊劍客說完,心中頓感舒暢不少,當下昂然一抱拳,轉身便待走開。

  不學書生雙目一睜,痛苦地喘著道:“劍簫書生?”

  不學書生的訝異神情看在謊劍客眼裏,使得謊劍客分外感到得意,他故意裝得很平談道:“是的,‘三拳服流星’,‘八掌退血屠’這種僅憑兩仗成名的方式,自不免多少帶點僥幸意味,兩位沒有親眼看到,僅憑耳聞自然無法心服,不過,事實上我們這小老弟——”

  一名彪形大漢本已自三人身邊走過,這時忽然停步轉身,翻起一雙凶光閃閃的眼球道:“‘血屠’怎麼樣?”

  謊劍客看清來人面目之下,不由得魂飛晚散,幾乎當場暈倒。

  走得夜路多,難免要通鬼!原來眼前這位問話者不是別個,正是如假包換的血屠夫包斧!

  雙冠臉色一變,悄悄溜開了,血屠夫因為只將注意放在謊劍客一人身上,是以未介意雙冠之去留。

  謊劍客見雙冠走開,神魂方為之稍定,他心想:管它的,自己命要緊,不問三七二十一,先找個替死鬼再說!

  於是,他忙賠笑臉道:“原來是包老前輩——”

  血屠夫不耐煩道:“少嚕嗦了,血屠怎麼樣?快說!”

  謊到客聽出這位魔頭剛才並未將話聽清,再加上兩個活證人這時也已離場,因而壯起膽子,擺出看家本領,一本正經地說道:“晚輩正在說著呢!說來真是可笑得緊。大前天,晚輩從洛陽來,走到渲關附近,忽然碰上一個狂小子,別看這小子人生得蠻清秀,吹起牛來可真嚇壞人。您道這小子怎麼說?他說:什麼十三奇不十三奇,哼,這批老傢伙早過時啦!尤其是提到流星拳和您老,這小子更是不放在眼裏,他說,只要有一天,這批老東西被他遇上,他不一個個將之打得落花流水才怪!”

  血屠夫雙目噴火,切齒悶吼不已,當下暴起額筋注目道:“此子現在何處?”

  謊劍客返身一指道:“就在那邊店中,穿一件——”

  謊劍客言下之意,本是想將那名紫衣少年外形描繪清楚,好叫血屠夫自己找過去,拒知血屠夫並沒有如此簡單,此刻伸手一欄道:“走,咱們一起去廣

  謊劍客心中叫苦,表面卻不得不裝出甚為高興的樣子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這種狂小子不教訓教訓他還得了,晚輩跟他走在一起,正是為了絆住這小子……”

  來到酒店門外,謊劍客搶出一步,向店內高聲叫道:“喂,武老弟,你不是一直要想會五行十三奇中的人物麼?現在十三奇中的包老前輩來啦廠

  店中此刻這位紫衣少年是誰,自是毋須交代的了。

  這時,文束玉一人坐在那裏,心中正在奇怪謊劍客何以一去這麼久,耳聽謊劍客如此一叫,抬頭又見血屠夫真的跟在後面,不禁甚為詫異道:“我說要會——”

  謊劍客搶著冷笑道:“老弟啊,不是我言某人批評你老弟一句,一個人年紀輕輕的,最該注意的便是,第一不能狂,第二不能吹,當時小弟怎麼勸你來著?現在好啦,包老前輩人在這裏,你老弟自己解釋吧!不過,嘿嘿,小弟就擔心以包老前輩這種爽直性格也許不耐煩聽你的啦!”

  血屠夫包斧武功雖然猛冠一代,人卻是標准草包一個,這時他給謊劍客一抬一燒,果然沖著文束玉瞠目甩頭道:“走,到外面去!”

  直到這時候,文束玉才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傻事。

  先前不知道對方是誰,暫且不去說它,後來既然弄清此君就是無絕七客中的謊劍客,他就不該繼續周旋下去,現在,他果然給這位謊名滿天下的武林小人出賣了。

  文束玉一聲不響,緩緩自座中起立,走出酒店,於街心站定後,才向血屠夫抬頭平靜地問道:“在下可以說一句話嗎?”

  血屠夫氣吼吼的暴聲道:“你小子還有什麼可說的?”

  文束玉手朝謊劍客一指道:“前輩有沒有想想這位朋友的外號叫什麼?”

  血屠夫果然為之一怔。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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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1:21:13 |只看該作者
  文束玉緊接著說道:“這位朋友,他适才是自稱‘言某人’,但他先前卻說他姓‘徐’!他又說五台‘普渡上人’是他的師叔,譜渡上人’真的是他的師叔嗎?現在,這些都不談。雖然在下也不清楚他在前輩面前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在下卻想提醒前輩一句:以前輩在武林中身份之高,最後卻聽信了一名謊大王的話,一旦傳出去,恐怕不怎麼中聽吧?”

  謊劍客忙叫道:“包老前輩,您瞧瞧!這小子侃侃而談,那還像在對一位前輩說話?簡直目中無人嘛!再說我言某人,有時說話雖然稍欠檢點,但那也得看對方是誰,我言某人縱有十個腦袋,又豈敢在您包老前輩面前任意胡言?”

  這種說詞,已經是這位謊大劍客在短短一個時辰不到之內第二次拿出來應用了,可是,這種辯解方式還真有效。

  血屠夫頭一點,哼道:“別說你小子不敢,大概誰也沒有這副膽量!”

  接著向文束玉沉臉道:“你們的話,老夫一個也不聽,老夫自有老夫的主張,來,小子,讓老夫稱稱你小子的斤兩!”

  文束玉注目道:“前輩這是什麼意思?”

  血屠夫嘿嘿一笑道:“意思就是:你小子如果身手泛泛,那麼,老夫相信你小子的,因為你小子根本不夠本錢吹!反過來,如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那麼,嘿嘿,話就難說了,你小子或許真的放過厥詞也不一定!”

  文束玉氣為之結,心想:這算是哪一國的蠻理?既然雙方的話都不信,結果還是要動手,這與采信一面之詞又有何別?

  不過,在今天,他文束玉也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於是,他點點頭道:“前輩兩位高足,一死一叛,依在下意思,前輩大可以省下力氣去找天龍幫,既然前輩有此閒情逸致,在下自無不陪之理。”

  血屠夫大怒道:“好小子,你竟敢揭——”巨靈之掌一搶,躍身便撲。

  文束玉引身斜飄丈許,高叫道:“且慢!”

  血屠夫如影隨形般緊迫而上,切齒道:“任你小子舌燦蓮花,老夫今天也不會放過你小子了!”

  文束玉聽如不聞,又向另一邊引身閃開,同時指在一旁暗自得意的謊劍客接著說道:“動手之前,不先將這位朋友安排一下麼?”

  血屠夫高大的身軀陡然一翻.一把抓向謊劍客首:“這倒是必要的!”

  謊劍客欲避無從,啪的一聲.給血屠夫一提一扔,摔個七葷八素!這一摔,雖然筋骨無損,但也夠謊劍客休息個老半天的了!

  處置了謊劍客,血屠夫身子一轉,再向文束玉撲去。

  文束玉從血屠夫出手上,這時已看清這名巨魔走的完全是一種鋼路,鋼則須柔克為一定不易之理!因此,他容得巨魔一掌劈至,雙指一併,撥,切.點.挑.一招四變,虛實均有,一面消卻來勢,一面藉勢騰身.腳下副以九宮步法,雙肩一晃,已然繞去血屠夫身後。

  血屠夫又驚又怒,哇哇叫道:“好哇,想不到你小子還真有——快報師承,否則別怪老夫的手下無情!”

  文束玉一掌拍出,稍沾即退,同時笑著答道:“報出師承,無異奉送一先,礙難從命!有情無情都是同樣一回事,放心,在下絕不見怪也就是了!”

  血屠夫給氣得暴跳如雷,掌風一緊,身形突然加快,發掌之勁道也突然加強數倍,圍觀閒人有站得較近者,連遭掃翻好幾個,兩街店門亦遭魚池之殃,乒乒乓乓,有的震倒,有的打裂。

  文束玉今非昔比,盡管此刻這名對手名震天下,聲勢驚人,他知道,今天他大概還差強對付得了,他現在感到為難的是,他雖然可以與對方周旋下去,但如想擊倒對方,目前似乎仍無可能,那麼怎辦?溜吧?他不願意!拼到底,同歸於盡吧?想想又實在劃不來!

  就在這時候,東門方面忽然傳來一陣得得蹄聲……

  接著,三匹馬兒一齊停下來了,馬上是三名妙齡女郎,前面一名身穿黑衣,後面二名均著青衣,由於三女均戴有面紗之故,雖從眼波肌膚方面看出三女均具不凡姿色,但整個面貌卻無法看清楚。

  這時前面那名黑衣少女咦了一聲,於馬上扭頭道:“丫頭,你們看──是他嗎?”

  青衣少女中一人搖搖頭道:“唔,不太像,臉型雖然差不多,但文相公比這人白淨些,雙額也較豐腴,而一雙眉毛則沒有此人這般濃黑。”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介面道:“會不會是……”

  先前那名青衣少女又搖了一下頭道:“易容過了,是嗎?也不可能。易容的目的,是想叫別人認不出自己是誰,否則就乾脆免了,那有像這樣僅改眉毛和膚色的道理?”

  青衣少女這就錯了!文束玉其實根本就沒有易容。

  文束玉現在看上去瘦一點,那是他康復後迄未停止奔波,而於這期間勤練了兩種絕學的關系。至於膚色,終日走在陽光下,焉有不黑之理?而眉毛之濃淡,則是一種錯覺。文束玉武功大進,雙目已較當日更具神采,眸珠晶澈者,雙眉看上去多半要顯得濃黑些的。

  最前面那名黑衣少女稍微想了一下,這時又說道:“那麼會不會是他的一名遠房兄弟呢?”

  兩名青衣少女同時點頭道:“這倒不無可能。”

  黑衣少女皺皺眉頭,接著道:“瞧這人並無不敵之象,卻始終守多於攻,准此以觀顯屬被迫動手,既然他可能是——你們兩個丫頭看怎麼辦?”

  兩名青衣少女似已聽出主人之意,迅速計議了一下,又向黑衣少女低聲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黑衣少女點點頭,馬韁一抖,徑自繞道策騎馳去。

  留下的兩名青衣少女馬腹一夾,沖開閒人,攏去激戰處,首由其中一名青衣少女大聲道:“大姊,你看這個大鬍子像不像個土匪?”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大聲應答道:“豈止于像,根本就是嘛,不是土匪又怎會當街打劫?”

  血屠夫猛然攻出一掌,將文束玉強行逼退,然後巨軀一旋,向兩女叱喝道:“你們兩個丫頭在說誰是土匪?”

  先前那名青衣少女頂撞道:“誰問這個就是誰!怎麼樣?”

  血屠夫勃然大怒道:“造反啦!”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這時大聲介面道:“聽說有些胡匪比馬還跑得快,不知道這騷鬍子如何,三妹,咱們試他一試怎麼樣?”

  後者掩口一笑道:“好呀!”

  兩女說著,一笑催動坐騎,同時雙雙於馬上回頭招手喊道:“來,表演表演——”

  血屠夫大吼一聲:“氣煞老夫也!”虎牙一挫,騰步便追。

  血屠夫去遠了,這邊閒人方才爆出一陣哄笑。

  文束玉愣在那裏,蹙眉苦思不已,這二名青衣少女的音容笑貌,看來和聽來都很熟悉,可是,一時偏又想不起究竟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文束玉正思索問,身後忽然有人喊道:“武兄,喂,這邊,武兄!”

  文束玉轉身一看,喊他的原來竟是那位謊劍客言諍。

  文束玉冷笑著走過去,陰陰地道:“想我扶你一把麼?”

  謊劍客苦著臉求告道:“老鬼好厲害,五指任意一抓,使封了小弟右肩三處大穴,不然小弟豈非早就爬起來了?務乞武兄高抬貴手,幫忙活動一下。”

  文束玉冷笑道:“臉皮厚的人,在下也見過不少,但厚到像你朋友這種程度,今天尚還是第一次領教。”

  謊劍客哀求不已道:“武兄知道的,這就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小弟為了活命,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小弟當然也知道武兄絕不會輸給這魔頭……”

  文束玉哼了一聲道:“很動人,繼續說下去吧!”

  謊劍客忽然壓低噪門道:“請武兄肚量放大點,現在小弟有個機會建功贖罪——武兄知道剛才那三個妞兒都是哪兒來的嗎?”

  文束玉心頭一亮,忽然想起來了,對,萬花主婢!

  其實,他早就該想到謊到客要為他“介紹”的那個“對象”是誰才對。天絕七客念念不忘的,便是一冊“如意劍譜”,謊劍客自動要為他“介紹對象”,其目的無非想從中漁利,那麼,對方除了一個他們的師妹萬花公主,還會有誰?

  文束玉想到這裏,馬上有了一個主意,於是,他故意裝作很意外地反問道:“哦?你說她們哪兒來的?”

  謊劍客趁著機會,又賣關子了,他也故意苦著臉道:“唉,武兄,救了人再說好不好?”

  文束玉索性裝傻裝到底,當下真的伸手為他拍活穴道,一面裝作等不及的樣子追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謊劍客伸手踢腳的活動了一陣子,最後頭一點,低聲神秘道:“你且跟我來!”

  他將文束玉領至無人處,悄聲道:“知道嗎?這就叫做:‘踏破鐵靴無覓處’——武兄,恭喜你了,剛才,穿黑衣服的那個,正是小弟跟你提過的那個妞兒,如何,美不美?”

  文束玉顯得很“意外”,“驚喜”地道:“真的?”

  謊劍客臉色一整道:“你看小弟我,會是,咳咳……”臉孔居然紅了一下,真是難得。

  文束玉裝作沒看到,急急問道:“那麼你知不知她們主婢目前落腳在什麼地方?”

  謊劍客想了一下道:“不知道——不過,小弟相信一定可以找得到她們。”

  文束玉很擔心這廝會藉此機會開溜,不過,他繼之一想,溜了也罷,以後還愁沒有機會麼?

  文束玉想著,於是點頭道:“就這樣說好了,我在東大街高升棧等你。”

  謊劍客整整衣襟,說聲再見,就此匆匆離去。

  這時天已漸黑,文束玉信步向東大街高升棧走來。

  走到高升棧前,文束玉一抬頭,傻住了,迎面客棧門口,一名黑衣少女正在朝他打量著,不是萬花公主是誰?

  文束玉走上一步,搓搓手,實在不知道如何招呼才好,最後還是萬花公主大大方方的先向他招呼道:“我們剛才是不是見過了?”

  文束玉從來沒有照鏡子的習慣,那一天,在長安,為著那名車夫一句話,他照過一次鏡子,也是他有知以來唯一的一次,而現在他真想馬上去找面鏡子來照一照,他已經完全不像他從前了嗎?

  他再上一步,用盡氣力,方才回答出一句:“歐陽姑娘,我,我就是文束玉……”

  萬花公主啊了一聲,瞪大眼睛道:“果然是你?”

  文束玉苦笑道:“不像個人樣子了,是嗎?”

  萬花公主急忙說道:“不,只是稍微清瘦了一點,精神似乎比以前還好,剛才,不……這些日子,不……不進來坐坐嗎?”

  這位萬花公主,曾經一度她矜持,由矜持轉傾羨,由羨生愛,由愛成恨,在極度傷心之餘,她殺人,她發誓——發誓永不再和文束玉見面。

  如今,他們又見面了,大家的心情,一個比一個更亂,所謂誓言,在立下時是那麼樣的堅決,等到忘記時,卻比一縷煙、一陣風還要淡散。“情”,真是一種可愛而又可怕的東西;製造“一段佳話”,是它,製造“千古悲劇”,也是它!

  文束玉朝棧裏望瞭望道:“你住在這裏?”

  萬花公主點點頭道:“是的,你呢?”

  文束玉遲疑了一下道:“我——還不一定,不過,就在這裏住下來也好。”

  大家都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也應該有很多更有意義的話好說,可是,像文章一樣,想到的比說出來的好,等到一旦拿筆寫出來,可能又是另外一副面目。戀人之間的對話情形正是這樣,盡管兩心相印,兩情繾綣,可是,等到傾訴起衷曲來,雙方出言吐語,每每不是透著客氣,便是透著幼稚;只不過身處其境者,彼此都不可能冷靜下來加以品味,以致十九無法自覺而已!

  像現在的文束玉和萬花公主,二人的智慧和口才,在當今武林一般青年人中,可說都是一時俊彥,可是,二人在說過這麼幾句平淡的應酬話後,又都感到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最後,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馬蹄聲為二人解除了窘境。來的是詩劍兩婢,兩婢顯然跑過不少路,香肩不住起伏,紗巾也被汗水黏在芳頰上,益增呼吸之困難。看到兩婢出現,文束玉方才驀然想起那名謊劍客。

  他先朝兩婢招呼了一下,然後轉向萬花公主問道:“天絕七客中的謊劍客你見過沒有?”

  萬花公主搖搖頭道:“知道這個人,但沒有見過,怎麼樣?”

  於是,文束玉將這次遇這位謊劍客,自己幾乎吃大虧,以及他想算計她們主婢的經過說了出來。

  萬花公主聽完,切齒恨聲道:“同門應有手足之義,唯獨我們這一支不然,希望他最好能找來,這種人留在武林中,早晚總是禍根一條,我歐陽喜也看破了,橫豎六客只剩二客,由我歐陽喜代請師門亦不為過。”

  劍婢忽然問道:“是不是先前倒在街心呻吟,身穿藍色勁裝的那個傢伙?”

  文束玉剛剛點頭說得一聲:“正是——”

  劍婢立即轉向萬花公主低聲道:“那麼我們快進去吧,這廝從那邊走過來了!”

  萬花公主向後一縮身,避去棧內,詩劍兩婢也自馬背一躍而下,將馬韁信手丟向一名等著伺候的棧夥,快步閃去客錢中。

  這時天色業已暗如淡墨,謊劍客又是在沿街邊走邊向兩旁張望,所以沒有注意到這邊的萬花主婢,甚至文束玉站在那裏,他都是走到跟前方才發覺,文束玉迎上去問道:“怎麼樣?”

  謊到客皺眉道:“奇怪……”

  文束玉道:“什麼事奇怪?”

  謊到客又皺了一下眉道:“這妮子怕是往長安去了,因為這妮子嬌生慣養,平日很懂得享受,如在臨潼落腳,必然會選最好的客棧,像西街的‘福祿壽’、‘雙元發’等大棧歇下,可是,剛才我都去問過了……”

  文束玉道:“算了,急也不急在這一天二天,明天我們起個大早,再趕去長安找不就得了?來來,咱們重新喝過!”

  謊劍客無奈,只好跟著入棧。

  文束玉吩咐夥計道:“房間隨便,老鄉怎麼安排怎麼好,有吃有喝的不妨先弄點來。”

  夥計連聲應是,先剔燈芯,後抹桌椅,同時大聲交代櫃上備酒菜,文束玉和謊劍客在一張桌子對面坐下。

  這時屋中除了他們二人外,另外僅有一名破衣老者,靠在牆角那副座頭上打盹,以及兩名絲綢客人在談著今年的絲綢行情,絲綢客人桌上菜多酒少,他們用一餐飯,酒菜永遠沒有生意經重要。另外那名老者桌上,情形恰恰相反。兩只小碟子,裝的無非是茴香豆,鹵豆幹一類的小菜,但是,酒卻擺著兩大壺,兩只酒壺都是三廳裝“茄肚子”,看似打瞌睡,八九成是酥了骨頭了。

  不一會,酒菜上來了,謊劍客剛剛抓把筷子,門口忽然有人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在這裏啊!”

  謊到客頭一抬,臉色這變,兩眼張得大大的,結結巴巴的招呼道:“有人不是說辛老弟……”

  於燈光下出現的,正是快刀辛立!

  文束玉也是微微一怔,心想:是呵,快刀辛立不是說已在金穀奪寶時送了性命麼?怎麼又活生生的出現了?

  這時只見快刀辛立雙眉一豎,怒道:“說我辛立死了是不是,放你媽的屁!”

  跟著,手一揮,冷冷喝道:“來,跟我走!”

  謊劍客藝出無絕門,名列七客之一,愛說謊,心術環,那是另外一回事,談武功,亦非泛泛之輩,他怕了血屠夫,惹不起黑水雙冠,那是現實問題,如說憑眼前這名血屠之徒也想拿他呼過來,喝過去,對不起,他謊劍客大概要考慮考慮了!

  果然,謊到客臉色變化了一陣之後,勉強賠笑道:“喲喲,老弟,別這麼大火氣好不好?話又不是打我言某人口中傳出來的,就算我言某人不會說話,這個也……嘿嘿……你說是嗎?再說……”

  快刀辛立雙睛一瞪道:“你以為我辛立想找你慪氣是不?告訴你,老兄,別表錯情,是——家——師——在——找一一你!”

  謊劍客一下子軟下去半截,臉色一慘,訥訥地道:“他……他……老人家,又……找我做什麼?”

  快刀辛立冷笑道:“他老人家說,都為了你小子一句閒話,害他老人家丟盡顏面,受盡窩囊氣,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是壞意還是好意,他老人家說,你謊劍客言諍都難辭罪之責,一定得抓你過去出出氣!”

  謊劍客呆若木雞,好半晌,方才期期地道:“他老人家此刻在哪里?”

  快刀辛立寒著臉道:“這個你別管,跟我跑就是了!”

  謊劍客神色一動,忽又問道:“他老人家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呢?”

  快刀辛立冷笑道:“他老人家是人,又不是神,憑什麼會事先知道你在什麼地方?不過是他老人家吩咐我在城中各處找找看,剛好碰上我快刀辛立運氣不錯而已!”

  謊劍客眼皮眨了眨,忽然指著文束玉說道:“既然是他老人家非要小弟過去一下不可,小弟當然得去,咳……不過……問題是……小弟此刻正在跟這位朋友商量一件要緊事,是否可請辛老弟稍緩片刻,讓小弟先跟這位朋友談幾句話,怎麼樣?”

  快刀辛立毫無表情地道:“有話最好就在這兒說!”

  謊劍客忙說道:“這個當然!”

  說著,頭一伸,在文束玉耳邊促聲道:“務乞武兄賜伸援手,這小子就是剛才那老鬼的小徒弟,姓辛,名立,外號‘快刀’,不過,這小子雖說刀快,但比起武兄來仍是小巫見大巫,武兄今天幫了忙,小弟一定記在心上,武兄!最好來個快打快,這小子比猴子還精,咱們話說多了,小子難保不疑心,拜託,拜託,千萬拜託!”

  文束玉心想:好呀,你這主意倒不錯,原來想害我,最後,害我不成,自己惹上一身麻煩,到頭來反而要我來為你善後,天下真有這等便宜事?

  老實說,文束玉對快刀辛立的印象也很壞,假如謊劍客這時表現得有骨氣點,軟說軟來,硬說硬上,到時候,要真的到了生死關頭,文束玉說不定還會伸伸手,像現在這樣,自己連根汗毛都不損,卻想別人去玩命,文束玉如果涵養稍差,可能早就一耳光摑過去了!

  文束玉愈想愈覺得好笑又好氣,當下盡力忍著,也壓著嗓門兒說道:“這本來是小弟的一個秘密,但現在不說出來也不行,言兄知道嗎?小弟有個毛病,一向什麼都不怕,就怕使刀的人,就好像很多人能打虎,能搏豹,但看到一隻老鼠反而打哆嗦一樣。同時,再加上白天老兄栽培的那一仗,小弟感覺到現在都還沒有復原,——實在抱歉之至。”

  謊劍客忽然一拍桌子,叫道:“對!”

  文束玉一呆,全糊塗了,心中暗暗詫異道:“對?我說過什麼了?你喊‘對’?”

  謊劍客喊完一聲對,滿臉堆笑,離座向快刀辛立深打躬道:“還是我們這位老弟有主意,不是嗎?令師既然並不知道小弟在這裏,辛老弟等下回一聲沒有找到不就了差了?拜求辛老弟,務必這樣辦,今天這兒的‘百美樓’,明天長安的‘艷香閣’,統統包在小弟身上。”

  快刀辛立之好色,武林知名,謊劍客大概是忽然福至心靈,給他猛地裏想了起來。真佩服他運用得巧妙,一聲“對”,那邊起得自然,這邊抹得幹淨!這份才華,憑良心說,確屬一等一——就可惜沒有用到好的方面去!

  不過,奇怪的是,今天的快刀辛立似乎誠心要跟謊劍客過不去,謊到客這份賄賂不但沒有收到預期之效果,還似乎起了反作用,這時只見快刀辛立股上怒意轉濃,冷冷地一笑道:“喂,老兄,來個乾脆的——閣下到底去不去?”

  謊劍客一愣,脫口道:“毫無轉回餘地?”

  依了快刀辛立平日之性格,聽了這話准得冒火,然而,出人意外的是,今天的辛立竟然將頭一點道:“有商量餘地!”

  謊劍客大喜過望,忙說道:“辛兄快吩咐。”

  辛立冷然用手朝地下一指道:“磕三個響頭,叫一聲辛立爺,小爺湊合著放你一馬!”

  謊劍客一呆,接著轉向文束玉哇哇怪叫道:“武老兄,你聽,這,這,這叫什麼話?”

  文束玉覺得,如果真讓謊到客這廝磕頭叫爺,那倒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於是,他為促成好事起見,故意壓著嗓門伸頭過去低聲說道:“今天小弟實在無法幫忙,你言兄瞧著辦,面子固然要緊,要命的玩笑也不是好開的……咳……當然了,只要言兄手底下有把握,自然不必買賬。”

  文束玉說著,怕兩下裏真的鬧僵,是以不待謊劍客有所表示,又向快刀辛立正容批評道:“磕頭,老實說,那是小事,至於叫爺一節,以辛少俠這點年紀,似乎未免過份了一點吧?”

  快刀辛立朝文束玉望了一眼,點頭道:“好,算是看你朋友的面子……”

  謊劍客自知舍卻放手一拼,全免已是無望,談動手,他對這位快刀辛立倒不怎麼在乎,他顧忌的還是一個血屠夫。這時,他見店中別無熟人在場,乃暗下決定,從命了!

  於是,他故意以發狠的語氣喊了句:“好,小辛,今天算你狠——”算是為自己遮羞,一面趴去地上,通、通、通,連磕三個響頭。

  磕完起身,謊劍客苦著臉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快刀辛立頭一點,接著揮揮手道:“快跑吧,家師可能馬上就到,我們師徒約好,不論找到你謊大劍客與否,今天都在這間高升棧落腳。”

  謊劍客暗喊一聲我的媽,拔腿便向店外跑,跑出好幾步,方又驀然記起什麼似的,扭頭高喊道:“武兄,到了長安我找你,再見——”

  “啪”——謊劍客一語未完,左頰突然挨上一記又脆又響的大耳光。

  接著,一個少女的口音大罵道:“你這廝跑路帶不帶眼睛?”

  原來謊劍客心神二用,跑又跑得急,竟跟一名想進門的少女兩下撞著,這名少女,正是詩婢。謊劍客雖給一巴掌打得金星亂冒,但抬頭一眼看出是萬花公主的侍婢,加以血屠夫馬上就要到,他哪還敢再爭這口閒氣?

  等到謊劍客去遠了,快刀辛立突然哈哈大笑,同時伸手一拉頭上那頂英雄巾,露出一頭如雲秀發。

  文束玉呆了,所謂快刀辛立,原來竟是劍婢所飾扮。文束玉向劍婢問道:“你們難道不曉得快刀辛立已經死了嗎?”

  劍婢吐吐舌頭,咕咕笑道:“當然不知道,要知道,誰還冒這個險?公主說我面貌像極那個血屠夫之徒,卻未想到差點露出狐狸尾巴。”

  文束玉正待要說什麼,眼角一掃,突然閃身撲出,口中同時高喊道:“前輩留步!”

  原來屋角那名裝醉的破衣老者這時正想悄然出店,他不意於快近店門又回頭偷偷望了一眼,結果被目光銳利的文束玉一下發覺。

  文束玉認出此老不是別人,正是他想盡方法要找的武林兩大鬼才之一:鬼穀子胡其用!

  鬼穀子一看文束玉撲出之姿勢,便知脫身無望,當下只好停下腳步。

  文束玉落定身軀,含笑抱拳道:“太不禮貌了,抱歉。”

  鬼穀子豆眼一翻道:“誰不禮貌?”

  文束玉也覺得自己剛才這句話不無雙關之嫌,因而連忙賠笑道:“當然是晚輩太不禮貌。”

  鬼穀子道:“老夫判斷得不錯吧?上次你跟夏紅雲有沒有去峨嵋九老洞取得金谷寶藏?噢,不,且慢——”

  這位武林中的智多星眼皮一眨,忽然收口問道:“你小子适才攔老夫攔得這麼急,莫非有求於老夫不成?”

  文束玉笑著一點頭道:“正是這樣。”

  鬼穀子注目接著道:“那麼,外面所傳的什麼‘鬼穀鬥鬼斧’,也是你小子玩的把戲兒了?”

  文束玉並不否認,笑著又點了一下頭;心下卻止不住欽佩無已,覺得這老兒心機之敏捷果然超人一等。

  因為剛才叫的整桌酒菜還沒有動過,文束玉乃叫店家拿去熱一熱,同時邀請鬼穀子重新入席。

  鬼穀子走過來,且不忙落座,他先將詩劍兩婢招手喊去一邊,低聲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然後方才走來坐下。

  文束玉笑著問道:“什麼事?”

  鬼穀子淡淡說道:“淫為惡之首,謊為淫之繼,假如老夫猜得不錯,謊劍客這廝可能還沒有離開這附近。老夫對這廝一向也沒有好感,所以吩咐兩個小妮子出去看看,要是這傢伙真的沒有走,不妨重重予以膺懲,叫這廝不死也得落個殘廢,免得留在武林中害人——現在,你小子說吧,找老夫和鬼斧老兒有什麼事?”

  於是,文束玉遂將他們父子間所有經過,以及他父親最後交代他的話,—一向鬼穀子說出。

  鬼穀子聽完,神情微微激動地點頭道:“好的,老弟,你放心,我胡其用決定盡力而為也就是了。老夫與鬼斧趙老兒能獲令尊如此賞識,在老夫與鬼斧趙老兒而言,可說非常意外,也非常榮幸,俗雲:‘士為知己者死’——”

  文束玉連忙離座相謝道:“能獲前輩慨允,應該說是我們文氏父子的榮幸,晚輩願代家父于此先向前輩致謝。”

  鬼穀子招招手道:“坐下,坐下說話。”

  文束玉謝了落座,鬼穀子接著皺眉道:“鬼斧神工趙老兒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音訊,當然了,這老兒精明無比,永遠用不著別人為他擔心,不過,現在有事要想找他,情形又自不同,老兒行蹤無定,一下去哪里找呢?”

  文束玉造:“年底轉眼即屆,趙老前輩會不會也因傳言而趕來長安呢?”

  鬼穀子搖搖頭道:“不一定。老夫和這老兒交逾半甲子,什麼謠言也站不住腳的,就是老夫這次來長安,亦系另有他事,而非為謠言所動,不過,唔,假如碰上趙老兒最近正閒著的話,那就難說了,他或許會為著好奇,或許想藉此來跟老夫見面,竟真的會趕來也不一定。”

  正在說著,詩劍兩婢忽自店外含笑走入。文束玉忙問道:“怎麼樣?”

  兩婢以敬服的眼光望了鬼穀子一眼,點頭笑道:“果遭這位前輩料著。”

  鬼穀子介面問道:“打發了沒有?”

  劍婢笑了笑,說道:“當然打發了,婢子們出手得不輕不重,是死是傷,那就得看這廝的造化了。”

  文束玉笑道:“現在去請你們歐陽姑娘出來見見這位胡老前輩,順便一起用點東西吧!”

  兩婢進去後,鬼穀子忽然點頭自語道:“老夫有辦法了……”

  文束玉忙問道:“前輩有什麼好辦法?”

  鬼穀子搖搖頭道:“現在不是談大事的時候,容老夫熟思周詳,明天再說吧!”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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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4 11:2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山而欲來風滿摟


  終南山下,一座巨台正在趕建中;同一時候,長安西城門分別出現這麼一幅黃紙告示——

    “天龍幫為完成武林大一統,昭告天下武林同道書:
  一、自本告示張貼之日起,如武林十三奇、鬼斧神工、
  鬼穀子、花花公子、黑水雙冠,以及少林、武當、華
  山、衡山等等公私封號一概取消!二、今後武林中,將
  有一個幫派,它便是天龍幫!所有兩道武林人物,均應
  納入同一組織,而全部成為天龍弟兄。三、天龍幫組織
  如後:分天下為七十二道,如高山道、武當道、華山
  道、衡山道、金陵道、揚州道等是。天龍總舵設長安,
  總督上述七十二道。總舵人事:設幫主一人,副幫主三
  人。金龍、銀龍、天龍等三堂。每堂正副堂主各一人。
  金龍、銀龍、天龍三堂分設各級護法若干人,人數不
  限,餘者均為天龍弟子。以金、銀、天分為三等級。
  四、除已品定等級,派定職司之本幫現有人員,所有武
  林人物均須於來年正月初五至十五,前赴終南天龍台報
  到候考,以憑分發各堂或各道,抗不遵命者,殺無赦!

                  天龍幫主  暨
                  第一副幫主壽 歸
                  第二副幫主翁倩巧
                  第三副幫主計生宮
                同啟  年  月  日”

  四紙告示貼出,天下為之震動;不消數日工夫,消息即已傳遍整個武林!

  現在是臘月二十五,是告示貼出後的第八天,而離告示中的期限,前後也只不過剩下十來天了。

  這幾天,在長安東大街的居易酒樓上,十個酒店之中幾乎總有九個以上都在談論著這一件事。

  凡是稍具見識者,大家都知道第一副幫主壽歸就是天絕七客的師父天絕掌,前此曾一度傳稱此魔已經離人世,現在證實消息果然是假的。第三副幫主計生皇,這名字大家更熟,人人都知道此人即五行十三奇中飛花一絕的一絕,九疑一絕是也!

  那麼,那位第二副幫主翁倩巧又是何許人呢?誰也不知道!

  看名字,似乎是個女人,可是,一定是個女人嗎?假如是的,她又是誰?如果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以前何以一直沒有聽人提到過?

  不過,這位第二副幫主還算好,因為他多多少少總還有個芳名。那位正幫主可就神秘了,甚至,連姓都沒一個,使人想猜都無從猜起!

  這一天,當居易酒樓上眾酒客們正在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之際,忽於樓梯口走上一名五官清秀端正的勁裝青年,雙手平捧著一隻長形劍匣,於樓梯口站定四下掃了一眼,大聲問道:“請問這兒有沒有一位‘劍簫書生’?”

  眾酒客一致罷杯停著,但無一人出聲應答。

  勁裝青年頓了頓,大聲接著道:“本俠來自天龍幫,帶來一支解語劍,此行系根據本幫金龍堂兩位金龍護法之報告,說是二十多天前,在臨潼,有位少俠自稱‘劍簫書生’,限本幫於一月之內,將這支得自金谷之解語劍送來本樓,現在,本幫已依限將這支解語劍送至,願今天在座諸君作證,如果——”

  勁裝青年尚待繼續說下去,附近座位中忽有一名駝背老人一咳岔口道:“這支劍沒有問題嗎?”

  勁裝青年霍地轉過身去,注視著那名駝背老者反問道:“劍簫書生就是閣下?”

  老者咳了一下,緩緩說道:“這是次一問題,首先要研究清楚的,就是它是不是那支解語劍?是,不妨再談其他,否則,咳咳,誰比誰聰明,誰比誰傻,那就難說了。”

  勁裝青年接著道:“閣下以前見過這支解語到沒有?”

  駝背老者搖搖頭道:“沒有。”

  勁裝青年道:“那麼,就是將它現在交給你閣下鑒定,你閣下又何從去判別它的真假?”

  駝背老者悠悠然答道:“那是老朽的事。”

  勁裝青年緊接著又問道:“如閣下證明瞭這支解語劍並非贗品,閣下能不能馬上將那位什麼劍簫書生請來這裏?”

  駝背老者咳了一下道:“老朽已經說過,那應該屬於次一問題。”

  勁裝青年雙手往前一送,說道:“劍在這裏,請!”

  駝背老者抹抹鬍子,咳嗽著自座位中站起身子,挪開座椅,不慌不忙的朝樓梯走過來。

  樓上一干酒客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以及所謂劍簫書生又是何等樣人?但是,單單“天龍幫”和“解語到”這六個字就已經夠大家心驚肉跳,既覺刺激,又感害怕的了!

  駝背老者走到勁裝青年面前,若無其事地伸手將劍匣接過,駝背老者竟未見採取任何戒備措施,而勁裝青年顯然亦無乘機暗算之意,雙方似乎都在公平而誠實地進行著一項交涉。

  駝背老者掀開劍匣,自匣中取出一支帶鞘寶劍。劍鞘看上去亦無甚特異處,但鞘中寶劍一經拔出,情形就不同了!

  這支解語到全長約莫三尺有奇,劍身通體呈紫紅色,上面不規則地現出七道大小、形狀、間距和部位俱不相同的缺口,一如以前所傳說者。駝背老者鑒定的方法很特別,他既不丈量劍身之長短、厚薄和分兩,亦不細審寶劍之質地,他僅凝貫全神,飛快地在七道缺口彈琴似的屈指發出一擊,然後傾聽著發自七道缺口那七下不同的回音,叮、叮、叮、叮、叮、叮、叮,在別人聽來,七下回音實在無甚分別,但駝背老者卻為之聳然動容,同樣的,那名勁裝青年亦為之臉色微變。

  很顯明的,前者為劍是真劍而意喜,後者則因對方居然能懂鑒別訣竅而暗自吃驚。

  勁裝青年這時強自鎮定著向駝背老者問道:“如何?”

  駝背老者點點頭道:“誠不我欺!”

  勁裝青年道:“現在閣下該說出那位劍簫書生——”口中說著,同時伸出手去想自老者手中將寶劍收回。

  駝背老者迅速返一步,沉聲道:“用不著再拿回去了!煩請上複,就說本俠已經收到這支解語劍,感謝之至!”

  勁裝青年愕然張目道:“你——”

  駝背老者胸腹一挺,駝峰立消,左手一拉,胡須應手而落,赫然現出另一張帶病面孔,他指著勁裝青年道:“黑水雙冠有沒有來?叫他們上樓來認證吧!”

  勁裝青年轉臉朝樓下望了一眼,神情似乎顯得甚為焦躁,病書生冷冷一笑道:“本俠剛才說過,誰不比誰傻,誰也不比誰聰明,閣下在奇怪你帶來的人為什麼一個人不見了,是嗎?告訴你閣下,他們可能一個個都躺到一邊休息去啦!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你朋友最好獨善其身,就此請便,本俠保證無人難為你,如果閣下使者身份一旦變質,那就難說了!”

  勁裝青年臉色變了變,忽然注目問道:“你是不是文束玉少俠?”

  病書生微微一愣,但隨即打鼻管中哼了一聲道:“是的,在下正是文某人,解上護法目光之利,以及易釵而弁手法之高,端令在下佩服得緊,解上護法這次恐怕是為了建功贖罪來的吧?”

  勁裝青年呆得一下,顯得又羞又恨,切齒道:“好,姓文的,我解語花算是兩次栽在你手裏,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之間走著瞧就是了!”

  說著,一頓足,轉身飛步下樓而去。

  文束玉哈哈大笑,鬼穀子第一步棋至此證明完全弈對!那次在臨潼,老兒第二天向文束玉說出他的看法:將來要跟天龍幫一決雌雄,文柬玉當屬必然之主帥,主腦人物,必須智勇並重,他的武學既以一套“解語劍法”和一套“斷腸三十六方’為主,現在,斷腸簫已在手頭,解語劍之獲得實為當務之急。

  所以,老兒覺得,第一步應先取得那支解語劍,方能發揮所長,進一步有所作為。

  如何取得這支解語劍呢?上策當然是最好由該幫派人送上門來了!

  這個,做得到嗎?

  鬼穀子認為:事在人為,一定可以辦得到!

  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必須加強該幫對“劍蕭書生”這道名號的重視,單憑黑水雙冠在口頭上帶信,是萬萬不夠分兩的!所以,老兒在到達長安之後,當夜便去四城門將四張告示撕爛,而在原處繪上一幅劍蕭交錯的圖案,然後,老兒吩咐文束玉每天化裝成一名駝背老者在居易樓上坐等,他則和萬花公主主婢數人改裝守護在酒樓附近。為防萬一計,老兒還向丐幫長安分舵借調了十多名幹練弟子,分佈要沖,以廣眼線。

  果然,鬼穀子料對了,天龍幫於立威之初,哪能忍受這種挑釁?

  於是,該幫參考黑水雙冠之描述,派出銷魂娘子,以及另外四名武功傑出的天龍護法——銷魂娘子解語花上次看跑文束玉,本已與那名熊姓下護法私下潛逃,最後,這女人因不堪整天藏頭露尾之苦,加上那名熊姓下護法醋勁奇大,使得她無法變換口味,於是,這女人一橫心,趁那姓熊的某夜疲極熟睡之際,一刀砍下對方腦袋,然後帶著那顆腦袋重返天龍幫,哭訴自己本待返官待罪,最後卻遭那名熊下護法乘機威脅的種種慘痛經過,該幫高級護法中甚多人都跟這女人有過緣分,經過眾人之緩頰,最後僅降一級改敘,神機上護法本可轉任天龍幫天龍護法,她結果則以金龍堂金龍護法任用。

  這次,本來是這位銷魂娘子最佳之立功機會,不意文束玉這邊的鬼穀子棋高一著,最後,銷魂娘子再度殺羽,四名天龍護法兩名死在萬花公主如意劍下,劍待兩婢合力解決掉一個,鬼穀子則親自收拾了另外一個。

  當晚,文束玉、鬼穀子、萬花公主主婢秘密集合,研討下一步策略,鬼穀子提出意見道:“今天這一仗,我們雖然大獲全勝,但是,除了獲得一支解語劍外,餘者實不足一道。在與鬼爪抓魂以及其他各大派取得聯絡之前,我們仍然不能正面活動,尤其最近這兩三天,文束玉老弟更須找個地方將到法反復勤習一番,務使寶到稱手,然後再請歐陽喜以如意到法加以印證,方為要務。另外,這幾天難免會有各地武林人物趕到,老夫不妨先做做聯系工作,看能不能在會前先行集合起一股有力的陣容來。”

  萬花公主與文束玉均一致點頭稱是。

  鬼穀子說至此處,忽然一咳接著道:“練劍地點,最好選在大雁塔附近。”

  文束玉覺得鬼穀子語氣有異,同時大雁塔附近亦非練劍之所,正在暗感納罕之際,鬼穀子忽然伸腰打了個呵欠道:“你們半夜還得起來,早點休息去吧!”

  三更左右,大雁塔下,在一片銀灰月色中,一名勁裝青年正在執劍起舞。

  在舞劍少年左前方不遠處,另有三名身披風衣的少女背月而立,身形紋風不動,僅衣角在夜風中不住飄拂,似對那名勁裝少年的一套劍法看得都很出神。

  而那名練到少年,在演練過程中,時而綴劍作苦思狀,似乎對刻下所練之到法異常生疏。

  這時,在大雁塔頂,三名蒙面人正聚集在陰暗處,一邊注意下面練到少年的每一個動作,一面以傳音方式彼此交換意見。

  此刻由左首那名蒙面入低聲傳音問道:“羅堂主,您是見過那部九全秘芨的,就您記憶所及,現在這文姓小子練的是不是秘芨中那套‘解語到法’?”

  中間那名蒙面人,身材偉岸,雙臂特長,正是天龍幫以前之神機首席護法,刻下之金龍堂堂主:仙猿羅天甫。

  仙猿兩旁,左首是金龍堂的銀龍護法“五花道人’,右首則是該堂另一名銀龍護法“雨鏢飛蝗”。

  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是金龍堂四十名銀龍護法中之佼佼者,金龍堂在銀、金、天三堂中,次於天龍而優於銀龍,如今竟由金龍堂主親自出馬,並副以一擅於輕功,一擅於暗器的兩名銀龍首座護法,足見該幫今夜是已經打定主意要將這名練劍少年一舉擒服了!

  這時只見仙猿注目塔下,緩緩點頭道:“是的,不過看上去似乎還很生疏。”

  右首席的雨鏢飛蝗介面道:“那麼,咱們現在是不是已經可以動手了?”

  仙猿輕輕搖了一下頭道:“別慌,等看看清楚再說。這小子能一下制倒黑水雙冠,一身武功顯已不弱,加上這次居易樓設伏誘取解語劍之舉,更說明這小子不但武功高,心計亦頗工細,上當只能一次,如果本堂再接著上一次當,那就真的成了笑話了。”

  五花道人遲疑著道:“堂主尚有何顧慮?”

  仙猿哼了哼說道:“小於食髓知味,來過一次,就不能再來第二次?假如我們現在冒冒失失的撲下去,對方忽然來個伏兵四出,我們將如何應付?”

  雨鏢飛蝗四下望了一眼,低聲道:“今夜月色很好,四下裏一望無垠,縱有伏兵也必在百丈以外,咱們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撲下去,等對方援手赴達,我們也已經得手,到時候只是突圍問題,以咱們三人之身手,還怕被對方困住不成?”

  仙猿沉吟了一下道:“這話也對……”

  於是接著下令道:“兩位由塔後下去,遠遠繞由那三個丫頭身後動手,出手不必打招呼,最好能一下解決問題,本堂守在這兒,等你們將三個丫頭打發了,本堂立即撲下去,採取前後夾攻,務使這小子沒有還價餘地。”

  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同時點頭道:“就這麼辦!”

  語畢,隨即繞去塔後縱身而去。

  這邊,仙猿羅天甫蓄勢凝神以待。不一會,仙猿遙見五花道大和雨鏢飛蝗正以靈捷的身法不帶一絲聲息地自三女背後掩至,他見三女仍然一無所覺,不由得心中暗喜。

  果然,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雙雙得手!

  雨鏢飛蝗揚手兩把飛蝗嫖分取兩名伺婢,五花道人則以快速無比之輕功一竄而前,手中鐵尺一掄,便向萬花公主後背猛砍而下。

  萬花公主主婢三人,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同時應手栽倒。

  仙猿羅天甫見機不可失,一聲長嘯,劃空湧瀉而下。

  可是,當仙猿落地之後,仙猿呆住了!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也像木頭人一般,呆在那裏瞠目不知所措。

  所謂萬花主婢,原來只是三具虛有其表的稻草人!

  而那名練劍的勁裝少年,看上去愣頭愣腦,目光發直,當然亦非劍簫書生文束玉本人了!

  五花道人喃喃道:“本座一直在奇怪,如是姓文的那小子,一套劍法怎會如此生疏?現在證實,果然不是那小子!”

  雨縹飛蝗皺眉道:“難道傍晚咱們在外邊竊聽時,已給屋中那老鬼發覺不成?”

  仙猿羅天甫這時走過去向那名面目頗有幾分近似文束玉的傻小子喝問道:“今夜誰派你小子來的?”

  那小子手中長劍啪達一聲落地,結結巴巴說道:“什……什麼事?”

  看這情形,原來連這支解語劍也是假的!

  仙猿再上一步,怒沖沖地喝道:“你小子長耳朵沒有?老子問你:你小子今夜是誰派來這裏的?”

  那小於惶恐地道:“是……是一個老頭子,他交給小的這支破劍,還教了小的二三個招式,叫小的來這兒練,說在天亮以前練熟了,就賞小的十兩銀子。”

  仙猿指著地上那三具稻草人又道:“這也是你小子帶來的?”

  傻小子搖搖頭道:“不是,小的來時,它們已經插在這裏了,小的當時唬了一跳,還以為是個活人,後來,看清了……”

  仙猿不耐煩地攔著道:“那老頭子呢?”

  傻小子搖頭道:“不知道。他們,還有一個俊小子和三個漂亮妞兒,都顯得行色匆匆的,似乎正准備要去另外什麼地方。”

  仙猿頓足叫道:“完啦!中了這批傢伙的金蟬脫殼啦,本堂原准備當場下手,而你們兩個偏說那小子才是要角,不若等到了這裏下手比較穩當,現在再去哪里找人?”

  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均面有愧色,默然無語。

  傻小子詫異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一下湧來這麼多人?”

  仙猿氣往上沖道:“這麼多,有多少?”

  傻小子遲疑地道:“只有三位?”

  仙猿更怒了,喝道:“你小子瞎了眼不成?除了我們三個,還有人在哪里?”

  傻小子點點頭道:“這樣就叫人放心了。”

  仙猿雙目一亮道:“你說什麼?”

  傻小子抬頭平靜地道:“我說你仙猿羅天甫只知道一支解語劍,一定沒有見過斷腸簫……”語氣雖緩,出手卻快得驚人,衣袖一抖,玉策入手,仙猿剛剛向後一仰身,玉簫已然點上喉頭!

  兩旁的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見勢不妙,正待拔步開溜之際,傻小子大喝一聲:“哪里走!”

  身形灑開,頓將方圓三數丈地面一下罩入幢幢簫影內。

  只聽得“剝”“剝”兩聲脆響,有如銅錘敲開二隻核桃殼似的,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三合不到,先後踣地!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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