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士頡] 偵緝營 (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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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二）

      封雪娘臉孔煞白，怎麼也想不到自投羅網，撞見一個瘋子。深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淡淡說道：「小蝶姑娘泉下有知，知你為保全她的屍骨而造惡業，她一定不歡喜。」
   
      沈長歌哂道：「你認得小蝶？不然你怎麼知道。」小心翼翼放下小蝶，站起身來，面向封雪娘，獰笑道：「你們偵緝營辦案，老愛說什麼摘奸發伏，其實根本是自欺欺人，你們自己明白，辦案不過是為了自己想升官而已！不錯，你們的確辦了幾個好像江陵知府、蘇州知府之類的貪官污吏，但更多案件，完全是小案大辦，拿公理正義的招牌在整人，那才是造業。你是偵緝營重要人物，一定也造了不少這樣的業障，今天死在我手裡，正是業報。哈哈，嘿嘿。」
   
      封雪娘運功相抗沈長歌逼發過來的氣勁，道：「是小蝶要我來找你的。」
   
      沈長歌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偵緝營的人為了保命，什麼謊都撒的出來，美女也一樣，哈哈。」
   
      封雪娘透不過氣來，勉強說道：「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余不信，有如暾日。」
   
      沈長歌定住不動，沈聲道：「是小蝶對你說的？」這是當日他允諾相助刺殺魏黎陽之時，引詩經之句向小蝶表明，愛她之心，生死不渝。封雪娘頷首，沈長歌驀地殺意全消，封雪娘鬆了口氣，差點軟倒，沈長歌木然看著封雪娘，道：「封姑娘受驚了。」
   
      封雪娘莫名其妙在鬼門關前打一個轉回來，委實哭笑不得，定了定神，調勻呼吸，道：「妾身當年協助周洛佛偵辦盧綱一案，奉派監控與盧綱有關之一干人等，故與小蝶姑娘有舊。日前小蝶姑娘約妾身一晤，長談竟夜，臨去前她託妾身在聞知她不幸的消息後，來找沈先生，相告數事。」
   
      沈長歌篩糠似地顫抖起來，好一會兒，才道：「煩請姑娘見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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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三）

      封雪娘道：「第一件事，她感謝沈先生成全她的死志。」
   
      沈長歌淚水奪眶而出，激動難以自持，封雪娘也為之垂淚。待沈長歌畧為平復，封雪娘揩去眼角淚水，道：「小蝶說，一切都是命，她命該如此，怨不得別人。這幾年來，你陪她一起受苦，不管什麼，都已經夠了。」
   
      沈長歌瞠目結舌，道：「她……她不恨我……舉發盧綱！」
   
      封雪娘道：「你舉發之事，小蝶早有耳聞，也曾私下問過盧綱，但盧綱嚴詞否認，斥責她誤信人言，當時小蝶雖然心中存疑，還是相信了盧綱。小蝶說，她的下半輩子，在她決定相信盧綱之時，便已注定了。」
   
      沈長歌張大了嘴合不攏，眼中淚花亂晃，想說話卻發不出聲，封雪娘輕輕嘆息，續道：「小蝶相信了盧綱，是以並未將她耳聞之事告訴孫義。後來事發，孫義被連累入獄，小蝶深切自悔，她說，沒讓孫義先知道這件事，是她最大的不是。」
   
      沈長歌道：「孫義……怪她？」
   
      封雪娘道：「小蝶一直耿耿於懷，不在孫義怪不怪她，而是在偵緝營偵辦此案之前，她應該讓孫義可以自行取捨，是否應該相信盧綱。」
   
      沈長歌顫聲道：「那麼我呢？」
   
      封雪娘道：「小蝶說，就算你不舉發盧綱，也會有其他人舉發他，但你終究就成了第一個舉發盧綱的人，這大概是孽緣吧！
   
      「你自苦如此，她何嘗不知，但她也一樣在折磨自己。她始終未曾告訴你真正原由，只因她不想讓你知道她並不怪你。」
   
      沈長歌一陣搖晃，退開一步，陡然間大澈大悟，站定向封雪娘深深一揖，道：「多謝姑娘解開沈某心結。」
   
      封雪娘見他臉上悲苦之情盡去，宛似變了個人，不由大訝，襝衽為禮，道：「不敢。」
   
      沈長歌盤膝坐下，面容安詳，說偈道：「此是苦，逼迫性；此是集，招感性；此是滅，可證性；此是道，可修性。」闔目而逝。
   
      封雪娘心靈震撼，明白沈長歌覓得歸處，證道而去，一時難以置信眼前所見為真，感覺如在夢中，生命如此虛幻；一個傷心自苦幾近癲狂之人，竟在轉念之間了悟生死！封雪娘悲欣交集，迷惘無限，過往在偵緝營視為理所當然的種種一切，彷彿也在這一刻崩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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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四）

      一連串爆炸引發大火，燒燬整座沈家大宅，之後沈長歌是鐵鴉會隱俠范三十的消息在江湖上傳開，幾天來，各地黑白兩道的人物接踵而來，附近街道上、店家裡，充斥各形各色的武林人士。傳言紛紜，其中最具影響力的說法有二，其一係隱俠范三十之所以出手絕不空回的秘密。有人言之鑿鑿，說鐵鴉會暗中為朝廷效力，有高層授意將偵緝營武庫中造冊登載天下武林知名人士武功來歷的名人錄，私下提供予隱俠，藉以剷除異己。其二係關於范三十的由來。據說沈長歌初試身手，刺殺的第一個人，不過是個二、三流角色，要價一萬兩；再度出手狙殺對象，武功地位略高，要價二萬；其後所殺之人身分愈來愈高，要價也逐一遞增，所謂范一、范二……以至范三十，係指沈長歌殺人的價碼，從一萬、二萬……乃至三十萬。於是引發人人好奇的有兩件事，第一，從范一到范三十，即一萬兩銀子到三十萬兩銀子，累積下來四、五百萬兩銀子的巨款，藏於何處？其次，鐵鴉會自詡替天行道，被隱俠殺的，都是大奸巨惡之輩，然而，到底隱俠殺的那三十人是誰？尤其最後幾個，肯定是武林中知名的大人物，近幾年來除了幾個確信死於隱俠之手的惡霸與敗類之外，另有幾名突然故世的知名人士，其家屬皆不承認死者遭到暗殺，若被證實這些人是隱俠殺的，是否意味他們都有為人不知的惡行呢！
   
      鉅額的財富；按照殺人價碼給死去名人的身分地位做出排名，隱俠范三十意外暴露身分，讓偵緝營掌控下的武林益形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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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五）

      周洛佛走了一趟沈宅廢墟，見數百人散佈在斷垣殘壁之間，大部分人仍在翻找查看，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另有數撥人各占一方，或是爭論激辯，互相叫囂；或是怒目相視，劍拔弩張，顯然各有親友尊長死於隱俠之手，卻難以啟齒，無法明言。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輩，卻背負著無以擺脫的恥辱，長久以來的隱忍，亟欲求解，以致場中瀰漫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沈宅占地甚廣，這時焚毀殆盡，才知城裡居然有如此遼闊的一個地方，幾天前仍是豪宅。周洛佛四處看了看，在差不多是後面跨院的位置駐足停留，想起幾天前的盛宴，心中不無感慨，但聽那邊廂傳來一個如悶雷般的怒喝聲：「你奶奶個熊！誰說俺師父死在范九之手！」轉頭瞧去，發現是豫西黑虎幫二把手費大個子，他的對面是鄂北連雲寨四當家蕭渡，兩邊人馬各有二十多人，在一段倒塌的圍牆旁對峙，眼看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費大個子人如其名，生得人高馬大，滿臉虯髯，不修邊幅，衣襟敞開露出濃黑的胸毛；蕭渡卻是矮個子，面皮白淨，外表文秀，一臉正經。兩人都是中原武林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費大個子的師父「塞北狂刀」莫無遺；蕭渡的伯父「東海劍魔」蕭凌虛，當年以「雷霆刀法」、「驚濤劍法」並列於世，各霸一方，明爭暗鬥了十幾年，大約四、五年前先後故世，想不到各自的門徒子侄在此碰面，又爭吵起來。周洛佛走近了些，負手立在一截焦黑的枯木旁，只見蕭渡一臉不屑，冷冷回應費大個子：「你師父是誰殺的，你心裡有數。難不成你師父不是范九殺的，而是范四還是范五殺的？」
   
      費大個子怒道：「俺師父壽終正寢，沒人殺了俺師父，你再信口雌黃，誣蔑俺師父，老子絕放不過你！」
   
      蕭渡又是一聲冷笑，「得了吧！費大個子，沈長歌死了，難道你不想知道買兇殺人的究竟是誰！」
   
      費大個子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道：「誰他媽的像你這麼無聊，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你奶奶個熊你是不是偵緝營派來的眼線！」
   
      蕭渡臉色微變，道：「我看你才真的是閒的發慌，既然沒人殺你師父，你眼巴巴趕來這裡東翻西找做什麼！」

      費大個子悶哼一聲，道：「你找什麼，老子便找什麼。哈，俺明白了，原來蕭凌虛也……哈哈，蕭四當家，到底蕭凌虛是給范『幾』宰掉的？范三還是范四？哈哈，幾萬兩銀子就可以把『東海劍魔』擺平，『驚濤劍法』也不過如此！」
   
      連雲寨這邊立時罵聲四起：「費大個子，你嘴巴放乾淨點！」「幾萬兩銀子就可以擺平的是你師父『塞北狂刀』莫無遺！」「莫無遺從來都不是蕭老爺子的對手，他們生前三次決鬥，莫無遺那一次不是大敗輸虧。」「你胡說八道也得有個譜，蕭老爺子豈是范三、范四動得了的！就是范二十、范三十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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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六）
         
      黑虎幫眾也群情激憤，紛紛回罵：「『驚濤劍法』」根本不是『雷霆刀法』的對手！」「蕭凌虛挑戰莫老前輩三次，每一次都輸得奇慘無比，落荒而逃。」「連雲寨就會捏造事實。」「你們想一手遮天可沒那麼容易！」
   
      雙方互相叫罵，你來我往，唇槍舌戰，互不相讓，有個嗓門奇大的漢子突然冒出一句：「我們今天才拿到一本范三十的暗殺實錄，從范一到范三十，一個一個做排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塞北狂刀』范十，『東海劍魔』范七，鐵證如山，可見蕭凌虛比不上莫老前輩。」
   
      此言一出，眾人盡數傻眼，場中登時鴉雀無聲，周洛佛忍住笑，人人都朝那漢子看去，那漢子兀自不明所以，又道：「怎麼，你們沒話說了吧！」他旁邊同夥一手肘撞中他肚子，低斥：「你這白癡！不懂就別亂說！」那漢子捧腹彎腰，抬眼見他同伴一臉嚴厲，不敢喊痛。費大個子與蕭渡臉上陰晴不定，隔空相瞪了好一會兒，蕭渡開口道：「費大個子，你放任手下造謠生事，當心引起公憤，成為武林公敵。」
   
      費大個子聞言一震，怒道：「笑話，這本暗殺實錄是有人在街上兜售，老子花五十兩銀子買的，俺不信你手上沒這本暗殺實錄！」
   
      蕭渡道：「你是黑虎幫二把手，如何肯當冤大頭，花五十兩銀子買一本來路不明的冊子？誰知道是不是你教人假造這本殺人實錄，上街販售，然後做賊喊抓賊，混淆視聽。」
   
      費大個子怒極，道：「你奶奶個熊！你放什麼狗屁！照你這麼說，豈不是花錢買這本冊子的人都有問題了。」
  
      蕭渡道：「你用不著牽扯別人。這本冊子裡面寫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如果不是你別有居心，為什麼你的手下會在那裡大嚷大叫，一付唯恐天下不知之狀！」
   
      費大個子氣的說話結巴，道：「你，你這分明是藉題發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蕭渡道：「你為了製造莫無遺勝過先伯假象，什麼事幹不出來！你作賊心虛，欲蓋彌彰，瞞得過別人，須瞞不過我！費大個，你以為假造一本冊子出來，就可以杜天下悠悠之眾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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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七）
         
      周洛佛聽到這裡，險些失笑，走開了去，心想：「塞北狂刀」莫無遺和「東海劍魔」蕭凌虛生前誰高誰低，又關天下人什麼事了？蕭渡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又想：江湖中人最好的是面子，莫無遺、蕭凌虛就算是隱俠殺的，也不能是范二、范三所殺，少說也得是范二十、范三十，而且排名要勝過生前的對手。在維護死去先人的名聲上，不能不說這是用心良苦，但連這也要爭，爭到又如何？難道這也算人死留名，豹死留皮麼！
   
      來到沈宅廢墟園池之處，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大片崩塌的假山碎石，散落在乾涸的池塘裡，有個看似鐵箱之物掩埋在碎石堆裡，露出一角，十來個江湖豪客圍成一圈爭論鐵箱誰屬：
   
      「這是無主之物，自然是誰先發現，就屬何人所有。」
   
      「既然是無主之物，自當見者有份，不該分什麼先來後到。」
   
      「非也，沈長歌背負三十條人命官司，在他宅中蒐獲的一切事物，都該交由官府處置，不得亂動。」
   
      「詹捕頭，你這分明是假公濟私，東西到了你手裡，恐怕就不見天日了。」
   
      「郭老三，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你誣蔑公差，信不信我拿你進衙門治罪！」
   
      「啊喲，擺起官威來了！你也不想想，你在外頭的名聲這麼壞，誰信得過你。再說，沈長歌身上背著三十條人命，可有證據？可曾有人報官？苦主何在？沈長歌連疑犯都稱不上，官府憑什麼取走他宅中之物。」
   
      「就算是偵緝營，無憑無據，也不能拿走這裡一草一木。」
   
      「傻瓜，偵緝營不拿走這裡一草一木，是因為他們不想和隱俠沈長歌或刺客范三十扯上任何關係。」
   
      「你才是白癡，偵緝營要這裡的任何事物，那裡用得著自己派人來，你不知道各處都有偵緝營的眼線麼！」

      「你這麼清楚，難道你是偵緝營派來的！」
   
      「放屁！」
   
      「偵緝營為什麼不想和沈長歌扯上關係？」
   
      「有幾個偵緝營想辦卻辦不了的人，都給沈長歌宰了。這鐵箱裡頭，說不定就有偵緝營指使沈長歌刺殺某某人的手諭或文書。」
   
      「笨蛋，偵緝營指示殺人，怎麼會留下什麼物證！」
   
      「很難講，說不定沈長歌曾經私下將偵緝營交辦的差事一筆筆記下來，要是我的話就會這麼做。」
   
      「假如鐵箱裡有這樣的手記，豈不是可以狠狠敲偵緝營一筆竹槓。」
   
      「敲偵緝營竹槓！你是不是嫌命太長了。」
   
      「就算有這樣的手記，也不能證明偵緝營指使沈長歌殺人，偵緝營只要否認到底，一口咬定那是沈長歌栽贓嫁禍，就撇的乾乾淨淨，除非你能把沈長歌從棺材裡叫起來證明確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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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八）

      「你們扯到偵緝營幹什麼！眼前這個鐵箱，究竟如何處置，才是正事。依我說，我們先打開鐵箱，看看裡頭到底有什麼，倘若是什麼跟偵緝營有關的事物，有誰要就拿去；若是金銀財寶，就大夥兒一起分了。」
   
      「憑什麼大家一起分！這鐵箱裡頭如果是金銀財寶，那定是沈長歌化名范三十殺人賺來的血腥錢，這等錢財理應交給受害者家屬做為補償。」
   
      「廢話！你倒是找一個肯承認自己親人給范三十殺死的人來給我看看。」
   
      「誰說找不到這樣的人，我拜把兄弟便是給范三十殺的，這鐵箱裡的錢財，好應該交給他的遺孀。」
   
      「哈！這等瞞天大謊也撒得出來！你有這麼有份量的拜把兄弟給范三十刺殺！不要笑死人了……」被譏刺那人忽地急衝向前，「霍」「霍」兩拳擊向正在說話這人胸、腹，事先無半絲徵兆，直與偷襲無異。不料這個人也不含糊，雙手橫舉，上拒下擋，將兩拳隔開，竟似早已預知，冷笑道：「早知你這傢伙會來這一招……」突然雙目圓睜，張口欲語，卻噴出一口鮮血，仰面倒地。另一人在他背後錯身出現，獰笑道：「自以為是的人，老子生平最討厭，恨不得把這種人一個個全殺光！」
   
      場中沉寂了一會兒，一人道：「少個人分錢，大夥兒可有話說？」說著一腳把地上屍首踹開。
   
      眾人要的只是鐵箱，並不在意旁人死活，但每人臉上都多了幾分戒慎警惕之色：
   
      「『毒手梟煞』趙一梟果然心狠手辣！」
   
      「從背後暗算人可不算什麼英雄好漢。」
   
      「詹捕頭，這裡有人當眾殺人，你抓是不抓？」
   
      「怎麼，你要跟我上衙門作證麼！」
   
      「要是我肯作證，你是不是當場把趙一梟拿下？」
   
      「老哥，你就不要為難詹捕頭了，趙一梟的『鬼影步』、『滅渡掌』，陰損得很，詹捕頭可不是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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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九）
         
      「聽說偵緝營的大紅葉手就是由滅渡掌衍化而來，是以偵緝營裡一些個性陰狠之輩，最能將大紅葉手的奧秘發揮的淋漓盡致。」
   
      「你這不是拐個彎在罵人，當心被偵緝營的眼線聽去。」
   
      「道聽塗說，以訛傳訛，滅渡掌其實是軍中的探子潛入敵營時，用以偷襲巡邏哨兵的武功！落掌無聲，掌中陰勁帶有吸力，教哨兵遇襲後，人不致往前撲倒引起驚動，這也是譚夏雷背後中招，人卻往後倒的原因。」
   
      「你又知道了！」
   
      「那也差不多，總而言之，就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冷不防下手暗算人的武功。」
   
      「你這是不滿偵緝營，還是不滿趙一梟殺了譚夏雷？」
   
      「原來這個愛說人講廢話的傢伙是『形意門』的譚夏雷。」
   
      「你瞧他架開焦歧偷襲他那一招，不正是『形意拳』的『上下其手』。」
   
      「趙一梟，這下你麻煩大了。」
   
      「要我說，若非焦歧偷襲在先，譚夏雷也沒那麼容易受暗算。」
   
      「習武之人，不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怎麼跟人家在江湖上混！形意門要怪，也只好怪自己門人學藝不精。」
   
      「鐵箱裡頭到底有什麼都不清楚，就已經出了人命，譚夏雷死得真不值。」
   
      「鐵箱裡頭肯定是重要事物，不然如何會藏在花園的假山裡。若非又是爆炸，又是大火，鐵箱也不會出現。」
   
      「焦兄，方才你說慘死於范三十之手的拜把兄弟，可是五年前突然身故的皖東摩陀嶺裘家莊莊主裘松應？」
   
      「你這不是多問，除了裘松應還能有誰！而且裘松應也不是范三十殺的，是范九殺的。殺裘松應只要九萬兩……」
   
      「你胡說八道什麼！」
   
      「人家是照那本殺人實錄說的，你吼的那麼大聲想嚇唬誰！」
   
      「就算是裘松應，也沒道理把這鐵箱給他遺孀！」
   
      「別說裘松應的老婆，就是在場各位，想分錢的，最好先稱稱自己斤兩……」
   
      這時忽聽一聲狂吼、一聲厲叱，從後面跨院方向傳來，周洛佛心想：「那邊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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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十）
         
      眾人充耳不聞，心思仍在那鐵箱上，只有周洛佛心生好奇，移步離開。沈宅廢墟有不少人如周洛佛般聞聲而來，到了現場，都生出不忍卒睹之感。
   
      一條被砍斷的手臂飛上半空中，鮮血狂灑，底下是幾十人在捨生忘死的拼鬥。
   
      這是一場才開始未久的廝殺，但已有多人濺血倒下。
   
      連雲寨和黑虎幫兩方人馬都殺紅了眼；起先是幾個人基於義憤，不忿於己方頭領與對方頭領單打獨鬥時被殺成重傷，按耐不住衝了出去，接著幾乎所有人都加入戰局。
   
      不遠處蕭渡左胸口衣襟破裂，露出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血如泉湧，他兩眼發直，臉色蒼白，幾個手下攙扶著他，手忙腳亂想幫他止血卻止不住，眼看是活不成了。費大個子在另一邊的戰圈旁，肚子插著一柄長劍，他左手撫住下腹，右手按著一把插在地上的九環寶刀，直立不倒，刀鋒上的血跡徐徐流下，匯聚刀尖形成一小灘血泊。
   
      「蕭渡並非庸手，高手相爭，定然是嚴守門戶，全身要害防護周密，如何會空門大開，教敵人在胸口重砍一刀？想來雙方俱已拼出真火，誰也不願輸了這場比拼，使出以命換命的招式，才會如此。」
   
      圍觀人群三三兩兩散佈在戰場外圍，周洛佛置身其中，一個拄著拐杖的瞎眼老者，聽著身邊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描述眼前景象後，說道：
   
      「蕭渡此人，心機頗深。他與費大個子狹路相逢，因為上一代的恩怨，加上范三十的殺人實錄，料知非動手分個高低不可，於是先以言語激怒費大個子，希望費大個子盛怒之下出錯，他便有機可趁，豈知最終依然討不到任何便宜，這番心機卻是白費了。江湖上人心險惡，為了勝過對手，無所不用其極，你記下了。」
   
      女孩答應了，繼續述說場中血肉橫飛的慘狀。老者耳音極佳，在兵器碰撞及慘烈的呼吼聲中，仍能辨別清楚女孩的說話。女孩說著說著，忍不住皺起眉頭，別過頭去，道：「爺爺，我不想講了。」老者摸摸她的頭，側耳聆聽片刻，道：「名利動人心，有人說，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照我說，教人生死相許的，豈止情之一字，名利二字又何嘗不是。
   
      「一本殺人實錄，加上一筆莫須有的巨款，不知道還會害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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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十一）
         
      女孩道：「那本殺人實錄想也知道一定是假的，裡面的排名更是可笑，費大個子和蕭渡居然為這個打起來；看情形一個是死定了，一個重傷，真是大笨蛋。」
   
      老者道：「他們不是笨蛋，而是大有身份之人，重名位更甚於一切。殺人實錄上頭的排名，關係他們在武林中地位的高低，怎能不爭個清楚。」
   
      女孩道：「我還是不明白，地位高低有那麼重要麼？犯得著拿命去拼，連累自己的手下；我看這場拼鬥下來，能活下來的恐怕沒有幾個。」
   
      老者點一點頭，道：「捏造這本冊子的，多半便是要引發這種情況，教隱俠范三十的仇敵互咬互鬥，無暇他顧。」頓了頓，又道：「其實你該問的，是費大個子、蕭渡這些人為什麼這麼在乎這本實錄？既然你都看得出這是假的，為何他們卻信以為真！」
   
      女孩道：「是啊！為什麼他們這麼容易就信了？」
   
      老者道：「好，我先問你，師塾的先生教了『孟子』的『萬章上』篇麼？」
   
      女孩道：「教了。先生還說，君子可欺以其方的典故，便是出自這篇。」
   
      老者道：「說來聽聽。」
   
      女孩想了想，道：「從前有人送活魚給鄭國的子產，子產叫主管池沼的小吏畜養牠在池沼裡，小吏烹煮了牠，卻回報說：『剛開始放了牠，好像受到限制游不動，一會兒就慢慢搖擺尾巴，然後突然消失在深水中。』子產說：『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小吏出來以後，得意地跟別人說：『誰說子產聰明？我已經把魚煮來吃了，他還說：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
   
      老者道：「為何小吏這麼說，子產就信了？」
   
      女孩道：「這個……先生沒說。」        
   
      老者道：「這是物有物性之理，改天你可以試試，帶條活魚去湖邊放生，就會見到，魚兒剛入水的時候，便是好似受到拘束一般，過一會，才會搖著尾巴游進湖裡去。子產知道魚兒入水的情形，小吏也知道，因為小吏說的無誤，子產遂信了他，成為千古教案。
   
      「『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這是說合情合理的謊言，因為不容易看出破綻，是以正人君子很容易上當。這個，你也記下了。」
   
      女孩道：「是的，爺爺。」
   
      老者續道：「至於范三十的殺人實錄，為何可以攪得天下大亂，便是實錄裡登載的三十人確實為隱俠所殺，而且從范一到范三十排名順序，也依照死者生前江湖地位、武功高低。可以說，包括費大個子、蕭渡在內，在場這麼多武林豪傑，都是在自己知道的事情上，被這本殺人實錄給騙了。」
   
      女孩道：「哦！在場的江湖人士，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聽過或知悉某幾個知名人物遭刺殺的傳聞或秘辛，與這本殺人實錄一核對，非但吻合且更詳實，因此對實錄的其它內容；以及范一到范三十的排名，自然也就深信不疑。費大個子、蕭渡如此在意，是因為他們也信了，不過口頭上卻不肯認。」
   
      老者道：「不錯。」
   
      女孩道：「爺爺，您猜想，這本殺人實錄會是誰捏造的？」
   
      老者道：「最有可能，當然是鐵鴉會，因為要捏造一本這樣的殺人實錄出來，首先得知道范三十殺的那三十個人是誰；偵緝營或許曉得其中幾個，但能夠瞭解全盤的，唯有鐵鴉會。這樣的一本冊子，在其他人看來，就好像一齣戲的戲文，也只有死者的親友徒弟，如蕭渡、費大個子之輩，才會在意范三十殺人順序排名。」
   
      女孩道：「這麼說來，說什麼這裡藏有鉅款，也是鐵鴉會放出來的消息，好教大家都去爭奪錢財，鬥個你死我活，他們在一旁幸災樂禍當成看戲，嘲笑這些人的愚蠢。」
   
      老者道：「鐵鴉會不是為了想看戲才這麼做。沈長歌突然身故，其隱俠范三十的身份意外暴露，鐵鴉會首當其衝，當年死在范三十手底下的那些人，他們親朋好友，定然都要找鐵鴉會算帳，這些人全是有身分地位，大有來頭之人，要是讓他們聯合起來，鐵鴉會恐怕招架不住，現下他們自己鬥了起來，好像連雲寨和黑虎幫這般，相互仇殺，到後來，就算想要對付鐵鴉會，也有心無力。」
   
      女孩恍然大悟，道：「這就是二桃殺三士了。」
   
      老者道：「不錯。鐵鴉會拋出名利這付枷鎖，許多人看不開、認不清，於是就被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