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士頡] 偵緝營 (連載中)

rowadu

第十二章（二十九）

      這位大師係疇人出身，家業世代相承掌管天文曆法，他本人猶精通算數之學。而這才是飛鳳潛龍劍法此一創舉能出現武林的機緣所在。

      在飛鳳劍法裡，這一招的其中幾個變化，須與下一招的其中幾個變化相結合，成為潛龍劍法的一招，而這一招餘下的變化又與上一招的幾個變化結合，成潛龍劍法的另一招。招式與招式環環相扣，每招每式的變化都息息相關，由變化而招式而成一路完整的劍法，再由招式中變化的拆解重組而成另一路招式相同的完整劍法。最後，每招潛龍劍法會比每招飛鳳劍法多出半個變化，一路劍法下來，使得飛鳳劍多出潛龍劍一招。這也非精通算學不能創出這套一而二，二而一劍法的緣故。事實上多一劍少一劍也只能說是這套劍法的巧思，巧思背後的意涵，才是這位劍術大師創制劍法的用心所在。他的本意，是藉由劍法招式變化的關連，來闡釋「物莫不有數」的道理。

      原來這位大師在鑽研天下武林各家各派的劍法時發現，天下間所有的劍法，其招式變化間，竟隱約有某種關連，最明顯的是有好幾個類似的例子，天南地北，彼此之間絕不可能有任何牽扯的幾家劍派，劍法招式雖大相逕庭，但卻好似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可將幾家劍派的武功串連起來。他認為此一關連並不能用「天下武功出少林」來解釋。因所傳不一，有些劍派甚可上承至春秋戰國，與達摩祖師入中土之後的劍派，其武學淵源截然不同。但為何如此？他最初的想法，是找出此一關連，如此一理通百理通，則天下劍法盡在掌握中，但愈加深入探索，體悟愈深，由於他精通算學，故轉而相信此與天地萬物間隱含某一至理有關。飛鳳潛龍劍法係他融會天下武林各家各派劍法，演出一套劍法後，為闡釋各派劍法的關連，遂將劍法的招式變化拆解重組，而成另一同樣的劍法，可說是無心；也是有意為之的創作。

      該篇長序以十之八九的篇幅探索「以理揆之，萬物一貫」之理，餘下才論及修習飛鳳潛龍劍法的關鍵所在。這位大師引述成書於漢代的周髀算經；以及魏晉時數學家劉徽的九章算經注兩部著作之語指出，因為飛鳳潛龍劍法彼此間的關連，使得後世習武之士學此劍法時，若只單練其中之一也就罷了，但要兩者兼得，首先便會遇上，上半招與先前練成的劍法相同，下半招卻是原先劍法下一招式的下半招，因此若在「事類相推」、「智類之明」的悟心不足，恐怕畫虎不成反類犬，虛擲歲月卻難有所成。郭北兒能同時練成飛鳳潛龍劍法，實可說是絕無僅有的異數，無怪有武學奇才之譽，倘若這位劍術大師地下有知，想必也甚感欣慰。

      困於心障，雖然對飛鳳潛龍劍法有無比的好奇欣羨，但周洛佛隱隱感覺自己一但投入修練此劍法，極有可能因為混淆而與先前學過的劍法發生錯亂，致生不可測的後果。只好忍痛割愛。他嘴巴上逞強，說不稀罕偵緝營的武功，其實內心矛盾掙扎，一方面疑神疑鬼，心有成見；一方面以退為進，自高身價，最後發現與絕世武功、絕代佳人須得失交交臂，又悵然若有所失。想到自己蹉跎多年，始終還是放不下對得失二字的執著，周洛佛苦笑搖頭，收拾起心猿意馬，不願再想，轉身去了。

rowadu

第十二章（三十）

      周洛佛離開不久，山崗上又出現了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這個人也不知藏身何處，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以後，才悄無聲息的現身，像是急著趕路回家的行旅一般，迅速的往山下移動。深沉的夜色下，這人朦朧的背影，彷彿不是真實，只有一頭蒼蒼的白髮和一襲道袍，隱約可辨。


      第二天一大清早，洛陽城門才剛打開，一個兩鬢斑白的青衣道士已經守在門外等著進城。連日來，為了楚吉星的命案，偵緝營在各交通要道設下關卡，盤查可疑，出入洛陽城更不例外。那道人拿出一份洛陽巡檢司批給的路引，衛兵查驗無訛，當即放他通行。

      進得城中，繞了幾條街，來到城南一個市集。辰時不到，大街上熙熙攘攘，已十分熱鬧，那道人似乎漫不經心從一家賣南北貨的店舖前經過，停留片刻，便若無其事的走開。

      出了市集，那道人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見左近無人，攤開捏在手心的一張小紙條，看了以後，臉上露出凝思之色，將紙條撕得粉碎，離開巷子，逕自出城，匆匆趕到西門外一座樹林子前，四下望了望，卻不見有人。

      那道人有些納悶，方才他送出去兩件重要消息，第一是周洛佛對李乾通之死所做推論，第二是郭北兒已練齊整套飛鳳潛龍劍法，同時也得悉上面有重要事情交待，著他立即前來此處相會。今年開春以來，為了許九爺六十大壽，上面已經找過他三、四次。首先是獻獬炙刀，上面要知道江湖中人怎麼看這件事。接著是安平錢莊岌岌可危，上面要知道霍紫竹如果垮台，牽連會有多廣。另外是許紅葉再次從九爺府逃走，上面交待，須得在不驚動外人的情況下，留意訪查其行蹤。如今洛陽城又接連發生楚吉星命案以及沈長歌行刺魏黎陽不成以致身份敗露之事，銀燕堡楚二先生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范三十生前犯下的案子後續如何處置？眼看距九爺六十大壽的日子愈來愈近，偵緝營要在短期間擺平這兩件大事，恐怕並不容易。

rowadu

第十二章（三十一）

      「啊！」一聲尖銳刺耳的烏鴉叫聲傳入耳裡，那道人心裡浮起一絲不祥之感，此地不正是楚吉星喪生之處，上面何以約他到此？

      那道人有些不安，左右看了兩眼，忽見長路的那一頭，來了一個身裁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那道人心中一震，臉上卻不動聲色，低下頭佝僂著身軀，走到一旁。

      那大漢面無表情，冷冷道了一聲：「譚珣！」

      那道人恍若未聞，突然腳下發勁，如箭離弦一般竄進林子裡。他隱姓埋名，改變容貌，甚至出家做了道士，就是為了躲避這個人；他不敢面對這個人，但他一生中，最佩服的也是這個人，這人絕對稱得上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大人物，他甚至相信，當年如果這個人願意，許九爺在偵緝營的位子，就會被這個人取代了。這人不是別人，就是鐵鴉會的首領，「大俠」鐵暮鐘。

      一株株的林木飛快向後倒退，那道人想起昨晚周洛佛做出的推論，驀地明白一切。他感到一陣深切的悲哀……這麼多年了，打探了這麼多消息，做了這麼多事，可是到頭來，卻還是一樣，什麼都沒變。

      偵緝營收容了他這個人，卻從來不曾庇護他；在上面眼裡，他只是一顆有用的棋子，沒有人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無論他曾經打探出多麼重要的消息，做過什麼不為人知的大事。

      那道人發足狂奔，逃進密林深處。他一生都在逃避，雖然他心知肚明，絕逃不過鐵暮鐘的追殺，但他還是拼命的逃；因為他已經習慣用逃避來消除內心的恐懼。

      呼的一聲，鐵暮鐘從那道人頭頂上飛過，攔住去路，那道人猛然止步，目中懼意一閃而逝，兩腳一前一後，擺出一個「陰陽斗」的腳法。

      鐵暮鐘背負著雙手，緩緩轉身過來，看了一眼，道：「這是茅山道士用來抓鬼的腳法，你不是把我當成妖魔鬼怪吧！」

      那道人沉住氣，道 ：「你待如何！」

rowadu

第十二章（三十二）

      鐵暮鐘道：「我待如何，我待如何，嘿嘿！」忽然間，一團龐大的身影閃了閃，那道人悶哼一聲，捂著胸口向後飛退，直退出十餘丈外，撞上一株白楊樹才停了下來，他背靠著白楊樹勉強支持不倒，鮮血不斷從他捂住胸口的手指縫隙淌出。

      那道人眼中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與疲憊之色，道：「好，很好。」

      鐵暮鐘緩步走到他身前，道：「你還有什麼遺言。」

      那道人苦笑道：「這不是指法，是槍法，你以指做槍，一槍奪命，果然是好武功。」

      鐵暮鐘道：「不錯。」

      那道人道：「你居然能將濟南府鐵槍會的奪命連環槍化為指法，普天之下，已再無抗手，就是許九爺，也非你之敵。」

      鐵暮鐘默不作聲。那道人有氣無力的續道：「了不起，了不起……可惜，可惜，這麼重要的消息，要是能夠讓我通報上去，上面一定會對我刮目相看，可惜，可惜……」身子慢慢滑倒，頭斜側一旁，停止了呼吸。

      鐵暮鐘靜默許久，忽開口說道：「假如你至愛的親人因你而死，這輩子你都得在悔恨愧疚中渡過──就算讓你練成天下第一的武功，又有什麼用！」

      那道人雙眼半開半閉，臉上表情平淡的近乎麻木。

      他已經失去了生命。或者，在他死前，他已經認命，於是所有的悲傷無奈，就再也不算什麼了。

      鐵暮鐘哼著一首音調淒涼的歌曲，蹲下來望著那道人，在他的身上搜了搜，找出一疊銀票，看了一眼又放回去，忽然五指如鉤，撲地插入那道人的胸膛，把心臟挖出來，發勁一捏，捏碎心臟，隨手丟棄地上，接著又把那道人的內臟盡皆掏出，直到那道人的屍體已不成人形，這才停手，一腳把屍體踢開，伸手剝去一段樹皮，醮血在樹幹上寫下：「殺人者，鐵鴉會之鐵暮鐘是也！」

      噗喇喇一響，密林裡一隻烏鴉展翅飛來，叼起一條血淋淋的腸子，向外飛去，不一會兒，便化做一個黑點，隱沒在空中。林子裡靜悄悄的，不知何時，鐵暮鐘已離開此地，四下寂寥蕭索。除了那道人慘不忍睹的屍首；十二個觸目驚心的血字外，就好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一樣。幾株白楊樹的枝椏，木魈般俯臨而下，宛似能勾人魂魄一般，樹影幢幢，平靜的樹林子，無端添上幾分詭譎妖異的氣氛。

rowadu

第十三章（一）

      那道人的屍體在當天下午被發現，第二天，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洛陽城。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黑白兩道都派出消息最靈通的探子，打探那道人的來歷。同一個地點接連發生兩宗命案，手法如出一轍，這其中究竟有何關聯？負責偵辦楚吉星案的河南名捕簡武成將之視為破案的關鍵。

      周洛佛在一家江湖人士經常出入的酒館裡聽到消息，內心震撼，第一個念頭便是到衙門認屍，但立時覺得不妥，自己和那道人的關係，如何能讓外人得悉！自己能做的，最多就是暗中查訪真相，設法找出兇手為他報仇。同樣的道理，在偵緝營方面也是一樣。雖說絕大部分的江湖人士或多或少都知道，偵緝營在全天下武林之中廣佈眼線，查聽密聞，但從來無法證實，因此偵緝營也絕不會出面為那道人處理後事。周洛佛心情沉重，在酒館裡坐了一下午，回仙源宮後在院子走來走去，只覺其中大有蹊蹺，他認識那道人已有多年，知道那道人行事一向謹慎小心，可說是處處提防，如何會突如其來的遭人殺害？正是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愈想愈是心寒，隱隱約約覺得，那道人是給上面的人出賣了。想到自己過去曾得那道人不少幫助，不禁氣沮神喪，頹然坐在蓮池旁邊的矮牆上，忽想：「下一個是誰？會不會是我！」

      這一晚周洛佛呆坐在院子裡，胸中空蕩蕩的，直到夜靜更深，才黯然回房。


      次日一早起來，周洛佛打起精神，不再去想那道人的事，吃了早飯，正要出門，知客道人忽匆匆來報，銀燕堡楚二先生楚先鏡，攜了女兒楚衛葭到訪。

      周洛佛有些奇怪：「楚先鏡不去替兒子報仇，卻帶女兒來找我做什麼？」楚二先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周洛佛不敢怠慢，當即隨知客道人來到前殿，只見殿外來了七、八個人，其中一個高挑亮麗的女子，正是楚衛葭。她目光與周洛佛相接，強顏微笑，轉頭向身邊一個五十多歲年紀的禿頭老者道：「爹，周先生來了。」這禿頭老者生得其貌不揚，挺胸突肚，看起來有點腦滿腸肥之狀，周洛佛感覺十分突兀，臉上卻不露半分心事，邁步上前，向那老者施了一禮，道：「不知楚二先生大駕光臨，未曾遠迎，當真是失禮之極。」那老者楚先鏡抱拳還禮，道：「不敢。近年來多聞洛佛居士周先生大名，江湖上都說周先生武功高強，為人正直，今日得識尊範，幸何如之。」

rowadu

第十三章（二）

      兩人寒暄過後，楚先鏡首先向周洛佛鄭重致謝，並要隨從將禮物送上。周洛佛連連謙稱：「不敢當，不敢當，楚二先生太客氣了。」請楚先鏡父女二人到客堂，分賓主坐下。

      只聽楚先鏡沉聲道：「今日來仙源宮，除了向周先生道謝以外，還有一事要向周先生求教。」

      周洛佛心裡有數，道：「不敢。」

      楚先鏡道：「小兒吉星……」傷感的搖了搖頭，續道：「遭遇不幸的現場，日前又發生一件兇案。」

      周洛佛神情肅然，道：「在下亦有聽聞。」

      楚先鏡道：「死者是一名道人，道號同虛，不過據老夫派人查知，他本名譚珣，十幾年前，曾經是偵緝營統領，後來不知為何，出家做了道士。」

      周洛佛默然不語，楚先鏡又道：「偵緝營的事，老夫是個外人，本不便過問。只是說也奇怪，這位同虛道人身上竟有三萬兩銀票，而其中則有二萬兩出自大通……這些銀票，如何會到了這位道長身上，不知周先生可否相告？」

      周洛佛沉默了一會兒，道：「不錯，在下與這位同虛道長原是舊識，前一晚還與他見過面，這三萬兩銀票，便是當時拿給他的；至於其中原委，事關偵緝營機密，請恕在下不便奉告。」

      楚先鏡道：「原來如此。」

      楚衛葭道：「周先生，三萬兩銀子也不算小數目，兇手殺了人以後，為何不拿走銀票？倘若兇手並非為錢殺人，又是為何？難道是在故佈疑陣？」

      周洛佛道：「很有可能。兇手揀這個時候、這個處所殺人，不明究理之人，一定會連想到令兄的命案，自必詳查這位同虛道長的來歷；如此一來，同虛道長其實出身偵緝營這件事，就舉世皆知了，嘿嘿！他不只要殺了同虛道長，還要讓同虛道長的身份敗露，手段的確高明。」

rowadu

第十三章（三）

      楚衛葭道：「如此說來，本案應與家兄的命案無關了。」

      周洛佛道：「在下不敢斷言。不過兇手如此糟蹋同虛道長的屍體，想是與同虛道長有深仇大恨，當然，也有可能兇手的武功有特異之處，生怕有人從屍體的傷口查出端倪，所以如此。」

      楚衛葭點點頭，不再說話。

      周洛佛目視楚先鏡，道：「這兩個案子，是不是有什麼關聯，楚二先生應該清楚才是。」

      楚衛葭望著父親，目光有些憂愁。楚先鏡嘆了一口氣，道：「小兒吉星……唉！只能怪老夫太過溺愛，疏於管教，不過，嘿嘿，不管他冒犯了誰，做錯了什麼事，也不能說殺就殺，全不給他一個自新自白的機會。」

      周洛佛道：「不錯。」

      楚先鏡道：「楚某人與洛陽龔家勢不兩立，周先生若肯助楚某人一臂之力，日後楚某必有回報。」

      周洛佛不置可否，道：「本案偵緝營已經接手，不知在下還能幫什麼忙。」

      楚先鏡道：「偵緝營準備邀集兩造雙方和幾位公正賢達之士，三日後在金雀門旗下洛陽鏢局會面，共商本案是非曲折，周先生也是其中之一，還望周先生到時能仗義執言，令犬子沉冤得雪。」

      周洛佛愣了一愣，道：「有這樣的事，怎麼我不知道！」

      楚先鏡緩緩道：「周先生很快便會知道。」

      周洛佛低頭沉吟，心知楚先鏡為了給兒子報仇，花錢買通偵緝營的人，所以早一步得悉此事。同時也想到，這種事情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雖說是非自有公論，但雙方都是大有來頭之人，萬一一句話說錯引來那一方不滿，說不定便惹禍上身。周洛佛打定主意，到時先看其他公正賢達之士意思如何，自己就是出言附和，總之兩邊都不得罪就是。忽又想到，方才楚先鏡送的禮，只怕大有玄虛，裡頭說不定藏著許多銀票，這該如何是好？

rowadu

第十三章（四）

      只聽楚先鏡又道：「周先生意下如何？」

      周洛佛抬起頭來，一字一字的道：「在下一定仗義執言。」

      楚先鏡沉默了一會，點點頭，道：「有周先生這句話，小犬泉下有知，應該也可以安心了。」往門外看了看，拍拍楚衛葭的手，站起身來，道：「今日來得冒昧，多有叨擾，還請周先生恕罪，告辭。」

      周洛佛知道楚先鏡對自己的空話並不滿意，但他不願意在事態未明之前許下任何承諾，也僅能如此回答，歉然起身相送，來到前殿，見一白衣人標槍般卓立在殿外，聽見聲響緩緩回身，目光停注在楚衛葭臉上就再也移不開。楚衛葭有些發窘，道：「三哥，你來了。」當即替周洛佛引見。

      這白衣人正是郭北兒，他不知來了多久，想是知客道人把他當成一般香客，並未通報。楚先鏡和郭北兒顯是舊識，不過看得出這時他對郭北兒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女兒十分不滿，臉上頗有慍色。周洛佛感覺他們父女應是與郭北兒有約，但不確定他會來，一時摸不清楚這三人葫蘆裡賣什麼藥，見郭北兒轉望過來，連忙施禮致意。他對郭北兒的劍法佩服之至，說道：「郭三俠劍術通神，在下仰慕已久，幸會幸會。」郭北兒心神不寧的回禮後道：「周先生，你為李乾通不惜開罪蜀中唐門，不畏強權，那才真的教人佩服。」

      周洛佛想不到他一見面就提這件事，頗感意外，謙稱：「不敢。」頓一頓，又道：「李乾通是個好捕頭，剛正不阿，一介不取，他死得不明不白，動手的雖是蜀中唐門的唐侯，但背後指使者另有他人。」

      郭北兒欲言又止，面孔微微扭曲，好一會兒，才道：「鐵鴉會正值多事之秋，難以替李乾通伸冤雪恨，郭某實在好生汗顏！」

rowadu

第十三章（五）

      周洛佛心下疑雲大起，那晚還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說要給李乾通報仇，為何突然態度丕變！這兩天出現了什麼變故？回思自己與同虛道人譚珣共同做出之推論，心忖：「鐵鴉會與銅駝幫因薛勝北而起的糾紛，牽涉到單海超、許九爺暗中較勁，姑且不表，孫義這幾個人只好算是白死，唐侯混進鐵鴉會當奸細，吃裡扒外，這是犯了江湖幫會大忌，無論如何，鐵鴉會都不能放過他，就算他有許九爺或蜀中唐門庇護，鐵鴉會好歹也得發出江湖追殺令什麼的，做個樣子，怎會一句好生汗顏就打發了，這麼洩氣，鐵鴉會以後怎麼跟人家在江湖上混啊！」大是不解，道：「那日李乾通的家屬曾經來此，向在下詢問李乾通死因，在下無法作答，無言以對，唉！孤兒寡母，思之令人鼻酸。」

      郭北兒一震，黯然道：「鐵鴉會惟有盡力補償他們母子了。」

      周洛佛十分詫異，思索郭北兒話中含意，想不通為何鐵鴉會要放過唐侯？出言試探：「李乾通臨終之際，託楚姑娘轉告其子，切勿報仇……不知楚姑娘是否已經告知？」

      楚衛葭道：「我派人打聽出李家所在後，曾經親自前往拜訪，但李家母子恰巧出門了，問鄰居才知他們來仙源宮找周先生。之後發生家兄之事，一時恐無暇再去。」

      周洛佛哦了一聲，道：「李乾通死前，一心仍牽掛著兒子，想是他已經察覺，致他於死命者，背後勢力龐大，絕非他兒子所能應付，他的兒子若想為父報仇，無異以卵擊石，說不定惹來殺身之禍。那時他忍死狂奔十餘里，只為交待這句話，可見他愛子之深，不願兒子捲入自己涉入的紛爭之中。唉！老天實在沒眼，竟忍心教這樣一位慈父，慘遭不幸！」他摸準了郭北兒的性子，言詞愷切的說了這番話，果然見郭北兒動容變色，神情激動，道：「好，我這便去收了李乾通的兒子為徒，將我畢生所學盡數傳授與他，教他……教他好好做人，至於他父親的血仇，報不報得了，就看他的造化了。罷了，罷了，既然你能找人報仇，別人自然也可以找你報仇，唉！」

      周洛佛一怔，不明白他為何冒出後面這句話，但料想郭北兒不會說出原因，也不必多問，道：「如此也足堪告慰李乾通在天之靈了。」

rowadu

第十三章（六）

      楚先鏡面無表情聽著，似乎漠不關心。

      周洛佛想了想，又道：「除了李乾通以外，貴會有一位名為孫義之人，也被銅駝幫所殺。在下與這位孫義先生，堪稱有舊，若非在下，他不會加入貴會，如今他無端枉死，屍首異處，在下不免心中有愧。」

      郭北兒道：「周先生大可不必為此自責。」

      周洛佛道：「後來貴會沈五俠為此而刺殺銅駝幫副幫主魏黎陽，不知貴會如何看待這件事？」

      郭北兒道：「周先生因何有此一問？」

      周洛佛道：「在下與雙方都有交情，那日變生突然，在下不及細思，出手阻擋，以致沈五俠功敗垂成，事在兩難，實屬無奈。」

      郭北兒沉默片刻，道：「周先生無須多慮。」

      周洛佛略一遲疑，道：「魏黎陽是在下好友，有些話講起來不大厚道，不過小蝶姑娘何苦非親自動手不可！沈五俠可說是被小蝶姑娘給連累的。」

      郭北兒神情淒惻，道：「周先生的疑問，郭某實在難以回答。」

      周洛佛點點頭，將整個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終於理出頭緒：「原來如此。沈長歌知道自己不能動魏黎陽，但又無法拒絕小蝶，而那時正好魏黎陽要他安排飯局，於是便讓小蝶自己下手。鐵鴉會幾個首腦事前都知道，但阻止不了沈長歌，他們也算講義氣，把賀兆廷交給沈長歌處置，是預防小蝶多半難以報得了仇，沈長歌必會出手，隱俠的身分便再隱瞞不住。范三十的秘密之所以洩漏，與沈長歌刺殺了不該刺殺的人，當有關連，這方面鐵鴉會也預留了一手；跟范三十有關的假消息會傳得這麼快，那是因為早有準備放出去；魏黎陽遇襲，固然猝不及防，更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死生一線，難怪他又驚又怒，要找個女人來發洩一下壓壓驚。」

      想到香織，忍不住朝楚衛葭望了去，發現她的神情也是那麼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