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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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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2 01:14:28
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三十四章 上眼藥

    兩頭青牛,牽挽著一輛油壁輕車緩緩停靠在皇室禁苑的芳林門前。

    禁苑東監的內宦正守在門前,上前驗過了車中人的身份,便向門口的禁衛擺了擺手,門隨即便無聲地打開了,兩頭青牛拉著車子緩緩駛入。

    一進大門,又是一番天地,園中花木繁盛,亭台樓閣掩映於綠樹之間,小橋流水參差於青草坪上,彷彿一片人間仙境。

    禁苑的門又在後面無聲無息地關上,守門的一個禁軍看著地上兩道深深的車輒,納罕地道:“不過是一輛油壁輕車,怎麼會這麼沉,裏邊載了什麼東西?”

    另一個禁軍往地上看了看,抱著大戟,懶洋洋地道:“大概是昨夜下雨,草地濕濘的緣故吧。”

    “怎麼可能,方才那幾輛車子進去,車輒可沒這麼深。”

    另一個禁軍道:“誰曉得,方才我可看到了,車裡就坐了一個人,好像是千騎忠武將軍,哪還有什麼東西,難不成那輛車子是鐵鑄的不成?你啊,吃飽了撐的操那閒心。”

    兩個禁軍回到門前復又站定,遠處又有幾輛輕車向這裡駛來。

    長安三苑包括西內苑、東內苑和禁苑。大興苑在禁苑之中,禁苑位於都城之外,東西二十七里,南北二十三里,占地一百二十里,東接滻水,西括長安,南連宮城,北枕渭水,是三大苑中面積最大的一個。

    苑內面積如此之大,受邀的客人自然不能在禁苑外下車,裏邊還有很長一段路呢。楊帆是從千騎營過來的,所以走的路程並不多,行不多久。便見前方二十幾個奴僕家將護著一輛輕車正在草原上遊蕩,車頭插的官幡寫著“奉宸張”三個字。

    楊帆微微一笑,吩咐道:“加快速度,追上去!”

    張昌宗的那輛車子進了禁苑之後,一路欣賞著沿途風光。走的並不快,楊帆的車子一追近,張昌宗就看清了他的官幡,馬上命人停下車駕等他,兩人相見,哈哈大笑。張昌宗舉手相邀,楊帆便下了自己的車子,上了張昌宗的車。

    張昌宗這輛車單轅兩軛,長駕高輪,車上支著橢圓形的大型油紙車蓋,形同戰國先秦時代的車子。看起來頗具古意,因為四下沒有車廂擋著,所以視野極好,正適合在此處行走,可以隨時觀賞到四方美景。

    張昌宗笑問道:“楊將軍也是受邀赴宴來的?高陽王這一次設宴,邀請的人可是不少啊。皇親國戚、勛貴功卿、兩京權貴、官員士紳、文武重臣都齊了,聽說就連宮裡頭幾位有品秩的內宦中官也都受到了邀請。哈哈,當真是包羅萬象。”

    楊帆聽出他話中的嘲弄之意,笑答道:“這種事,也只有高陽王夫婦才能做,他們夫婦二人集皇室、功臣、勛戚、權貴於一身,若是旁人這麼做,一來不合乎身份,容易引人閒話,二來旁人未必買賬,可他們出面就沒問題了。”

    張昌宗撇了撇嘴。神情很是不屑。

    楊帆目光一閃,又道:“據我所知,上官待制也受到了安樂公主的邀請。”

    張昌宗笑道:“只怕上官待制來不了吧。”

    楊帆笑道:“正是,定然婉拒的,可惜安樂公主不知真正緣由。怕是會因此怪罪上官待制了。”

    張昌宗曬然道:“安樂算個什麼東西?今兒來的客人,九成九沖的是梁王武三思的面子,你真以為有那麼多人把她放在眼裡麼?我若不是因為閒極無聊,想到禁苑裡來散散心,今兒也懶得赴她的約。”

    楊帆一笑,又道:“對了,近來坊間有些奇怪的傳言,六郎可曾聽說過麼?”

    張昌宗道:“坊間流言蜚語有什麼好打聽的?嗯?聽二郎的話音兒,莫非這流言與我有關?”

    楊帆道:“不錯,這番流言正與六郎有關。坊間有傳言說,上官待制已身懷六甲,她是為了避免事情暴露,才尋個機會避到長安來的。”

    張昌宗吃了一驚,失聲道:“怎麼可能!上官待制一直住在湖心島上,根本不與外人接觸,旁人怎知她身懷有孕?”

    楊帆搖頭道:“楊某對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更叫人奇怪的是,坊間傳言還說,那個令上官待制身懷有孕的男人就是六郎你。”

    張昌宗嚇得差點兒跳起來,臉紅脖子粗的道:“胡說八道,這是誰人信口雌黃,竟敢如此污衊於我,若是叫我抓到了那亂嚼舌根子的混蛋,我必把他千刀萬剮,銼骨揚灰,方消心頭之恨。”

    楊帆一臉古怪地道:“六郎何必這般激怒,那個男人……不會真的是你吧?”

    張昌宗又急又氣,臉都紫了:“當然不是我,張某為何插手此事,二郎你知道啊,你怎麼也說這樣的話?”

    楊帆乾笑道:“楊某本來是不信的。不過要說起來,以上官待制的人品才學,也只有六郎你這樣的少年才俊她才會看得上,所以聽到這坊間傳言後,不瞞你說,就連楊某心裡也有點含糊了。”

    張昌宗急道:“這話可不能亂說!二郎,此事真的與張某全無干係!張某素蒙聖人寵愛,在男女之事上怎敢踰越雷池一步,你想想,如果張某真與上官待制有私情,聖人會放過上官待制麼?會放過我麼?會讓我來安置上官待制麼?”

    楊帆點頭道:“六郎所言有理。只是坊間百姓沒有這般頭腦,只會人云亦云,才會散播這等謡言。六郎,你莫往心裡去,市井間的傳言又不會傳入聖人耳朵,況且聖人素來寵愛六郎,雖然古人有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的說法,想必是不會發生在六郎身上的。”

    楊帆不安慰還罷了,這一安慰,張昌宗心裡更毛了,一張白臉再也見不到半點血色:“旁的事或許陛下不信。可是這種事根本就是越描越黑,一旦陛下聽說……,真是奇怪,上官待制身懷有孕的事怎會洩露出去?為何會傳成是我……”

    張昌宗身子一震,突然道:“不對!一定是有人想要害我。”

    楊帆不以為然地道:“不至於吧。六郎素來與人為善,誰會想加害於你呢?”

    張昌宗道:“想要害我的人多了,武家的人,李家的人,那些以忠臣自居、以為我張某人禍亂宮廷、矇蔽君上、必欲除之而後快的人。”

    楊帆搖頭道:“誰不知六郎是聖人身邊第一寵臣,他們敢做那等螻蟻撼樹之事?”

    張昌宗道:“要想害我。自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所以他們才用此事大做文章,聖人如此寵我,他們想要害我,就只能讓聖人先厭我憎我!”

    張昌宗越分析,越覺得自己的推測無誤。楊帆心中暗笑:“皇帝命你照顧婉兒,你若失職,也不過是小事一樁。如今這事牽連到你的頭上,還怕你不盡心竭力。”臉上卻也陡然變色道:“不無可能!楊某原來還只當荒唐傳聞來聽,沒想到謡言背後竟暗藏殺機。”

    張昌宗咬牙切齒地道:“是誰害我,究竟是誰要害我呢?”

    楊帆疑惑地喃喃自語道:“是啊,上官待制一到長安。就被送上了湖心島,根本與外人沒有接觸。楊某是絶對沒有洩露消息的,我的人我也可以替他們保證,可這消息……,我想起來了,咱們游過樊川,去過興教寺,難不成有人認出了上官待制?”

    張昌宗斷然道:“不可能!上官待制自幼居於深宮,便是洛陽也沒幾個認得她的人,何況這是長安呢。我明白了。一定是洛陽那邊有人探聽到了這個秘密,想利用此事加害於我!”

    楊帆道:“清者自清,六郎莫要胡亂猜疑自亂陣腳。這件事你就交給我好了,我一定幫你查個清清楚楚!”

    張昌宗是個受不得激的性子,此刻他怒火攻心。恨不得立刻就回去追查此事,楊帆再三相勸,才讓他勉強平息心頭怒火。

    前方草木漸稀,漸漸出現一片平湖,平湖波瀾如海,水畔有巍峨的宮闕,宮殿群與山川、草木、河水完美地融為一體,風水氣脈,絲絲入扣,宛然天成,沒有一絲突兀生硬的感覺。

    這裡是皇室禁苑,如同洛陽的龍門溫泉,雖然皇室遷去洛陽已久,這裡不似皇帝居住在長安時一般年年整修,依舊顯得奢華壯觀。宮殿前面早已停了許多車子,先到的客人或三三兩兩徘徊於池邊柳下,或在殿上談笑風生。

    張昌宗的車駕一到,就有人通報上去,武崇訓夫婦作為地主,自該前往相迎,有那忌憚二張勢力的客人,少不得也要跟上來拍拍馬屁,巴結一番。

    安樂公主一邊緩步而行,一邊對落後半步的杜文天低聲道:“上官婉兒不會來了,一切按照計劃行事!”

    杜文天低聲道:“在下明白!”

    今日這場飲宴,雖說是武崇訓夫婦宴請賓客,不過廚子奴婢、樂師舞姬、食材美酒,一應器物,莫不是由杜家提供的,所以這杜文天才得以亦步亦趨地跟在安樂公主身邊,儼成了公主府上的大管事。

    這禁苑中飲宴,其實是集野炊、踏青、狩獵、騎馬、蹴鞠、登山等各種遊樂為一體的大型野外聚會,所以安樂公主穿的不是宮裝,而是一件小翻領的窄袖衫,衣長及膝,內著條紋缺胯褲,腰繫革帶,近似胡服,十分妖嬈又添兩分英氣,顯得格外嫵媚。

    楊帆坐在車上,看到緊隨安樂公主身後的杜文天,唇邊倏然掠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他對張昌宗低聲道:“六郎你看,跟在安樂公主身後的那個男子,可有些熟悉麼?”

    張昌宗雖然託大,也不至於坐在車上等著眾人迎過來,他正想下車,聽楊帆這麼一說,連忙縱目看去,一見杜文天,不禁微生疑惑地道:“不錯,看著是有些熟悉。他是什麼人?”

    楊帆不太確定地道:“我看著怎麼像是當初咱們在興教寺裡教訓過的那個登徒子呢?”

    “是麼?”

    張昌宗定睛又看兩眼,在扶手上“啪”地一拍,說道:“對!就是他!”

    張昌宗說完這句話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我明白了,原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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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3 01:31:05
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三十五章 坐等出招

    楊帆一把沒拉住,張昌宗已跳下車去。

    其實楊帆也沒真想攔他,安樂要為她的胞兄阿姐報仇,楊帆管不著,但她不能傷及他的親人。李裹兒用婉兒和孩子的性命做武器,他就只能站到張昌宗一邊。

    如今李裹兒磨刀霍霍,他不能一味地被動應付,他慫恿張昌宗出面,是想打亂對方的節奏,探明對方的底牌。但是婉兒現在真的大著肚子呢,這就是他最大的罩門,他也怕杜文天當真胡言亂語,所以馬上跟了上去。

    其實照理說,杜文天膽子再大也不敢當著張昌宗的面聲張此事,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是按情理出牌。有些世家子已經被寵壞了,性情乖張、妄自尊大,蹲在世家那口井裡,根本不知天地之闊,他不能不防。

    武崇訓和安樂公主見張昌宗快步向他們迎來,不禁露出了笑意,能讓張昌宗如此禮遇,何嘗不是他們的面子。但是笑容很快就凝結在他們的臉上,他們看出不對勁兒了,張昌宗臉色發青,目藴怒火,看的根本不是他們。

    “張奉宸……”

    武崇訓站住腳步,遲疑地向張昌宗拱起手,可張昌宗理都沒理,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掄圓胳膊,“啪”地一掌重重摑在杜文天的臉上。杜文天看到張昌宗怒氣衝衝而來,心中就知不妙,可他以為張昌宗會跟他理論,卻沒想到張昌宗會立即動手。

    他卻忘了,在家世背景、勢力關係遠不如他杜家的人面前,他何嘗不是一向恣意張狂,因為他有底氣。如今張昌宗敢當著這麼多的皇親國戚、勛臣權貴的面這麼做,同樣是因為他有底氣。

    杜文天的鼻子才剛養好。被張昌宗這一記重摑,登時又痛不可當,眼淚和鼻血一起流下來。張昌宗像只憤怒的雄雞,也不說話,緊咬牙關。又是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下巴上,打得杜文天仰面跌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杜文天蜷縮在地上,雙手護著頭面,抵擋著張昌宗的拳打腳踢,放聲高呼道:“你憑什麼動手打人?再不住手我可要還手了!”

    今日在場的奴僕下人都是杜家帶來的。一看少主被打,紛紛擁上前來,張昌宗帶來的十多個人立即四下一分,把張昌宗護在中間,刀劍鏗鏘出鞘,厲聲喝道:“誰敢上前。殺無赦!”

    這些人都是大內高手,張昌宗打別人他們視若無睹,有人想對張昌宗不利他們可不答應,他們不但把張昌宗護在中間,還有兩個侍衛面朝內側,看那躍躍欲試的樣子,只要杜文天敢還手。他們就要代張昌宗出頭了。

    今日武崇訓舉辦這場酒宴,杜氏家主杜敬亭也來了,眼見張昌宗一言不發就對他的兒子大打出手,杜敬亭又驚又怒,急忙衝上來道:“張奉宸,我杜家敬你如上賓,你何故毆打我兒?”

    張昌宗一頓拳腳打將下去,累得呼呼直喘,他指著杜敬亭的鼻子道:“你這老匹夫就是他爹?張某如今替你教訓教訓你這個有眼無珠的混帳兒子,你待怎樣?”

    杜敬亭身份尊貴。何時受過這樣的氣,一時臉色發青,渾身亂抖。武崇訓趕緊迎上前,抓住張昌宗的手臂道:“張奉宸請息怒,不知杜公子哪裡得罪了你。我叫他向你賠不是,切勿傷了和氣。”

    張昌宗怒道:“張某與他有什麼和氣,你自己問他,他該不該打!”

    楊帆適時闖了過來,一臉訝然地道:“六郎怎麼大的火氣,這位仁兄跟你有過節麼?啊!看他模樣好面熟……,六郎,此人好像就是咱們在興教寺時遇到的那個登徒子啊。”

    杜敬亭聽的一呆,慌忙問道:“什麼登徒子?”

    楊帆道:“楊某曾與張奉宸同遊興教寺,見一登徒子在寺中猥褻婦人,張奉宸仗義出手教訓過他一番。不知這位老先生是什麼人,這個登徒子難道就是你的兒子?”

    杜敬亭是知道楊帆真正身份的,一見他這麼說,哪裡還會不信,他又驚又怒地轉向杜文天,厲聲喝道:“孽障,可有此事?”

    杜文天急急辯白:“父親,你別聽他們胡說,他們明明是……”

    楊帆突然一聲大喝,打斷他的話道:“你敢說,在興教寺時不曾調戲過女子?”

    杜文天語氣一窒,他當初的確是因為調戲婦人才被毆打,後來的種種恩怨皆因此而起。但他這時哪肯承認,他想出言反駁,卻因為被楊帆一聲大喝點破醜事,語氣為之一頓,神色也有些變化。

    圍觀的賓客哪個是沒見過世面的,只看他的神情發虛,就知道楊帆所言不假,不禁交頭接耳,露出鄙夷神色。杜敬亭萬沒想到這個在自己面前一向乖巧的兒子竟在外面幹出這樣的醜事,他怒不可遏地罵道:“你這個孽子,真是丟盡了我杜家的臉!”

    杜敬亭說著就向杜文天衝去,卻被楊帆拉住,一閃身搶在他的前面,楊帆伸手一扶,拇指在杜文天的麻筋上一扣,杜文天只覺半邊身子酸麻,不禁悶哼一聲,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楊帆低聲道:“你敢當眾胡言,張奉宸就敢當眾殺人!”

    杜文天看見那幾名大內侍衛手中明晃晃的刀劍,心中一寒,哪還有當眾喝破“真相”的勇氣。

    楊帆這句話又疾又快,而且是藉著彎腰扶他的機會在他耳邊說的,旁人全無察覺,楊帆扶起杜文天,對張昌宗朗聲道:“六郎,今日可是武駙馬宴請賓朋的好日子,你總該給武駙馬幾分面子吧,這事算啦。”

    張昌宗方才也是氣火攻心,這才不計後果地出手,這時見楊帆向他暗暗遞來眼色,忽然醒悟起來,也怕杜文天被逼急了當眾令他難堪,便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楊帆打個哈哈,又對杜敬亭道:“當日之事,說起來也只是令郎少年慕艾,忽見心儀的女子,舉止有些失措。只是張奉宸素來急公好義,插手過問時與令郎起了衝突,今日相見才沒壓住火氣。大家既然相熟,此事就不要細究了吧。”

    他方才還口口聲聲說杜文天是個登徒子,在興教寺裡猥褻良家婦女,這時又說他當時只是舉止失措。解釋的根本毫無誠意。不只杜文天氣的發昏,就連杜敬亭也被他堵的不知該答對。

    李裹兒暗暗冷笑:“你以為借了張昌宗的手恐嚇他會有用麼?那番傳言早已散播出去,只等我逼著上官婉兒現身,叫這滿堂賓客親眼看見她身懷六甲的模樣,到那時你冤與不冤都百口莫辯了。”

    直到此刻李裹兒還以為杜文天散播的謡言中那個令上官婉兒懷孕的男人是楊帆,她怕杜文天隱忍不住壞了她的大事。便向杜文天丟了個眼色,打圓場道:“大家給本宮一個薄面,此事再也休提。”

    杜文天對李裹兒那真他親爹還聽話,一見李裹兒的眼色,只好忍氣吞聲。杜敬亭見此情景,更加認定兒子調戲過良家婦女,雖說不是多麼大的罪過。終究有辱門風,顯得他杜某人教子不嚴。

    杜敬亭滿心羞愧,卻也不好再當眾教訓兒子,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斥罵道:“你這小畜牲,如今看在公主和駙馬面上,暫且放過了你,等回府去老夫再跟你好好算帳!”

    武崇訓趕緊上前攀住張昌宗的手臂,向迎上來的各位客人一一介紹,眾人也不想讓杜敬亭太過難堪。都佯裝不知此事似的高聲寒暄,隨即眾星捧月般把張昌宗迎往大殿。

    杜文天望著張昌宗遠去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忠僕陳佳趕緊奉上一方手帕,杜文天擦擦鼻血。心中恨意更盛。本來李裹兒讓他做那件事時他還有些猶豫,此時卻是再無顧忌了。

    ※※※※※※※※※※※※※※※※※※※※※※※※※※※

     殿上宴開,大家談笑風生,都刻意避開了方才那件事,不過可以想見,樊川杜家公子調戲民女又被張昌宗暴打一頓的事宴後必定會傳遍長安。杜敬亭臉上無光,只坐了片刻便聲稱身體不適,向公主和駙馬告辭。

    武崇訓知道他心裡不好受,便也沒有挽留。杜敬亭出了大殿,本想找來兒子再教訓一番,向幾個家僕一問,卻無人知道他的去向,杜敬亭只道兒子沒臉見人已經先行離開,便氣憤憤地登車離去。

    宮室一角,陳佳提著一隻油桶費力地走過來,拔開塞子,又遲疑回頭道:“公子,真的要點嗎?”

    杜文天臉上帶著一個清晰的掌印,一瘸一拐地走上來,一腳蹬翻油桶,將一支火把向前狠狠一擲,一道烈焰“蓬”地一聲燃燒起來,火光熊熊,映著他猙獰的面孔,這才咬牙切齒地道:“點!”

    今日宴請賓朋的人是安樂公主和武崇訓夫婦,但是不管是相王五子還是武崇訓夫婦,都不是這場宴會的,張昌宗既然到了,想不喧賓奪主都難,眾人輪番敬酒,楊帆捱了許久才等個機會走到他的面前。

    張昌宗看了他一眼,道:“坐!”

    楊帆在他身旁疊足坐下,張昌宗端起酒杯,盯著殿上翩躚欲飛的兩行舞姬,低聲說道:“方才你何必攔我,叫我一劍把他殺了豈不一了百了,杜家又怎麼樣,殺也已經殺了,他們能奈我何!”

    楊帆呷了口酒,向輕拋綠袖,朝他媚眼飄飛的領舞美人兒還個笑臉,低聲道:“六郎以為此事只是杜家公子挾怨中傷那麼簡單麼?”

    張昌宗神色一動,緩緩扭過頭來,問道:“什麼意思?”

    楊帆道:“那個登徒子真有膽量與六郎為敵?再者,此事就算傳遍民間,又如何傳到深居九重宮闕的皇帝耳中?皇帝若不知道,對二郎你又能有什麼損害?可他有本事面謁天顏麼?”

    張昌宗目芒驀然一縮,醒悟道:“你是說……他背後有人?”

    楊帆沒說話,只是又呷了一口酒。

    張昌宗臉色一變,突然轉首看向武崇訓,滿眼殺氣。武崇訓正細心地挑去魚刺,把一塊魚肉慇勤地挾到安樂盤中,全未注意張昌宗兇狠的目光。張昌宗收回視線,低聲問道:“你說他們還有什麼陰謀?”

    楊帆道:“楊某也不知道,所以……我們要等!”

    話猶未了,一陣硝煙忽地從殿後捲來。宮中帷幔重重,建築又多為木料,再加上有油助燃、有風助勢,是以燒的極快,楊帆猛一回頭,火舌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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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三十六章 圖窮匕現

    安樂公主用以宴請賓朋的這座宮殿叫碧游宮,是大興苑內最大的一處宮殿建築,整座宮殿未用一顆釘子,全部用鑲嵌榫卯的方式建造而盛。

    這座宮殿自大隋仁壽二年落成至今,接待過隋文帝楊堅、隋煬帝楊廣、唐高祖李淵、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還有數不清的后妃宮嬪乃至皇帝國戚,一直完好無損,可是此刻它卻變成了一座熊熊燃燒的火山。

    火焰飛騰而起,熱力撲面炙人口鼻,眾人只能一退再退。負責管理禁苑的長樂監、東監、西監的大太監小太監們紛紛聞訊趕到,就近從碧波池中汲水滅火,可是那宮殿全以木製,一旦燃燒起來火勢便不可遏制。

    烈焰蒸騰之下周圍數十丈內都無法站人,有幾個膽大的太監強行靠近一些,頭髮立即被烘的焦糊蜷曲起來,就連雙眼也無法睜開,這樣如何救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大火把整座宮殿漸漸吞噬。

    張昌宗望著高如小山的熊熊烈焰,撫掌讚歎道:“好大的火,只可惜還是不及洛陽‘明堂’和‘天堂’大火時壯觀。”

    楊帆斜著眼乜著他,心道:“這廝當是在放焰火麼?偌大一座華美壯觀的宮殿說沒就沒了,似乎他還看的意猶未盡似的。”

    楊帆轉回頭來,望著那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宮殿,惋惜地一嘆。忽然,他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視著自己,楊帆驀地閃目向那道目光看去,李裹兒急急收回目光,轉頭他顧,彷彿根本不曾看過他似的。

    但她目光收的雖快。楊帆還是捕捉到了少許,那是一抹興奮而妖異的目光。碧游宮大火,她為何要看我?為何她的目光那麼詭異,楊帆眉頭微微一皺,心中隱隱升起一種不安的感覺。

    “轟!”

    一根巨大的樑柱倒坍下來。濺起火星無數,火焰先是一沉,繼而燃燒的更加猛烈,一面宮牆搖搖欲墜,終於也在大火中轟然倒坍,撲面而來的烈焰逼得眾人連連後退。一直退出十多丈外這才能站定身子。

    那座巍峨莊觀的宮殿,終於被燒成了一片殘垣斷壁,火雖然還在燃燒,但是直衝雲霄的火光已經漸漸萎縮下來,匆匆趕到的禁苑總監大管事羅善乾一看這副情形,雙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他抖著白白胖胖的雙下巴,如喪考妣地道:“完啦,完啦,碧游宮全完啦,這麼大的罪過,老公我如何承擔的起呀……”

    長樂監管事楊青風臉上黑一道白一道,跟灶坑裡爬出來的小鬼似的湊到羅善乾面前。哭喪著臉道:“羅公公,碧游宮失火了,這下可如何是好?”

    羅善乾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多力氣,那麼滾圓肥胖的一個身子,居然一咕嚕就從地上爬起來,把魚泡眼用力一瞪,尖聲喝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你個混帳東西,光天化日的怎麼就讓碧游宮失了火?”

    楊青風叫起了撞天屈:“羅公公,這可怪不得我呀,我是負責大興苑不假。可是我也不能時時守在碧游宮裡呀。”

    羅善乾掄圓了給他一個大嘴巴,扇得楊青風原地轉了兩個圈兒,羅善乾尖聲斥道:“這麼說你還有理了?好端端的碧游宮為何會失火?是天乾物燥引發天火還是怎樣,你總要給咱家一個說法,否則你楊青風休想脫了干係!”

    羅善乾一邊說。一邊向他擠眉弄眼,他那張胖胖圓圓白白淨淨的臉如同褪了毛的大號豬頭,脖子輕輕一晃,雙下巴就顫顫巍巍不停,一雙有些浮腫的魚泡眼,還非要弄出呶嘴擰眉的暗示表情,當真難為了他。

    楊青風一看羅善乾小眼頻擠、嘴角直歪,還以為他被碧游宮大火氣中風了,怔了一怔才突然反應過來,急忙嚷道:“昨兒個這裡才下了雨,哪會天乾物燥,這……這分明是廚下不小心,遺失火種引發火災。”

    羅善乾暗暗鬆了口氣,這廝總算不是太蠢。

    羅善乾象只圓滾滾的肉球兒似的跑到安樂公主身邊,作揖道:“公主,碧游宮好端端的怎會起火呢,這分明是杜家帶來的那些廚子不小心引發的火災,若是朝廷追究下來,還請公主為奴婢做個見證。”

    安樂公主把杏眼一瞪,嬌斥道:“本宮今日大宴賓朋,本來極開心的事,如今都被這場大火破壞了。你們這些閹人,看管不善引發火災,險些葬送了本宮的性命,現在還要推諉於人麼?”

    羅公公身上裹著一襲綠袍,綳的緊緊的,後脊處已有汗濕的痕跡,如今一聽安樂公主似乎要包庇杜家廚子,把帳算到他們頭上,心中又急又怕,更是汗出如漿:“殿下,這碧游宮可有年頭了,從來不曾出過半點事情,如今無緣無故起了大火,自然是廚下用火不慎造成的,殿下要為奴婢做主啊。”

    杜文天聽了怒不可遏,上前說道:“依著公公的意思,這火災要怪罪到廚下去了,可是看那火頭起處,分明不是廚下的位置。”

    楊青風道:“這大殿裡到處懸掛著帷幔,俱都是易燃之物,一點火星就能引燃。起火處雖非廚下,難道就不能是廚下散落火種引起的大火麼?如今正是白天,未點火燭,碧游宮中唯一的火種就在廚下,不是廚下失火還能是誰?”

    今日赴宴的還有長安宮城的幾位管事太監,他們與羅公公和楊公公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即便沒有交情,也知道這事兒若是攤在羅公公頭上必是極大罪過,他們都是在宮裡當差的,兔死狐悲之下,自然也要站在羅公公一邊。當下幾個管事太監就迎上來,幫著楊公公理論起來,

    陳佳混在一群廚子中間,低聲道:“你們聽見了嗎?這些閹奴想把罪責推到你們身上呢,這罪名要是坐實了,那可是殺頭的罪過!”

    從幾家大館子裡聘來的二十多位廚子一聽陳佳說這幫沒卵子的閹人要把失火的責任推到他們身上。不禁又驚又怒:“像話嗎!你們在殿上醉酒笙歌、尋歡作樂,我們在廚下煙熏火燎、揮汗如雨,出了事你們還要推到我們身上?”

    一幫悲憤交加的廚子馬上衝到安樂公主身邊,跟一幫沒卵子的閹人理論起來。膀大腰圓的廚子嗓音厚重如洪鐘大呂,喉音尖細的太監聲音清越如薄磬輕鳴。兩下里各說各理,寸步不讓。那些廚子都還繫著圍裙,有的逃命時還沒忘了拎著飯鏟,激憤之下也都揮舞起來,瞧著煞是壯觀。

    張昌宗幸災樂禍地站在一邊,越看越是得趣。楊帆的臉色卻漸漸凝重起來,他看了一眼安樂公主,安樂公主站在那兒,看著吵的面紅耳赤的雙方,菱唇微微翹起,勾起一抹誘人的弧線。

    楊帆微微眯起眼睛。向後招了招手,任威馬上走到他的身邊,楊帆對任威附耳低語了幾句,任威先是一怔,隨即便點點頭,匆匆走出人群,策馬飛奔而去。現場正是一片混亂的時候。根本沒人注意到他的離去。

    眼見火災現場打起了官司,眾賓客都有些無所適眾,幾位世家頭面人物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由獨孤宇代大家出面,來到武崇訓的面前。

    獨孤宇向武崇訓和安樂公主拱了拱手道:“公主,駙馬,今日承蒙賢伉儷熱情款待,我等不勝榮幸。不意變生肘腋,實在令人扼腕。如今這般模樣,我等不便久留。這便告辭了。”

    “諸位賓朋,且請慢行,安樂有話要說。”

    武崇訓還未點頭答應,安樂公主突然搶先說道:“今日突發意外,掃了大家興緻。安樂也遺憾的很。我皇祖母遷都在即,不意今日碧游宮卻毀於大火,皇祖母聞聽定然不喜,安樂想起來也是心中惴惴。

    說起來,這長安的宮室禁苑,目前俱歸上官待制管轄著,如今宮監和坑飪各執一辭,安樂年輕識淺,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才好了。安樂以為,此事應稟明上官待制,誰是誰非,聽憑上官待制發落。

    只是一來事關重大,安樂唯恐說不明白;二來今日主持飲宴的就是安樂,細究起來,安樂也有責任,怎好去為他人主持公道?三來,杜家今日是攘助本宮操辦宴會,本宮即便秉持一顆公心,也難免被人非議有所偏倚,所以想請各位前去做個見證……”

    安樂公主侃侃而談,神色間忽而難過、忽而為難,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心痛,說出話來更是合情合理,今日眾人都是來赴宴的,一聽主人如此為難,怎好再說要離去的話。楊帆聽到一半,便明白了安樂的心思,唇角不由露出一絲冷笑。

    張昌宗本來一直在袖手旁觀看熱鬧,這時聽說安樂公主要領著眾人去見上官婉兒,頓時急了,現在上官婉兒哪能見人,一個人都不能見的,何況是這麼多人,一旦讓他們見到上官婉兒,這事再也遮掩不住了。

    張昌宗心中一急,就要衝出去阻止,卻被楊帆一把拉住,張昌宗急道:“二郎攔我作甚,要出大事了!”

    楊帆低聲道:“安樂所言句句在理,六郎想用什麼理由攔阻她?”

    “這……這……我便是沒有任何理由,也要攔阻她,上官待制現在不能見人,我就是不許她去,難道她敢與我為難?”

    楊帆道:“六郎,你到現在還沒看明白這場大火究竟為何而起嗎?”

    張昌宗先是一呆,繼而大駭,道:“難道說……難道說是她燒了一座碧游宮,就為逼上官待制相見?”

    楊帆道:“如今看來,只怕是了!六郎,若是尋常時候,我也相信她不敢冒犯六郎你。可是如今看來,幕後主使分明就是安樂!她為了替兄姊向你復仇,苦心孤詣,不惜焚燬一座碧游宮,如今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你以為她會因為擔心觸怒於你,就放棄逼迫上官待制見她的大好機會麼?”

    張昌宗又驚又怒地道:“那該如何是好?”

    楊帆忽然附耳對他說出一番話來,張昌宗目光一亮,驚喜道:“此言當真?”

    楊帆微微一笑,從容地道:“六郎,楊某與你共謀大事時,什麼時候叫你失望過?”

    張昌宗哈地一聲笑,笑聲剛剛衝出腔子便急急忍住,幸好他忍的及時,只發出一個爆破音,這地方煙熏火燎的,旁人還以為他是被煙熏了喉嚨。張昌宗咳嗽一聲,壓低嗓音,興奮地道:“那我且忍耐一時,只要讓我撐過這一關,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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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三十七章 逐步反擊

    隆慶坊裏還是頭一回有這麼多的權貴要人集中出現,隆慶池上更是頭一回這麼熱鬧,今日赴宴的勳戚權貴足有上百人,再加上他們的隨從奴仆至少幾千人,浩浩蕩蕩地登上了湖心島。

    大隊人馬到了島上,來到上官婉兒的府邸前,除了本就住在島上的張昌宗和楊帆,只有安樂公主和他們一同舉步上前,因為她是皇室,此番能夠動用禁苑宴客,也是因為她的身份,如今出了事,自然要由她出面。

    三人舉步上前,張昌宗按捺不住,搶先沖上前叩門,安樂公主乜了楊帆一眼,椰揄地道:“楊將軍,你好象有點緊張呀。”

    楊帆目不斜視地望著那扇朱漆大門,淡淡地道:“我有什麼好緊張的?”

    安樂公主唇角噙起一絲陰謀得逞的得意,冷笑道:“你以為上官待制今天還能避不見人麼?只要她出來,大腹便便的樣子還能瞞住誰?眾目睽睽之下,此事馬上就會傳遍長安城,隨之流傳於坊間的那些傳言就會進入這些高官權貴們的耳朵。你認為到了那時候,我皇祖母是會為了保住你,對詞臣文士們大肆追查,把這醜聞搞到無人不知呢,還是將錯就錯,趕緊把你和上官婉兒斬首了事?”

    楊帆驀然扭頭看向她,眸中滿是掩飾不住的意外和驚訝。李裹兒看在眼中,只當那是他震驚與惶恐的神色,心中更加快意,她得意冷笑道:“你以為,我讓人傳播你和上官婉兒有私情,僅僅是想敗壞你的名譽?你要是這麼想那就錯了!大錯特錯!我李裹兒從來不是那麼寬宏大量的人,你得罪了我。我就要你死,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楊帆沒聽她後邊的狠話,他的思緒異常混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謠言明明是說婉兒和張昌宗之間有私情。怎麼她言之鑿鑿地說是我,難道她不是想為兄姊報仇,而是蓄意對付我,可那傳言怎麼會……”

    楊帆突然想到了什麼,他霍地扭頭望去,人群中。杜文天揚著一張指印宛然的臉,正怨毒地瞪著張昌宗的背影,臉上滿是得意的冷笑。一剎那間,楊帆就全明白了……

    張昌宗快下從階上走下來,李裹兒馬上迎上去道:“張奉宸,上官待制怎麼說?”

    張昌宗此前已經得到楊帆暗示。但他畢竟不曾全程參與其事,生怕事情未必會像楊帆所說的那麼容易,所以心中還是有些忐忑,他先看了楊帆一眼,才道:“上官待制……正在山後擊鞠。”

    “什麼?”

    李裹兒聽了也是一呆,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能騎馬擊鞠?顯然不能!難道杜文天的消息有誤?可是無論怎樣,她都要親眼看見上官婉兒的樣子才成。李裹兒怔了一怔,馬上道:“好!那麼我們就去後山!”

    李裹兒一轉身,手提裙裾急行幾步,對靜候於前的眾多長安官紳權貴們道:“上官待制正在山後擊鞠,我等就直接去山後見她吧。杜公子,請上前來,本宮有話問你。”

    杜文天趕緊屁顛屁顛地跑到她的面前,躬身道:“殿下。”

    李裹兒轉身向山上走,冷冷問道:“你確定當日所見的那個身懷六甲的婦人就是上官婉兒?”

    杜文天稍一猶豫,答道:“杜某實不知上官婉兒是何模樣。不過。那個以鄭婉兒之名捐獻香油錢的婦人確是身懷六甲,這是確對沒錯的。而且,當時另外兩個以化名伴她同遊的男人確實是楊帆和張昌宗,從三人間的言行舉止來看,那個女子的身份地位絕不在張昌宗之下。除了上官婉兒還能是誰?”

    李裹兒聽了稍稍放下心來,低聲囑咐道:“一會兒見了上官婉兒,你給我看仔細些,看看究竟是不是你見過的那個人!”

    杜文天剛要點頭答應,後邊突然伸出一只手,往他肩膀上一搭,把他粗暴地向外一撥拉,杜文天未曾防備,險些摔個跟頭。

    武崇訓擠過來,對李裹兒低聲道:“安樂,你這究竟是在幹什麼呀?咱們飲宴於碧遊宮,不慎釀成了大火,聖人聽了固然會不喜,可不該燒也已經燒了,還能怎麼樣?朝廷是追究內監失職也好,追究杜家聘來的那些坑飪們失火也罷,你堂堂公主身份尊榮,犯得著居中充當判司麼?你看,整個長安城的權貴們都被你請上湖心島了,這陣仗也未免太大了。”

    李裹兒橫了他一眼,斥道:“我的事,你少管!”

    楊帆與張昌宗並肩而行,不安地問道:“二郎,咱們此番當真可以瞞天過海麼?”

    楊帆道:“不瞞你說,我在長安市上閑遊時,偶然看到那精擅幻術的江湖藝人表演戲法兒,這才靈機一動想到了這個法子,當時叫人學來,本是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今天還真用上了。你放心吧,除非他們想搜身,否則絕對看不出真假,你說,他們有理由、有膽子搜上官待的身麼?”

    張昌宗這才悄悄籲了口氣,道:“如此最好。”

    ※※※※※※※※※※※※※※※※※※※※※※※※

     這島上所謂的山不過是一道高坡,翻過高坡,就見一片綠草如茵,如綠茸茸的地毯般一直蔓延到山腳下茂密的叢林處。

    坡度雖然較緩,但還是貼近樹林處最為平坦,所以馬球場就設在那裏,七八個女子頭戴襆巾、腳蹬長靴,手執鞠杖,騎著高頭大馬,正在球場上驅策爭搶,戰況看來十分激烈。

    一個騎著棗紅馬的女子抖韁疾馳,突然一彎腰,鞠杖向地上靈巧地一抄,側身向後擊出一球,那紅球滑著一道弧線,飛出七八丈遠,彈動著滾落地面,堪堪搶位至此的幾個女子馬上一起爭搶上去。

    李裹兒剛一翻過山坡,看到擊鞠的人群。馬上就在人群中尋找上官婉兒的身影,當她看到那個騎棗紅馬的俏麗女子時,一下子就站住了腳步,整個人都呆在那裏。她一站住,尾隨其後的千百號人登時也都站住了。

    雖然離的還遠。可是看那五官輪廊,騎棗紅馬的那個女子分明就是上官婉兒,她衣帶飄飄、策馬馳騁,縱橫來去,看那矯健靈活的身姿以及她彎腰仰身時不堪一握的小蠻腰,誰敢說她有孕在身?

    李裹兒霍然扭頭向杜文天看去。杜文天也有些惶惑了,正在馬上擊鞠的那個女子,確實像極了他那日所見的大肚婦人,雖說他們此時站在山坡上,距那馬球場還遠,人物五官看的不是很清楚。可是場上一共就七八個人,除了此女再無一個與那日所見婦人相像。

    此時李裹兒已經無暇再向他確認了,事已至此,不管杜文天所言是真是假,她都得把這場戲深下去,李裹兒長長吸了口氣,舉步向坡下走去。一邊走,一邊自心中暗暗生起一絲慶幸:“幸好我先找了借口,留了退路,不曾與她公開撕破臉面,否則今日之事怕是難了了。”

    那個紅球在幾個女子的爭搶下,忽然又被擊到“上官婉兒”身前,“上官婉兒”揮起球杖,策馬去搶,眼看就要沖到球前,忽然看到坡上有大隊人馬走過來。她似乎怔了怔,下意識地勒住了韁繩。

    可是那幾個猛沖過來搶球的女子卻來不及停下了,她們的胯下馬與“上官婉兒”的馬重重地撞在一邊,只聽戰馬嘶鳥,“上官婉兒”一跤從馬上摔下來。滾了幾圈兒,摔到林邊草叢中。

    那幾個擊鞠女子慌忙從馬上跳下,紛紛搶上前去。李裹兒居高臨下看的清楚,那“上官婉兒”雖然摔下馬去,翻滾了幾圈,一直摔到林邊及膝高的草叢裏,但是依舊可以看得到她的人,自始至終她都未曾脫離自己的視線。

    幾個擊鞠女子七手八腳地把“上官婉兒”扶起來,“上官婉兒”也不知是崴了腳還是扭了腰,只見她一手叉腰,佝僂著身子,只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便擺手站住。當下又有人揚聲大喊,便有車夫自鞠場旁邊駛來一輛翠幄清油車,那幾個女子又把她攙上車去。

    李裹兒帶著人匆匆趕到時,上官婉兒已經在車中坐定。

    時值夏日,輕車的簾子都已高高卷著,車子裏面一片通透,看的清清楚楚。方才騎馬擊鞠的那個人確實是她,落馬受傷被攙上車去的那個人還是她,她……她的模樣……,半點沒錯,確實就是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似乎還有些痛楚,她一手輕叉小蠻腰,一手按在側立在窗邊的扶手上,黛眉輕顰,似乎對李裹兒帶了這麼多人上島有些不解:“安樂公主,武駙馬。啊!張奉宸、壽春王、衡陽王,你們幾兄弟也來了啊。”

    婉兒向他們打起招呼:“婉兒剛剛跌了一跤,岔了內息,不能下車相見,還請各位恕過婉兒無禮!”

    張昌宗和武崇訓連忙拱手,直說無妨。李成器五兄弟對上官婉兒態度更是恭敬,向她拱手長揖,禮數十分周到。

    上官婉兒疑惑地看看站在他們身後的那些人,看到那些內宦太監和系著圍裙拎著鍋鏟的坑飪大廚時目光尤其驚奇,只是以她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會向人好奇地打聽這些人的來由。

    武崇訓並不知安樂公執意要見上官婉兒的真正目的,他向上官婉兒打個哈哈道:“上官待制,今日我夫婦大宴賓朋,您可是我們夫婦最重要的客人吶,待制不是說偶染小恙,不能前往麼,怎麼卻在這裏擊鞠打球,英姿颯爽的。”

    上官婉兒苦笑道:“武駙馬,你這話可說錯了,婉兒如今可不正是偶染小恙麼?”

    武崇訓聽了忍俊不禁,不覺笑了起來。

    上官婉兒與他說笑幾句,又把神色一正,道:“婉兒性喜清靜,實在是不適合太過喧囂的場面,如果是吟詩作賦、結社遊嬉,婉兒自當欣然前往。可是一聽是偌大的飲宴場面,便避之唯恐不及了。再者說,婉兒終究是個內臣,有著諸多不便,還望武駙馬體諒。”

    武崇訓笑道:“上官待制客氣了。武某安敢怪罪?待制的傷勢可嚴重麼,要不要請個醫士來看看?”

    上官婉兒淺淺一笑,道:“不必了,不過是扭傷了腰,待我回去敷些活絡藥膏。再讓小苗為我按摩一下就好。小苗的按摩可是學自太醫署的梁大國手,手法高妙不在太醫署四大按摩師之下呢,連聖人都喜歡讓她按摩助眠。”

    兩下裏攀談的時候,李裹兒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她努力想要找出點可疑之處,可是她從婉兒身上。真的找不出半點紕漏。她的模樣不但與上官婉兒一點不差,就連她的聲音都絲毫無誤。

    此刻她就坐在榻上,因為身穿一襲胡式騎服,健美婀娜的體形一覽無余,那小蠻腰兒細細的,哪有半點孕婦模樣。

    安樂也有一輛這樣的清油車。所以她很清楚這車的構造,這種夏季所用的清油車,左右兩邊和後邊都是一層薄薄的廂板,就是上官婉兒臀下的坐榻都不是箱式的,而是空心木板,哪裏還有藏人的地方。

    當然,安樂的重點都放在婉兒身上。也沒對車子做太多打量,因為她根本就不曾想過偷梁換柱,找一個和上官婉兒一模一樣的人來?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上官婉兒與武崇訓客套幾句,主動拉回了正題:“公主與駙馬不在大興苑與眾位賓朋飲宴,卻大張旗鼓的來到這湖心島作甚?”

    李裹兒狠狠地盯了呆若木雞的杜文天一眼,硬著頭皮上前道:“待制,本宮今日在大興苑的碧遊宮裏設宴款待賓朋,誰料樂極生悲,碧遊宮突然失火,搶救未及。現如今整座碧遊宮都毀於一旦了。”

    “什麼?”

    上官婉兒大吃一驚,李裹兒看的清清楚楚,上官婉兒一驚之下,下意識地就想站起來,可她臀兒一擡。牽動了腰傷,這才哎喲一聲覆又坐下,緊張地道:“公主說碧遊宮被焚毀了?整個碧遊宮都毀了?”

    李裹兒眼見如此模樣,心各大上官婉兒絕對沒有問題,心中對杜文天真是又惱又恨,只得勉強答道:“是!現如今禁苑諸監與當日聘來的坑飪們各執一辭,苑監說是因為竈下散落火種這才釀成大禍,坑飪們說是因為內監看顧不善,意外焚毀宮殿。事關重大,安樂不敢武斷,只得前來求見上官待制,現如今宮苑各處,俱由上官待制管理,還請待制評斷這番公案。”

    上官婉兒嘆息了一聲道:“碧遊宮火起,本是誰也不願見到的。如今宮室已經焚毀,公主也不要想那麼多了,此事婉兒自會稟報聖人,聖人向來慈悲,定會從輕發落。只是,這起火的緣由還是要查個明白分清責任的。婉兒扭傷了腰,現在不宜趕赴火場,再者說,這種事婉兒也不在行,據我所知,禁苑諸監是歸司農寺管轄的吧?”

    禁苑監正羅善乾趕緊上前道:“是,禁苑諸監都隸屬於司農寺。”

    上官婉兒點點頭道:“好!那就讓司農寺出面,勘探火場,查明原委。此事既然還牽涉到外聘的坑飪,為求公道……,刑部和洛陽府可有人在麼?”

    陳東和柳徇天馬上上前拱手道:“見過上官待制。”

    上官婉兒頷首道:“有勞刑部、洛陽府與司農寺官員聯手勘察火場,查明原委,厘清責任。”

    二人連忙答應下來。

    杜文天站在人堆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認得車中所坐的婉兒,的確是那天在司農寺所見的那個婦人,可是她的肚子怎麼沒了?杜文天逡巡著腳步越靠越近,想要再看個清楚。

    楊帆一直在盯著他,這時向一身騎裝的樹小苗悄悄遞了個眼色,樹小苗突然跳將出來,作恍然大悟養道:“咦?此人不就是在興教寺裏大膽調戲於我的那個登徒子麼?”

    杜文天大吃一驚,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敢自己叫破此事,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樹小苗已怒氣沖沖地道:“當日是你逃得快,今天看你還往哪裏逃,姐妹們,揍他!”

    蘭益清、高瑩等女掄起手中的鞠杖,劈頭蓋臉就打將下去,杜文天還待解說,眾女子哪裏給他機會,這一通打,打得杜文天頭破血流,抱頭鼠竄,那幾個女子不依不饒,一路追殺下去。

    旁觀眾人這才明白,難怪張昌宗在大興苑見到杜文天會大打出手,原還奇怪他哪來的這種行俠仗義的胸懷,敢情是因為他與上官待制交情深厚,杜文天這廝不開眼,調戲上官待制的身邊人,這才挨了打。

    上官婉兒的臉色沈了下來,向武崇訓問道:“武駙馬,方才那人是誰?”

    這時,杜文天已抱頭逃上高坡,被高瑩一杖打中雙腿,痛呼一聲滾了下去。杜文天人品低下,調戲婦女,本來不關武崇訓的事,但他今日也算是武崇訓的客人,何況武崇訓就住在他的府上,所以也覺得顏面無關。

    武崇訓尷尬地解釋了一下杜文天的身份,上官婉兒淡淡地道:“駙馬雖好結交朋友,可是這等人品低劣的小人,還是拉開些距離才好。婉兒受了傷,要回府歇息,就不送各位了。”

    眾人本來就只是來做個見證,原本他們就覺得李裹兒有點小題大作,心中很是不以為然,如今婉兒已經做出處置措施,又因為見到了調戲她身邊使女的登徒子拂然不悅,眾人還杵在這兒自找不痛快麼,當下便紛紛告辭離去。

    這些人中有不少人都跟楊帆有交情,張昌宗自恃身份誰也不送,楊帆卻是要送一送的,他把眾人送到離島的路口方才返回,楊帆沒回自己的府邸,直接去了婉兒的住處,這一次他是打著探問傷勢的幌子,自然可以公開登堂入室。

    楊帆來到後宅,剛剛走出竹林,就見張昌宗一頭撞了過來,楊帆急忙把他扶住,笑道:“六郎怎麼總是慌慌張張的?”

    張昌宗氣喘籲籲地道:“壞了壞了,上官待制這番折騰好象動了胎氣……她……她就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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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三十八章 黛兒

    高瑩和蘭益清守在後院門口,七八名宮娥在房裏進進出出,時而想起這個要取、時而忘了那個要拿,就像一群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

    這也不怪她們,她們本來就是一群未出閣的大姑娘,哪懂這些事,而且事情發生的又太突然,自然亂了章法。

    上官婉兒和古竹婷在擊鞠場上演出了一場特殊的雙簧。

    馬上擊鞠的那人是古竹婷,她只能扮出六七分神似,但是遠觀時足以亂真。清油車裏設有夾層,采用了幻術表演所用道具的相同設計,可以讓人產生視覺錯誤,婉兒提前就已藏在車中。

    古竹婷佯裝落馬受傷,被扶上車子後,兩人就聯手上演了一出精妙絕倫的“換頭術”,眾人看到的身子是古竹婷的,而頭卻是上官婉兒的,嚴絲合縫,沒有絲毫破綻。古竹婷在短時間內本來很難掌握難度這麼大的幻術,但是她的柔術和遁術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

    可是那車箱夾層的空間畢竟有限,婉兒已大腹便便,在那裏面委曲的時間太久了點,她本來就到了臨產期,這一來不免動了胎氣,腹中的嬰兒迫不及待地要出來了。

    如今施展妙手為她接生的人還是古竹婷,古竹婷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匆匆上陣,此刻已是汗流浹背。

    婉兒是順產,遠沒有上次小蠻一般兇險,但是上次古竹婷為小蠻接生時和楊家一點關系都沒有,大的也好小的也罷是死是活她都不放在心上,只是盡力而為罷了。

    這一次不同,她已經是楊家的人,如果這母子倆萬一有個意外。那就是折在她的手上。正所謂關心則亂,再加上六月天氣著實熱了些,古竹婷額頭的汗水一點也不比正痛呼分娩的婉兒少。

    楊帆和張昌宗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桌上擺著葡萄酒、酸奶和鎮暑解渴的酸梅湯,不過楊帆一口沒碰。

    當著張昌宗的面。楊帆不能表現出特別的關切和擔心,可他的心卻早已飛到了室內,隨著房中隱約傳出的每一點動靜、隨著每一個匆忙進出的宮娥,他的心就時而揪緊、時而放松。

    張昌宗翹著二郎腿,用銀夾子夾起兩片冰魚兒丟進琉璃高足杯,輕輕搖晃著殷紅的葡萄美酒。道:“這一關總算是捱過去了,如今上官待制正在分娩,只等孩子一生下來,便再沒有任何把柄叫人抓了。”

    楊帆向門扉掩合處深深地望了一眼,忍不住說出了一句心裏話:“但願她母子平安。”

    張昌宗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道:“雖然老話兒說女人生孩子就是過生死關,可也沒那麼巧就會發生在上官待制身上吧?那麼多的女人生孩子。還不是都平安無事麼。噯,對了!二郎你說,這是不是上天在眷顧咱們?”

    張昌宗突然在石案上拍了一掌,一臉的興奮。楊帆不明白他一驚一乍的在說什麼,有些納罕地問道:“上天眷顧咱們什麼啦?”

    張昌宗笑道:“你看,今兒讓他們親眼目睹上官待制跌傷,萬一上官待制過不去這道坎兒。鬧個一屍兩命,咱們總得對外邊有個交待吧?到時正好用上這個理由,嘿嘿,跌出了內傷,當時沒看出來,這說法任誰也挑不出毛病吧?”

    雖說婉兒與他無親無故,怎就能說出這麼涼薄的話來,楊帆正是憂心如焚的時候,聽他說出這樣的混帳話,就如咒他妻兒早死。心中頓時一怒,雙拳攥緊,他強行克制,這才忍住,轉頭看向房門處。

    張昌宗自覺失言。又見楊帆沒有絲毫回應,更加覺得沒趣。他幹笑兩聲,把話題岔開道:“我還真沒看出來,李家居然有安樂這樣的人物,不簡單啊,居然想法子坑我,這一次我平安無事,接下來她就該有事嘍。”

    楊帆淡然道:“因六郎一言,武家死了一兒一媳,李家死了一兒一女,如今武李兩家皆視你如寇仇,六郎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吧?”

    張昌宗哈地一聲笑,仰起下巴,傲然道:“仇已經結下,就算我肯罷休,他們肯罷手麼?官場和商場不同,商場上那是和氣生財,官場上那是要麼不鬥,鬥就要毫不留情,徹底把對頭鬥垮,那才沒有後患。”

    張昌宗看了一眼楊帆的側影,又放低聲音,若有所指地道:“在官場上要交朋友,也得立場分明!敵就是敵,友就是友,若是三心二意兩面三刀,想一腳踏幾船,最後的結果一定最先被幹掉。”

    冰魚兒在酒中漸漸融化了,張昌宗呷了口酒,漫聲道:“兩個人如果要決鬥,可是觀戰的人群中卻有人立場不明,隨時都可能從背後捅人一刀,你卻不知道他會捅誰,要一決勝負的雙方肯定先把他清理出去,是不是這個理兒?”

    楊帆沒想到一向談不上什麼權謀智慧的張昌宗今天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而且還旁敲側擊地想拉攏他。官場混久了,哪怕是耳濡目染,果然還是會學到一些東西。張昌宗今日有這番話,大概是因為他們二人今日聯手擺了安樂公主一道,而安樂公主一肩挑著兩家,背後是李氏和武氏,所以覺得很有機會把他拉到自己一邊來。

    楊帆心道:“你這比喻倒是不錯。可是,你以為你是場上決鬥的那個人麼?這個擂台,不是什麼人都能上的,能登台的,只能姓武或者姓李,你才是那個需要被決鬥雙方最先清出場的人。”

    楊帆不好沒有絲毫回應,他正斟酌該如何回答張昌宗這句話,房門忽然開了,樹小苗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兩頰嫣紅如桃,額頭細汗打濕了秀發,興奮的結結巴巴地道:“生……生啦!母女平安!”

    一陣響亮有力的嬰兒哭聲伴著樹小苗的這句話從房中飄了出來。樹小苗這句話是沖著楊帆說的,這個院子裏除了張昌宗,還有誰不知道楊帆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好!好啊!”

    楊帆說著,幾乎要跳起來發出一聲歡呼。可他腳尖剛剛一顛,忽然想到張昌宗就在身邊,忙又硬生生忍住。他想要立刻沖進房去看看他的女人和孩子,可是身子剛剛向前一傾,還沒如離弦的箭一般沖出去。馬上又想到了張昌宗。

    任何過於熱切的表現,對他在而言都是不合適的,都不符合他現在的立場和身份,但他的激動已經溢於言表,身形先是一拔、覆又一傾,再想故作平靜業已不能。楊大官人的急智此時體現的淋漓盡致。他身形風車般一旋,就握住了張昌宗的手。

    楊帆緊緊地握著張昌宗的手,激動地道:“太好啦!聖人交待給咱們的事情終於辦好了,哈哈哈,六郎,現在你可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張昌宗眼淚汪汪地咧著嘴。吃力地道:“放……放手!痛!痛!快放手!痛死我啦!”

    兩個人從婉兒府上走出來時,楊帆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地對張昌宗道:“今日赴碧遊宮之宴,因為一場大火,可是沒有吃好喝好。緊接著又來島上一番折騰,出了一身臭汗,我且回去沐浴一番,今晚再請六郎暢飲。”

    張昌宗甩著火辣辣紅通通的手掌。呲牙咧嘴地道:“好!張某也要回去沐浴一番,咱們晚上見。”

    兩個人都住在柳徇天府上,一個住東跨院,一個住西跨院。楊帆這個院子外面隔著十余丈遠就是婉兒所住院落的外墻。楊帆風風火火地回了自己院子,一刻沒停就逾墻而出,片刻之後,他已經喘息著出現在婉兒的臥房。

    臥房中雖然仍顯淩亂,可是已經收拾幹凈了,古竹婷站在房中,看著楊帆。微笑道:“婉兒姐姐母女平安。”

    “嗯!”

    楊帆張口想說什麼,一時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只是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了古竹婷一下,力氣大的幾乎讓她喘不上氣來。這才放開她向榻上望去,他看到婉兒躺在榻上,容顏有些憔悴,但是她正甜甜地笑,笑的無比安詳、無比滿足。

    楊帆走過去,在榻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涼,異常柔軟。古竹婷微微一笑,舉步走了出去,順手把障子門輕輕拉上。

    楊帆伸出手,憐惜地擦了擦婉兒的額頭,已經有人為她拭過臉了,可還是有細汗又滲出來,楊帆把她的雙手完全包合在自己的掌心,目光微微一轉,便看到了繈褓中的孩子。

    一個花格包袱,裹著一個小小的人兒,只露出半個巴掌大的一張小臉,小家夥閉著眼睛,睡的極是香甜。她在榻上,就在婉兒身子裏邊,一大一小兩個人兒,交織成兩道暖流,蕩漾在楊帆的心頭。

    楊帆寵溺地目光在孩子臉上留連許久,才轉向婉兒,低聲道:“是個女兒,咱們的女兒,長大了一定會和你一樣漂亮的。”

    婉兒柔聲道:“這下可遂了你的心意了。”

    楊帆呵呵地笑了兩聲,又趕緊收聲,生怕驚醒了女兒,他放低聲音,輕聲問道:“你怎麼樣?”

    婉兒輕輕撫著肚子,低聲道:“肚子裏空空的,可心裏頭滿滿的。”

    兩個人對望著,忽然同時輕笑起來,笑著把目光同時投向他們愛的結晶。

    許久許久,婉兒把柔柔的目光從女兒臉上收回來,對楊帆道:“郎君,給咱們的女兒取個名字吧。”

    楊帆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又緩緩移到她的眉宇間,撫著那已描作梅花的疤痕,低聲道:“黛兒,就叫……楊黛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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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三十九章 自掘墳墓

    張昌宗回到自己的住處,先寫了一封簡短的密疏,把上官婉兒誕下一女的消息寫下來,吩咐人密報於皇帝,這才寬衣解帶,自去沐浴不提。

    婉兒剛剛分娩,體力消耗很大,與楊帆說了會話,興奮勁兒一退,倦意便湧上來,黛兒安靜的很,大概是剛出生時一番賣力的哭叫把她累著了,躺在母親身邊一直沈睡不醒,楊帆見狀,便讓她母女好生歇息,起身回了自己的住處。

    古竹婷離開以後,馬上喬裝打扮去了長安名醫沐輝的府上。依舊把沐輝蒙了雙眼請上車子,在城中兜了幾圈兒,確認無人跟蹤,這才繞回湖心島,讓他再次替婉兒切脈探視,開了幾份滋補的藥方,又將他送回。

    古竹婷至此就留在了婉兒身邊,有她幫忙照料,要比蘭益清、樹小苗那幾個生澀的丫頭強上許多。當然,楊帆也是有意籍此拉近她和婉兒之間的關系,正是一當兩便,何樂而不為。

    楊帆沐浴之後,換了套輕衫出來,他知道婉兒此時體弱,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雖然總想看看她和孩子,卻也打消了今晚再去探望的想法,只吩咐人準備酒宴,今晚要和張昌宗痛飲一番。

    楊帆今日設宴,於他而言實是要慶祝愛女誕生、母女平安,只是這個理由不好宣之於眾。他剛剛吩咐了廚下備宴,就看到任威快步從外面進來,看他神情,似乎有事,楊帆站住腳步道:“什麼事?”

    任威神情詭異地湊到楊帆面前,低聲道:“阿郎,您交待的那件事情。卑職的人已經打聽出了一點眉目。”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聽得楊帆眉頭一皺,問道:“我交待你的什麼事?”

    任威道:“就是杜文天和安樂公主之間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事。今日杜文天挨了高姑娘、蘭姑娘她們一頓暴打,逃回去後請了跌打醫士上門治療,照理說。他剛剛受傷,應該在府上靜養才對,誰知他竟然離開府邸,跑到一處酒家喝悶酒。

    卑職的人覺得事有蹊蹺,就重金賄買了一個酒博士,冒名頂替混到他的身邊。杜文天酩酊大醉之際說了許多酒醉的牢騷話,雖然他話中不曾提到安樂這個名字,可是說的女人分明就是她。

    聽他那話音兒,似乎是因為差事辦砸了,回府後受到了安樂公主的責罵。他一邊喝酒,一邊發牢騷。說什麼為了那個女人盡心竭力,府邸送給她住,自甘如同奴仆,為她購物、張羅飲宴,前前後後花費了近百萬錢。

    結果,如今他盛了長安的大笑話,連他父親都不待見他。卻還受到如此冷遇。從這廝酒醉之際的一番言語來看,他和安樂公主只怕是已經做過男女之事了。嘿嘿,這人還真是個情種,雖然牢騷滿腹,卻似依舊不能忘懷於她呢。”

    “情種?不過是色迷心竅罷了。”

    楊帆不屑地冷笑了兩聲,負手輕輕踱起了步子,任威低聲道:“阿郎有何打算?”

    楊帆沈吟了一下,道:“危機已經解除,安樂那邊,接下來就要應對張昌宗的報覆。只怕要應接不暇,沒時間再來尋我的晦氣。至於這個杜文天……”

    楊帆無奈地搖了搖頭,若不是杜文天挑對了合適的時機、挑對了合適的同謀,他有什麼資格向自己挑釁。楊帆讓人調查此事,本用以此做做文章。但婉兒現在已平安分娩,沒有把柄可抓了。

    人在喜悅幸福的時候,心境是大不相同的,想到女兒那張可愛的小臉,楊帆胸中的些許戾氣都被柔情沖淡了。杜文天經此一敗,應該會偃旗息鼓了,他也不想窮追猛打、不依不饒。

    楊帆籲了口氣,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把盯著他們的人撤回來,不要追究了。”

    ※※※※※※※※※※※※※※※※※※※※※※※※※

     麗春台上有一座軒廳,這是一座涼屋。

    軒廳旁邊有一道溪流,流水潺潺,一輛水車被水力催動,一圈圈地勻速旋轉著,一個個竹筒循環往覆,把清澈清涼的溪水持續不斷地澆在一個淩空高架的木槽上,泉水汩汩地流出去,正好澆灌在軒廳傘形的屋頂上。

    水向四面蔓延開去,從軒廳的四面雨檐如同幕布般垂落,形成了一道晶瑩的水簾。軒廳中因此涼爽異常,與廳外炎熱的天氣迥然有異。

    武則天斜臥在湘妃竹榻上,靠著玉枕,望著廳前一池紅白蓮花,慢慢啜飲著蓮子湯。張易之坐在一旁,輕聲為她讀著張昌宗的秘奏。

    張昌宗赴長安以後,張易之就放緩了《三教珠英》的編撰,把時間騰出來陪伴武則天。他清楚他的權力地位來自於誰,張昌宗不在,他可以把其它任何事都放下,但是絕不可以疏遠了女皇,一旦女皇寵愛了別人,他會失去一切。

    “婉兒生了個女兒?”

    武則天聽到一半,笑吟吟地向張易之問了一句,聽說婉兒生的是女孩,武則天的心中微微一寬,若是男丁,總是不免叫人多一層顧慮,生個丫頭,是她最樂於見到的結果。

    張易之微笑道:“是的,聖人。”

    一陣風來,涼風襲體,讓人神清氣爽。軒廳四壁的門窗上,懸掛著來自天竺和波斯的名貴香料制作的香珠串,以及茉莉、素馨等香花穿成的長絡,這些香珠和香花串成的簾兒可以阻擋蚊蠅,隨風又能送來陣陣清香,置身其中,心曠神怡。

    武則天擡了擡身子,張易之趕緊放下密奏,把一個竹制的靠枕移到武則天的身後,換下玉枕。武則天愜意地靠定,闔起雙眼,張易之的雙手便輕柔地按在她的肩上。

    武則天微笑道:“婉兒前番來信,曾經提到過對孩子的安置……”

    張昌宗一邊為她按摩,一邊道:“是!上官待制想請聖人開恩,以鄭氏老夫人為她選擇繼子為由。把這孩子交給她的母親撫養。”

    武則天淡然道:“如今她生的是個女兒,一個丫頭有過繼的必要麼?上官家族能靠一個女孩子撐起門戶?”

    張易之不明其意,試探地道:“聖人的意思是……”

    武則天笑而不語,心中卻是輕輕一嘆,她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是對張易之很明顯的點撥了,可張易之的政治覺悟比起她想要看到的結果顯然還有不少的差距。

    張易之沒有看到婉兒此舉背後的意義。雖說武則天重用上官婉兒,上官家族也以上官婉兒母親鄭氏夫人的名義重新崛起了,但是武則天一直沒有為上官氏公開平反,他們的罪名仍在。

    上官儀父子是武則天殺掉的,她豈會輕易否定自己的決定。

    “這個丫頭。很懂得利用機會呢,她想迂回地利用這件事為家族平反。只要朕答應讓鄭氏夫人為她擇立繼子,支撐上官氏門戶,不就變相地為上官儀父子正名了麼?呵呵,這丫頭真以為朕老糊塗了,連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都看不出來?”

    武則天微笑著想。她雖重用婉兒,也信賴婉兒,但她一直沒有把加諸於上官家族的罪名削去,這個罪名還在,就是懸在上官家族頭上的一口利刃。只要她想,這口刀隨時可以落下,上官家族拿回的一切都會再度被剝奪。

    其實。武則天對上官婉兒倒是一直信賴無疑的,這麼做也不是想挾制婉兒,這只是作為老謀深算的帝王所習慣采用的一種手段。然而如今經由婉兒意外懷孕一事,武則天對婉兒雖然依舊器重,信任卻不如從前了,這樣的手段她便覺得很有必要保留。

    武則天沒有對張易之說出這番話,她已經點撥過了,張易之既然揣摩不透,那麼她即便說的更加明白,也無益於他的提高。

    武則天淡淡一笑。隨口道:“沒什麼,朕只是好奇,婉兒一向心思縝密,如今怎會百密一疏,就沒想過若是生個女兒該當如何?”

    其實武則天心知肚明。生女不涉及撐立門戶的問題,會更好解決,如果上官婉兒想過繼個兒子她都能允許,過繼一個女兒自然更加不在話下,婉兒當然不必在秘奏中特意提出生男如何生女如何。

    張易之笑起來,道:“想必,上官待制也是覺得如果生了兒子,才好煞費苦心地為他安排一番前程,若是生了女兒,怎麼不能把她養大?就沒必要太過操心了。女兒嘛,總比兒子少些麻煩。”

    武則天笑了笑,突然問道:“此事,楊帆亦曾參與其中?”

    張易之警惕地看了武則天一眼,武則天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她仰躺在榻上,神色安詳。陽光透過晶瑩的雨簾和香花絲絡透射進來,映在她滿是皺紋的蒼老臉龐上,本就皺紋濃密的老臉被那斑駁的光影一映,更是溝壑縱橫。

    張易之突然轉過頭去,望著迷離的雨幕光影,深深地吸了口香花絲絡的淡淡幽香,這才壓下心頭直欲作嘔的感覺。但是他的聲音依舊柔和、恭敬、纏綿,仿佛是在他最愛的女人耳邊低訴情話。

    “六郎對聖人交待的事情最是上心,可他年紀輕,不曾獨自擔當過這樣的大事,他清楚聖人對上官待制的器重,生怕事情出了什麼差遲,自然要格外小心了。再者說,六郎想做這事,總要使人去辦。

    六郎手下的人未必就如楊帆可靠。兩人在延州時一起做過事,有些交情,六郎這才想到請他幫忙。六郎得到消息時,上官待制已經到了長安,六郎是來不及請示聖人,這才擅作主張,聖人千萬莫要見責。”

    武則天笑起來,她張開眼睛,嬌嗔地指了指張易之道:“你呀,朕何曾有片言責怪六郎,只是信口一問,你緊張什麼。”

    張易之尷尬地笑笑,低聲道:“聖人寬宏,可也別把六郎寵壞了。”

    武則天又合上眼睛,沈默了一會兒,說道:“既然如此,如何安置這個孩子,依舊交給楊帆去做,讓他想個萬全的理由,把這丫頭收養了吧。”

    張易之有些意外地看了武則天一眼,她的唇角紋路很深,透著固執與高傲,張易之到了嘴邊的話不禁又咽了回去。他想不通女皇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上官待制生的是個男孩或要多作些考慮,一個女孩兒家,為何不應婉兒所請呢,既然聖人還要用上官婉兒,這順水推舟的恩惠何不給了她。

    帝王心術,張昌宗永遠也不會明白。武則天的確常有逆人心思而動的作派,但她這麼做從來都不是因為她個性剛強,喜歡跟人唱反調,她已站在天下最高處,這麼做對她毫無意義。

    她之所以如此,只因為一個原因:作為最高權力的掌控者,她不想讓任何人覺得,她會附和別人的主張。她要讓別人永遠都記得一件事:不要對她動心眼兒,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切都要由她決定!

    武則天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轉而說道:“聽說崇訓和成器那幾個孩子都選擇在隆慶坊建府造宅,如今做了鄰居?”

    張易之回過神來,連忙應了聲是。武則天沒有再問,抿起的嘴角卻柔和起來。她希望武李兩家能夠化幹戈為玉帛,同心協力把她的大周江山延續下去,武崇訓夫婦和相王五子做鄰居,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她樂見其成。

    武則天想了想道:“五郎,你回頭擬一份名單呈上來,一部分王公大臣、皇親國戚的家眷,現在就可以向長安開始遷徙了。嗯,婉兒母親那裏,這一批不作考慮。”

    “諾!”

    ……

    杜文天自打在興教寺調戲樹小苗挨了一頓胖揍,從此就走了背字運,這些天他連連挨打。在湖心島被蘭益清、樹小苗等人一頓胖揍之後,鼻青臉腫的杜文天還沒養好傷,就被他爹召回樊川,請出家法又是一頓教訓。

    杜文天滿腔悲憤,他覺得上天待他太不公了,他好心請安樂公主入住杜家府邸,為了巴結安樂前前後後花費逾百萬錢,因為安樂被人連番毆打,成了長安城的一個笑話,如今碧遊宮火災責任難明,杜家又要大出血,負責一半的賠償。

    這也就罷了,如果安樂公主能因此念著他的好,他所受的委屈、傷害和羞辱也算有了回報。可是在他失去利用價值以後,連安樂公主也對他不假辭色了。他不甘心,他不願就此放棄他心中的女神。

    楊帆因為愛女誕生,慈悲心發,有意放他一馬,但是這世上有些人不會因為你的大度就改變他自己,杜文天就屬於那種“不作死就不會死,但我偏偏要作死”的人物,楊帆想息事寧人了,他卻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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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四十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時當正午,五六個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兒出現在新昌酒家門前,隨行的仆從就有數十人之多。

    正站在門前撓首弄姿招攬生意的兩個美貌胡姬一見這一行人的衣裝打扮,發現其中幾位公子僅是腰間佩玉就價值千金,知道是些貴介公子,當下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前去,同時向店裏招呼。

    這一行人都是韋杜柳蘇等關中世家子弟,被簇擁在中間的那位就是杜文天。杜文天作為關隴大族杜氏家族的長公子,自然有自己的一班朋友,他最近倒了大黴,這些朋友知道他心情不好,今日是特意邀他出來散心的。

    這些朋友只知道杜文天在興教寺調戲過一個美貌女子,不巧那女子卻是上官待制身邊的使女,杜文天因此被張昌宗和上官待制教訓了兩次,之後他幫武崇訓夫婦在碧遊宮大擺筵宴,結果又因大火受到牽累,害得杜家要賠償一大筆錢,所以心情很不好。

    可杜文天心中真正的苦,卻是無法對人說的。那日離開隆慶坊後,安樂公主對他的態度與往昔相比便大相徑庭了,杜文天受了這麼多罪,安樂公主不但沒有片言只語安慰,而且開始疏遠他了。

    倒是不明就裏的武駙馬,覺得杜家借出府邸給他居住,又替他包攬了碧遊宮飲宴的全部費用,是在幫他撐場面,結果卻受了株連,要承擔覆建碧遊宮的一半花銷,這可是一筆驚人的巨款,心中有點過意不去,對他的態度大為改觀。

    杜文天色心不死,總覺得自己為安樂公主付出那麼多。安樂應該對他投桃報李,可是結果卻是安樂公主從此對他再也不假辭色。杜文天這些天就像患了相思病,直到被人擁上高樓,還神思恍惚的。

    這個時辰二樓酒客不多,只有臨窗的幾桌。中間位置全被杜文天等人包下了。杜文天借酒澆愁,酒入愁腸愁上加愁,他的酒量本就一般,今日又恣情放縱,不一會兒便喝的酩酊大醉。

    眾公子今日聚在一起本來是為了陪他散心,不想還沒多久。他就醉的東倒西歪,朱家公子朱洪君便道:“給文天喝點醒酒湯,不要讓他喝了。”

    朱家在關隴貴族中不是有實力的人家,不過在這些朋友當中,朱洪君年紀最長,而且性情沈穩、做事周全。久而久之,眾公子有什麼架鷹牽狗、遛馬飲宴一類的事情,都由他張羅,大家也願意聽他安排。

    朱洪君這麼一說,侍奉杜文天的胡姬便趕緊叫人上了一碗醒酒湯,餵杜文天吃了一半,叫他斜斜枕在自己腿上發散酒力。

    眾公子坐在那兒東拉西扯。扯了一陣葷腔,忽然便有人說到了坊間關於張昌宗和上官婉兒的流言。這個流言經過一陣子的散播,終於從坊間市井傳進了高門大戶。

    朱洪君一聽這個話題,馬上忙對那人道:“小混啊,這等坊間流言,千萬不要亂傳,小心禍由口出,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所說的小混姓武,名武曉琿,雖也家境殷實。還有個叔叔在外地做官,但是比起這些底蘊深厚的世家子來卻只算是第三流的人家,不過豪門公子時常廝混的朋友也不是個個都講究門當戶對的。

    這其中總要有幾個有眼色、會說話的幫閑人物哄大家開心,武曉琿扮演的就是這樣的一個角色,他每每跟著這些貴介公子們混吃混喝。眾公子開他玩笑,才把他的名字叫成了諧音:小混。

    韋家公子韋德睿年紀雖輕,卻是個極明事理的少年,馬上接著朱洪君的話頭,正色道:“朱兄說的是,那日武駙馬在碧遊宮設宴,小弟也隨父親赴宴了。之後因失火緣由難以分辨,安樂公主還曾邀我等到隆慶坊面見上官待制。

    小弟親眼所見,當時上官待制正與宮娥策馬擊鞠,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能騎馬擊鞠麼?何況小弟看的清楚,上官待制纖腰一握,絕非有孕婦人,這等子烏虛有的謠言,切勿人雲亦雲。”

    朱洪君雖被眾人敬為大哥,但他家世地位並不算高,所以對人說話倒還委婉,韋德睿年紀雖輕,身份地位卻高的很。關隴世家的領軍人物是樊川韋杜兩家,他韋家地位還在杜家之上,對武小混說話就沒那麼客氣了。

    武小混被他說的臉色一紅,赧然道:“呃……我也就是隨口一說,逗大家一樂。”

    韋德睿認真地道:“這種事也能拿來說笑麼?這可是敗人名節的大事,再嚴重些,沒準就給人惹來天大的禍事。你我家中多有在朝為官的,更該格外謹慎。何況,上官待制也屬我關隴一脈,大家休戚與共,不是更該維護麼?”

    一番話說的武小混面紅耳赤,訕然不語。

    不想正枕著美人大腿,朦朦朧朧半醉半醒的杜文天卻聽清了他們的對話。杜文天一直覺得他的女神不再理他,是因為他提供了不實的消息,可他當日親眼所見,迄今也不相信自己是看走了眼。

    人還是那個人,要說沒有懷孕,難道以上官婉兒的身份,當時會閑極無聊在肚子裏塞個枕頭玩麼?這個消息就是他散播的,韋德睿卻說這是無稽之談,杜文天可不愛聽了,他呼地一下坐起來,往案上“啪”地一拍,大聲道:“小混說的沒錯!上官婉兒……呃!她……她就是與人私通,身懷有孕。”

    韋德睿眉頭一皺,道:“文天兄,你醉了。”

    “我沒醉,我才沒醉!”

    杜文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踩在雲宵裏似的邁著步子,拍著自己的胸脯兒道:“我……我這裏頭清醒著呢。那車,那輛車一定有鬼!先前是有人跌落馬上,可那人就一定是上官婉兒麼?

    嘿嘿,我……我看不……不見得。我反覆琢磨,越想……越不對勁兒。你說她們騎馬擊鞠,還要乘車去鞠場麼?那鞠場邊上,為啥恰好……有輛車子?張昌宗和上官婉兒一個青春年少,一個百媚千嬌,俱都長住宮中。日久生情太……太正常了,嘿嘿……”

    杜文天冷笑著轉了半圈兒,笑聲忽地戛然而止,臉色也刷地一下變了。

    樓梯口正站著一男一女,男的是張昌宗,女的是上官婉兒。

    婉兒今日是去碧遊宮察看損失的。以前她不好在人前露面,現在卻不怕了,正好借著碧遊宮失火一事,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回來路上,應張昌宗之邀,到新昌酒樓來吃杯水酒。誰想恰好就遇到了杜文天,還聽到了他的混帳話。

    杜文天見張昌宗氣的面孔有些扭曲,不禁打了個哆嗦,酒意嚇醒了幾分,暗暗叫苦道:“壞了!我怎麼……怎麼偏就遇上了他們?”

    “呵呵呵呵……”張昌宗突然發出一陣瘆人的笑聲,笑得杜文天雙腿發軟,若不是因為在場有太多朋友。面子實在難以放下,只怕他就要雙腿一軟,直接跪到地上了。

    張昌宗笑吟吟地看著杜文天,眸中卻是冰一般寒冷:“杜公子,張某人和上官待制如今就站在你的面前,請你當面說個清楚,你說我張某人與上官待制有私情,上官待制還身懷六甲?”

    杜文天囁嚅,一言不發。

    上官婉兒俏靨蒼白,她一言不發。拂袖便走。樓梯下還站著楊帆呢,因那樓梯寬度有限,只宜兩人並行,楊帆論身份論地位不及張昌宗和上官婉兒,所以他落在後面。

    楊帆沒有跟著婉兒一起走。他與婉兒錯肩而過,走到張昌宗身邊,對杜文天搖頭一嘆,道:“杜公子,當日楊某邀張奉宸和上官待制同遊興教寺,為了避免聲勢太大影響遊興,所以俱都穿了便裝。你不知道我們的真正身份,仗著你杜家的勢力,想要調戲上官待制身邊侍婢,被張奉宸教訓了一頓。想不到你竟為此懷恨在心。

    興教寺在樊川,你杜家也在樊川,我還奇怪呢,在你杜家的地盤上,讓你這位杜家長公子吃了大虧,你怎麼會忍氣吞聲。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你當時吃了虧,未必就沒有招呼爪牙試圖報覆,只是看破了我們的真正身份,不敢出面了吧?

    呵呵,我想,市井間這樣的謠言,應該也是你使喚人散播出去的了?你對張奉宸懷恨在心,卻又無法報覆,所以就用這樣的謠言來中傷張奉宸和上官待制!杜公子,枉你出身名門,真是無恥之尤!”

    謊話的最高境界,就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叫人真假難辨。張昌宗看了楊帆一眼,心中好不崇拜:“沒看出來啊,楊將軍不只拳腳厲害,這張嘴巴更是厲害,這一來連謠言一並解決了,正好為我洗刷清白。”

    楊帆從張昌宗的眼神中知道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便道:“上官待制氣憤不已,可別出點什麼差遲才好,楊某追去安撫一番,這裏就拜托給六郎了!”

    說到這裏,楊帆淡淡地瞟了杜文天一眼,無慍無怒,仿佛在看一個死人。如果有人執意尋死,他也不會濫施慈悲,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楊帆不是活菩薩。

    “二郎只管去!”

    張昌宗大包大攬,經過楊帆這麼一說,他也覺得這個謠言很可能就是杜文天散播出去的。不過,究竟是不是杜文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他而言這是個機會,他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洗刷清白。

    有這個謠言在,對他而言早晚是個隱患。所以,他今天必須要大鬧一場,鬧的動靜越大越好,如此才能洗刷冤屈清白。洗刷冤屈的關鍵就是杜文天,因此就算散布謠言的不是他,今天也要證明是他!

    兩排大內侍衛雁翎般散開,恰如正印官升堂問案。張昌宗向前一走,坐在首席的韋德睿、朱洪君兩人便慌忙退到一邊,張昌宗在席後坐下,抓起一只錫壺往案上重重一頓,厲聲咆哮道:“姓杜的,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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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四十一章 借力打力

    張昌宗雖然頭腦簡單,性情沖動,可他畢竟在宮廷中待了幾年,哪怕只是無意中聽到看到的一些事情,對他的智商也頗有提高。楊帆那一番話瞬間就點醒了他,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一旦涉及到男女私情的謠言,當事人大多會陷於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如果你覺著清者自清不屑理會,旁人會認為你心虛,如果你竭力辯駁,他還是會認為你心虛。說到底,這是因為大部分人心底都有陰暗的一面。

    不辯是黑,越辯越黑,你還如何表白自己?現在卻是一個絕好機會,杜文天跟他有過節,把謠言的炮制者鎖定在杜文天身上,把他的謠言當眾挑開,張昌宗就有機會洗刷清白扭轉局面。

    新昌酒家是長安有名的大酒樓,來來往往的客人非常多,這件事很快就傳揚開去,當遠在城南樊川的杜敬亭得到消息,急急趕到新昌酒家的時候,新昌酒家門裏門外乃至街對面的樓上都站滿了人。

    杜文天跪在張昌宗面前,兩頰已被摑的赤腫一片,他還在用力扇著自己耳光,張昌宗冷幽幽的目光盯著他,張昌宗不說停,他的手就不敢停,而且不敢藏一點力,所謂面子、所謂勇氣,在張昌宗的霸道面前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開始他還顧忌著尊嚴、唯恐被人恥笑,但是面對張昌宗的折磨與毆打,面對張昌宗追究的嚴重後果,他不能不屈服了。當他低聲下氣地向張昌宗俯首道歉,承認是他散播謠言,是他懷恨在心才惡意中傷時,他就沒有勇氣對抗了。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張昌宗能消了火氣。讓他逃過一劫。這世上總有些人不自量力,以為自己可以獨力應對這個世界,可是當他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才知道其實他什麼都不是。

    武則天對張昌宗的寵愛遠在薛懷義之上,薛懷仁昔日飛揚跋扈。王公為他牽馬墜鐙、廟堂高官說打就打,他曾當街鞭笞禦史,他曾軍中拳打宰相。二張從不曾有過他這樣囂張的行為,不是因為他們不能,而是因為他們不是薛懷義那種暴發戶。

    但這並不意味著張昌宗就是一個謙謙君子,惹急了他的時候。他的猖狂絲毫不在薛懷義之下。樊川杜家雖然大不如前,卻只是相對於它自己以往的輝煌,它仍是一個擁有極大潛勢力的政治世家,可張昌宗並不在乎,他是強龍,不怕這條地頭蛇。

    當杜敬亭匆匆走進新昌酒家的時候。馬上看到他的兒子正跪在張昌宗的面前,兩頰已經一片赤腫。杜文天神思恍惚,連他父親走進來都沒有看到,他還在賣力地扇著自己耳光,那一記記耳光,就如扇在杜敬亭的臉上。

    誹謗罪正式確立是在秦朝,之後漢文帝等曾先後下詔廢止誹謗罪。但一直反反覆覆,直到隋文帝降敕群臣“誹謗之罪,勿覆以聞”,誹謗罪才從法律上正式廢除,之後的唐宋兩朝刑法中都沒有“誹謗”這個罪名。

    但是律法中沒有誹謗這個罪名,並不意味著你可以隨便說話,這是人治社會,權大於法,既便律法中明明白白寫著這條罪名,是否依法追究又或不去追究也是因人而定。如今沒有法律依據,後果輕重更是取決於人。

    杜文天謠言誹謗的人是張昌宗和上官婉兒,這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杜文天已經在張昌宗的威逼之下承認一切出自他口,他甚至已經寫好供狀。畫了押,生死都操在張昌宗的手上。

    杜敬亭羞愧難當,向張昌宗慚然拱手道:“張奉宸,都是老朽教子無方。這個孽子竟信口雌黃,誹謗張奉宸與上官待制的清譽,老朽實在無地自容,老朽意欲把這孽子帶回嚴加管教,還望張奉宸能高擡貴手。”

    杜敬亭什麼時候在人前自稱過老朽?他如今把身份降的這麼低,正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張昌宗的面前,他可擺不出關中大族掌門人的身份,只能向張昌宗低聲下氣地乞饒。

    張昌宗冷笑道:“你想怎麼教兒子不關張某人的事。可是你兒子誹謗大臣,那就跟張某人有關了。張某是男人,可以不在乎這些風言風語,上官待制可是視名節逾性命的女子。張某和上官待制因為你兒子散播的謠言玷汙了名譽,這事怎麼說?”

    杜敬亭羞慚的無地自容,拱手道:“老朽知罪,老朽願攜這不肖子前往隆慶坊,向張奉宸和上官待制鄭重道歉!”

    張昌宗冷冷地道:“張某可當不起。你們到隆慶坊,旁人哪知發生了什麼,到時候指不定又會有什麼難聽的話兒傳出去呢。”

    杜敬亭心知張昌宗這是要讓他杜家當眾道歉,如今他的老臉已經被這個不肖子丟光了,再若攜子當眾道歉,可以想見對杜家聲名的損害,可他又能怎樣。大錯已經鑄成,兒子再不爭氣也是他的骨肉,他能棄而不顧麼。

    杜敬亭只得忍氣吞聲地道:“老朽願意請長安各方士紳名流、勳戚權貴出來做個見證,以正張奉宸和上官待制之名。”

    張昌宗仰天打個哈哈,道:“成,張某可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主兒。不過湖心島可招待不下你們這麼多人,一個不巧再弄出一場火災來,張某人可沒錢賠給柳府令。這麼著吧,你們杜家不是在安邑坊有幢大宅子麼,就選那兒!”

    杜敬亭心中一驚,那幢宅子已經借給武駙馬了,前幾日宴上還說過此事,當時張昌宗也在,他清楚啊,為何要指定在那裏擺酒謝罪?稍一轉念,杜敬亭便明白過來,敢情這張奉宸宗早就被他得罪了,如今是借題發揮,二罪並罰。

    二張和武李之間已經形同水火,他杜家竭力巴結武氏,這不是擺明要跟張昌宗作對麼?一時間,杜敬亭心中又悔又恨。

    其實他的選擇並沒錯。眼光長遠的人都看得出,別看二張如今威風不可一世,但來日之天下,只能由武氏或李氏來做主。他巴結武崇訓,就等於是上了武家的船、又拴著李家的船。可謂一招妙棋。

    只是,他的算計雖然不錯,卻漏算了一點:來日必將敗落的二張,如今威風還在武李兩家之上,他站隊太早了,不是他的選擇不對。而是時機沒有把握好,他不該這麼早就擺明立場。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杜敬亭一定不會過早做出如此明確的選擇,可他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如果他按照張昌宗的吩咐去做,就要把武駙馬夫婦掃地出門。這樣做勢必得罪武駙馬。如果不這麼做,武駙馬才是那幛宅子現在的主人,他在那裏設宴謝罪算是什麼事兒,還是要得罪武駙馬,杜敬亭愁腸百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張昌宗卻不給他多作選擇的余地,他站起身。傲然走到杜文天身邊,突然飛起一腳,把杜文天踢翻在地,冷冷地道:“張某的耐性可不是那麼好,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若不能擺酒設宴為張某正名,我會叫你明白什麼叫禍由口出!”

    張昌宗一甩大袖,揚長而去。

    杜文天爬起來,戰戰兢兢地叫道:“父親!”

    杜敬亭怒從心頭起。擡腿就要把他踢開,嚇得杜文天瑟縮了一下,杜敬亭欲哭無淚,只能仰天長嘆一聲,黯然走下樓去。

    ※※※※※※※※※※※※※※※※※※※※※※※※※

     婉兒輕輕拉開衣襟。露出嬌彈彈一只雪乳,本來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躺在她懷裏的小丫頭嗅到了奶香,突然把細細的脖子向力向前一探,準確地吮住了她嬌紅的奶頭兒,用力吸吮起來。

    婉兒看著女兒可愛的樣子,忍不住格格一笑,撫了撫她的小臉蛋,柔聲道:“這個小家夥,真饞。”

    楊黛兒吮的很用力,她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甘美的乳汁,根本無暇理會娘親的逗弄。楊帆也停止了說話,微笑著看著女兒。

    婉兒把手臂擡高了一些,讓女兒吃的更方便,擡頭對楊帆道:“我估摸那番謠言還真就是他傳出去的。張昌宗那性子不會輕饒了他。如今正好抓住此事叫他說個明白。他呀,是被安樂利用了,可安樂這時未必會保他。”

    楊帆輕輕嘆了口氣,婉兒凝眸道:“怎麼?”

    楊帆沈默片刻,道:“安樂利用了他不假,可他也利用了安樂。這個蠢才雖無心機也無勇氣,卻有自以為是的狂妄。其實,安樂真正想對付的人是我,是杜文天把火燒到張昌宗身上去的。”

    婉兒詫異地揚起眉毛,楊帆不等她問,便把那天安樂帶人登島說過的話重覆了一遍,又補充道:“安樂是想利用他來對付我,他對張昌宗懷恨在心,也想利用安樂對付張昌宗,所以才篡改了安樂交待給他的話。如果不是這樣,張昌宗今日就不會強出頭,那麼在新昌酒樓大擺威風的人就只能換成你了,為夫可沒有能力讓樊川杜家的人對我服服貼貼。”

    婉兒怒道:“郎君對安樂一家何止是救命之恩,安樂一家能有今日富貴,也全賴郎君舍生忘死為之籌謀,安樂竟然睚眥必報,如此對待郎君!”

    楊帆笑了笑道:“美麗的蘑菇,通常都是有毒的。顏色越艷麗的蛇,毒性就越大。安樂有美麗出眾的儀表,但她的心卻不像她的外貌一樣美麗,蛇蠍心腸,莫過如是。”

    婉兒皺了皺眉道:“不過,她的身份特別,郎君提妨著她就是,卻不宜針對她有所舉動。”

    楊帆道:“她要對付我的話,我還可以容忍,但她試圖傷害我的親人,我就不能打不還手了。她,還有那個杜文天,我已經給過他們機會,是他們自己不知死活。”

    婉兒擔心地道:“郎君打算怎麼做?”

    楊帆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按了按女兒粉嘟嘟的小臉蛋,微笑道:“小寶貝兒還沒吃飽麼,也不陪爹爹聊聊天,真是不乖!”

    楊黛兒打了個奶嗝兒,小腦袋撥楞了一下,不耐煩地甩開父親的手指,一頭又撲到母親的乳房上。

    楊帆和婉兒都笑了,婉兒嬌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說就算了,不過你要格外小心,你可不是只有你自己,你還有我,還有孩子,還有這個家,不管你做什麼,先要考慮你自己的安全,不能意氣用事。”

    楊帆微笑道:“我明白,你放心,我要反擊,也不一定就得自己沖在前面。”

    一大早,工部員外郎蕭之辰就帶著幾個吏員出現在安樂公主府的建築工地上。相王五子的宅邸還沒動工呢,可安樂公主府這邊已然大興土木,幹的熱火朝天。

    如今武氏比李氏勢大,長安官員雖大多心向李氏,卻不敢有太明顯的表現,如今武李兩家都在這裏起宅子,自然先要照顧武家。再者說,武駙馬每天都要來工地上轉悠一圈兒,誰敢敷衍。

    可今兒一大早,蕭之辰剛到工地就出事了,有人在工地上刨出一個盒子,上邊寫了五個大字:“武駙馬親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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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四十二章 武大捉奸

    武崇訓陰沈著一張臉回到杜府,府上管事趕緊迎上前來,畢恭畢敬地道:“駙馬,公主與幾位公侯夫人遊曲池去了。”

    武崇訓一言不發,徑自走向書房,管事詫異地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駙馬每次回府第一件事必是問起公主的動靜,所以他才不等詢問便主動說明,可駙馬今天這是怎麼了。

    武崇訓到了書房坐下,從袖中緩緩抽出一張皺皺巴巴的信箋,慢慢展開,看著上面的字,原本陰沈的臉色漸漸變成鐵青色,眸中卻隱隱泛出幾分嗜血的寒芒。

    信箋上只有一句話:“安樂與杜文天有私。”

    武崇訓不想相信這件事是真的,但又由不得他不信,這種事換做任何一個男人也不會用“我相信她”作理由便根本不查不問。武崇訓死死地盯著那張信箋,良久之後突然惡狠狠地把信箋一團,厲聲喝道:“來人!”

    照理說,公主府上下都是公主的人,駙馬類同入贅,對公主府的財務權、人事權等各項事務都沒有話事權,但是武崇訓這個駙馬本身是郡王,與普通的駙馬大不相同。

    而且,安樂回京時間尚短,不像太平公主一樣身邊早有一套完整的班底,何況她又性喜奢靡、註重排場,所以安樂公主府倒有一多半是武崇訓帶來的人。

    安樂公主陪嫁的奴婢多置於內宅,武崇訓的人則大多負責外宅,雙方雖有混淆,側重卻有不同。武崇訓的兩個心腹家將進入書房不久便悄悄離開了,很快,安樂公主身邊的宮娥清兒便被他們悄然拖進書房。

    清兒是安樂公主出家時作為皇室的陪嫁來到公主府的。她被兩個殺氣騰騰的侍衛拖進書房時就已嚇得手軟腳軟,兩個侍衛一松手,她就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對武崇訓顫聲道:“駙馬爺,不知奴婢犯了什麼錯。”

    武崇訓慢慢擡起頭,眼神幽幽,仿佛燃燒的兩簇鬼火:“你沒有犯錯,只是本王要問你一件事情!你要老實地回答本王。答的好,饒你不死,如果你有半句虛言……”

    武崇訓慢慢站起身子。扶案前傾,森然道:“我殺你全家!”

    清兒駭的花容失色,慌忙叩頭道:“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求駙馬爺開恩!”

    半個時辰後。杜家後院裏,一個青衣侍女走到井邊。伸手拎過水桶。掛上鐵鉤,剛要順進井裏,可她隨意地往井裏看了一眼,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倉慌間險些失足落入井中。她倉惶後退,淒厲地尖叫起來:“不好啦!不好啦!有人掉到井裏啦……”

    後宅裏許多侍婢內監聞聲跑來。有那膽大的湊到井邊探頭一看,只見清兒半沈半浮地仰在井水裏,一雙驚恐的眼睛睜的大大的。

    ※※※※※※※※※※※※※※※※※※※※※※※※※※

     天下間沒有絕對的公平,既便是父母之愛也是一樣。雖然都是自己的骨血。可做父母的總會有最偏愛的一個。杜敬亭妻妾成行,不管嫡子還是庶子都不只一個,可是在他所有的兒子裏面,他最喜歡的就是杜文天。

    即便是杜文天現在讓整個杜家成了長安無數人背地裏恥笑的對象,又害杜家把今年四分之一的收入用以賠付碧遊宮的損失,在杜敬亭的心中,依舊沒有哪個兒子能夠取代杜文天的位置。

    但是杜文天闖出這麼多的大禍,總要對家族做出一個交待,再則杜敬亭雖然疼愛杜文天,還是非常生氣,他生氣是因為恨鐵不成鋼。

    似乎是作為對謠言的回應,上官婉兒最近頻頻現身,上次在新昌酒樓時就有許多人親眼見到過她,關於她身懷六甲的謠言不攻自破,杜文天也不敢再繼續堅執己見咬死這件事了,他現在需要做的不是攻擊別人而是撇清自己。

    他想應付自己的父親還是很容易的,這世上總有一些人,在和外人打交道時顯得很低能、很愚蠢,被人像傻瓜一樣哄得團團亂轉。可是他回到家裏,卻能花言巧語哄騙他的父母,把在外人面前很精明的父母糊弄的像喝了迷魂湯似的。

    杜文天向父親承認,說他在興教寺時確實看見一位容顏秀美、身姿嫵媚的姑娘,故而心生好感,但他絕對沒有任何下作的舉動或言語,他只是心生好感,上前攀談幾句,就被張昌宗不由分說毆打了一頓。

    杜敬亭信了,他相信兒子的人品,相信兒子不會騙他,反之,他已經領教了張昌宗的猖狂,他相信在這件事上,的確是兒子受了委屈。

    杜文天又說,坊裏關於張昌宗和上官婉兒的謠言與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他只是聽人說起過這些謠言,而且本無傳謠中傷之意,只是因為張昌宗在碧遊宮時不依不饒,毆打他事小,卻讓杜家丟了臉面,他心生憤懣,為了泄憤這才說了幾句。

    杜敬亭又信了,他覺得兒子一向識大體、明大義,的確不可能做出這種小人行徑,全是因為張昌宗過於猖狂,而他的兒子無法向權勢熏天的張昌宗討回公道,這才出言不恭,既是為了泄憤,也是為了維護家門。

    杜敬亭氣憤過後,又聽了兒子這番合情合理的解釋,反而覺得是自己兒子受了委屈,是他這個當爹的不能為兒子申訴冤屈,心中便有了歉疚之意。不過,本著嚴父之道,杜敬亭心中這番感受是不會讓兒子知道的,他依舊讓杜文天在祖祠長跪三個時辰以示謝罪,這才叫人把他帶到自己面前。

    看到兒子下跪太久,腳步蹣跚,步履艱難,還得兩個人攙著才能走進書房,杜敬亭心中便是一軟,一見杜文天作勢欲跪,忙道:“罷了,今日這個教訓,你要牢牢記在心裏才好。不用跪了。”

    杜敬亭讓兩個家人給兒子搬了把椅子,又命他們退下,這才對杜文天道:“張昌宗要我父子召集四方賓朋向他謝罪,指定在安逸坊的那幢宅子。那幢宅子如今已經借與武駙馬,宅子雖是我杜家的,可現在武駙馬才是那裏的主人,如果我杜家在那裏向張昌宗請罪,勢必會得罪武駙馬。”

    杜文天一看父親不是要繼續責罵他,而是有事跟他商量,心裏安穩下來。便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另選宅邸,便是把他請來樊川赴宴又有何不可?”

    杜敬亭嘆了口氣,道:“兒啊,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張昌宗此番發難。並非只為你對他的非議,自我杜家將武駙馬夫婦迎至安邑坊。就已得罪他了。”

    杜文天恍然大悟。杜敬亭又道:“二張之猖狂斷不會長久。但是眼下二張卻還不是我們杜家可以應付的,所以,張昌宗的要求,我們不能不答應。可要是就這麼答應,得罪了武家,我杜氏更是得不償失。”

    杜文天一聽也沒了主意。不禁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杜敬亭捋著胡須,輕聲道:“為父仔細琢磨一番,倒是想出一個法子。如果我們請武駙馬做東道,打著從中斡旋的幌子主持這場謝罪宴。那麼把酒宴設在安邑坊就合情合理了麼,這樣做既不會掃了武駙馬顏面,也算對張昌宗有了一個交待。”

    這種事丟人現眼的,難道還能讓父親厚著臉皮去辦?自然要由他這當兒子的擔待,杜文天明白過來,馬上道:“兒明日一早就回安邑坊,一定讓武駙馬答應下來。”

    杜敬亭擔心地道:“你的傷……”

    杜文天道:“只是些皮肉傷,不礙事的。”

    杜敬亭點點頭,起身離座,走到杜文天身邊,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緩緩走出了書房。

    ※※※※※※※※※※※※※※※※※※※※※※※

     次日一早武崇訓便命人備馬,說是跟韋德睿、朱洪君、武小混等人有約,要去終南山一遊。府中管事忙提醒道:“駙馬,昨日杜府送來消息,不是說杜家公子今日要來請駙馬斡旋與張奉宸之間的恩怨麼?”

    武崇訓“啊”地一拍額頭,道:“是了,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罷了,等他到了,引他去見公主,這事讓公主決定就好。趕緊備馬。”

    管事答應一聲,匆匆下去準備,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武崇訓便帶著十多個侍衛,出安邑坊杜府,疾馳而去。

    武崇訓離開約半個時辰,杜文天便到了安邑坊,一問武崇訓去向,公主府管事道:“武駙馬一早與人有約,遊終南山去了,臨行交待,杜公子有什麼事,只管與公主商量即可,公主之決定,便是駙馬之決定。”

    杜文天對安樂公主始終念念不忘,只是自打從隆慶坊湖心島回來,安樂便不肯再見他,杜文天只能徒呼奈何,如今一聽有機會正大光明的去見安樂公主,杜文天心中大喜,連忙道:“如此,有勞管家通稟一聲,就說杜文天求見。”

    安樂公主之所以勾搭杜文天,是因為他一表人才,出手闊綽,小意奉迎,很合她的胃口,再者她意欲暗害楊帆,也需借重於杜文天。不料此人外強中幹,床上稱不起偉丈夫,做點事情也做不好,安樂心中生厭,自然對他棄如敝履了。

    安樂公主之後再不肯見杜文天,外面的消息卻是不斷傳入她的耳中,她這才知道杜文天擅自篡改了她的計劃,把那“奸夫”楊帆換成了張昌宗,心中更是氣憤難平。可是她聽說張昌宗為難杜家的消息後,不免又忐忑起來。

    她擔心張昌宗對杜家逼迫過狠,杜文天無奈之下會把她這個同謀招出來。她的胞兄胞姐當初命喪張昌宗之手,說到底只不過是因為嘲諷了張昌宗幾句,她卻是蓄意讒言殺害張昌宗的罪過。

    雖說這不是她的本意,她要害的是楊帆,並不是張昌宗,她壓根就沒想過要為兄姐報仇,也沒有勇氣對抗張昌宗,這一切全是那不知好歹的杜文天所為,可是張昌宗會相信麼。

    安樂公主開始暗悔不該對杜文天那般絕情,若是他對自己仍舊心存念想,就不會輕易出賣她,可是她已冷落了杜文天。杜文天這兩天一直在樊川祖宅,也無法聯絡他,不知他是否已經供出了自己。

    安樂公主正在不安,卻聽說杜文天求見,不由大喜,連忙叫人把他請來。等那管事出去,安樂公主想了想,便寬去外衣,換了套只宜內室私宅夫妻相見時才宜穿著的薄軟絲袍,往羅漢榻上一躺。又將絲袍拉高一些,露出一雙晶瑩粉潤的玉腿。

    “公主,杜某……”

    因為這幾天安樂對他冷顏相待,杜文天一進內室,便垂眉斂目。做畢恭畢敬狀,生怕還未言語便被安樂公主轟出去。可他一擡頭看到安樂嬌媚不可言狀的模樣。喉頭不由一緊,登時呆在那裏。

    安樂瞧他色授魂銷的模樣,心中暗自得意,便嫵媚地飛白了他一眼,嬌嗔道:“看什麼看,你又不是沒見過。”

    她探手從榻邊幾案上拈起一枚剝好的荔枝。噙在嬌艷的唇瓣間,輕輕咬了一口,汁液濺到唇邊,覆又伸出靈活的細舌輕輕一舔。昵聲道:“聽說張昌宗難為了你,人家好不擔心,還好你沒事,來,有什麼話,到人家身邊說。”

    安樂眼角含春地往榻邊拍了拍,大腿輕輕扭動了兩下,姿勢說不出的誘惑。杜文天臉龐脹紅起來,他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慢慢走近兩步,顫聲道:“公主……”話未說完就像一頭餓狼似的撲了過去。

    ※※※※※※※※※※※※※※※※※※※※※※※※※※※※

     杜府門前蹄聲如雨,本來說已往終南山去的武崇訓突然出現,武崇訓的馬還沒有停穩,便有兩個身形矯健的武士躍下馬去,到了武崇訓馬前,一個抓住韁繩,一個單膝跪地,武崇訓一偏腿,在那武士背上一踩,兩步躍上台階,大步向內趕去,手中還緊緊抓著馬鞭不曾拋下。

    十幾名佩劍侍衛隨即跟入,府中門子一見駙馬爺回來了,慌忙迎上前來,陪笑道:“駙馬爺,您不是去終南山了麼,怎麼這就回來了?”

    武崇訓面沈似水,大聲說道:“少廢話,馬上閉緊門戶!”

    武崇訓大步向後宅闖去,五六個侍衛緊隨其後,其他的侍衛則沖向西廂,整個府邸自打借與武崇訓,府中便都換了公主府的人,但西跨院還空著,以前是杜文天和他的隨從在那兒住,現在杜文天到了這裏,隨從也是到那裏歇息。

    陳佳和另外三名杜府侍衛正在院中樹下閑坐聊天,忽見幾名公主府侍衛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他認得其中一人,便笑著打了聲招呼:“單兄,這麼急,什麼事啊?”

    那姓單的侍衛平時跟他有說有笑的頗有幾分交情,這時卻沈著臉一言不發,及至近處,突然縱身一掠,一個箭步竄到他的面前,不等陳佳反應過來,一記窩心腿便踹在他的心口,踢的陳佳悶哼一聲,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陳佳“砰”地一聲落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奄奄一息地道:“單……單兄,你這是做什麼?”

    姓單的厲喝道:“統統抓起來!”

    其他三名杜府侍衛剛把手搭到劍柄上,幾口鋒利的長劍已經橫到了他們頸上。

    武崇訓當日見了秘信,不禁半信半疑,等他從清兒口中得知杜文天以前經常進入公主私室,每次都在半個時辰以上時,疑心更重了幾分。可是光憑這些,他還不敢確定,更不敢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時候去質問安樂。

    捉賊拿贓,捉奸捉雙,他必須得有真憑實據。武崇訓一路疾行如風,沿途見有侍婢宮奴立即趕開,等他終於沖到安樂公主門外時,突然又有些遲疑起來。

    他事先在街上放了耳目,杜文天剛一進府他就急急趕回來了,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杜文天和安樂縱有私情,可他今日來還另有要務,兩個人總不會因為戀奸情熱,一見面就急急媾和吧?萬一這時闖進去,兩人只是在閑坐敘話……

    說到武崇訓的懼內,天下可是無出其右,如今捉奸捉到關鍵時刻,他卻膽怯起來,生怕捉不到把柄,會被安樂訓斥責罵。就在這時。他隱約聽到室內發出一聲銷魂蝕骨的呻吟,武崇訓心中一震,想也不想,“嘩”地一聲就拉開了障子門。

    武崇訓一沖進去,他的家將就在外面把門一拉,轉身站到了門前。盡管他們很清楚今天是為何而來,但這最後一關也不是他們該闖的,他們只能站在這兒,剩下的事只能交給武崇訓自己處理。

    武崇訓沖進門後,馬上就想繞過屏風到內室捉賊。可他剛一邁進屋門,整個人就定在那裏。他們居然連內室都沒有進,就在這堂屋裏,就在那張羅漢榻上,便顛鸞倒鳳。雲雨纏綿起來!

    杜文天雙腿跪在榻上,袒胸露懷。肩上一對白嫩可人的小腳丫。就像風雨中兩朵羞澀的小花。

    榻上,白袍粉裳糾纏在一起,顯得一片綾亂,綾亂之中粉彎玉股半隱半現,無比的淫靡誘惑,因為武崇訓的突然闖入。榻上的兩個人都駭呆了,保持著交合的姿勢,一時竟想不到分開。

    “啊!好賊子!”

    武崇訓怒發沖冠,氣的都快吐血了。他猛沖上去,重重一拳擊在杜文天的腮幫子上,杜文天的頭猛地一甩,兩顆牙齒和著鮮血甩出一條拋物線,整個人也橫飛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武崇訓飛身趕上,掄起手中馬鞭就打,杜文天剛剛揚起雙臂想保護頭腦,馬上就慘叫一聲,整個人都佝僂起來,任由武崇訓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他的頭上、背上,再也不作絲毫抵抗。

    武崇訓的靴子正踩在他的胯間,杜文天一陣蛋疼,痛到都快窒息了,那還管得了抽打在身上的鞭子。武崇訓獰笑著輾踩著杜文天的胯下,忽然隱隱發出“噗”地一聲,杜文天的一顆蛋蛋硬生生被武崇訓踩碎了,杜文天悶哼一聲,便暈厥過去。

    在武崇訓折磨杜文天的時候,安樂公主已經從驚慌中冷靜下來,她匆匆爬起,穿好衣裙,當武崇訓發現杜文天已經暈厥,轉身向她怒視的時候,安樂公主已經極淡定、極優雅地站定,仿佛一位凜然不可欺犯的仙子。

    武崇訓頰肉抽搐著,一步一步向她逼緊,目眥欲裂地道:“安樂,你幹的好事!”

    安樂冷笑,不屑地睨著他,一邊若無其事地整理著衣服,一邊道:“我做什麼好事了?你少跟我拿腔作調的,你以為擺出這副樣子我就會怕你!你敢說你在外邊就沒有拈花惹草過?哼!”

    武崇訓怒吼道:“自從娶你過門,我就再沒碰過其他女人!”

    安樂挽好頭發,順手拿過榻邊的釵子將頭發簪住,斜睨著他道:“為我守身如玉麼?誰希罕!你瞪著我做什麼?你膽子不小,現在居然敢瞪我!”

    武崇訓怒極,猛地揚起手來,安樂公主挺胸面對著他,傲然揚起她的臉龐,她的臉上依舊帶著一抹春色桃紅:“怎麼?想打我啊?動手啊!武崇訓,你要是不敢動手,你就是烏龜王八蛋!”

    武崇訓氣的渾身哆嗦:“你……你……”

    安樂公主臉色一變,突然揚起手,狠狠一掌摑在他的臉上,斥罵道:“混賬東西,當初跪在我腳下求我垂憐、求我下嫁時的你哪去了?你現在竟敢對我張牙舞爪!”

    安樂公主越說越氣,反手又是一記耳光重重地抽在他的臉上,抽得武崇訓愕然站在那兒,一臉無措模樣,那點捉奸時的威風氣概早就不見了。

    安樂公主冷冷地道:“本宮要去沐浴了,你要是不服氣,只管去寫休書,就說我安樂不守婦道,把我休回李家便是!”

    安樂公主一甩袍袖,邁步便走,走出幾步,又停住腳步,頭也不回地道:“把那個姓杜的給我拖出去,你們兩個,都讓我惡心!”

    佛家有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武則天把李家坑的太狠了,現在李家的姑娘可著勁兒的糟塌武家的男人,太平公主是這樣、安樂公主更是這樣。

    武崇訓氣勢洶洶跑來捉奸,被捉奸在床的李裹兒兩記耳光便打掉了他的氣焰,若無其事地沐浴去了,武崇訓呆呆地站了半晌,根本沒有勇氣追上去向自己的妻子發難,他慢慢轉過身,彎腰揪起杜文天的頭發,拖著他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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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 00:55:05
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四十三章 自掛東南枝

    這天午後,一個消息突然在長安城中傳開。高陽王武崇訓受杜家公子的請托,前往隆慶池湖心島拜訪張昌宗,試圖調解張昌宗與杜文天之間的恩怨,結果卻被張昌宗斷然拒絕,無功而返。

    張昌宗隨即放出話來,說他與杜文天之間的是非恩怨早有定論,他也願意網開一面,但是杜家必須公開道歉,為他和上官待制正名,所以無需再有任何人來居中調停。

    他還說,當日在新昌酒樓時,他就已經明白說過,三日之內杜家必須在安邑坊杜家大宅公開擺酒謝罪,此事不容更改。明日就是最後期限,若杜家不依約行事,他一定追究到底,讓杜家曉得他的厲害。

    杜敬亭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消息是前往長安城中向各方朋友遞發請柬的家仆管事們帶回來的,杜文天本人並沒有及時把這個消息送回來,他根本就沒有回來。

    杜敬亭又氣又急,趕緊驅車前往長安城,可他趕到城池門口時,城門已經關了。以杜敬亭的身份和影響原可叫開城門,但是長安城防務現在有禁軍插手,杜敬亭剛剛得罪了張昌宗,不想在此時自找麻煩,再讓張昌宗多抓一個把柄,只好怏怏返回。

    次日一早,杜敬亭便再度驅車前往長安,等他趕到安邑坊拜見了駙馬武崇訓,也沒見到自己的兒子杜文天。

    武崇訓對杜敬亭很客氣,請他上坐,然後說道:“昨日令公子曾來對本王言明為難之處,本王清楚,張昌宗這麼做。不只是在難為你杜家,也是有意沖本王發威,本王曾往隆慶池去拜會他,張昌宗此人……”

    武崇訓皺了皺眉,很是不悅地道:“張昌宗此人狂妄之極。他根本不答應由本王居中調停。本王回來後,就把結果告訴了令公子,令公子大失所望,匆匆告辭離去,怎麼他不曾回稟杜先生麼?”

    杜敬亭慚愧地道:“犬子昨日並不曾返回樊川,老夫還是從家中管事那裏聽說郡王您出面斡旋。張昌宗卻不給情面的事。老夫一大早便驅車前來向郡王致歉,至於犬子,迄今還不曾見到他。”

    武崇訓想了想道:“此事由他引起,想必令公子是怕受到老先生的責備,所以不敢相見。”

    杜敬亭也是這麼想的,估計那不肖子得到張昌宗不肯放手的消息以後。跑到平康坊哪處溫柔鄉裏借酒澆愁去了,可是張昌宗這件事能避得過去麼?這個孩子輕重不分、做事如此沒有擔當,這一次杜敬亭是真的有些失望了。

    武崇訓道:“老先生不必再為此事為難,本王回來後,與安樂仔細商量過這件事。說起來,自我夫婦到了長安,老先生借出大宅。熱情款待,後又攘助我夫婦舉辦碧遊宮之宴,用心至誠啊。

    結果碧遊宮不慎起火,因責任難明,還讓杜家大受損失,本王嘴上不說,心中卻是明白的。如今張昌宗咄咄逼人,固然是因為杜公子說錯了話,可是他項莊舞劍,難道真以為本王看不透他的用意?杜先生。這幢宅子你只管拿去用……”

    杜敬亭本就為這樁為難事而來,一聽又驚又喜,可嘴上還得推辭,連忙道:“可……這麼做於郡王您的面上須不好看。”

    武崇訓淡淡一笑,道:“本王的面子難道還比不上你們杜家對我的隆情厚義?你放心。這筆帳,本王會記在他張昌宗的身上,絕不會因此與你杜家生出嫌隙。”

    杜敬亭急急起身,向武崇訓長長一揖道:“此事本因小兒引起,郡王您如此豁達,老夫實在是無地自容了。”

    武崇訓哈哈一笑,擡手道:“老先生不必這麼客氣,既然如此,老先生這就著手準備吧,本王與安樂會馬上離開。”

    杜敬亭不安地道:“這大清早的,郡王可已安頓了去處,來得及搬遷麼?”

    武崇訓道:“行裝可以慢慢的搬,本王懶得看張昌宗那副耀武揚威的嘴臉,先走一步。說起來,本王早就有意與安樂去溫泉宮(即後來之華清池)小住些時日,正好趁這個機會,到那裏走走。”

    杜敬亭感激涕零地道:“既如此,老夫恭送郡王,等郡王歸來時,這住處依舊由老夫負責,老夫一定尋一處比這裏更加寬大豪華的宅院請郡王入住。”

    武崇訓微笑道:“好!聽說杜老先生還有半個月就是六十大壽了,這段時間,本王與安樂就住在溫泉宮。張昌宗不是想看我武杜兩家失和麼,到時候,本王與安樂會親赴樊川,為杜老先生慶壽!”

    杜敬亭心中激蕩不已,一個長揖到地,沒有再說半個謝字,一切盡在不言之中了。

    ※※※※※※※※※※※※※※※※※※※※※※※※※※

     今日便是杜家公開謝罪的日子,張昌宗興奮過度,一大早就起來了。一開始,他確實是一門心思想要洗刷自己的汙名,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經發現此事大可加以利用,從而削弱武氏影響,壯大二張在長安的勢力。

    如果說長安地方勢力是一條地頭蛇,那麼杜家就是這條地頭蛇的蛇頭,如果杜家不肯向他服軟,他就可以籍由此事窮追猛打,通過打擊杜家來震懾長安地方勢力,從而讓更多人依附到他二張的門下。

    如果杜家迫於壓力,答應在安邑坊設筵,那就掃了武崇訓的顏面,造成武杜兩家失和。同時,這也等於是向世人宣告,在這場交鋒中張家力壓武家!武崇訓可不是普通的武家子弟,他是梁王世子,是如今武氏家族中地位最高勢力最大的武三思的長子,其意義比打壓杜家低頭服軟更大。

    這樣的一個一石二鳥之計,無論從哪一邊去算,對張家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張昌宗不免自鳴得意起來,他忽然發現宦海權謀不外如是,他已經掌握了其中的訣竅,可以在宦海中暢遊自如了。

    張昌宗早晨起來,先洗去昨晚敷面的美容膏藥,用了點早餐,穿戴整齊之後,便派人去邀請上官婉兒。上官婉兒也是謠言的受害者,自然有權向張家討還公道。但上官婉兒很客氣地回拒了,言明一切交由張昌宗處理。

    張昌宗早就知道上官婉兒會這麼做,她一個女子,當然不適合在這樣的場合拋頭露面。上官婉兒不去,張昌宗又去邀請楊帆,這一次沒有派人去請,張昌宗親自趕去,到了那裏不由分說,拉起楊帆就走。

    張昌宗這麼做,口頭上說是為了找個見證,其實是為了拉楊帆下水。楊帆是他一直力爭拉攏的人,楊帆今日若陪他出席,就會給別人這樣一種感覺:在武氏和二張之間,楊帆與張氏更加親近,從而逼著楊帆不得不向自己靠攏。

    張昌宗越想越是洋洋自得,他發覺他已經是一個很高明的權謀家了,這令他登上車子的時候,還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這種自得的感覺一直持續到離開湖心島,走完那條通向島上的長堤。

    長堤入口栽有兩排大槐樹,因為隆慶池上只有兩座貴族別墅,周邊也剛剛開始造起大宅,所以這一片地方非常冷清。張昌宗的儀仗走到路口時,突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呼,然後整個車隊都停下來。

    張昌宗詫異地從窗口探出頭去,就見隊伍已經站住,侍衛們將他的車子團團護住,一個個拔出刀劍,身形朝外,張昌宗趕緊縮回了腦袋,但他隨即就發覺不像是受到了攻擊,而且侍衛們已經形成了嚴密的保衛,不會有什麼危險。

    張昌宗重又探出頭去,順著眾人觀望的方向看去,不由驚呼一聲,他發現,在路邊的那棵老槐樹下斜斜探出的枝杈上正吊著一個人,那人長發披面,身上一襲血跡斑斑的長袍,雙腳懸在空中,隨著微風輕輕擺動著身體。

    楊帆迅速走下車去,命令侍衛解下樹上那人。

    張昌宗的侍衛守著座駕沒動,任威一躍而起,淩空一劍揮過,削斷了系在樹杈上的衣帶,底下另有兩個侍衛,準確地接住了從樹上掉下來的那個人,上吊的那個人剛一接在手中,他們就知道此人沒救了,因為他的身子都已經僵硬。

    楊帆在幾名侍衛的護持下走過去,任威撥開那人覆在臉上的長發,楊帆俯身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張昌宗從窗口探出身子,揚聲道:“二郎,自縊的人可還有救?若是已經救不得就不要理會了,到前面知會坊正一聲,叫他們來報官處理吧,咱們還要趕路呢。”

    楊帆走到他車邊,神情凝重地道:“六郎,只怕這安邑坊是不用去了。”

    張昌宗奇道:“這是為何?”

    楊帆道:“因為……吊死的那個人,就是杜文天。”

    “什麼?”

    張昌宗大吃一驚,快步走下車去,分開人群,去看那屍體。

    那具屍體果然就是杜文天,身上一襲白袍已經被血跡浸染的斑駁一片。任威仔細地驗看著屍體,杜文天的手腳四肢俱已被人打得寸寸折斷,身上血肉模糊,他的眼睛被搗爛、舌頭被割去,就連胯下都剜成了一個血窟窿,成了一個死太監。

    見到這麼殘忍的手段,張昌宗的臉也嚇白了,失聲叫道:“怎會這樣,是誰下手這麼狠毒?”

    楊帆一臉同情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張昌宗慢慢冷靜下來,他忽然明白,他的麻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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