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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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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37:54
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智者樂水

    同一個夜晚,虯湖畔,一艘吳船搖曳著一湖春風,輕輕蕩漾在水面上。

    忽然,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艙中照出的一線燈光映在艙板上,舷板上拴著一條細繩,細繩上又掛著一個鈴兒,此刻那細繩兒綳得筆直,另一端遠遠地沒入水中,鈴兒隨著那細繩兒的急顫不斷地搖響。

    “哈哈哈……,上鈎啦!”

    隨著一陣蒼老而洪亮的大笑聲,一個穿著圓領便袍,赤著雙腳的矮胖老人握著一卷書急急忙忙地跑到甲板上,一看那鈴兒響得急驟,急忙把書扔在一邊,手忙腳亂地從水裡往上拉繩兒。

    後邊緊跟著又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個精壯黑瘦的漢子,跑上前去幫他拉繩兒,另一個是位身著青衣的秀麗女孩兒,她不慌不忙地把竹簾捲起來,繩兒繫在艙門框上,一艙燈光便照亮了船頭。

    船頭老人在那個漢子的幫助下,把繩兒扯上了船頭,一尾活蹦亂跳的大草魚被他拽上了船,這條大草魚足有三四十斤重,奮力一跳,幾乎把胖老頭兒拽倒。

    胖老頭兒見那大魚已經上了船,不虞再脫鈎,便嘿嘿地笑起來,自鳴得意地道:“怎麼樣?怎麼樣?老夫說什麼來著,我說沒有魚具咱也釣得到魚吧?哈哈哈哈……”

    老頭兒叉著胖得幾乎已經看不出來曲線的老腰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那條大草魚在他腳下“啪啪”地拍打著,力道之大。讓這船艙都微微地發出了一陣搖晃。

    燈光照在胖老頭臉上,頭髮鬍鬚已經白了八成,一張圓圓的微黑的臉龐,面相豐潤,雙目有神,給人一種溫和寬厚的感覺,一部大鬍子也不知道修剪。和他那同樣蓬鬆還有點歪的髮髻倒是很般配,完全的不修邊幅。

    “哈哈,阿郎真是有辦法。這樣都能抓到魚。”

    那個精瘦漢子搶起一根捶衣棒,在魚頭上狠狠地敲了幾記,那條肥大的草魚終於不再蹦達了。他便俯下身,麻利地解開細繩兒,摘下“魚鈎”和那個鈴兒,用水涮洗乾淨遞給胖老頭兒,興奮地拎起那條大魚。

    胖老頭兒拿起鈴兒搖了搖裏邊的水,遞給那青衣少女,道:“嬋娟,鈴兒還你。”

    秀麗的青衣少女從胖老頭兒手裡接過鈴兒,蹲身挽起褲腿兒,掛回到她的腳鈴兒上。老頭兒也從衣領邊上扯出一根細繩兒,繩頭兒有個小圈兒,老頭兒手裡的“魚鈎”上面有個掛鉤兒,往那鐵圈上一掛,便卡住了。也不知是派什麼用場的。

    老頭兒搓搓手,眉開眼笑地催促那個精瘦漢子:“嘿嘿!阿盛啊,趕緊把魚拾掇拾掇,把它燉了給老夫下酒!嬋娟啊,快些去把火燒旺一些,老夫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青衣俏婢抿嘴一笑。答應一聲便返身走進船艙,那叫阿盛的壯漢從腰間拔出一柄鋒利的小刀,就在船頭宰起了肥魚。胖老頭兒跟個孩子似的,蹲在旁邊眼巴巴看著,好像他不眨眼睛,這個阿盛就能把魚馬上收拾好似的。

    阿盛一邊宰殺那條肥魚,一邊嘟囔道:“天后召阿郎回京,這是多大的事情,阿郎怎麼也不著急呢,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現在,才趕到海陽縣,離洛京還一大截路呢。”

    胖老頭兒瞪了他一眼道:“天后召老夫還京,老夫都不急,你急個甚麼勁兒?”

    看著阿盛麻利地颳著魚鱗,老頭兒又嘆了口氣,抬頭眺望了一眼洛陽方向,喃喃地道:“要變天啦!”

    阿盛一邊埋頭宰魚,一邊道:“不會吧?傍晚時瞧這天氣晴朗的很,應該不會轉陰才是。”

    老頭兒沒理他,捋著鬍鬚,悠悠地道:“這天一變,又是一番腥風血雨啊,咱們晚到幾日,身上就能少沾一點腥氣,有什麼不好?”

    阿盛一抬頭,瞧見老頭兒捋著亂蓬蓬的鬍鬚,忍不住說道:“阿郎,你方才抓魚還沒洗手呢,這可捋了一鬍子腥氣了。”

    “啊?果然!”

    胖老頭兒大驚,趕緊跑到一邊,拿起一隻帶繩兒的木桶,順到湖裡盛了桶水上來,然後嘩啦嘩啦地洗起了鬍子。

    等他把鬍子洗完,阿盛已經把魚收拾好給嬋娟送去了。

    胖老頭洗得一臉水,鬍鬚上還有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打濕了他的前襟,他也不理,只是扶在船舷上眺望著遠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盛走到他旁邊,順著他的目光向遠處瞧了一眼,沒見有啥可看的東西,便無聊地往船舷上一靠,對胖老頭兒道:“阿郎,天后這一遭召您還京,應該是要大用了吧?”

    胖老頭兒“嘿”了一聲,沒有言語。

    阿盛撓撓頭,又道:“阿郎既然不著急回京,那咱們在虯湖晃悠個什麼勁兒,鐘離距此不遠,阿郎不是有一位表兄就住在鐘離麼,咱們何不去那裡做幾天客呢?”

    胖老頭兒輕輕搖了搖頭,黯然道:“天后專權,李唐宗室日漸凋零,我狄仁傑身為大臣,既不能扶保李唐正統,又不肯致仕以明君子之志,我那表兄方正不阿,對我頗有不滿,我又何必登門自討沒趣呢?”

    原來此人就是狄仁傑,當他說出這句話時,這個從衝到船頭,就一直如同一位擁有赤子之心的老頑童似的老人,語氣中才帶上了一絲沉重和蕭索,神情也有了一絲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突地暢然一笑,指著前方閃動著道道銀蛇的水面,問道:“阿盛,你可知道,這世間何物最強?”

    舒阿盛根本沒有浪費那腦筋,直接答道:“小人不知。”

    狄仁傑眺望著遠方,聲音朗朗地道:“是水!至剛易折。上善若水。水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表面看起來它很柔弱。可是它的目標從來就沒有變過,不管繞多大的彎兒,它最終一定會到達它本就想去的地方!”

    舒阿盛道:“水居然有這麼多的門道?”

    狄仁傑嗅了嗅鼻子。道:“何止啊!水還能用來清潔鬍鬚!還能用來燉魚,老夫已經嗅到香味兒啦,快把劉使君送與老夫的那罈子劍南燒春搬出來!”

    僅僅片刻的蕭然。老狄臉上就又露出了樂觀積極、玩世不恭的神態,他從衣領下邊拉出兩根細繩,往耳朵上一繞,兩個銀鉤便垂掛下來,然後把鬍鬚左右一分,掛到了勾子上。原來他方才釣魚的鈎子,竟是他的須鈎。

    ※※※※※※※※※※※※※※※※※※※※※※※※

    伊水河畔,武則天半臥於竹榻上,一根釣桿固定在竹榻邊上,頭上張著黃羅傘蓋。替她遮著蔭涼,和煦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腿上。

    碧綠的水面很平靜,偶爾一陣微風吹過,吹起鱗鱗一片,一枚魚漂兒在水面上半沉半浮。

    千金公主邁著小碎步兒。急匆匆地走過來,武則天聽到動靜,微微張開眼睛,見是她到了,懶洋洋地道:“千金吶,一早幹什麼去了。朕都已經釣上三條魚了,你才到。”

    千金公主笑道:“哎喲,千金就算打昨兒晚上就搶先來垂釣,也不可能比天后您釣得多呀。”

    她在臥榻旁的胡床上坐下,身子一傾,對武則天道:“昨兒天后不是說過要給太平找位如意郎君麼,千金哪敢不上心,昨兒回去,就叫人把京中有資格尚咱太平的男人都選出來,這不又選了一大早上麼。”

    “哦?”

    武則天一聽,很感興趣地坐了起來,欣然道:“可選出來了?”

    千金公主道:“千金認真挑選了一早上,選出來五個人,天后您先聽聽,看看哪個合適。”

    武則天笑道:“好好好,你說!”

    說著一招手,侍候她的俏婢團兒趕緊呈上一碗醪糟。這團兒是武后身邊的親信丫頭,武后的起食飲居都由她照顧,武則天一個眼色,她就清楚武后需要什麼,是以最得武后歡心。

    武則天喝了口醪糟,對千金公主道:“你說吧,朕聽聽,是誰家的兒郎有這個福氣。”

    千金公主笑眯眯地道:“這第一位呀,是尚書省員外郎倪明,今年才二十七歲,就是從六品的官兒,在尚書省裡做事,年青有為呀。這個倪明原本娶過一房妻子的,因為一直沒有子嗣,被他給休了,現在尚未娶妻。”

    武則天微微皺了皺眉,道:“倪明,姓倪的?聽起來,不是什麼高門世家子弟啊?”

    千金公主忙道:“是,這倪明出身倒是尋常,不過一身才學……”

    武則天微微擺手,不悅地道:“不成,朕的愛女,怎麼能嫁庶族寒門子弟?下一個是誰?”

    武則天是極為看重出身門第的,雖然她掌權時為了對抗與她為敵的山東門閥和關隴門閥,提拔重用了一些庶族子弟,但這只是出於政治目的,出身貴族家庭的武則天,從骨子裡是瞧不起那些庶族寒門的。

    當初,她的愛女太平公主下嫁薛紹,武則天甚至嫌棄薛紹的兩個嫂子出身寒微,不配與自己的女兒成為妯娌,下旨迫令薛紹的兩位兄長休妻。幸好薛紹的兩位兄長與妻子伉債情深,不忍休棄,趕緊“考證”一番,證明他們的妻子出身江南士族大姓,這才罷休。

    連女兒的嫂子出身寒門她都不肯接受,怎麼可能讓女兒嫁一個寒門子弟?所以千金公主只說了一半,就被她否決了。

    千金公主為難地道:“哎呀,千金選的這幾個人,要說相貌、人品、才學,那都是沒得挑兒,可就是出身……”

    武則天道:“難道你精挑細選出來的這五個人,全都是出身寒門,竟無一個高門子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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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太平拒婚

    千金公主慢吞吞地道:“這個……若是出身也要合適的,千金倒是還有一個人選,只是……這人本來被千金排在五人之末的,因為其它方面比起前面幾位,似乎這一位要稍遜一些。”

    武則天不以為然地道:“此人既是世家子,怎會不及那些寒門子弟?你說的是誰呀?”

    千金公主陪笑道:“此人就是天后您的親侄子,武承嗣武相公。”

    武則天一呆,訝然道:“承嗣?”

    千金公主道:“是啊,若論地位,那幾個人自然是沒辦法子同武相比的,或說家世出身,才幹能力,那更是拍馬都追不上。不過,武相的歲數稍稍大了些。太平才二十有四,而武相已經四十出頭了……”

    “承嗣……”

    武則天沒聽她再說什麼,自顧尋思起來。李令月是她最疼愛的女兒,女兒沒了丈夫,當娘的當然會上心,而且女兒這個丈夫是她下令殺掉的,對女兒就更多了幾分歉疚,所以也就更想補償。

    不過,因為薛紹死了還沒多久,她也知道女兒與薛紹伉儷情深,薛紹之死,在她心中創痛必深,所以本沒打算這麼快就給她另擇夫婿,也就沒想過有誰比較合適,如今千金公主提到了武承嗣,倒是勾起了她的另一層心思。

    武則天暗想:“我馬上就要登基稱帝了,一旦稱帝,這李氏江山就要姓武。令月這孩子一向心高氣傲,到時候如何受得了冷落。若是把她嫁與武氏子侄,那她就是武家的媳婦,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說起來。她就算是武家的人了。而且,令月嫁與武家子,武李融而為一,那麼……”

    武則天滿意地看了千金一眼,若非她的主意,自己還想不到這一點呢。這一來既可解決了女兒的終身大事,改天換日之後,又不用擔心她會受到武氏家族的打壓和迫害,對於自己最大限度地爭取天下人的支持更是大有益處,當真是一舉三得啊!

    武則天越想越高興。關於帝位的傳承,儘管別人有種種猜測,其實她本人壓根就沒有設想過傳給女兒。正如武則天重用庶族子弟,心眼裡看重的依舊是巨室高門,她雖然想以女子之身成為皇帝。卻從來不曾想過再有一個女太子。

    武則天並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她的稱帝,只是對個人權力和地位的追求,並無意就此改變天下女子們的地位,在她想來,讓自己的女兒成為武家的媳婦,這無疑是女兒最好的出路。

    武則天點點頭。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嗯!好!很好,承嗣這孩子不錯。身份地位與令月也般配。”

    千金公主道:“是啊是啊,千金也是這麼想。只是歲數差距大了一點。”

    武則天白了她一眼道:“男大十歲,同年同歲嘛。承嗣今年才四十一,令月有二十四了,嗯!差不多,般配,般配的很。”

    武則天想到就做,欣欣然扭頭喚道:“團兒,去!傳太平來見朕!”

    “奴婢遵旨!”

    千金公主臉上悄然掠過一抹得意。

    ※※※※※※※※※※※※※※※※※※※※※※

    “女兒不嫁!“”

    “朕說嫁,就得嫁!”

    “女兒寧可去死!”

    “死也得埋進武家的祖墳,做武家的媳婦!”

    太平公主被喚到武則天面前,一聽說要把她嫁給武承嗣,登時就惱了,武則天的個性何等剛強,見女兒竟然強硬反抗,不由勃然大怒,三言兩語,母女倆就僵在了那裡。

    千金公主一旁看見母女倆鬧僵了,忙不迭勸道:“天后息怒,太平啊,天后也是為了你好。再說武相身份地位,也配得上你。人品相貌,卻也不俗……”

    太平公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太平不怒則已,一怒自有一股威嚴,神態酷肖乃母,千金公主看得心頭一寒,竟然接不下話去。

    太平公主看著武則天,淒然道:“阿母,兒女終身,父母所命!女兒的終身,是阿母替女兒選的,可是女兒的終身夫婿,也是阿母親口下令殺死的。現在,阿母又要女兒嫁人,可是這個人,女兒喜歡麼?”

    太平公主直視著武則天,容色慘淡:“都說阿母最疼的就是女兒,可是女兒想問問阿母,你下令殺死我的丈夫的時候,有沒有在乎過我?如今阿母要為女兒選擇武承嗣為丈夫,又有幾分是為了女兒我?”

    武則天怒不可遏,拍案道:“為娘不是為你,又是為了何人?為娘的一番苦心,你又從何知曉?”

    太平公主輕輕搖了搖頭,酸楚地道:“阿母的苦心,女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女兒只知道,若不是阿母幾次三番對女兒的苦心,女兒不會失去丈夫,女兒的孩子不會失去他們的父親!阿母的苦心,兒……實在是不想再領了!”

    “你……你這個忤逆子!”

    武則天氣得哆嗦起來。

    太平公主向武則天慢慢地施了一禮,聲音很輕,也很冷:“如果阿母強要女兒嫁,女兒寧願再次出家!”

    太平公主慢慢直起腰來,雲袖一甩,怫然而去。

    千金公主看看決然離開的太平公主,再看看氣得面色鐵青的武則天,惶惶然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

    “上官待詔,太平公主收拾行裝,要返回洛陽了!”

    一個小宮娥急匆匆跑進上官婉兒處理政務的禪房,向她稟報導。

    上官婉兒放下奏章,詫異地道:“公主不是說要在龍門住幾天的?怎麼這就走了?可是城裡有什麼要緊事麼?”

    小宮娥道:“婢子不知,一早天后就把公主殿下喚去了,殿下回來時怒氣衝衝的,馬上吩咐人收拾行裝,說要離開龍門。”

    “哦?”

    上官婉兒蹙眉想了想,擱下毛筆,起身道:“走!去看看公主!”

    伊水河畔,太平公主帶著大群奴僕下人,怒氣衝衝地登上一般畫舫,吩咐道:“起錨,本宮要馬上離開!”

    船老大不知道太平公主為何要急匆匆離開,見她面色不愉,卻也不敢多話,趕緊聽了吩咐,拔描揚帆,離開龍門。上官婉兒趕回太平公主住處撲了個空,再趕到伊水河畔,就見一艘大船張開巨帆,已在兩箭地外。

    沿著伊水,一艘大艦正迎面駛來,走到水上關卡處時拋錨停下,右衛中郎將武攸暨看著大艦停下,手扶寶劍,臉色沉重地登上船去,在他身側,一個青衣瘦臉一字長眉的男人微微彎著腰,寸步不離,小聲地念叼道:“將軍,這可是武相和武尚書的吩咐,您……”

    武攸暨把手一揚,那人便即不語,只是向隨在武攸暨身後的幾名內衛親兵冷冷地丟了個眼色。

    船頭,早有一員將領迎上前來,一見武攸暨便即拜了下去:“卑職胡彪,見過武大將軍!”

    武攸暨沉著臉點點頭,問道:“郇王可帶回來了?”

    一旁那青衣瘦臉的漢子冷冷地強調道:“將軍,李素節如今是欽犯!不是郇王了!”

    武攸暨橫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那員披甲將領抱拳道:“李素節及其全部家人已奉諭拿到!”

    武攸暨的眼角跳了跳,沉聲道:“把他們押上甲板!”

    青衣瘦臉的漢子冷冷地笑了笑。他姓李名規,是武三思的貼身隨從,故而他雖跋扈,生性懦弱的武攸暨卻也不敢輕易得罪他。

    武攸暨所問的那位郇王名叫李素節,是高宗皇帝的第四個兒子,生母是蕭淑妃。六歲時被封為雍王兼雍州牧,十二歲又改封郇王,轉岐州刺史。他的母親蕭淑妃被武則天害死之後,又把他貶為申州刺史。此後多次轉遷,在被捕之前為舒州刺史。

    周興秘奏郇王李素節、澤王李上金有反跡,武則天下旨捉弄。郇王李素節一家老小被押解進京正好要經過龍門,因為武則天如今正在龍門踏春,所以人犯直接被押解到這兒來了。

    不一會兒,只聽一陣鐵鐐嘩啦作響,一群人被從船艙裡面押了出來。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著各異,有著公服常服的,有著便服燕居服的,顯然是被抓的時候身處不同的環境,有的是在外面被抓,有的是在內宅臥房被抓,竟連衣服也來不及換。

    他們剛剛踏上甲板,陽光有些刺眼,一出來便紛紛眯起了眼睛,內中一人,中等人才,面容清臞,頜下三縷微髯,眉目自有一種清秀。看年紀只有四旬上下,正是郇王李素節。

    郇王微微眯著眼睛,等到慢慢適應了陽光,才把視線投在武攸暨身上。他不認識武倏暨,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他就到地方做官去了,後來武則天做了皇后,因為憎惡他的母親蕭淑妃,勒令他從此不准再回兩京。從那時起,二十多年來,他這是頭一回再到洛陽。

    郇王本以為到了碼頭,要提他上岸入獄了,但是看了看周圍的情形,只是河中一個哨卡,而四周卻有許多殺氣騰騰的軍卒圍著他們,不由有些愕然。他的妻妾和孩子們見那些軍卒神色不善,不禁害怕地靠攏到他的身邊。

    武攸暨望著這一家老小,神色間滿是掙扎,半晌不發一語。

    李規踏前一步,陰惻惻地道:“武將軍!”

    他刻意地把“武”字音咬得特別重,武倏暨聽了身子一顫,倏地攥緊劍柄,沉聲道:“奉諭:李素節圖謀不軌,著即……滿門男丁賜死!女子充為宮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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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38:32
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七十章 宗室屠如狗

    郇王李素節一見周圍情形,已然暗生不祥之感,不過卻依舊不敢想像,以自己大唐宗室親王的身份,會不予審理便即處死,一聽武攸暨這句話,郇王身子一震,駭然道:“素節堂堂宗室,大唐親王,你敢?”

    武攸暨尚未答話,李規踏前一步,大喝道:“你們還等什麼,將軍已經下令,還不動手?”

    武攸暨身後眾武士一擁而上,把在場的李家男丁盡皆拿下,李素節共有十三個兒子,最大的已經成年,最小的還在襁褓之中,也被人從他們的母親手中奪下,那些婦人和年紀小的孩子嚇得放聲大哭。

    李素節被人牢牢扣住雙臂,一雙眼睛都紅了,他雙目噙淚,悲憤地喝道:“太后下的旨意,是不是?是不是?”

    武攸暨閉口不語,李規嘿嘿笑道:“怎麼?你還打算陰曹地府告上一狀不成?哼!動手!先把他的兒子絞死!一個一個的絞死!”

    李規說著,臉上淺淺的麻子因為麵皮脹紅,都特別的明顯起來,似乎對那殘忍的一幕特別感興趣。

    “且慢!”

    武攸暨一聲大喝,制止了官兵的行動,李規霍地轉向他,目光陰森森的彷彿一條吐信的毒蛇:“將軍這是何意?莫非……你想違抗上意?”

    一位親王,有人控之以謀反罪名。便不教而誅,武攸暨深知此舉大大地不妥。但他更清楚,他不從命更不成!這個命令雖是來自於武承嗣和武三思。卻一定是武則天的意思,否則縱然是武承嗣和武三思也絶不敢下此命令,如果他不從命,他將被整個家族拋棄。

    武攸暨咬了咬牙,霍地一轉身,把手一揮。喝道:“長幼有序,上下有別!先……賜李素節一死!”

    叫一個父親親眼看著他的骨肉被絞死,這是何等殘忍的摧殘?而且他的孩子還不只一個,而是十三個!從大到小、從成年到嬰兒。足足十三個,郇王要眼睜睜看著十三個兒子一個一個的被絞死,那股怨念,武攸暨想想就不寒而慄。

    他唯一能施捨的慈悲,就是先處死李素節。

    一條白綾套到了李素節的脖子上,李素節仰天悲嘶:“我李唐宗室,皇家子孫,何時淪落到草芥犬狗一般!蒼天……呃……”

    他一聲悲呼沒有喊完,脖子上的白綾就絞緊了,兩個力士一左一右。腳下扎著馬步,手中扯緊了白綾,絞得那白綾吱吱嘎嘎直響。李素節面孔漲得通紅,一雙眼睛都要突了出來,那白綾吱吱嘎嘎地絞著,過了半晌,李素節就像繃緊的弦突然斷了,倏地一下軟下來。

    白綾子還在繼續絞著,旁邊傳來女人們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和李素節那些年齡尚幼的兒子們驚恐的哭泣聲。郇王世子和幾個兄弟想要掙扎反抗,可是他們身上本就鎖著鐵鐐,又被那些強壯的士兵扭緊了手臂,哪裡能夠動彈分毫。

    武攸暨根本不敢看這一幕,早就走到船舷邊,望著外面悠悠河水不肯回頭。李規暗暗撇了撇嘴,心道:“廢物!虧你也姓武!”

    他擺擺手,兩個壯漢一鬆手,李素節就軟倒在地,本來依著規矩,還要以濕巾蒙面,以防受了絞刑的人命大,還能緩過氣兒來,可李素節往地上一倒,白綾子一撤,看他腦袋扭得詭異角度,分明是兩個力士用的力氣太大,已然把他的脖子扭斷了。

    李規嘿嘿一笑,揮手道:“好啦,該送咱們郇王世子上路啦!”

    扭頭望水,不敢回顧的武攸暨聽得眼角急急跳了幾下。

    “下一個……”

    “下一個……”

    李規看著這些鳳子龍孫,像條狗似的在自己腳下嗚嚥著死去,隱隱升起一種病態的快感,就在這時,太平公主所乘的畫舫從對面緩緩駛來。

    太平公主立在船頭,風不斷吹起她的衣帶,心情反而慢慢平靜下來。

    剛剛上船時,她激憤莫名,然而隨著氣憤的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滿腹悲涼。

    李唐宗室就像一棵大樹,枝幹被不斷地鋸掉,眼看就只剩下光禿禿的一根主幹,很快就要枯死、腐爛,轟然仆倒,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為大唐掘墓的是她的親生母親,她不能、也無力去阻止,她也是李家的子孫,看在眼裡,那種滋味何嘗好受?

    而她自己呢?也一次一次地被她的母親傷害著。母親是疼她的,毫無疑問,相對於那幾位母親想殺就殺、毫無一絲母子親情的兄長,她無疑是受到母親特別的疼愛和庇佑的,可是相對於母親對權位的戀棧,她又算得了甚麼?

    母親明明知道她的丈夫並沒有參與謀反,可是為了殺一儆百,僅僅是為了震懾人心,哪怕他是自己愛女的丈夫,也可以毫不憐惜地殺掉。

    薛紹活著,對母親的大業沒有一絲阻礙,可她僅僅為了讓別人更恐懼、更害怕,更強烈地表現出逆我者亡的霸道,她就毫不猶豫地讓自己的女兒守寡。她關閉了宮門,把女兒摒之門外。

    那時,她正抱著剛滿月的孩子,母親哭、孩子哭,母子倆哭到氣絶。

    如今,母親又想把女兒嫁給她的外甥,是啊,這是多好的算計啊!

    李家的媳婦,奪走了李家的江山!

    李家的姑爺,再坐上李家的江山!

    為了她能坐江山,她無情地奪走了女兒的駙馬!

    為了武氏子孫坐穩江山,她又硬塞給女兒一個駙馬!

    淚水在太平公主眼中漸漸凝聚成盈盈的珠淚,她微微閉上眼睛,兩顆晶瑩的淚珠便潸然落下。就在這時,一陣哭號聲順風飄入了她的耳中。

    太平公主霍然張開眼睛,就見前方停泊著一艘大船,那是一艘戰艦,而太平公主乘坐的是一艘畫舫,畫舫是樓船,比那艘戰艦要高了一層,太平公主居高臨下,赫然看見,前方戰艦的甲板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

    “白綾?”

    白綾賜死,能是常人?

    太平公主心中一動,立即向那戰艦一指,吩咐道:“迎上去!”

    ※※※※※※※※※※※※※※※※※※※※※※※※※

    “住手!”

    大船靠近,因為停得急促,兩船微微發生了碰撞,兩艘船上的人都是微微一晃。

    這時,戰艦上的士兵正把白綾套在一個年僅九歲的男童脖子上,這是郇王李素節的第十子,甲板上,已經僵臥了一地死屍,郇王李素節和他的九個兒子已然全被絞死。

    太平公主瞧見甲板上的慘狀,手扶著船舷,未等大船完全停穩,便大喝一聲,制止士兵們的行動。旁邊兩個健婦抬起踏板,“砰”地一聲搭在船舷上,把戰艦砸得一晃。

    這踏板木質結實,極為沉重,又是常沾水的,就更加沉重了,平時船上水手得七八個人才能把這踏板順下船去,誰料太平公主身邊兩個虎背熊腰的婦人,居然力大無窮,看得那些水手瞠目不已。

    太平公主舉步上了踏步,走到戰艦船頭,看了看那一地死屍,凜然問道:“死者何人,你們為何在此擅動私刑?”

    武攸暨聽到動靜,已經轉過身來,一看地上伸舌瞪眼、臉色漲紫的諸多死者,武攸暨心驚膽顫,不敢多看,急忙上前向太平公主施了一禮,道:“末將武攸暨見過太平公主。”

    武家子侄眾多,太平公主倒是見過武攸暨幾面,只是記不清他的名字,不過那些宮廷聚會的接觸中,大約瞭解這個武攸暨他與武三思、武承嗣等人不同,性格內斂、溫順的多,對他還算看得順眼,便點點頭,道:“原來是武將軍,這是怎麼回事?死者是誰?”

    武攸暨道:“公主,死者……是郇王李素節及其子。”

    太平公主聽了,心中頓時一寒。

    李素節的側妃雲氏一聽來人是太平公主,立即從一個士兵手裡掙扎出來,撲上來跪倒在她膝下,號啕哀求道:“公主,請救救你的侄兒,請救救你的侄兒呀!”

    她的兒子正是剛被套上絞索的那個男孩,眼見兒子要被絞死,雲妃心如刀割,卻是無力施救,如今一聽太平公主到了,哪怕希望渺茫,也再顧不得了。

    她砰砰地磕了幾個頭,連滾帶爬地便去拉扯兒子跪下,焦灼地道:“蠢兒,快跪下,這是你的姑母,快求你的姑母救命!”

    那孩子已經被嚇傻了,聽了母親的話,卟嗵一聲跪倒,母子倆叩頭如搗蒜,磕得甲板砰砰直響,片刻功夫額頭就已血淋淋一片,只是只有雲妃哀求,那孩子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知道跟著母親磕頭,用力磕頭而已。

    太平公主心弦一顫,一俟問清死者身份,她就知道這件事情絶不可能是武攸暨擅動私刑。郇王李素節是她同父異母的兄長,因為母親之間的仇怨,所以她從小與這位兄長的關係就很冷淡,可是畢竟是血脈同胞。

    一位大唐皇子,本該是一個最尊貴的人,現在卻像一條狗似的被勒死在這兒,同為李家人,同為皇家子,太平公主心中不能不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尤其是雲妃母子和其他郇王妃嬪和女兒紛紛跪倒乞求的場面,更是讓她慘然。

    她也是一個母親,就在一年前,她也曾失去丈夫……

    太平公主的眼圈紅了,她緩緩抬起頭,盯著武攸暨道:“放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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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場交易

    太平公主這句話說得並不堅決,因為她的心裡也很清楚,這些人的生死,既不取決於她,也不取決於武攸暨。武攸暨囁嚅地道:“公主殿下,這件事……末將做不了主。”

    太平公主玉面生寒,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暫緩行刑,我去見天后!”

    武攸暨鬆了口氣,道:“末將從命!”

    李規一聽,騰地一下跳了出來,冷聲道:“朝廷大事,公主殿下有何權力予以干涉?武將軍,天后旨意,你敢不從?”

    太平公主看了看他的穿著打扮,微微皺眉道:“你是何人?”

    李規把胸一挺,高聲答道:“武相親隨李規,見過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鳳目中煞意一現,嘴邊噙起一絲冷笑,微微頷首道:“好!國家大事,本宮干涉不得!皇室家事,本宮也干涉不得!倒是你這個賤才,可以跳出來指手劃腳?”

    李規微怒,抗聲道:“公主殿下,小人可是奉了武相之命……”

    他還沒有說完,太平公主把袖子一拂,沉聲道:“把這個不知尊卑、目中無人的狗才給我拿下!”

    太平公主一聲令下,兩個健婦立即大踏步衝了上去,李規還想反抗,那兩個健婦都是相撲高手,如何能讓他得逞,左右一分,舉手擒拿,就像老鷹捉小雞兒一般,把他提在手裡,他那雙臂在兩個胖大健婦手中,就彷彿兩根蘆柴棒兒一般。

    太平公主道:“綁了,沉江!”

    李規被扭住,原還不懼,聽到太平公主這句話,不由大駭,驚道:“太平公主!我是武相的人,你敢殺我?”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對武攸暨道:“本宮去見天后,武將軍還請稍候!”

    武攸暨忙道:“武攸暨會等公主消息。”

    太平公主拂袖便走。旁邊兩個健婦早把李規嘴巴堵了,就用那條白綾子當繩索,捆了個結結實實,她們還擔心這李規入水不沉,又給他懷裡塞了大石頭一併綁定,太平公主那邊下船登岸,這邊已把綁得結結實實的李規扔到河裡。

    “嗵”地一聲濺起一片水花,懷抱大石捆成嬰兒形狀的李規迅速沉沒在水裡。水波蕩漾著。連水泡都沒冒幾個。

    武則天已回到行宮住處,女兒的反抗令她極為憤怒,但是她一旦有所決定。沒有人可以更改。或許她還在做才人、做昭儀的時候,會屈從於他人的意志,做些有違自己心意的事情。但是這已經是很遙遠的往事了。

    這幾十年來,已經沒有人敢違拗她的意志,當她還是皇后的時候,高宗與上官儀密謀廢后,她得到消息,衝到皇帝的宮殿,厲聲責問高宗緣何廢后,自己可有任何過失。當時,不管她的態度如何的強硬。心中也還有一絲恐慌,如果高宗堅持廢后,她再強硬也無法擺脫打入冷宮的結局。

    但是高宗遠比她想像的更為懦弱,他張皇失措地否認,他面紅耳赤地把責任全部推到上官儀身上,就是從那時起,她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如何的強大。就是從那時候起,她開始試圖連她的皇帝丈夫也控制在手中。

    如今,她再也無需看任何人臉色,也無需因為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心意,哪怕這是她自己的女兒。

    武則天回到行宮。情緒漸漸平息下來,千金公主一見這母女兩個鬧僵了。心中著實後悔,她收了武承嗣大宗的好處,一時利令智昏,出頭牽線,卻不想太平公主反響如此激烈,心中既擔心武后迫於女兒的反應罷手此事,武承嗣那裡不好交待,又擔心太平公主迫嫁之後,對自己心懷怨恨,心中越想越是懊惱。

    不一會兒,上官婉兒送來消息,說太平公主憤而離開,千金公主就更加害怕了,她纏在武則天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東拉西扯,一邊勸慰著武則天,一邊想著如何把此事圓回來,各方面都不要得罪,還沒想出個周全的主意,團兒忽然急急進來,向武則天稟報導:“天后,太平公主求見!”

    武則天和千金公主都是一怔,武則天納罕地道:“她既憤而回城,如何又來見朕?這不是那丫頭的性子啊……”

    千金公主趕緊道:“想是太平回心轉意,想通了也不一定,天后趕緊見見,看看太平怎麼說。”

    武則天點點頭,吩咐道:“叫她進來!”

    不一會兒,太平公主走進房來,武則天沉著臉冷哼一聲,道:“你還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竟跟為娘嘔氣!既然回了洛陽,怎麼又去而復返吶?”

    太平公主道:“阿母,女兒去而復返,是為了郇王之事。”

    武則天臉色一沉,道:“郇王?郇王之事,與你何干?”

    太平公主雙膝跪倒,哀聲道:“阿母,女兒半途遇到押解郇王而來的兵船,就在龍門驛口,郇王父子被縊死在船頭,其情其狀,慘不忍睹。阿母,女兒到時,郇王和他的九個兒子皆已被縊死,如今只剩下四個幼子,求阿母開恩,赦免他們的死罪!”

    武則天沉聲道:“郇王謀反,罪不容赦!國家大事,你一個女兒家不要過問!”

    太平公主慘然一笑,她早該料到這才是母親該有的反應,當初求她赦免自己那無辜而又無害的丈夫一命,母親尚且不允,如今怎麼可能放過郇王性命,自己偏偏抱著一絲幻想,還想來哀求於她。

    如果母后能被兒女親情所打動,她也就不是她了。

    太平公主長長地吸了口氣,緩緩抬起頭道:“阿母!郇王及其九子已被縊死,只剩下四個幼子了,其中最大的一個還不到十歲。就算郇王謀反,幾個不及十歲的頑童,怎麼可能參與其中?求母親赦免他們死罪,如果母親答應,女兒……願意嫁做武家媳婦!”

    武則天凝視太平良久,雙眉微微一軒,唇角逸出一絲笑意,轉對團兒道:“你去,傳朕旨意,郇王及其九子,以庶人之禮擇地埋葬!一眾妃嬪、女兒,盡皆充沒為宮奴,所餘四個幼子……”

    武則天微微沉吟了一下,道:“盡皆發配嶺南雷州,著當地官府嚴加看管!”

    團兒答應一聲,飄然退了下去。

    郇王李素節,及李瑛、李琬、李璣、李易等九子已死,以庶人身份隨便掩埋了,所餘四子李琳、李瓘、李璆、李欽古,在太平公主以答應婚事作為交換條件,得以赦免一死,長禁雷州。

    武則天吩咐完了,對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女兒,起來吧。為娘想你嫁入武家,也是為你著想,再說你年輕輕的,難道真要守一輩子寡?呵呵,正好,千金這個大媒人也在,咱們商量一下你的婚事。”

    太平公主聽到武則天和顏悅色說出“女兒”兩字,心中卻是莫名地一寒,更有一種難言的悲哀,這是怎麼樣的一雙母女?一切都可以用作利益的交換,自己的婚事也是這樣,親情在權力和利益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擊?

    千金公主見事情演變至此,不禁心花怒放,趕緊道:“咱們皇室,可是很久沒有辦喜事了,太平出嫁,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嫁得武相,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更得好好謀劃謀劃……”

    太平公主心中已恨極了她,冷冷瞥她一眼,道:“誰說我要嫁給武承嗣了?”

    這句話一說,武則天和千金公主盡皆一怔,武則天怒道:“令月,你要反悔不成?”

    太平公主昂然道:“女兒言出必鑒,怎會反悔?更何況,阿母心意已定,女兒如何反悔得了?不過,女兒答應嫁作武家婦,可沒答應嫁給武承嗣!”

    武則天奇道:“不嫁武承嗣,你想嫁何人?”

    太平公主目光一閃,說道:“武攸暨!”

    千金公主聽得目瞪口呆,武則天想了想,道:“攸暨?哦……那個孩子,朕想起來了。如果朕沒記錯的話,攸暨是有妻子的。”

    千金公主明知太平恨極了自己,這時也顧不得了,趕緊說道:“是啊太平,武攸暨妻子還健在呢,而且夫婦感情極其和美,怎麼可能……”

    太平公主沒理她,只對武則天說道:“女兒同意嫁作武家婦,不過,女兒要嫁,只嫁武攸暨!阿母連這一點小小心願,都不願滿足女兒麼?”

    武則天微微蹙眉道:“他已經有妻子了。”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笑容蒼涼中帶著一抹挑釁的意味:“那,就是母親您的事情了,您可以迫自己的女兒嫁,就不能迫武攸暨娶麼?”

    她又冷冷地看了千金公主一眼,微微頷首,扭身退了出去。

    千金公主一臉惶然地望著武則天,吃吃地道:“天后……”

    武則天沉默半晌,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啊,不愧是我的女兒,哈哈哈……,令月這孩子,性格真是像極了朕!”

    千金公主試探地喚道:“天后?”

    武則天笑聲一頓,道:“就這樣吧!朕也不好太委屈了她,就讓她……嫁給武攸暨好了。”

    千金公主茫然道:“可……武攸暨有妻子啊?”

    武則天淡淡地乜了她一眼,千金公主登時生起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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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眾裡尋他千百度

    廟宇院落裡一片樹蔭之下,幾個侍衛坐在那兒正嘻嘻哈哈地聊著天,謝小蠻忽然走來,隔著幾丈遠就站定身子,咳嗽了一聲。

    幾個正在聊天的侍衛中有人先發現了她,急忙向其他人示意,幾個侍衛都站了起來,謝小蠻板著俏臉,指了楊帆一下,把頭一擺,率先離去。楊帆扯扯衣襟,拍拍屁股上的塵土,隨在小蠻身後走開,後邊立刻傳來噓聲一邊。

    “嘿!楊二了得啊!”

    “那不是御前的謝都尉麼?”

    “可不,最近常跟咱們楊二走在一起。”

    “哎呀,你是說……”

    “你猜……”

    “嘿嘿嘿嘿……”

    侍衛們肆無忌憚,七嘴八舌地說著,言談間滿是曖昧。

    謝小蠻聽的生氣,蠻腰款擺、長腿錯落,越走越是有力,可是雖然她的神態有種負氣的感覺,可是胸腰、腿股的曲線滑潤修長,大步走起來時依舊有股說不出的誘人之媚。

    謝小蠻帶著楊帆拐進樹林,縱身一躍,半空中便一個轉身,輕盈地坐到了一根橫幹上,伸手往旁邊拍拍。

    楊帆依舊是手腳並用,飛快地攀了上去,往她旁邊一坐,笑嘻嘻地道:“此間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小蠻姑娘邀我前來,不知是要談情還是說愛?”

    謝小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板著臉道:“我拿你當兄弟,你別調戲我成不成?”

    楊帆哈哈一笑,扮個鬼臉道:“問題是,侍衛裡的那些兄弟可不這麼想。”

    謝小蠻嗔道:“還說!你們談情說愛,害人家被指指點點!”說著從袖中摸出一件東西,恨恨地甩到楊帆懷裡。東西入手,沉甸甸的,卻是一個鹿布的小包,楊帆詫異地打開,只見包裡放著一塊銅牌。一隻紙鶴。

    楊帆拿過那面黃澄澄的銅牌,上面鐫刻著兩個大字“百騎”,謝小蠻說是不看,卻瞟著包裡的東西,那銅牌入眼,看清“百騎”兩個大字,謝小蠻不由驚訝道:“百騎?你成了元從禁軍?”

    楊帆笑道:“然也!你的內衛也屬於元從禁軍,以前我還說。你謝都尉管不到我楊帆頭上。這一下,你可真成了我的頂頭上司,要是以後有心為難於我。那可糟糕之至。”

    謝小蠻悻悻地道:“百騎只有武攸宜大將軍才調得動,這下我才真的管不到你了才是!”

    楊帆道:“貌似小蠻姑娘很遺憾吶,莫非你很喜歡管著我?”

    謝小蠻捧腹做了個欲嘔的動作。楊帆哈哈一笑,順手收起魚符,這才小心地拆開那只紙鶴。紙張展開來時,他還把信紙向自己方向稍稍側了側,謝小蠻撇嘴道:“藏什麼,誰希罕看!”

    楊帆展開紙張,只見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事情已有眉目,魚符且先收著,調動之事。俟回城再辦。今晚亥時二刻,盼與郎君一唔,妾身有所交待。”後邊寫的地點卻是她的閨房所在。

    楊帆知道一些具體的事情在一張信箋上不宜寫的太明白,所以要他去面談。不過以上官婉兒的能量,要調一名侍衛去百騎還是很容易的,何須與他約談再商量些什麼,這只是為她的思念找個藉口了。

    這個水一般的女子。一旦動了情,更是火一般熾熱。

    楊帆滿心歡喜,把那信小心地揣好,謝小蠻瞧他看完了信,連眉梢眼角都舒展開來。打心眼裡透出來的那股歡喜,便哼了一聲道:“說些什麼。歡喜成這樣?”

    楊帆笑道:“你不是不希罕打聽麼?”

    謝小蠻皺了皺鼻子,道:“不說算了!”

    她上下打量楊帆幾眼,又道:“真是奇怪,上官待詔那麼了不起的女子,怎麼就會喜歡上你呢?”

    楊帆嘆息道:“這世上的女子,終究不是個個有眼無珠的。”

    謝小蠻啐了他一口,忍不住笑道:“我終於發現你的一個優點了。”

    楊帆道:“什麼優點?”

    謝小蠻雙手撐著樹幹,悠蕩著雙腿道:“皮厚呀,比城牆都厚!”

    楊帆笑道:“慢慢的,你會發現我更多優點的。”

    謝小蠻道:“我忙得很,哪有閒功夫去發現你的優點。”

    楊帆道:“忙什麼,忙賺錢麼?”

    楊帆在宮中這些日子,漸漸也知道了謝小蠻的“財迷”綽號,忍不住也拿出來調侃一下。

    謝小蠻道:“不忙著賺錢,我實在不知道該忙些什麼才好……”

    她望著遠方,悠悠地有些出神,楊帆看得出她有心事,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謝小蠻發了會怔,忽然回過頭來望著楊帆,很認真地問道:“你原來是混跡坊間的,或許真有些本領是我所不知道的,倒想向你請教一下。”

    楊帆挺起胸膛道:“哈!終於覺得我也有些用處了吧?你說,在下知無不言。”

    謝小蠻希冀地望著他,道:“如果你想找一個人,可是你既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身份、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一些他的童年往事,你要怎麼去找?”

    楊帆怔了怔,道:“什麼都不知道,這要如何去找?”

    謝小蠻神色一黯,苦笑道:“是啊,怎麼去找……,是我胡思亂想了。”

    楊帆看她難過的樣子,竟然有些不捨,忍不住道:“你與此人是恩是仇?”

    謝小蠻道:“這跟我找人有什麼關係麼?”

    楊帆道:“當然有關係,如果是仇,你只要露出一點風聲,他就溜得不知去向了,你本來就不掌握多少線索,越張揚越找不到人。如果是恩,或者尋親,那就沒什麼顧忌了,唔……你是怎麼找的?”

    謝小蠻吃吃地道:“我……我請了人四處尋訪。”

    楊帆道:“這法子原也不錯,只是,需要你多少知道一些對方的情況,才好按圖索驥,若是如你方才所說,只記得對方當年童年時候的一些事情,用這法子就純屬碰運氣了,你何不貼些尋親啟示?”

    謝小蠻怔怔地道:“尋親啟示?那是什麼東西?”

    楊帆撫額道:“難道你是從小就住在宮裡麼?怎麼連這種事都不知道。所謂尋親啟示,就如同官府的告示,你儘管大街小巷的去貼,除了那城門口、衙門口你貼不得,哪兒不行呀?”

    謝小蠻喃喃自語道:“對啊!這麼簡單的辦法,我為什麼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就是貼一街的告示又有什麼了不起,官府可以張貼告示,我也可以啊!笨蛋!我真的是個大笨蛋!”

    楊帆嘿嘿笑道:“不瞞你說,我也是偶然想到這個法子,準備將來就用這個辦法去找……哦!我是說如果我有親人找不到了,就用這個法子去找。”

    謝小蠻並沒注意楊帆急急改口的話語,她已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幻想著用這個辦法,把尋找阿兄的告示貼滿整個廣州府,幻想著她的阿兄已經找到了,小蠻越想越激動,一挺腰桿兒,便從樹幹上躍了下去。

    楊帆道:“喂,你幹什麼去?”

    謝小蠻向他揚揚手,道:“你這個主意很好!我馬上找人去安排,等我找到他,一定和他一起來好好地謝謝你!”

    楊帆道:“光是這樣還不行,你還得在尋親告示上對人許以重金,那樣一來,就會有許多人幫忙了,消息一旦傳得無人不知,只要他還活著,就不怕找不到他!”

    謝小蠻一拍額頭,道:“不錯!好主意!好主意!我這就去安排!”說完拔足飛奔而去。

    楊帆望著她的背影搖頭失笑:“這個丫頭,聽風就是雨,倒是個急性子。唔……,她要找什麼人?莫非跟我一樣,也有親人自幼離散麼?”

    ※※※※※※※※※※※※※※※※※※※※※※※※※

    新月如鈎,鈎人情思。

    今晚上官婉兒陪太平公主小酌了幾杯,回到自己住處後,看看與楊帆約定的時間還早,便想找些事情幹。翻開一卷書,字裡行間,儘是情郎音容笑貌;提筆寫幾行字,全無平時的靈動自然;端坐撫一曲琴,只覺心浮氣躁,到後來,只好推開窗子,望著天邊弦月如鈎,看樹影橫斜,痴痴相候。

    眼看那月兒一寸寸升起,與情郎約會的時間快到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起,門外傳來一個清婉女子的聲音:“上官待詔,可安歇了麼?”

    上官婉兒一聽聲音,辨出是太后身邊的貼身侍婢團兒,不由一怔,起身道:“是團兒麼?我還不曾睡下,有什麼事?”

    團兒道:“天后相召,請上官待詔隨團兒速去見駕。”

    上官婉兒輕輕“啊”了一聲,吃驚地道:“天后此時見召?”

    望望那如鈎的弦月,上官婉兒急得團團亂轉,可是天后相召,怎能不去,跺一跺腳,只得硬著頭皮打開房門,隨著團兒出去。此時,楊帆眼見時辰將至,正向上官婉兒寢居之處趕來。

    武則天此時還沒有睡,她的侄兒武三思突然求見,與她密會談起改制稱帝的事來。武三思撇下武承嗣,單獨求見姑母,也是存著邀寵之心。武則天聽了他所說的諸般準備,心中甚是滿意,忽然想到了薛懷義炮製的那份《大雲經疏》,覺得是時候拿出來了,所以急召上官婉兒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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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訪春閨

    武三思見天后對自己一系列的作為甚為滿意,心中也不無得意,忽爾又想起一件事來,忙又小心翼翼地道:“姑母,李素節父子在龍門驛被縊死一事在京中引起很大震動,侄兒考慮不宜馬上再對李上金動手,如今李上金全家人皆已被押解進京,現在關在牢裡,您看……”

    李上金是高宗第三子,母妃楊氏,他再一死的話,高宗皇帝的親生兒子裡面,除了武則天所出的李旦和李顯,已再無一人。

    武則天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道:“李上金謀反罪證確鑿,朕聽說他自知一旦入京絶無幸理,一路上已多次萌發輕生之念?”

    武三思會意,忙道:“是!李上金一路多次意圖輕生,幸被押解官兵及時發覺而制止,否則早就死在路上了,在獄裡面也難保不會再有輕生之意。只是……他的六個兒子……”

    武則天淡淡地道:“謀反乃十惡不赦之大罪,朕也不能視國紀綱法如無物,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就把他們‘流放’顯州吧!至於李上金的妃妾、女兒,與李素節的處置一樣,一律送到掖庭充為宮婢!”

    說到這裡,她深深地望了武三思一眼,武三思心領神會,連忙道:“是,侄兒回去馬上‘安排’此事!”

    說著,武三思扶膝而起,關切地道:“夜深了,姑母請歇息吧,侄兒告退!”

    武則天道:“慢著,朕還有一件事,就由你去做了吧。”

    武三思微微有些詫異,忙道:“姑母請講!”

    武則天沉聲道:“此事,就是太平的婚事……”

    武三思訝然道:“太平公主要嫁人了麼?不知姑母看中的是誰家兒郎?”

    ……

    楊帆有了這個“百騎”的身份,就等於擁有了行走大內的通行證,除了極個別的地區只能由同樣隷屬於“元從禁軍”的內衛負責,其它地區可以隨意出入。

    所謂元,即是始。元從禁軍,也就是從一開始就追隨天子的親軍近衛。這支軍隊是追隨李淵起兵的第一支軍隊,所以最受信任,擁有極大權力。而“百騎”和“內衛”,又是從元從禁軍中挑選出來的近衛中的近衛,自然權柄更重。

    其實,元從禁軍的核心原本只有“百騎”,並無“內衛”。武則天掌握了這支力量以後,一來她是女子之身。近身侍衛需要全天侯貼身保護。盡用男子不甚妥當。二來她要做一些秘密的事情,需要一支比“百騎”更隱秘的力量,這才又發展出了“內衛”。

    楊帆有了“百騎”身份。很容易就進入了上官婉兒所住的禪院。上官婉兒的住處距武則天的住處並不遠,為了方便武則天的傳喚,上官婉兒就住在武則天所住禪院的前一進院落裡。太平公主李令月入住龍門之後。也住在這裡。

    禪院正堂是會客之所,也是上官婉兒處理政務的地方,左右兩座正房,則分別是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的居處。楊帆來到禪院裡,禪院裡自有一些宮娥內侍時而出入,見他一身侍衛裝束,也不去理會他。

    楊帆早已知曉上官婉兒住處,他在院中漫步而行,彷彿巡弋。窺個機會院中無人,倏地便閃到上官婉兒門前,輕輕叩了幾下房門。房中無人應聲,楊帆微微一皺眉,輕輕一推,房門開了,楊帆便閃了進去。

    房間裡是空的。幾上一張瑤琴,案上一卷書籍,窗兒半開,蟲鳴唧唧。熏香爐兒裡,一股幽香猶自裊裊升起。

    這些時日。楊帆早知上官婉兒為人,她決不會效那千金公主。裎身寸縷,橫陳榻上候他前來,不過眼見房中沒人,楊帆還是下意識地繞到屏風後面,向裡望了一眼。

    梳妝台前,一張妝鏡,因是山居,恐有蚊蠅入帳,所以那榻上帷幔是垂下來的,素白色的帷幔,被燈光映著,帳中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房中確是無人。

    楊帆納罕不已,上官婉兒約他前來,為何自己不見蹤影呢?楊帆想在房中候她一陣,又擔心她若回來,恐有侍婢跟隨,自己落入他人眼中終是不妥,想了一想,便悄然退了出去。

    楊帆閃身出了婉兒房間,在窗外草叢中俯身折下一束野草,雙手很靈巧地動著,很快就編成了一件東西,順著窗口輕輕丟到几案上,輕輕一笑,方才轉身離去。

    此時各處房舍陸續亮起燈火,一些宮娥內侍也都忙完了差使回房歇息去了,禪院中靜寂一片,楊帆抬頭看看高高昇起的月亮,正想返回自己的宿處,忽然聽到噫地一聲訝呼,然後就有人喚道:“楊帆?”

    楊帆循聲扭頭,只見兩扇窗兒左右一分,窗內俏生生地立著一個人兒,窗前有燭,燭光映著她的霓裳如雲如霧,婀娜的身姿曲線也因之若隱若現,極盡誘惑,正是太平公主。

    楊帆這一回頭,太平公主不禁嫣然道:“果然是你,呵呵,你進房來!”

    楊帆沒想到自己竟被她發現,心中暗暗叫苦,無奈何,只得硬著頭皮過去,到了門前輕聲道:“公主殿下?”

    “進來!”

    太平公主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楊帆推門進去,太平公主已將窗子掩上,在几案前慵懶地坐下,微微挑起眸子看著他。

    太平公主斜臥在一張美人榻上,面前一張案几,几案上一一盞精緻的琉璃燈。她這間房子也是禪房改的,不過房中春凳、小幾、香爐、立鏡、羅帳、臥榻、紗衾、綉枕一應俱全,佈置得異樣華麗舒適,比之婉兒房中清幽素雅的風格更有女兒閨閣的味道。

    太平公主已明顯有了醉意,兩頰一片酡紅,星眸也帶上了幾分朦朧,她拈著一隻白玉杯,輕輕湊到唇邊,慢慢呷一口酒,感覺著那醇美甘甜的葡萄酒液順著咽喉流淌到肺腑,向楊帆問道:“你怎在這處禪院裡?”

    楊帆緊急之中已經想了一套說詞,便道:“哦,楊帆已然調入‘百騎’,今後是天子近衛,少不得要熟悉一下各要害處的地形、佈置,方才到院子裡來走走,正想再去別處轉轉的,不想就遇到了公主。”

    “‘百騎’?”

    太平公主蛾眉微微一蹙,她當然清楚‘百騎’意味著什麼,實際上就算她是天后的愛女,也插手不了元從禁軍的事務,當初她能把楊帆從金吾衛調進宮來做大角手,這只是一句話的事兒,可要是讓她把楊帆調進元從禁軍,那是十分為難了。

    如今楊帆不但成了元從禁軍,而且直接進了“百騎”,這要不是武修宜看中了他,而是旁人有意為之,那這人的力量真比她還要大上幾分,所以太平公主直覺地便認定其中大有文章。

    只是她現在已經飲得醉了,頭腦一片迷糊,根本無力去思索此事,她隨意地揮了揮手,好像要揮去心中的煩憂和苦惱似的,說道:“坐下,陪我……喝幾杯。”

    楊帆趕緊道:“在下還有公務在身。而且……夜深人靜,在下無論身份地位……,孤男寡女的,在下怎好與公主對坐而飲。”

    太平公主格格一笑,嫵媚的大眼睨著他道:“看不出,你的膽子這麼小,本宮都不怕,你怕甚麼!我叫你坐下,你就坐下,還怕我吃了你不成?給我坐下!”

    太平公主說著,就從美人榻上坐了起來。她穿的一襲輕紗依舊是紅色的,因為酒後燥熱寬去披帛,只著薄如蟬翼的春衫,便有了幾分朦朧而柔和的色彩。輕柔鬆軟的晚裝,絲毫遮不住她的艷色,這一坐起,輕羅衫子貼身垂下,大開胸的衫口露出一片凝脂白玉似的酥胸,緋色鴛鴦戲水的胸圍子露出一小半,在胸前擠出一道深深的誘人溝壑。

    楊帆不敢多看,急忙垂頭,卻見那盈盈一握的小蠻腰下,薄紗下一雙頎長渾圓豐滿筆直的大腿,竟也綳得曲線畢露,隱隱透出肉色來,那雙秀美的玉足踏在柔軟的地毯上,竟連屐履都沒有穿。

    楊帆把目光又低了低,有些不知該往哪裡看了。太平公主看見他微窘的神態,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不禁吃吃地笑起來。

    她被迫答應了阿母要她嫁入武家的要求,同時也反將了母親一軍,非武攸暨不嫁。武家那些人,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太平公主眼中看來,武家那些人,當真是一群土雞瓦狗,沒有一個成大器的,更沒有一個能被她放在眼中。

    她知道,她沒有辦法抗拒一向強勢的母親,她只能嫁入武家,反將母親一軍,非武攸暨不嫁,固然是出於小小的報復心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知道這個武攸暨性格懦弱,約束不了她,她不能不聽從母親的擺佈,卻不願再有一個武三思或武承嗣那樣強勢的武家人繼續來擺佈她。

    可是唯其如此,武攸暨更是她根本瞧不起的人,被迫嫁人,還要嫁一個她親手挑出來的廢物,太平公主心中的苦悶可想而知。

    現在,她終於找到了發洩憤怒,羞辱武家的手段。

    她,要把自己交給眼前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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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楊帆的成人禮

    今夜,太平公主拉著上官婉兒陪她吃酒,喝到後來婉兒不勝酒力,記掛著郎君要來,不想在郎君面前露出醉態,便找個藉口溜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在這喝悶酒。太平公主喝得酩酊大醉,不只心煩,尤覺氣悶,本想推窗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不想就遇見了楊帆。

    開始,她只是想要楊帆陪她喝酒,還真沒有什麼旁的旖思綺念,但她穿著一身女兒家閨房中的淺露裝束,楊帆見了不免拘束,這種神態瞧在她的眼中,反而勾起了她異樣的情思。

    瞧著楊帆英朗俊逸的面龐,年輕而高挑的身材、陽光而富有朝氣的味道,她的一雙眼睛漸漸像貓一樣眯起來,站在她眼前的楊帆,彷彿成了一條貓爪下的魚,這個俊俏的少年,無異是合她胃口的。

    此時此刻,燈下靜室,孤男寡女,一種異樣的情愫和慾望迅速被她的酒意發酵、釋放、瀰漫開來。一種快意,讓她還未曾雲雨纏綿,身子就禁不住發起抖來。這種快意,不僅僅是一年多來香閨零落,孤枕難眠,一個成熟女子對男歡女愛的渴望,更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我,是高貴的大唐公主,你可以逼我嫁到武家,但是你休想能約束得了我,我可以是武家的媳婦,但也僅只於此!

    太平公主的眸子漸漸地亮了起來,她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楊帆,眸波含俏,俏中含水,蕩漾著一股媚意。那雙豐滿性感的唇,叫人一見就欲一親芳澤。大紅的輕紗睡衣,鬢髮低垂、秀項修長,步態裊裊間修長妖艷的體態勾魂攝魄。

    楊帆有些不安地退了一步,道:“公主?”

    太平公主裊嬝娜娜地走到他身邊,用那雙濕潤的眸子凝睇著他,忽然張開雙臂,蛇一般纏在他的身上。飽滿結實的胸膛緊緊貼著他的胸口,楊帆大吃一驚,一雙手推也不是,抬也不是,只能被動地垂在那兒。

    太平公主柔若無骨地貼著他,把灼熱的唇湊到他的耳邊,隨著一聲嘆息般的呻吟,輕輕昵喃道:“男人要是沒有過女人。就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小帆,今晚讓姐姐來教你做人吧……”

    太平的春衫太薄,她把楊帆一摟。那豐腴柔軟的感覺頓時通過兩人之間的每一個接觸點清晰地傳到楊帆身上。楊帆的身子僵硬,平時聽人說過的男女之事再多,與親自接觸也是兩回事。

    他吻過上官婉兒的小嘴。也牽過她的小手,抱過她的纖腰,但是從來沒有與一具婀娜誘人的女體做過如此親近的接觸。一時間,楊帆的心跳得擂鼓一般,有種口乾舌燥的感覺。

    太平公主在他耳邊呢喃地說著,嘴唇滑到他的嘴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張開雙臂,稍稍退開了一步。向他婉媚含羞地一笑,以一個美得無可挑剔的曼妙姿態輕輕一扯腰間的合歡結……

    她的香肩微微一削,那絲質極好、柔滑輕軟的袍子便像一朵輕雲般緩緩飄落下來,一具曼妙香艷的身體呈現在楊帆的面前:

    雪白的玉體,肌膚像羊脂白玉般柔潤光滑,粉嫩可人。圓潤的香肩、胸圍子包裹不住的嬌挺誘人的酥胸玉乳乍然呈現,於半掩半露間把一種活色生香的味道送到了他的鼻端。

    她還穿著胸圍子和一條滑軟得半透明的褻褲。而這對她玲瓏凹凸的胴體幾乎起不到任何的遮掩作用,反而憑添了無窮的誘惑。

    那雪白膩滑的肉體近乎全裸,豐挺的雙峰顫巍巍地呈現在楊帆的鼻端之下,似乎一低頭就能觸及那暖玉溫香。

    七年和諧美滿的夫妻生活,已經讓她變成了一枚熟透了的蜜桃!

    楊帆緊張地不敢抬頭。可是一低頭,他就看到了那雙修長渾圓的大腿、白玉如霜的天足和那夾在兩腿間微微凹進一隙的緋色褻褲。這一切,通過一種細膩渾圓的線條散發出妖異冶艷的光輝,於燈下,獨呈於他的面前,香艷而旖旎。

    這感覺,不是任何一個身心正常的男子能夠抗拒的,更何況是楊帆這種血氣方剛的童男子,他何止是口乾舌燥,此時已血脈賁張。

    “不可以!我今天來這裡,是來見婉兒的!”

    楊帆在心底裡不斷地提醒自己,但是面對這無法抗拒的誘惑,他的意志力越來越薄弱,太平公主凝視著他,一雙盈盈欲流的眼波悄然蒙上了一層瑩潤動人的水霧,那是一種無聲的邀請,世間有幾個男人能抗拒這等尤物的誘惑?

    “留下來,陪著我!我想要個男人,我要你……做我的男人!”

    寬去衣衫的太平公主重新走過來,輕輕地擁住楊帆,曼妙的胴體通過巧妙的扭動,進一步刺激著他的情慾,她那雙滑膩灼熱的唇從楊帆的鼻尖、嘴唇,一寸寸吻向他的耳垂,輕輕咬了一下,弄得楊帆一個“機靈!”

    “你知道嗎,我就要嫁人了,嫁給一個廢物!我不想嫁給他,可是我別無選擇。人人都想利用我,擺佈我,那我就親手挑個廢物出來!廢物也有廢物的好處,不是麼?呵呵,至少他不能控制我,擺佈我!……呵呵,我要把你弄到我身邊來,讓你陪著我!今晚,你是我的!以後,你也是我的!永遠都是!”

    楊帆的意志幾乎已要迷失在這活色生香裡,可是聽到這句話時,卻陡然清醒過來,他以莫大的意志抵抗著情慾的誘惑,輕輕推開太平公主,凝視著她道:“公主是想要我做第二個薛懷義麼?”

    太平公主眸波蕩漾,吃吃地笑道:“做薛懷義有什麼不好?你看他多威風!他是白馬寺方丈,而你是白馬寺首座,他服侍我的母親,你就服侍我,天作之合。阿母很疼薛懷義,姐姐以後也會很疼你的!”

    她一面說,一面用手指輕輕撫過楊帆的鼻子、眉毛……

    上官婉兒也曾對他做過同樣的動作,楊帆當時有一種被自己的女人愛慕、欣賞、寵溺著的感覺,那種感覺非常愉悅,非常自豪。可是太平公主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面頰時。他卻覺得自己是一個待價而沽的寵物,或者……是她掌間的一個玩物。

    楊帆輕輕地捉住她的手,把它從自己臉上緩緩拿開,沉聲說道:“公主,楊帆堂堂男兒,不會做人面首!哪怕公主您貌如天仙,楊帆也不會打折自己的脊樑!”

    太平公主微微一怔,隨即恍然。不禁失笑道:“真是個小孩子呢。你吃醋啦?姐姐馬上就做別人的妻子了,是你偷了他的妻子,又不是他搶了你的女人。你……”

    “公主,你很美!”

    楊帆心底如潮的慾望漸漸被控制住了,他的眼神漸漸恢復了清明。聲音也堅定起來:“美到只要是個男人,都會想得到你!但我不會,我的女人,只能屬於我,哪怕你是一位尊貴的公主!否則,我寧可不要!”

    太平公主吃驚地看著他,眼中漸漸露出好笑的意味,看著楊帆認真的神情,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個傻瓜。你想到哪兒去了?你是什麼身份?我堂堂大唐公主,怎麼可能屬於你?

    就算我不嫁人,你也不可能成為我的丈夫!你要弄清楚,是我要你,不是你要我!我要你,就是你的福分!沒錯,我喜歡你。不過,不是我做你的女人,而是你做我的男人,你不明白這其中的區別?”

    楊帆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太平公主卻退後兩步。向他婉媚地一笑,冶艷輕佻地勾了勾手指。昵聲道:“來,服侍本宮,今晚,我會讓你像神仙一樣快活,明天,我會給你靠你自己一輩子也爭取不到的榮耀和富貴……”

    楊帆輕輕欠了欠身,道:“夜已深了,公主大醉,還請早些安歇,告辭!”

    太平公主見他轉身行去,不禁驚怒道:“站住!你去哪裡?”

    楊帆沒有站住,他一直走到門邊,伸手拉住門環,這才扭過頭來,正容說道:“我相信,如果今晚我留下,我會很快活!但我更相信,過了今晚,我會一輩子不快活!楊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卻也有我的尊嚴和我做人的規矩!”

    房門一開,滿院清光。

    ……

    楊帆出了太平公主所居的禪院,沿著草間小徑向自己住處行去。

    夜很靜,風搖曳著樹影,枝葉婆娑著沙沙的聲音。

    隨著他腳步聲的及近、漸遠,草叢中的蟲鳴聲也時急、時停。

    一路走著,楊帆的心情漸漸平緩下來。就算他不是個初哥兒,想要拒絶正當妙齡、嬌艷嫵媚的大唐公主、洛陽之花李令月的“邀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但是值得慶幸的事,他禁受住了誘惑。

    這一步踏錯,他就會像薛懷義一樣,成為一隻在籠籬裡風光的鷹。他將因此失去自我,只能像薛懷義那樣,在飛揚跋扈中維持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其實人人都清楚,他不過是某個權貴女子胯下的一個玩物。

    一個玩物,誰會真的敬你、愛你?喜歡你時,你是她的禁臠,絶不容任何人染指;厭了你時,你就是一隻又破又舊的鞋!

    至於婉兒,那就不用說了,以婉兒的性情,必然會決絶而去。以她的驕傲和尊嚴,她會愛一個承歡在別人膝下的玩物?一個面首,他有何面目去追求自己所愛的女人?為了一時的情慾,失去自我,失去尊嚴,失去所愛,這個代價,不值得!

    楊帆長長地吁了口氣,心底最後一絲躁動,也隨著這一聲長吁平靜下來。

    男人要是沒有過女人,就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麼?

    能夠抗拒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絶色妖嬈的女人,只為自己心中那一份原則,這一晚,他似乎成熟的更多。

    皎潔的月光下,他的心也像那月光一般清明剔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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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悲喜兩扇門

    上官婉兒趕到武則天住處時武三思已經離開,武則天見到上官婉兒,便吩咐她從速安排,把白馬寺方丈薛懷義主持編撰的《大雲經疏》頒佈於天下,天下各州各府大小寺庫廟必存一本,並把它作為各地高僧向弟子和信徒升座講法的必要課程。

    上官婉兒見武則天夜晚召見,只為這件事情,知道武后十分看重此事,倒也不敢怠慢,又就一些詳細的要求仔細請示了一番,暗暗記在心頭,這才告辭離開。

    上官婉兒一離開武則天住處,馬上吩咐兩個掌燈的宮娥:“快些,加快腳步,趕緊回去!”

    兩個小宮娥在上官婉兒的催促下一溜小跑地往回趕去。

    上官婉兒急急回到自己所住的禪院,到了門前忽地停住,對兩個小宮娥道:“好啦,你們回房歇息去吧,我自回房間便是。”

    兩個小宮娥施禮退下,上官婉兒在門口平息了一下呼吸,又整理了一下妝容,這才輕輕打開房門。其實她也清楚,她這麼晚回來,楊帆不大可能還在房裡,只是但有萬一的可能,她也不想讓心上人瞧見自己不夠齊整的一面。

    房門打開,室內靜悄悄的,一案一琴一書卷,香爐中的龍涎香已經燃盡,依舊一室馨香。

    几案上的燈盞已經有些暗了,上官婉兒輕輕掩上門,下意識地往屏風後面瞧了瞧,也沒人,這才怏怏地回到几案旁坐下。

    她拿下燈罩,挑了挑燈芯,室內再度明亮起來,婉兒正要把燈罩罩上,忽然瞥見案上趴著一隻翠綠色的大蜢蚱,

    上官婉兒撮唇吹了口氣,大蜢蚱微微動彈了一下,卻不肯走。上官婉兒放好燈罩,在几案上叩了叩手指,蜢蚱依舊未動。上官婉兒來了興緻。小心翼翼地放好燈罩,張開雙手,弓著身子,準備捉住這只蜢蚱。

    如果叫旁人看見她這副模樣,一定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可正在熱戀中的女孩,大多是有些孩子氣的,她卻不覺得自己此時童心大發的樣子有什麼不妥。

    雙掌猛地一攏,將那蜢蚱扣在手中。上官婉兒得意地笑起來。笑容初綻,便是一凝,掌中的感覺不大對勁兒。她把手湊到燈下,悄悄打開一道縫,再完全展開。這才看清,掌中的蜢蚱竟是用青草編的,栩栩如生。

    婉兒用兩根纖長如蔥白的手指把那只草織的蜢蚱拈起來,仔細地看了看,眸中閃過一抹瞭然:“他來過了,這是他送給我的!”

    婉兒甜甜地笑了,她輕輕吻了一下那只草蜢蚱,把它放在面前,雙手托腮。痴痴地看著,總也看不厭。

    窗子已經放下來了,燈還亮著,燈光把人的剪影放大了投射在窗上,窗上有一道秀氣的剪影,剪影中,那長長的眼睫毛清晰可辨。它一下一下地眨著,好不迷人。

    另一扇窗前,也有一道剪影。

    她仰著下巴,舉杯痛飲,窗上剪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喉頭不斷地作出吞嚥的動作,酒漬從唇邊滴落。從剪影上看去,一顆顆,彷彿是傷心的淚。

    “我的丈夫被活活餓死在獄中,我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我的兄弟像狗一樣被殺戮,我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我不想嫁人,可我自己完全作不了主!利益所趨,親生母親都不會在意你傷不傷心,難不難過!而你,區區一個侍衛、一個賤民!我都左右不了!”

    太平公主咬著牙,緩緩而有力地攥起了自己的拳頭,指甲扎進了掌心,可掌心的痛卻遠不如她心中的痛楚和羞辱來得難受:“就連母子之情、血緣至親都靠不住,這世上還有什麼是能夠靠得住的?還有什麼?”

    剪影中,輪廓分明的那雙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只有權力,只有權力才是最可靠的!如果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我不想讓丈夫死,他就不會死!我不想嫁人,就不需要屈從於任何人!我想得到的,就一定是我的,不管他願不願意,除非他想死!”

    窗上的剪影霍地一下仰了起來,從額頭到下頜,形成一道堅毅的曲線:“只有掌握權力,我才能擺佈別人的命運,而非受人擺佈!””

    一座廟,兩扇窗,

    一在天堂,一在地獄,

    一喜,一悲!

    ※※※※※※※※※※※※※※※※※※※※※

    武則天從龍門返回洛陽了。

    武則天走的是水路,自伊河轉洛河,直駛皇城根下,雖比陸路要慢一些,但是更加平穩,這無疑是最適宜老人行路的方式。

    兩岸,縴夫拉著龍舟緩緩而行,巨艦犁開平靜的水面,盪開一層層漣漪。船行得異常平穩,偶爾才有一點點搖晃,因為船的巨大,這一點點搖晃根本不會讓人有多少感覺。

    武則天側臥於榻上,婉兒和團兒坐在榻邊,中間擺一張棋盤,婉兒和團兒下著圍棋,武則天撐著粉頰側臥觀看,不一會兒就打起了盹兒。

    二人見天后睡了,便擱下棋子兒,小聲地敘起話來。

    團兒姓韋,跟上官婉兒一樣,都是因罪充沒入宮的官宦家女子,充沒入宮的女子們因為出身官宦人家,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言談舉止、學識修養都比普通的宮娥強得多,所以在宮裡很容易上位,成為有一定職司的女官。

    而這些女官之中,最出色的就是婉兒,她何止是擔任一定職司,簡直就是躍上枝頭變鳳凰了,其權柄之重,就算是皇親國戚、朝中重臣也不敢小覷。團兒比起她來固然差了許多,可是與其他充沒入宮的官宦女子相比,也是不同一般。

    武則天的起食飲居是由她負責的,她掌握著宮中採辦,各種器物、膳材、絲綢的採買,油水十足,雖權柄不出內宮,不過因為她掌握著採辦和分配大權,不僅太監宮娥要巴結她,就是那些妃嬪們也要籠絡著她,內庭之中,她是僅次於婉兒的第二號人物。

    婉兒微笑道:“這一遭龍門之行。內宮一應之物,皆是妹妹安排,諸多繁瑣,辦得井井有條,太后很滿意呢。”說著,眼神兒就向外面飛快地睃了一眼。

    珠簾外面,楊帆正在站崗。婉兒已經與武攸宜說定,把楊帆調入百騎。不過現在還未正式辦理調令。今日依舊是他在御前當值。

    上官婉兒和團兒攙武則天入內歇息時,將那珠簾一掀,有兩條珠鏈兒不曾垂下來。掛在了其它珠鏈上,正好露出一道空隙,把婉兒那張精緻的臉蛋露出來。

    方才與團兒下棋。武后一旁看著,上官婉兒目不斜視,根本不敢往外面瞧上一眼,這時終於忍不住,向外面飛了一眼,不想楊帆站在那兒,似乎也一直在等她看來,上官婉兒這一眼望去,就見楊帆一個眼神兒遞來。呶起嘴來,竟然向她飛了一吻。

    上官婉兒吃了一驚,微張的小嘴趕緊一閉,好像真的被他親到了似的,兩抹紅暈迅速爬上了白淨的臉頰。

    團兒並未注意到兩人的這番眉來眼去,她把那棋子兒一顆一顆地拾到手心,慢條斯理地道:“團兒做得都是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有所疏漏也無傷大雅,總能圓得過去,哪當得婉兒姐姐如此誇獎。說起來,姐姐做的才是大事,團兒可比不了。”

    這話說著。裏邊便隱隱透出一些酸溜溜的味道。

    當初,武后想要挑選一個女官做身邊的侍詔。婉兒和團兒都是待選人員,後來婉兒脫穎而出,成為天后身邊第一人,團兒的才學、相貌、氣質、談吐,較婉兒都遜了一籌,雖也因此成為後宮的大管家,可是終究不及婉兒威風。

    上官婉兒知道她有些吃味兒,淡淡一笑道:“妹妹只覺得姐姐在天后身邊做事風光,卻不知接觸的儘是軍國大事,一個小小差錯,不知就要惹出多大的麻煩,所以每日裡都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那番謹慎,也不容易呢。”

    說著,她忍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見楊帆還在笑微微地看她,便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甜甜的,像喝了蜜一樣。

    楊帆的眼睛似乎會說話,在她小嘴上輕輕一繞,又在她的酥胸上留連片刻,便滑到了她的小蠻腰上,這一番眉眼動作,雖不是真個摟摟抱抱,上官婉兒意會了他的意思,卻是連身子都酥軟了。

    想起兩人私相見面時,他像一個饞嘴的大孩子,總是著迷地想要撫摸自己的身子,雖然因為太過羞澀,被她不止一次按住了那雙作怪的大手,可是半推半就間,也被他占了許多便宜,這時楊帆以眼神暗示,上官婉兒想起那時的銷魂滋味,身子又有些酥了。

    這妮子,實是一個極內媚的女人。

    團兒聽了婉兒這話,卻微微挑起眸子,吃驚地道:“哦?團兒侍候在天后身邊時,只知天后慈祥和藹,卻不知天后處理政事時竟是這般的嚴苛厲害,以婉兒姐姐的本領,竟也誠惶誠恐,莫非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說法麼?”

    上官婉兒一顆心全放在楊帆身上,心神飄忽之間,叫團兒捉住了她一個話柄,趕緊收攝心神,淡淡地答道:“這話從何說起,天后自然是極慈祥的,待婉兒也一向寬厚,從無苛責。唯因天后如此關愛,婉兒自知責任重大,當然更加謹慎小心。”

    上官婉兒情知再待下去,外邊有那個小冤家擾得她心神不安,難保不讓這團兒又抓住她的什麼話柄,與團兒隨意說了幾句,便即起身告辭。

    上官婉兒掀開珠簾,行經楊帆身邊時,橫他一眼,用細不可聞的聲音低低嗔道:“回頭再找你算帳!”

    楊帆回她一個受用無盡的表情,讓婉兒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惱,天知道回頭是她找楊帆算帳,還是送上門去讓楊帆“大塊朵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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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七十六章 踏破鐵鞋無覓處

    武成殿,上官婉兒裊嬝娜娜地走在前面,後邊跟著楊帆,楊帆懷裡抱著高到鼻尖的一摞案牘。

    “看起來上官待詔挺喜歡差遣楊帆的,也不知他怎地得罪了待詔,嘿嘿……”

    武成殿裡負責研墨洗筆、清理打雜的內侍小海樂得偷閒,幸災樂禍地看著楊帆替他做了跑腿。

    依舊是婉兒在前,楊帆在後,不過如今走起來,婉兒卻不會再有那種不自在的感覺了。

    知道自己所愛的男人走在後面,知道他在欣賞自己的步態美姿,婉兒羞怯中不免又有些小小的歡喜和得意。於是,她走得更加輕盈,腰肢如風拂柳枝,搖曳出一路的風情,只為身後的郎君。

    直到進了史館,邁步進了側殿,再不虞被人看見,婉兒才回過頭來,一邊搶上去幫他卸下案牘,一邊似嗔還嬌地道:“看夠了沒有呀,大色狼!”

    楊帆這回倒是真的欣賞了一路她的美姿,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美麗、清純、痴情,富有才華,這讓楊帆由衷地感到自豪。

    他放下案牘,往門口瞟了一眼,輕輕牽住婉兒的小手,說道:“婉兒,你我總是這般偷偷摸摸的,也不知幾時才能把你光明正大地摟在懷裡。”

    婉兒甜甜地一笑,說道:“你呀,百騎的調令都還沒有下來呢,急什麼,總要等機會嘛,放心啦,但有機會,婉兒一定替我的小郎君牢牢抓住。總有一天,咱們出雙入對、長相廝守,再也不分開!”

    楊帆板起臉道:“什麼小郎君,要叫哥哥。”

    婉兒嗔笑道:“不知羞,你比人家歲數小好不好?”

    說到這兒,婉兒忽然便有些憂慮,忍不住偎進楊帆的懷抱,幽幽地道:“你道人家便不急麼?尋常人家女子像我這般歲數,早就兒女成群了,可是人家還……”

    她輕輕抬起頭。著迷地撫摸著楊帆的眉毛、鼻子,一直滑到他鮮明秀氣的唇上,輕輕按了按:“人家可是把一顆心都交給你了,郎君以後可不許嫌棄人家老。”

    楊帆輕輕環住她柔細的腰肢,安慰道:“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你看看你的樣子,哪裡老了?”

    婉兒貼著他的心口,幽幽地道:“就是老了。人家這歲數都是老女人了……”

    她忽然又抬起頭。緊張地看著楊帆道:“你不會真的嫌棄我老吧?”

    楊帆看著她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情,不免有些好笑,同時又有一種深深的感動。若非她愛極了自己,太在意自己,又豈會如此患得患失?什麼時候有個男人。被大唐內相上官婉兒如此放在心上過?

    記得當初在蹴鞠場上初次見到她時,她是那般威風、那種排場便是當朝帝后也遠不及她,可她如今站在自己面前,仰著一張小臉兒,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忐忑著心情,只為得到他的承認。

    楊帆心中湧過一陣暖意,柔聲道:“傻丫頭,你看你哪兒老啦?這樣頎長苗條的身段。就像一個二八佳齡的姑娘;秀氣標緻的五官,就像一位荳蔻妙齡的少女,白皙幼嫩的的肌膚,就像一個四五歲的女娃娃……”

    世間最醇的酒,就是情人的情話,婉兒的心已經醉了。

    楊帆眸中露出促狹的笑意,繼續道:“還有你的胸……”

    “停!”

    婉兒豎起一根蔥白玉指。往他唇上一壓,臉紅紅地白了他一眼,嬌嗔道:“說著說著就沒正經。”

    轉念想想,楊帆方才可是越說歲數越小的,自己的胸……

    婉兒低頭看看自己高聳的胸膛。終究是不放心,咬了咬嘴唇。想要不問,卻捱不過心魔,總要知道郎君滿不滿意才好,於是紅著臉、低著頭,小小聲地問道:“人家的胸……胸怎麼樣呀?”

    楊帆忍住笑道:“胸麼,倒是許多兒女成群的成熟婦人都比不過你的!”

    婉兒大羞,踩了他的腳尖一下,嗔道:“又說瘋話,人家不理你了!”

    婉兒扭過身去,花蝴蝶似的飄過一具堆放案牘的書架,不見楊帆追來,忽然又探出頭來道:“呆子,站在那兒幹什麼,跟我來!”

    楊帆“喔”了一聲,趕緊舉步跟了上去。

    ※※※※※※※※※※※※※※※※※※※※※※※※※※※※※

    婉兒領著他繞過一排排書架,到了後面,又是一道門戶,走出去,穿過一條過廊,推開一道門扉,便閃進了一處更加幽謐的所在。

    楊帆看得出來,這裡經常有人打掃,屋子裡非常乾淨,潔淨的一塵不染。房中幾、案、櫥、櫃、台架、屏風,盡皆端重厚實,大方美觀,不過用料皆是紫檀、花梨、楠木等昂貴的木料。

    畢竟是宮殿式建築,房屋舉架極高,屋頂是圓形彩繪蓮花狀的藻井,地面上,幾扇紫檀屏風和鏤空的博古架把室內又分成了幾個功用不同的區域,顯得曲折雅緻。

    上官婉兒向他回眸一笑,甜甜地道:“這間屋子是我的,有時候在史館這邊的時間多些,晌午乏了就在這兒歇息一下,有時候想看看書,喜歡這邊的幽靜。我也會過來,你看這裡好不好?”

    楊帆的心忽然跳得急促起來,好好的,婉兒把他領到這裡來幹什麼?

    看到屏風後面隱隱露出的一角床榻,楊帆忽然有些心猿意馬。

    這些天與婉兒私相幽會,耳鬢廝磨,血氣方剛的楊帆常常禁受不住慾望的挑逗,牽牽她柔軟的小手,摟摟她纖細的腰肢,都會有所反應,以致於他的“小兄弟”經常像海水一般,潮起潮又落……

    難道他這只童子雞今天終於要體會到那種傳說中飄飄欲仙的滋味兒了麼?

    “嗯?”

    上官婉兒微微歪著頭,奇怪地看著他奇怪的表情。

    楊帆強抑著變粗的呼吸,啞聲道:“好,當然好,這裡……很幽靜,也很雅緻。”

    上官婉兒得意地笑道:“當然啦,這裡可是人家親手佈置的。你來!”

    上官婉兒向他招招手,便閃向屏風後面,楊帆心中一緊,忙道:“你且等一等,我去把門閂上。”

    “呃?”

    上官婉兒回過身來,納悶兒地問道:“閂門作甚,沒我傳喚,沒有人敢進來的。”

    楊帆乾笑道:“這個……,當然不會有人擅闖進來,可萬一要是有點聲音傳出去,叫人聽見終究不妥。”

    上官婉兒一雙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疑惑地道:“聲音?能有什麼聲音傳出去,叫人聽見不妥呀?”

    “啊!”

    上官婉兒突然明白過來,她紅著臉瞪了楊帆一眼,嬌嗔道:“胡思亂想甚麼,我叫你進來……是為了……,真是的,不理你了!”

    上官婉兒扭頭就走,楊帆這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臉上不禁一紅,訕訕地有些不好意思。

    屏風後面是一張床榻,床榻旁有一張妝台,旁邊還有一張几案,案上擺著文房四寶,几案旁邊還有一隻闊腹窄口的青玉色大甕,裏邊豎放著許多捲軸。上官婉兒顯然是在每副捲軸上都做了特殊記號的,到裏邊隨便翻了翻,並不曾逐一打開,便抽出了一副捲軸。

    上官婉兒走到幾旁,把那硯台往旁邊挪了挪。硯台裡還有墨汁,看來她不久前才剛剛用過。清理出了桌面,上官婉兒便打開繫住捲軸的繩兒,將那捲軸徐徐展開。

    “薛將軍碑?”

    楊帆只看了一眼,就屏住了呼吸。

    他幼時隨父習過書法,後來隨虯髯客也曾練過,雖然在書法上沒有多麼高的造詣,高低好賴還是分辨得出來的。這幅碑文書體書體方整有致,結字樸拙;筆劃勁挺有力,用筆沉摯;神氣古雅幽深,精悍奪人,當真是一副好字。

    細細再看內容,果然就是那篇祭薛仁貴的碑文。上官婉兒站在楊帆身邊,柔聲道:“這篇文章寫得好,字也絶佳,婉兒見獵心喜,就把這篇原稿留下了,郎君既然喜歡,婉兒就把它送給你。英雄與時勢,本是相輔相成之物,郎君或許沒有當年薛仁貴將軍成就功業的那番機緣和際遇,但是婉兒相信,我的郎君,絶非平庸之輩!”

    字在這裡,人在何方?

    楊帆睨了一眼旁邊的硯台,突然計上心來,他把那副字徐徐捲起,輕輕擱在硯台邊上,回身攬住了婉兒的細腰,柔聲道:“楊帆能得到婉兒這樣的好女子,那更是楊帆的福氣,你放心,楊帆一定會立一番大大的功業,不求拜將封侯,名傳百世,只求做一個配得上婉兒這等奇女子的偉丈夫!”

    他當初接近婉兒固然是別有目的,但是他對婉兒的情意卻也絲毫不假,這番心裡話情真意切,上官婉兒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真摯之意,不禁感動地擁住了他,柔聲道:“是婉兒不好,累郎君如此周折……”

    楊帆環住她纖腰的雙手倏地向下一滑,婉兒“哎喲”一聲,臀兒被楊帆一托,竟把她抱到了案上,婉兒驚慌地道:“你做什麼?”

    楊帆笑道:“既然是婉兒不好,那就乖乖陪我親熱一番,以作補償吧。”

    上官婉兒被他抱上案去時,就有一種化成了楊帆盤中餐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危險,卻又特別叫人著迷,再被楊帆灼灼的目光一看,婉兒心裡發慌,身子酥軟,哪裡還能掙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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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2:05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避世苗神客

    時人但凡讀書習字的,自幼就學一個禮字,凡事講究規矩。諸如白晝不可宣淫,諸如夫婦恩愛時務必得息燭滅燈,對自幼習禮守禮的人來說,都是不可冒犯的規矩,婉兒所處的環境,所受的教育,使她身上的束縛更多。

    而楊帆卻恰恰相反,他來自南洋,本就不大在乎諸般規矩,自幼的經歷,又使得他常常去破壞規矩,便與上官婉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所擁有的,正是婉兒身上所欠缺的,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對婉兒這只自幼生長在深宮裡的金絲雀來說,都充滿了新奇。

    正如此刻,與情郎在几案上親熱,而且又是白天,在婉兒心中,那是很放蕩、很不自重的一種行為。她平素不是在肅靜莊嚴的殿堂上答對太后皇帝、文武大臣,便是與詞臣士子,吟詩品文,觀魚栽花,焚香品茗,撫琴小憩,無一不是雅事。

    楊帆的粗野和奔放,讓她感覺有些不適和不安。可她比情郎要大上幾歲,對楊帆便不自覺地有了一種寵溺和縱容的心態,使她不想去反對情郎的作法。於羞怯中接受這種有悖於她平素所受的禮教規矩的行為,讓她體會到了一種新奇、刺激的意味,這種心跳的感覺,她以前從不曾有過。

    當楊帆吻下來時,婉兒嚶嚀一聲,身子便化成了一灘香泥。

    這一番親昵,遠比當日在伊水河畔時更加纏綿,特殊的環境,讓婉兒的觸覺敏感了百倍,她意亂情迷,一個身子越來越軟,只想就此躺下去。任由楊帆為所欲為。

    婉兒胡亂地想著:“我已這般年紀。還有多少青春歲月可供磋砣,不如就給了郎君吧……,不成!萬一珠胎暗結。被天后發現,豈不毀了與郎君廝守一生的希望?若要與郎君做個真正夫妻,怎麼也得先想法子弄些藥來……”

    婉兒愛極了楊帆。成熟的身體被楊帆撩撥得情慾如潮,真想就此放棄抵抗,接受那叫她又怕又羞的事情,可是心中一絲清明,又提醒著她一時放縱的可怕後果。而且她也不想在如此簡單的地方,把自己的第一次草率地交給心愛的男人。

    婉兒在心中苦苦掙扎著,意志卻越來越薄弱,她撐著桌子的雙手漸漸酥軟起來,她真想就此投降。心甘情願地被她的情郎征服、佔有。

    “哎呀!”

    楊帆忽然叫了一聲,一下子把婉兒喚醒了。

    婉兒睜眼一看,只見楊帆失手打翻了硯台。硯中的墨汁全潑到了那副捲軸上。墨汁沿案淌來,眼看就要沾到她的裙袂上。楊帆趕緊一摟她的纖腰,把她從案上抱了下來。

    上官婉兒釵橫鬢亂、玉頰霞燒,雙腿一挨地便是一軟,幾乎要滑倒,楊帆扶她站定,回身再去救那副字,把字打開一看,已經暈染了一大片墨跡。

    “可惜!可惜!唉,這世上獨一無二之物,竟然毀在我的手上。”

    楊帆眼見那幅字毀了,不禁痛惜連連。

    婉兒稍稍恢復了常態,羞怩地瞪他一眼,嗔道:“還說,不是你這般輕狂,怎麼能毀了這副字。”

    楊帆道:“美人如玉,就在眼前,我又不是呆子,怎麼忍得?只是可惜了這副好字,唉!這一毀去,世間再無此物了。”

    婉兒一顆心兒還在半天空中飄飄蕩蕩的,見他一臉懊悔,便柔聲安慰道:“郎君何必如此在意,苗神客依然健在人間,這副字又怎算得是孤本呢。待婉兒修書一封,郎君持去,請他再寫一副也就是了!”

    只一句話,便似禪寺鳴鐘,楊帆心中激盪,久久不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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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聲悠揚,讓每一個聽到它的人,心情都變得無比恬靜。

    這裡是天宮寺,天宮寺位於尚善坊北、天津橋側,武后崇佛,上行下效,洛陽寺院俱都香火鼎盛,這天宮寺作為洛陽的一處大寺院,自然更是信徒如雲。

    天宮寺後院牆西側,有一處三進院落的民宅,天宮寺雖然香火鼎盛,但是這處宅院因為地處夾牆和天宮寺的山牆之間,所以卻幽靜的很。

    楊帆一身便袍,站在宅院門口,打量著左右的灰褐色山牆,飛檐翹角也都帶了歲月的痕跡,看起來這幢宅院已經很古老了。

    這兒,就是苗神客一家人的居處。

    應門的小童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小臉蛋紅撲撲的,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對楊帆彬彬有禮地一揖道:“郎君久候了,先生說他已久不見外客,不想為郎君壞了規矩,請問郎君登門,有什麼事嗎?”

    楊帆這才知道這應門小童實際上乃是苗神客的學生,便道:“小兄弟不曾告訴你家先生,說我持有上官待詔親筆書信麼?”

    小童嘻嘻地笑了一下,他才七八歲年紀,正在換牙,這一笑便露出參差不全的牙齒來:“小子說過了,正因如此,先生才讓小子詢問郎君來意,要不然,怕是問都不問了呢。”

    楊帆道:“既如此,請回覆先生,就說先生留存於宮中的那幅‘‘薛將軍碑’’不慎損毀,上官待詔深為惋惜,特令本人來請苗先生再施一份墨寶!”

    “這樣啊……”

    小童撓撓頭,乾脆地點頭道:“那你等著,小子再去問過先生!”

    小傢伙說完,又是飛奔而去,不一會兒呼哧呼哧地跑回來道:“郎君請進!”

    楊帆邁步進了大門,小童便領著他往裡面走。

    楊帆注意地打量著院中的情形,門坊二旁的影壁上或花鳥魚蟲,或者是寫意的山水墨畫,俱都有些歲月了,地上是鵝卵石鋪就而成的道路,常時間的磨礪讓它們變得光滑圓潤,走在上面。便有一種寧靜而幽遠的野趣。

    院子中還有一些看起來曾經是花圃的地塊。低矮的土圍子早就塌毀了,裏邊肆意生長著野草和東一簇、西一簇隨意開著的不知名的小花,透出些許荒涼。

    院子裡沒見有人活動。看來苗家的人一般都是在後院兒裡待著,楊帆一邊游目四顧,一邊信口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小童道:“小子杜閒。”

    楊帆道:“哦,令師閒居在此,收了許多學生麼?”

    杜閒蹦蹦跳跳地走著,道:“先生不曾收過許多學生,只因家父公務繁忙,無暇教化小子,又與先生交好,便把小子託付與先生教誨。”

    楊帆道:“哦?令尊是朝中官員麼?”

    杜閒道:“家父是修文館直學士必簡公。”

    時人諱名不諱字,提到父親的字時不必加諱。不過為表敬意,還是要加個公字。不過一般情況下,除非特別有名的人。你說字而不說名。旁人怎麼可能知道你倒底是誰家的孩子。這小傢伙自傲地說出父親的表字,看來他父親是大有名氣的了。

    可惜楊帆對時下有名的文人並沒什麼瞭解。不知道這杜必簡就是“文章四友”中的杜審言。他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自然更加的不知道眼前這個小頑童就是詩聖杜甫的親生父親。這杜審言恃才傲物,最是目中無人,竟肯把兒子託付於苗神客教誨,可見他也是認可苗神客的學問的。

    杜閒把楊帆領進中庭院落一間清雅的客堂,向他施了一禮道:“郎君請稍坐,先生方才得知郎君來意,已然開始尋找舊文集注,現在想必已經找到,小子去研墨侍奉,等碑文寫罷,就給郎君送來!”

    楊帆一怔,這苗神客還真是避不見人了,我持上官待詔的信柬而來,他也敢如此託大?

    此時,一輛翠幄清油車緩緩駛過天津橋,拐進尚善坊,恰從天宮寺前經過。

    老牛邁著穩穩的步子,慢悠悠地走著,車中,一個容貌清秀的男子悄悄掀開轎簾向外面看了一眼,迴首道:“娘子,我們快到了。”

    這人正是右衛中郎將武攸暨,車中還坐著一個婦人,三旬上下,穿一身淡青色白蘭花的襦裙,外披一件水玉色的半臂,面如滿月,眸亮眉長,卻是武攸暨的夫人李氏,李氏夫人單名一個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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