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81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2:25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杯斷腸酒

    武攸暨撫摸著李玥的手掌,柔聲道:“玥兒,幸好還有你陪著我,以前落魄的時候,你與我相濡與沫、不離不棄,如今更是幫我排解煩憂、夫唱婦隨,武攸暨此生何幸,能得此良妻。”

    李玥一臉幸福地道:“天下間好過妾身的女子不知凡幾,哪裡當得郎君如此讚譽。”

    武攸暨感慨地道:“在武攸暨心中,娘子就是天下間最好的女子了!”

    武攸暨這句話確是發自肺腑,李玥是關隴李氏旁支的閨女,也算是一個大家閨秀。武攸暨與她是從小訂下的親事,後來武則天大權在握,對整個武氏家族實施報復,武攸暨一家也被改為蝮姓,發配海南島。

    這種情況下,誰家的姑娘還願意跟他?可李玥卻不肯悔婚,硬是說服父親,千里迢迢把她送到武攸暨流放之地與他成親。當時武攸暨破衣爛衫,生活十分艱難,當他第一眼看到那個因為道路難行,不得不背著包袱,棄車步行,風塵僕僕趕到他面前的姑娘時,忍不住淚流滿面。

    後來,武則天萌生了稱帝的念頭,需要在朝中各處要害位置安插絶對可靠的親信以幫助她攫取皇位,不得已開始啟用武氏族人,武攸暨這才時來運轉,飛黃騰達。不過這段苦難的歲月他一直沒有忘記。

    當年李玥長途跋涉趕到瓊州時,還是一個青澀靈秀、俊俏可人的小姑娘,如今居移體,養移氣,已經是一個雲鬟高盤、豐腴秀潤的中年婦人。武攸暨現在也有幾房姿色絶佳的侍妾,年輕貌美,很會服侍人。不過他最寵愛的始終是這位與他患難與共的妻子。

    說話間。車子已到了武三思府,武府管家開了大門,讓車子直駛進去。武三思聞訊帶著夫人和幾位最受寵的侍妾在車馬轎廳下相候。

    武三思穿著一身月白底子彈墨梅花的交領輕袍,幾位妻妾也都是燕居的常服,看來今日宴會並無外人。就是尋常的家宴。見了武攸暨,武三思哈哈一笑,大步迎上前來,幾位妻妾也接住了李氏夫人,一通寒暄。

    武攸暨來過武三思府,但他的夫人李玥卻是頭一回登門。唐時習俗,女眷不避外客,更何況武攸暨與武三思是堂兄弟,那是真正的自家人。所以武三思直接把武攸暨夫婦引到了後宅花廳。

    穿過長廊、荷花魚池,步上石橋,再沿石徑前行。眼前豁然開朗。迎面一池粼粼。岸邊垂柳,水面空闊。池水當中一座小亭,曲橋高架水上,極是清幽雅緻。

    武三思笑道:“來來來,攸暨啊中,酒菜早已備下了,咱們到亭中飲酒。”

    武攸暨不知他單獨邀請自己,又有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要逼著自己去做,只是見他惺惺作態的樣子,知道這時不宜動問,只好耐著性子陪他走上小橋。到了小亭中一聲吩咐,酒菜流水般呈上來,水陸山珍畢陳,武三思便與夫人和兩個侍妾慇勤地勸起酒來。

    武攸暨素知武三思的性子,越是見他慇勤,心下越是不安,實在按捺不住,拐彎抹角地便問起今日宴飲的緣由,武三思哈哈笑道:“攸暨勿須多慮,為兄今日喚你來,實是有一樁天大的好處與你。來來來,且飲酒,一會兒為兄再與你慢慢分說。”

    武攸暨滿腹狐疑,只好端杯共飲。李夫人向丈夫報以溫柔地一笑,輕聲道:“就算沒有什麼事,兄長相邀,聚會家宴,又有何不可呢,郎君陪兄長喝得開心些,若是有事,兄長自會告知你的。”

    武三思大笑:“弟妹言之有理,攸暨啊,喝酒,喝酒!”

    武三思夫人對李夫人笑道:“他們男人的事情,讓他們男人自己說去,理會他們作什麼,妹妹,來,咱們飲上一杯。”

    武夫人說著,便拈起酒壺,為李夫人斟酒。

    李夫人忙道:“妹妹怎當得嫂嫂斟酒,還是小妹來吧。”

    武三思的兩個愛妾忙拉住她手臂道:“夫人總歸是客,就不要客氣了,安坐,安坐。”

    武夫人提著一隻錫壺,一手托著壺底,一手拈著壺柄,湊到李夫人杯前,眼睛向她微微地一瞥。

    這位武夫人也是三旬左右的婦人了,頭髮依舊烏黑亮澤,挽了一個桃心髻,插了一支碧玉簪,余此之外,並無其它珠玉花鈿,雖不奢華,卻把她當家主婦的身份襯托得恰如其分,反觀那兩位美妾,雖然打扮得花枝招展,滿頭珠翠,但是氣度就差得遠了。

    酒液化為一線,輕輕注滿酒杯,武夫人收回目光,轉而投注在那杯酒上,眸中迅速閃過一抹忱惜、無奈和內疚。

    “多謝嫂嫂!”

    李夫人雙手虛捧酒杯,向武夫人謝了一聲。

    武夫人擠出一絲微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氣。”嘴裡說著,輕輕撤回手去,籍著大袖的掩護,托在壺底的那隻手輕輕一旋,為自己也斟滿一杯,捧起杯來,對李夫人道:“妹妹,請酒!”

    “嫂嫂請!”

    李夫人欣然捧杯,與武三思夫人虛虛一碰,一飲而盡!

    一旁與武攸暨杯籌交錯的武三思看在眼中,笑眯眯地放下酒杯,對武攸暨道:“攸暨,有件事,我得恭喜你呀!”

    武攸暨心裡“咯噔”一下,終於說到正題了,他趕緊坐直了身子,雙手扶膝,有些緊張地看著武三思。

    武三思捋著鬍鬚,緩緩地道:“攸暨啊,太平是姑母最寵愛的女兒,當初,姑母把她嫁與薛紹,可惜那薛紹背負天恩,蓄意謀反,公主年輕輕的就守了寡……”

    武攸暨聽了這番開場白,有些莫名其妙,心道:“聽這說法,是要為太平說媒?這事與我商談什麼?難道是……,不會吧,我那兒子今年才十九歲,而且比太平小了一輩呢。”

    李夫人坐在那兒,漸漸覺得腹痛不止,還以為是吃了什麼涼東西,正在強自忍耐,見丈夫投來探詢的一眼,勉強向他笑笑,示意他聽下去。

    武三思道:“太平如此年輕,自然沒有守寡的道理,姑母一直很關心太平的婚事,只是以太平的身份,能配得上她的人著實不多。而今麼……,太平終於相中了一個人,姑母也欣然應允了,便著我做這個媒人。”

    武攸暨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堂兄,不知太平公主相中了誰家的兒郎,既然姑母請堂兄您出面作媒,把小弟找來又為何故?”

    武三思道:“攸暨啊,你這就是明知故問了,太平公主相中的這個人就是你呀!”

    武攸暨一愣,大驚道:“荒唐!實在荒唐!”

    武三思臉色一沉,道:“荒唐?你是說太平荒唐,姑母荒唐,還是我武三思荒唐?”

    武攸暨道:“小弟不敢,小弟是說……我有妻室,如何可能迎娶公主?”

    李氏夫人驚得連腹痛都忘了,緊張地望著他們,心中只想:“太平公主看中了我的丈夫?這……這怎麼可能,難道她堂堂公主,還能嫁入我家作小不成?哎呀!不對!莫非是要迫我丈夫休妻?”

    武三思咳嗽一聲,緩緩地道:“以公主之尊,當然不能嫁人作小,更何況,太平是姑母最寵愛的女兒,你也知道咱們這位姑母的性子,就算太平肯,姑母也是絶對不肯的。”

    武攸暨瞿然變色道:“莫非……為了讓攸暨迎娶公主,便得休棄妻子?”

    李氏夫人腹痛欲發厲害,臉色都變得蒼白無比,可眼下這件事情實比她的腹痛還要嚴重百倍,哪裡還顧及得了。武攸暨看到了她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冷汗,只當是妻子恐懼所致,連忙握住她的手。

    武三思把眼皮一抹,陰沉沉地道:“休妻?你們想到哪兒去了,就算你想休妻,這事兒傳出去也成了笑柄,讓姑母和太平臉面何存?”

    武攸暨和李氏夫人同時鬆了口氣,武攸暨忽然又想到一個可能,試探著問道:“那麼……姑母是想讓攸暨再娶一位平妻?”

    武三思啞然失笑,道:“攸暨啊,你覺得姑母能做出這種荒唐事來?”

    武攸暨臉上一紅,道:“這……,堂兄莫要賣關子了,小弟實在是想不出來。”

    武三思淡淡一笑,道:“如果你的妻子死了,續絃再娶,不就皆大歡喜了麼?”

    “啊!”武攸暨大吃一驚,李氏夫人更是驚得魂飛魄散,顫抖地道:“堂兄,你說甚麼?天后……天后想……”

    說到此處,腹痛更是難忍,只覺腸子都似被絞斷了一般,李夫人忍不住按住肚子,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武攸暨趕緊扶住她道:“娘子,你怎麼了?”

    李夫人毒藥發作,痛得坐立不穩,丈夫一扶,便軟倒在他懷中,這時她已隱隱明白了什麼,指著面前的酒杯,顫聲說道:“這酒……這酒……有毒?”

    武攸暨大驚,霍地抬頭,瞪向武三思夫人,道:“嫂嫂?”

    武夫人終究是個婦人,在丈夫逼迫之下做出這種事來,心中早已惶恐,一見武攸暨目欲噴火,驚得連退兩步,險些跌倒,武三思慢條斯理地道:“桃梅,三姐兒,你們兩個陪夫人退下吧。”

    那兩個侍妾心中也自害怕,一聽武三思吩咐,如蒙大赦,趕緊搶上去扶住夫人慌慌張張地退出了小亭。

    這時,李夫人痛呼一聲,嘴色便溢出紫黑的血液來,武攸暨大驚失色,惶然叫道:“娘子!”
匿名
狀態︰ 離線
182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2:53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七十九章 騎驢遠來人

    “郎君……”

    李夫人緊緊攥住丈夫的手,眼淚潸潸而下,武攸暨心如刀割,他含淚看向武三思,憤怒地道:“武三思!你怎敢!你……”

    武三思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悠悠然道:“你看,這樣不是挺好?弟妹急病暴卒,死得體面,死後還能埋進武家祖墳,享受子孫血食。而你呢,也可以迎娶公主,做一位體面風光的駙馬爺。呵呵……”

    “武三思,我跟你拼了!”

    武攸暨目欲噴火,就要跳起來跟武三思拚命,卻被李夫人緊緊拉住,急促地喚道:“郎君!郎君……”

    武攸暨咬了咬牙,強行止住身子,含淚替她拭去嘴角血跡,輕聲喚道:“娘子?”

    這時,李夫人口鼻中都沁出血來,也不知是中了何等厲害的毒藥,臉色都開始青紫,她緊緊攥住丈夫的手,身體急劇地顫抖著,喉中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武攸暨趕緊低下頭去,李夫人在他耳邊氣若游絲地道:“郎君!崇奕、崇軒……”

    她喚的是武攸暨的兩個兒子,大的十八歲,小的十四歲。

    武攸暨見她斷斷續續說不下去,急道:“崇奕、崇軒,他們怎麼了?娘子,你說,你說話呀?”

    李夫人喉頭收緊,已吐不出一個字來,她急得一張口,卻又溢出一口血來,武攸暨心如刀割,熱淚橫流。

    李夫人有口難言,滿面焦灼之色,她緊緊盯著丈夫,忽然蘸了自己嘴角的血跡,在他前襟上,顫抖地寫起字來。

    武攸暨一見。趕緊抻起前襟方便娘子書寫。只見李夫人在上面艱難地寫道:“逐出家門、族譜除……”

    下一個字只斜斜地划出一筆,她的手就無力地垂了下去,一雙眼睛還睜得大大的。當真是死不瞑目。

    武攸暨瞪大眼睛,看著他溘然長逝的亡妻,突然號啕大哭道:“娘子。玥兒!我的玥兒啊……”

    武三思冷眼旁觀,搖頭嘆息道:“人間最是慈母心吶!可憐,可嘆!弟妹臨終還牽掛著你的兩個兒子,怕他們也遭遇了不測。是啊,公主下嫁之後,怎麼可以不是公主的兒子為嫡長子呢?弟妹一番苦心,你回去後趕緊把他們逐出家門,族譜除名,妥善安置個去處吧。”

    “你……你……。武三思!你可有一副人心肝!”

    武攸暨扭曲著面孔,垂淚痛罵。

    武三思淡淡地道:“去了一個玥兒,不是又有了一個令月麼?這輪月亮可是更加的明亮、更加的嫵媚呢!”

    武攸暨怨毒地瞪著他。臉孔扭曲著。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來。

    武三思恍若未見,緩緩站起。撣一撣衣裳,悠然說道:“弟妹固然是一番慈母之心,你也該想想天后的一番慈母之心才是!快些回去為她安排後事吧!天后……可是急著嫁女兒呢!”

    武攸暨聽了身子一顫,眼睜睜看著武三思悠然走去的背影,目眥欲裂,卻終究沒有勇氣站起來、撲上去!

    ※※※※※※※※※※※※※※※※※※※※※※※※※

    楊帆靜靜地坐在堂前,陽光從外面斜照進來,光影就在他的腳下,照得簡陋的客廳裡亮堂堂的。楊帆隨意瀏覽了一下廳中佈置,便把目光投向廳外。

    廳外,門前左右兩株百年老梅枝繁葉茂,同那前院的花圃一樣,生得自然,並不見有修剪過的模樣。楊帆靜靜地看了一陣,便微微闔上雙眼,閉目養起神來。

    他今天公開登門,只是為了求字,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在今日下手的。

    如果換作從前,他探聽到苗神客的下落,一定會在最快的時間內下手,但是現在不成。向苗神客討還公道,是他的責任。愛護、維繫他與婉兒之間的感情,同樣是他的責任,他現在考慮問題必須比以前更長遠、更縝密。

    太莽撞的辦法不能用,他要儘量維護現在這個身份,維繫好他與婉兒之間的感情,當他替所有枉死在桃源小村的親人報仇之後,他還要開始自己的生活,要好好活下去,他不可能拉著上官婉兒,陪他做一對亡命天涯的野鴛鴦。

    楊帆靜靜地坐了許久,聽到一陣腳步聲響,微微張開眼睛,就見杜閒捧著一幅幾乎及他身高的捲軸從後堂走了出來。

    一見楊帆,杜閒便笑道:“勞郎君久候了,先生的字已經寫好一陣子,只是墨跡未乾,所以多捱了些時候才送出來。”

    楊帆一笑,站起,雙手接過那幅捲軸,微笑道:“小兄弟,多謝了!”

    杜閒連忙拱揖道:“不謝,不謝,郎君慢走!”

    這小傢伙倒不客氣,事情一了,馬上就下逐客令了,楊帆哈哈一笑,往後堂處深深地望了一眼,便向外行去。

    楊帆挾著畫軸,慢悠悠地走在尚善坊十字大街上,當他快要走到大街盡頭,離開尚善坊時,就聽後邊一陣人喊馬嘶,還有路人的尖叫聲。

    楊帆扭頭一看,就見一輛牛車瘋狂地駛來,本來牛車行路,求得就是一個安逸平穩,可是此刻那兩頭肥牛好像發了瘋似的,驟然狂奔起來,速度竟也不讓駿馬專美與前。路上許多行人慌忙走避,也有些人家的大人衝上街頭,抱起正在玩耍的孩子逃到路邊。

    那牛車所過之處,引起一片叫罵聲。

    楊帆詫異地看去,就見一位身著儒袍的中年人坐在車頭,手中的鞭子呼嘯如飛,抽得那兩頭肥牛撒開四蹄,亡命般狂奔,這時那牛車轟隆隆駛近,楊帆看清了那車頭所坐的人,不由驚咦一聲。

    “這不是內衛中郎將武攸暨麼?他怎麼親自御車了,他這是……”

    楊帆看見武攸暨面孔扭曲著,滿眼熱淚滾滾,牛車馳過,淚水撒落一路,不由更是驚訝。能讓一個大男人。而且是位高權重的大男人哭成這樣,這是出了什麼事了?要知道,如今連李氏皇族的人都要夾起尾巴作人。最囂張的就是武家人了。

    武攸暨如瘋如狂,手中一支鞭子一次次狠狠地抽下去,把他滿腔的憤恨都發洩在兩頭拉車的壯牛身上。呼嘯著衝上了大街。

    他是當朝武后的親侄兒,他是重兵在握的右衛中郎將,可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結髮妻子被人毒死,他還要拋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就為了迎娶那位該死的公主!

    可他……他能怎麼辦?

    殺妻之仇報不得,親生兒子必須得拋棄!

    他恨,他恨武后、恨太平、恨武三思,更恨他自己的懦弱!

    牛車衝上長街,武攸暨悲憤地大叫起來:“啊~~~~”

    ※※※※※※※※※※※※※※※※※※※※※※

    “阿郎。咱們怎麼不告訴幾位郎君來接您呢?”

    長街盡頭,狄仁傑騎在一頭灰驢上,左右伴著黑瘦精幹的舒阿盛和俊俏可人的小丫環嬋娟。前邊還有一個牽著繮繩的趕腳兒的。

    狄仁傑笑眯眯地道:“告訴他們幹什麼。嘿!老夫就是要給他們來個偷襲,瞧瞧這幾個不成器的東西。在家裡都幹些什麼。”

    嬋娟撇撇嘴,嘀咕道:“為老不尊!”

    狄仁傑乜了她一眼,假裝沒聽見。

    就在這時,武攸暨駕著瘋牛車狂奔而來,舒阿盛見狀大驚,衝上去道:“停車、停車,怎麼鬧市狂奔,哎喲!”

    那牛車根本不停,筆直地撞來,舒阿盛見狀大驚,縱身往旁邊一閃,倉促間讓開了車頭,被那車轅撞了一下,一跤撲進了人群。

    嬋娟尖叫一聲道:“阿郎!”

    眼見那牛車變成了一輛轟隆隆的戰車,一個年輕的姑娘家,到底心中害怕,她那嬌弱的身子,哪能跟蠻牛硬頂,急忙往旁邊一跳。

    狄仁傑坐在驢背上看見這車直撞過來,想跳卻是來不及了,急忙吹鬍子瞪眼地叫嚷:“趕腳兒,快閃開!”

    那趕腳兒的倒真聽話,撒開繮繩一溜兒煙跑開了,狄仁傑眼都直了,急忙又叫:“我呢,還有我呢,老夫在此!”

    虧得那驢也怕了這瘋牛,急忙往旁邊一竄,終究沒有完全讓開,那牛一見前邊有東西擋路,下意識地一低頭,拿牛角一挑,“噗”地一下,竟在驢股上挑開好大一道口子,鮮血狂噴。

    那驢痛得嗥叫兩聲,斜刺裡一竄,便往尚善坊裡衝去。

    楊帆眼看著那牛車衝擊坊門,後邊留下一街狼籍,剛要舉步再走,迎面又有一頭瘋驢狂奔而來。驢背上有一個胖老頭兒,被驢顛得飛起飛落,好像風中的一塊破抹布,他仍頑強地抱著驢脖子,死活不肯摔下來。

    這地面都是青石板,胖老頭兒要是真的一頭戧下來,沒準就要把腦袋摔成一個爛西瓜,當真是凶險萬分,楊帆一見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把捲軸往路邊一扔,一個健步便撲了上去。

    “吁~~~”

    楊帆迎面一衝,臨近驢頭,倏地一側身,雙臂一伸,一把扣住了驢脖子,腳下一個“千斤墜”,死死地扣住了地面。那驢繼續狂奔,楊帆死死扣住驢頸,雙臂肌肉虯結,額頭青筋暴起。

    那驢拖著他們又往前衝出十多步,速度才慢下來,就只這十幾步距離,楊帆一雙靴子已經繃開了線,露出了大腳趾。狄仁傑一見驢速變緩,雙手一推驢背,便向地上滾落,他可不敢一味地等人相救,萬一這位壯士勒不住瘋驢,這唯一的救命機會豈不也沒了?

    狄仁傑這一滾,倒是安全著地,可他歲數畢竟大了,從驢背上狼狽滾落,又不是平平地落地,右腳先著地崴了下,疼得老狄哎喲一聲,額頭都疼出汗來。

    吃痛瘋狂的驢子被楊帆勒著,終於緩緩停下來,趕腳兒的大老遠追過來,一路追一路哭叫:“我的驢、我的驢啊……”

    追到近處見有人幫他拉住了瘋驢,不由破啼為笑,定睛一看驢股上豁開老大一個口子,鮮血染紅了一片,忍不住又叫:“我的驢、我的驢啊……”

    狄仁傑大怒,吹鬍子瞪眼睛地道:“你就知道你的驢,老夫還是你的客人吶,你問都不問,難道老夫還不如一頭驢!”
匿名
狀態︰ 離線
183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3:10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八十章 要他做陪嫁

    狄仁傑憤憤然地在趕腳兒的腦殼上彈了一指頭,這才整理整理衣衫,以一個“金雞獨立”的滑稽造型向楊帆長長地一揖,笑容可掬地道:“多謝小郎君仗義出手,否則老夫今日危矣!”

    楊帆笑道:“老人家您太客氣啦,路見危難,理應相助,於在下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算不得甚麼!”

    他扭身從路邊撿回捲軸,向這胖老頭兒含笑點點頭,就要舉步離開,狄仁傑的目光往他腳上一落,忙又喚住他,對嚇得臉色慘白剛剛追上來的舒阿盛道:“這位小郎君為了救我,連鞋子都磨壞了,阿盛啊,你取兩弔錢賠給這位小郎君。”

    阿盛趕緊答應一聲,剛從懷裡掏出錢來,楊帆已笑著擺手道:“不必了,老人家不必如此客氣,某還有事,這就告辭了。”

    楊帆說完,向他拱一拱手,揚長而去。阿盛懶得理他,把錢一揣,就在狄仁傑身上亂摸起來,緊張地問道:“阿郎,你有沒有怎麼樣啊?”

    狄仁傑瞪他一眼道:“老夫要是等你來救,早就摔得稀爛了,哼!”

    抬頭看看遠去的楊帆,狄仁傑又撫鬚一笑,稱許地道:“這個少年,品性真是不錯呵。看他身手,要把老夫從驢背上抱下來實是易如反掌,可他卻能慮及瘋驢再去踢撞別人,所以棄易就難,硬是拖住了這頭瘋驢,倉促之間,能有這份縝密的心思,對一個少年人來說,實屬不易。”

    楊帆是救人的,而狄仁傑當時正被那頭瘋驢顛得漫空飛舞,他剛剛獲救。驚魂未定。就能想到楊帆如此作為出於什麼考慮,這份心思實是更加的縝密。

    嬋娟也是隨著舒阿盛一起追上來的,一瞧自家阿郎確無大恙。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白了舒阿盛一眼,訓斥他道:“你可真夠笨的。平日裡總是自誇本領,今日阿郎遇難,你卻一點用處都沒有,萬一阿郎有個好歹,回去不叫三位郎君活活打殺了你才怪!”

    舒阿盛白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嬋娟氣憤難平,又數落他道:“你呀,救人不成,做事也不成!那位少年郎的鞋子為了救咱們阿郎毀掉了。人家客氣一句,你就把錢收起來了,哪有這樣為人處事的。還不追上去。把靴子錢還給人家。”

    狄仁傑笑眯眯地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那少年既然不要,也不必相強。老夫看他雖然身著便服,腳下卻是一雙官靴,定然是衙門中的人,一雙靴子錢,想必他還是承受得起的。”

    旁邊那趕腳的還在鬼哭狼嗥,哭叫道:“我的驢,我的驢啊,全仗著你養家餬口啊,這麼大的傷口萬一有個好歹,我小呆以後可怎麼活啊,嗚嗚嗚……,我還要賺錢娶婆娘啊,嗚嗚嗚……”

    那驢疼得“啊啊”直叫,這趕腳的小呆哭的動靜比那頭叫驢聲音還大,狄仁傑捋了一把大鬍子,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對阿盛道:“把那兩弔錢給他吧,讓他趕緊去治他的驢子,真是哭得比驢子還難聽!”

    ※※※※※※※※※※※※※※※※※※※※※※※※※

    狄仁傑回京了,不過據說進城時不慎崴了腳,所以回京之後要歇養兩天,沒有馬上入宮面見天后。朝中大臣們對此是不甚相信的,總覺得是這老狐狸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右衛大將軍武攸暨的夫人在家宴上爆病而卒了,這個消息傳開沒有多久,就有小道小息傳說,她是被人給毒死的,因為武后想把女兒太平公主許配給武攸暨。

    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一時無人證實,卻傳得沸沸揚。不久,又有小道消息說,武后作主,已經由千金公主出面,開始為太平公主和武攸暨操辦婚事了,兩下一印證,李氏夫人之死的真相便再也遮住了。

    武后的狠辣人們不敢非議,也沒有人知道是太平公主明知武攸暨有妻子,還給她一向強勢的母親反將一軍,才逼出這樣一個結果。坊間的人只是唾罵武攸暨為了迎娶公主,狠心毒死結髮妻子,簡直是豬狗不如。

    真相,經過三人之口,就如霧裡看花,十人之後,便是面目全非,從來都是這樣。

    這一天不是朝會之期,武后一大早就使人去傳召太平公主,把她叫到了宮裡。武三思辦事乾淨俐落,武攸暨夫人已經順利“病故”了,武后對此很滿意,召太平公主入宮就是商量成婚的事情。

    這樁婚姻無疑是一個明確的政治訊號,武后想搶在自己登基前把這件事安排好,。

    這一次,太平公主倒是沒有什麼過激的行為,武后不管說什麼,她都只管應承。

    哀莫大於心死,武后根本不考慮她的感受,迫她嫁人的事,已然把太平公主心中最後一絲幻想也打破了。她本以為,不管母親對別人是如何的冷酷無情,但是對她是真心疼愛的。

    現在她才清楚,母親或許真是疼她的,但是在母親心中,永遠都是利益至上,當涉及到利益的時候,即便是她最疼愛的女兒,也一樣可以用來交易、用來犧牲。

    武則天當然看出了她的不悅,不過在武則天看來,女兒只要屈服就夠了。她的意願,任何人都不得違逆,就算是她的親生女兒,也不能妥協,這就是她的原則。

    到了中午,武則天留太平公主共進午膳,太平公主食不知味地吃過午膳,便向武后告辭,離開了內宮。

    往昔入宮,太平公主除了見見母親,總還要去上官婉兒那裡坐一坐,聊聊天。至於她那位皇帝皇兄那兒,她是從來不去的,她也清楚母親的忌諱。不過今天心情鬱鬱,連上官婉兒她也不想見了,便徑直向宮外行去。

    太平公主走到含元殿的時候,迎面恰有一位將軍大步走來。這位將軍年近五旬,鬢邊已經有些花白,身材不高,卻很墩厚,微顯赤紅的臉龐,眉眼五官倒是十分周正。

    一見太平公主迎面走來,這位將軍稍稍有些意外地站定,拱起手來微微欠了欠身,道:“公主殿下!”

    這位武將正是武攸暨的長兄武攸宜,現為羽林衛大將軍,掌握著元從禁軍。作為武氏家族的核心成員,他已知道眼前這位太平公主很快就要成為自己的弟媳,也知道自己那位賢慧的弟媳李氏正是因此而斃命。

    武攸宜的心態很複雜,當年武家流放海南,李氏千里迢迢,趕去與他那身為流放人犯、很可能永不見天日的兄弟成親,這樣一個女子,何等值得敬重?然而,當她成為武家融合李氏勢力的障礙時,卻被武家毫不憐惜地犧牲了。

    從感情上來說,武攸宜很為李氏惋惜和不值,連帶著,對導致李氏不幸的太平公主也有些厭惡。可是從理智上來說,他也清楚,以太平公主為紐帶,可以為武氏家族爭取最大的利益,犧牲一個婦人實在算不了什麼。

    太平公主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腳下未停,逕自走了過去。武攸宜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輕輕搖了搖頭,舉步走開。

    太平公主走過去幾步,卻忽然停住,略一思忖,倏然回過身來,揚聲喚道:“大將軍請留步!”

    武攸宜有些意外地止步回身,微微欠身道:“殿下?”

    太平公主姍姍地又走了回來,走到他面前站定,說道:“武將軍,本宮有一件事想要問問你。”

    武攸宜忙道:“不敢,公主有話請講!”

    太平公主道:“本宮聽說楊帆調進了‘百騎’?”

    武攸宜微微一皺眉,太平公主這話問的突兀,他是羽林衛大將軍,哪可能記得那麼多屬下的名字,幸好那位托他把楊帆調進“百騎”的女子也非等閒之輩,而且事情剛剛發生,他還有些印象。

    武攸宜想了想道:“不錯!這楊帆原是宮中大角手吧?聽說他的蹴鞠、擊鞠和相撲之技都非常高明,“百騎”裡是剛剛調進這麼一個人,不知殿下何以問起他來?”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有件事,想必將軍已經有所耳聞了?”

    武攸宜道:“還請公主明示!”

    太平公主道:“本宮很快就要成婚,所嫁的男人……”

    武攸宜忙換上一副笑容,道:“是啊,武攸宜已經知道此事了。”

    太平公主也笑了笑,說道:“大將軍本是太平的表兄,以後還是太平的大伯……”

    武攸宜打個哈哈道:“是啊,是啊,這是親上加親,哈哈,某對此是樂見其成啊。”

    太平公主道:“太平出嫁,必有武士、宮娥、宦官陪嫁。本宮想請大將軍割愛,把這楊帆作為陪嫁武士,送與太平,如何?”

    武攸宜詫異地道:“楊帆?公主何以指名由此人陪嫁呢?”

    太平公主若無其事地道:“也沒甚麼,只因此人擅蹴鞠、擊鞠、相撲,大將軍想必也知道,本宮甚喜這些玩意兒,難得如此妙人兒,自然也想在身邊,閒來無事,也可陪本宮解解悶兒!”

    說到這裡時,她那白皙嫩滑的頰肉才隱隱地抽搐了一下。
匿名
狀態︰ 離線
184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3:29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八十一章 婉轉女兒心

    武攸宜倒太平公主的要求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太平公主與一些不守規矩私闈糜爛的皇室女子大不相同,她跟薛紹成親七年,夫妻恩愛,連生四子,從來不曾傳出過一點私養面首、暗結情人的的風流韻事,而且她喜好蹴鞠、相撲等遊戲,這是世人皆知的事,所以武攸宜信之無疑。

    如果這楊帆真是他調進“百騎”的,這時自然順水推舟就送與太平了,可是楊帆背後還有個上官待詔,人是上官待詔舉薦來的,他還不知上官婉兒心意如何,與這楊帆又是什麼關係,豈能隨意答應太平。

    太平公主見他猶豫,粉臉不由一沉,不悅地道:“怎麼,區區一個侍衛,大將軍也不捨得放手麼?”

    太平從小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性子,幾時被人拂逆過。她頭兩回招攬楊帆被他所拒,畢竟只是想把他招攬到自己府上做事,雖然不悅,倒不致因此心生怨恨,到後來兩人並肩擊鞠,大敗吐蕃,這些不快更是煙消雲散。

    但是第三次被拒,卻是她赤裎胴體,欲求一夕歡好,換了任何一個女子,在這種情況下被對方拒絶,都是不可承受的羞辱,更何況太平公主一向自恃美貌,骨子裡更是一個異常要強的人,她此時真是恨極了楊帆。

    若不是她縱然身為公主,也無權迫人去勢,她恨不得閹了楊帆,叫他做一個奴婢,一生一世侍候在自己身邊,作踐他,羞辱他,方消心頭恨意。如今只好退而求其次。向武攸宜提出這個要求。只要把楊帆變成自己的家將,那時還不是任她處置?

    可惜,她還以為是武攸宜聽說了楊帆在擊鞠場上的英姿。這才破格提拔,卻不知其中另有隱情,站在楊帆背後的那個女人。看似人畜無害、溫柔似水,可是那女子此時的權柄實比她這位公主殿下還要大上幾分。

    公主出嫁,都有武士、宮娥、宦官作為陪嫁。排場小不受寵愛的,可能只陪嫁幾十名武士、宮娥,十幾個宦官,受寵愛的公主,陪嫁的武士、宮娥、宦官以千計數。只不過,這種事一向由內侍省統一安排,從來沒有公主點名索取某人作為陪嫁的道理。

    武攸宜固然不想得罪太平公主。卻更不想得罪上官婉兒。他那位天后姑母是六親不認的主兒,別看上官婉兒既不姓武,也不姓李。可是在天后面前的地位比他這個至親只高不低。要是得罪了天后的身邊人,對他實無半點好處。

    “這個……”

    武攸宜打個哈哈道:“楊帆畢竟是已經入了“百騎”的人。貿然調來調去的,恐要惹人非議。這樣吧,某先回去安排一下,無論成與不成,一定報與公主殿下知道,如何?”

    太平公主不可能煞有介事地向武后提這麼一件事,如果她這次嫁人嫁得一團和氣,撒嬌弄痴地向母親討幾個人那就再正常不過了,可現在她與母親之間的關係就像隔著一座看不到的冰山,如果這時居然向武后索要某個人,以武后的機警和女性獨有的敏感,勢必會察覺些什麼。

    以武后為人,一俟有所察覺,哪怕只是一個懷疑,武后最可能做的事,也是馬上讓楊帆這個人從世間消失,而且是灰飛煙滅的消失,連骨頭碴子都不會給太平留下。人總是要死的,可若不是死在她的手裡,如何能消她心頭恨意。

    一見武攸宜口氣有些鬆動,太平公主便點點頭,道:“好,既如此,太平就靜候大將軍的好消息了,告辭!”

    太平公主轉身離開,武攸宜想了想,便直奔武成殿去見上官婉兒。他得先探探上官婉兒的口風,才好有所決定。

    武攸宜到了武成殿卻沒見到上官婉兒,今日沒有朝會,上官婉兒的公事也不太多,處理了些政務之後,上官婉兒便去了史館,武攸宜又趕到史館,向史館的人一問,卻說上官待詔正在她的書房之內。

    上官婉兒在史館內的書房就是她上次領楊帆去過的地方。

    殿門忽然“咚咚”地敲了幾下,一個男人聲音朗聲道:“上官待詔,武攸宜有事求見!”

    上官婉兒坐在那兒思想情郎,想起這些日子與郎君的恩愛甜蜜,這個初入浸入愛河的女子正想寫一首情詩,抒發一下情懷,她剛剛醞釀完畢,正要著筆,聽見武攸宜說話,不免懊惱地擱下筆,起身道:“武大將軍請進!”

    武氏子孫也非盡皆囂張跋扈如武三思、武承嗣之輩,更非個個都似那武厚行一般的好色無賴之徒,畢竟是關隴世家,武氏子侄大多也是規矩守禮的。這武攸宜進了門,就把殿門大張著並不掩上,孤男寡女,室中沒有旁人,他不能不避嫌疑。

    武攸宜快步走到上官婉兒面前,揖禮笑道:“上官待詔!”

    上官婉兒鎮定了心神,側身避禮,微微頷首道:“大將軍請坐!”

    二人在屏風隔斷的外間客堂隔案跪坐下來,上官婉兒道:“大將軍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可是有什麼要事麼?”

    武攸宜道:“哦,並沒有什麼大事,只是一件私事,想要問過待詔。”

    上官婉兒疑惑地道:“不知大將軍所言何事?”

    武攸宜掩口輕咳一聲,道:“這個麼,是關於上官待詔上次對我說起的那個楊帆……”

    上官婉兒神色一緊,趕緊問道:“楊帆?他怎麼了?”

    武攸宜把她神色看在眼裡,心道:“看來上官待詔很在意這個楊帆啊,可他既不姓上官,也不姓鄭,應該不是上官待詔父族或母族的親戚,莫非是上官待詔的什麼旁支別系的親戚?”

    武攸宜暗暗思忖著,道:“是這樣,待詔前番跟武某打過招呼,要把楊帆調進“百騎”,呵呵,上官待詔如此吩咐,武某安敢不從啊……”

    上官婉兒道:“不敢不敢,大將軍客氣了,上官只是請託於大將軍而已。”說著,她仍目不轉睛地盯著武攸宜,情知其中必有變故。

    武攸宜清咳一聲道:“是這樣,太平公主不日就要下嫁我那三弟攸暨了,這件事上官待詔也聽說了吧?”

    上官婉兒輕輕頷首,道:“是,此事我也聽說了。”說到這裡,想起那位“暴病而卒”的李氏夫人,上官婉兒不由暗暗一嘆。

    武攸宜道:“方才,武某在含元殿前恰巧碰到了太平,太平對武某提起,想把楊帆充入陪嫁武士。這個……武某想問問上官待詔的意思。”

    上官婉兒一怔,問道:“太平公主想讓楊帆做她的陪嫁?為何?”

    武攸宜道:“公主性喜蹴鞠等遊戲,而楊帆恰是此中好手,所以想把他討過去。若是尋常侍衛,武某自然就送與她了。可這楊帆乃是受上官待詔關照的人,所以……,呵呵,武某想問問待詔的意思。”

    上官婉兒脫口道:“不可以!”

    這句話一出口,上官婉兒就知道自己表現的太情急了,她微微低首,掠了掠鬢邊的髮絲,沉吟著道:“哦!我是說……”

    上官婉兒急急思忖著,她若想保全楊帆,只消一句話,這個面子武攸宜就得給她,可這樣一來,難免會讓人懷疑她與楊帆之間的關係,而她們之間的關係現在是不能暴露的,婉兒可不想害了小郎君。

    她眼珠微微一轉,忽地計上心來,便輕輕抬起頭,淡淡地道:“楊帆一定要留在‘百騎’,如果大將軍把他作為公主的陪嫁送出去,只怕天后……會不高興的。”

    “啊?”

    武攸宜矍然一驚,霍地抬頭,便看到上官婉兒微微翹起的嘴角上似乎流逸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武攸宜怵然心驚,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一種最可能的可能:“莫非這楊帆是姑母的……”

    想到這裡,武攸宜驚出一身冷汗,不由暗自慶幸不曾當面答應太平,他趕緊道:“啊!武某明白了!多謝上官待詔指點!上官待詔這番點撥,武某銘記在心,容圖後報。武某知道該怎麼做了,不多打擾待詔,這就告辭,告辭!”

    武攸宜趕緊告辭離去,上官婉兒把他送到殿門口,看著他急急遠去,把殿門輕輕地掩上,那抹笑意便從唇邊消失了。

    她蹙著秀眉仔細地想想,越想越是不安,太平公主為什麼想要楊帆為陪嫁?武攸暨所說的理由似乎說得過去,可是旁人不知道太平公主對下嫁武攸暨的態度,她卻是一清二楚,這個時候,太平公主還有這個閒心?

    上官婉兒忽然想起太平公主不只一次表現出的對楊帆的欣賞和對楊帆一再的招攬,突然想到:“莫非……太平公主也喜歡二郎?”

    女人的直覺讓上官婉兒一下子就想到了問題所在,她拿不準的是,楊帆心意如何?想想太平公主那艷比花嬌的容顏,妖嬈嫵媚的體態,青澀得連接個吻都不會的婉兒可沒有一點信心自己能留住郎君的心。

    萬一太平公主對郎君有所示意,他能禁受得住誘惑麼?萬一郎君變了心……

    上官婉兒越想心裡越慌,她連一刻也不想等,便舉步向外走去,若不親口問問楊帆,得到他的回答,婉兒心裡實在是不踏實。
匿名
狀態︰ 離線
185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3:48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八十二章 哥真是草根

    此時,楊帆已趕到羽林衛的“百騎”所在,正式進行交接,他已經拿到兵部調令了。

    羽林衛作為元從禁軍,在玄武門有一支常駐武裝,那就是“百騎”。所謂“百騎”,是天子最為信賴的一支武裝力量。事實上,在幾年之後,元從禁軍又發展出了“千騎”、“萬騎”,其性質大同小異,都是證明他們更接近天子罷了。

    而“百騎”明顯是其中最核心的一支力量,他們在宮廷禁衛中的地位僅次於“內衛”。

    這裡軍紀森嚴,雖然楊帆已經通過了外宮門的檢查,在進入玄武門城樓,面見“百騎”旅帥時,依舊受到了嚴格的盤查。

    楊帆的調令勘合檢驗無誤之後,那守門的士兵乜了他一眼,一擺頭道:“跟我來吧!”

    楊帆跟著他往裡走,沿著寬寬的石階一步步上去,還沒走到城樓上,後面“蹬蹬蹬”地又上來兩個魁梧的大漢,看到那士兵領著楊帆,其中一人便道:“張溪桐,這人是幹什麼的?”

    領著楊帆的那名士兵笑道:“黃隊正,程隊正,這人是從大角手調過來的,馬上就是咱們‘百騎’的人了。”

    “哦?”

    那兩人本來已經超過去了,聽到這話卻倏地站住腳步,方才問話的那位黃隊正扭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打量楊帆一番,輕蔑地道:“大角手?這幫吹號敲鑼的貨色裏邊能有什麼人物也配入咱們‘百騎’,這樣下去,咱們‘百騎’成甚麼了?雜耍麼!”

    楊帆看了這人一眼,身材不高,微胖,但是絲毫看不出臃腫的樣子。平平無奇的面貌。微微不屑的神情,卻自有一股凌然之氣。旁邊那人身材比他高一些,面容清臞果毅。不似他的粗魯,卻有一些儒雅氣。

    元從禁軍是大唐開國便成為天子親軍的一支武裝力量,但是傳到現在。這支軍隊已經換了好幾輩人。為了保持他們的戰鬥力,讓他們始終成為禁軍中最精鋭的一支武裝,除了最好的裝備、嚴格的訓練,每當大唐發生戰事時,還會從元從禁軍中輪番抽調士兵,到戰場上摸爬滾打,體驗戰場上的血腥廝殺。

    作為精鋭中的精鋭,“百騎”的每一名成員都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睥睨之間。自然便有一種威勢。然而楊帆在他的逼視之下,神態卻異常的從容。

    楊帆一樣上過戰場,一樣殺過人。他上戰場殺人的時候。可能比眼前這位黃隊正還要小得多,何懼他的氣勢。面對黃隊正的逼視,楊帆笑吟吟地道:“英雄莫問出處,大角手裡怎麼就不能有真正的血性漢子?黃隊正,你這是以貌取人吧?”

    “喲呵!”

    黃隊正瞪著楊帆道:“你來勁兒了,小子,你挺狂的啊!看來你是有些出身來歷的,我可先告訴你,不管你家世如何了得,在旁的禁軍裏邊,你能得些照顧,撈些便宜,唯獨這‘百騎’,你是想都別想,在這兒,都是靠本事吃飯。”

    楊帆不卑不亢地道:“楊某之所以到這兒來,就是打算靠本事吃飯的!黃隊正所言,正合我意!以後如果有什麼建功立業的機會,還望黃隊正不要忘了楊某,相信楊某不會叫你失望的。”

    如今同以前可不同,楊帆已決心闖一番功業以能迎娶自己的美嬌娘,他對軍伍仕途便認真起來。軍伍之中,頂撞上司固然不妥,可是做一隻溫順的綿羊更沒出息,這是黃隊正出言挑釁,他不能慫了。

    黃隊正氣笑了,點著頭道:“好!好樣的!嘴巴夠硬,希望你的骨頭也夠硬!只要有這樣的機會,黃某一定不會忘了你的!”

    楊帆微笑道:“那麼,楊某就先謝過黃隊正了!”

    黃隊正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程隊正一直微笑著打量楊帆,這時見黃隊正快步離開,忙也跟了上去,低笑道:“這小子我看著有些眼熟,如果我沒認錯的話,應該就是在擊鞠場上大出風頭的那個楊帆!”

    “哦?楊帆?楊帆這個名字我倒是聽說過,旅帥把他弄來幹什麼,咱們是‘百騎’,不會也要勤練擊鞠,以後參加些勞什子的比賽吧?我去問過旅帥!”

    兩人本已向城頭側面走開了,黃隊正一扭身,又“蹬蹬蹬”地奔了城樓。

    城樓裡面,‘百騎’旅帥許良正在看著楊帆的調令,楊帆與那個叫張溪桐的士兵站在許良對面,黃隊正與程隊正忽然並肩走了進來。許良瞥了眼剛走進來的二人,繼續把調令看完,“嗯”了一聲道:“嗯,既然是……”

    黃隊正粗聲大氣地道:“旅帥,我有話說!”

    許良道:“你要說什麼?”

    黃隊正粗聲大氣地道:“旅帥,這人是不是叫楊帆?”

    許良頷首道:“不錯,你認得他?”

    黃隊正道:“不認得!不過我聽說過他,不就是在擊鞠場上出了次風頭麼?旅帥,咱們‘百騎’是個什麼所在,難道以後也是專事擊鞠,只為搏貴人一笑了麼?”

    許良皺了皺眉道:“你在胡說些甚麼,這調令是兵部勘合,咱們武大將軍首肯的,有你黃旭昶多嘴的餘地麼?”

    黃旭昶把脖子一梗,道:“我不服!咱‘百騎’的弟兄,拉出去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英雄好漢,在禁軍裏邊只要一提起‘百騎’,誰不肅然起敬?咱們拎著腦袋浴血沙場拼出來的名聲,可不能就這麼毀了啊!”

    許良剛想張嘴說話,突地雙手一放,“啪”地一個立正,雙目直視,大氣也不敢喘。

    程隊正發現有異,扭頭一看,急忙也學許良,“啪”地一個立正,同時扯扯黃旭昶的衣襟。

    門口,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響起來:“非得上過戰場。殺過人。才叫英雄好漢?依你這說,本將軍不曾上過戰場,殺過敵人。這大將軍該換你來做才是!”

    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背負雙手,從門口慢慢地踱了進來。

    雖然黃旭昶只是個小小的隊正,距武攸宜這位羽林衛大將軍的職位差著十萬八千里。但是‘百騎’畢竟是羽林衛最核心的武裝力量,所以對這裏邊的人,尤其是擔任一定官職的人,武攸宜都是認識的。

    武攸宜橫了他一眼,道:“楊帆在上元賽事中相撲第二,這拳腳功夫,還用比麼?他會比你黃旭昶差?擊鞠大賽楊帆與太平公主、丘大將軍、羅大將軍等人以五敵十,大敗吐蕃,這騎術和馬上作戰功夫。難道會不如你?”

    黃旭昶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武攸宜瞪著他道:“你說甚麼?”

    黃旭昶一抬頭,大聲道:“卑職說。戰場殺敵。騎射第一,卑職不信。他的箭術也一樣高明。比箭,他定不如我!”

    武攸宜大怒,剛要呵斥,楊帆微笑道:“論箭,在下是一定不如你黃隊正的。不過,什麼本事都是練出來的,楊帆既然入了‘百騎’,就不會辱沒了這個名號!”

    黃旭昶還沒說話,武攸宜就笑容可掬地道:“好!胸懷大志,本將軍就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你們退下吧,本將軍有事情,要吩咐於你們旅帥。”

    “喏!”

    眾人紛紛叉手行禮,退出城樓。

    許良道:“大將軍請上坐,不知大將軍有何事吩咐卑職。”

    武攸宜把他扯到一邊,鄭重地道:“許良,我有一件重要的差使交給你!”

    許良麵皮子一緊,正容答道:“大將軍請吩咐!”

    武攸宜道:“這個楊帆,你要給我看緊了!”

    許良一怔,道:“他有什麼問題?”

    武攸宜怒道:“有什麼問題?我是說,你要把他給我照看好了,當眼珠子似的看著,可不許他出半點差錯!”

    武攸宜心中一驚,這楊帆什麼來頭,怎麼竟要大將軍特意跑來下這樣一個命令?他怔怔地道:“這個……,卑職還是不甚明白,大將軍是說,操練啊、差使啊什麼的,都不要安排給他麼?”

    武攸宜搖搖頭,沉吟道:“這也不妥,他本不必加入‘百騎’的,他既然要來,想必是喜歡行伍中事,少年人嘛,血氣方剛,你不讓他做事,恐怕他心中反而不喜。凡事,要多安排他去做!”

    “那……”

    武攸宜瞪了他一眼道:“笨蛋!這還用我教你?多派些人跟著,哄著他高興,護得他周全不就行了?”

    “是是是……”

    許良心裡開始毛了,這人倒底什麼來歷,怎麼連大將軍對他也……

    手底下有這麼一個人,真是太擰巴了!

    楊帆一行人退出城樓,黃旭昶氣哼哼地看了楊帆一眼,拔腿就走,楊帆追上兩步,喚道:“黃隊正!”

    黃旭昶扭過頭來,凶巴巴地道:“甚麼事?”

    楊帆緩緩地道:“擊鞠場上的風光,卑職早就把它忘了,希望黃隊正也能把它忘了!卑職一介平民,並非什麼豪門大戶出身,在宮裡和軍裡,也沒有什麼靠山!請黃隊正不要對卑職抱以成見,楊某是不是一個好兵,咱們回頭看!”

    這番話擲地有聲,而且語氣極其誠懇,黃旭昶聽了也不禁動容,他看看楊帆,神色稍緩,剛剛開口想要說點什麼,就聽一聲大叫道:“啊哈!楊兄弟,你果然調進咱們羽林衛了,我跟小魏一聽趕緊來看看,哈哈,以後咱們可是一家人嘍!”

    楊帆扭頭一瞧,來人一個是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的女婿、左羽林衛中郎將野呼利,另一個是左羽林衛旅帥魏勇,黃旭昶和程隊正連忙抱拳道:“卑職見過中郎將、見過魏旅帥!”野呼利哈哈笑著,衝過來直接給了楊帆一個熊抱,魏勇則笑吟吟地衝他們擺了擺手。

    野呼利和魏勇跟楊帆親親熱熱地聊了一陣,稱兄道弟的一勁兒地起鬨要他請酒以示慶祝,剛剛還聽楊帆擲地有聲地說出什麼“在宮裡和軍裡沒有什麼靠山”的黃旭昶和程隊正不禁相顧無語。

    就在這時,樓梯口一聲清咳,又有一個優雅的女子聲音陡然響起:“楊侍衛,你來一下,本待詔有話問你!”

    野呼利等人扭頭一看,纖腰一束,白衣飄飄,竟然是上官婉兒,急忙一起施禮道:“見過上官待詔!”

    這一下,連楊帆也無語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86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4:23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渴望

    碟牆垛口,風吹得婉兒衣帶飄飄,直欲凌仙。

    楊帆扭頭往另一邊的幾人瞧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婉兒,你怎麼來了?”

    城頭另一邊,野呼利伸出熊掌似的大巴掌,輪番拍著黃旭昶和程隊正的肩膀,大聲叮囑道:“黃旭昶、程腴川,你們兩個老小子給我聽好了,楊帆可是我的小兄弟,從此以後他就是‘百騎’的人了,你們兩個可得多照應照應他!”

    上官婉兒有些忸怩,她頭腦一熱,說來就來了,真的見到了楊帆,卻有些難以啟齒了。

    楊帆看她神情,不禁有些緊張,忙問道:“可是出什麼事了?”

    上官婉兒趕緊搖搖頭,她猶豫了一下,這才鼓足勇氣道:“你……”

    “嗯?”

    “算了,我回去了!”

    楊帆急了:“到底什麼事呀,別吞吞吐吐的,你倒是說啊!”

    上官婉兒被他問的急了,垂下頭,吞吞吐吐地道:“你跟太平公主……”

    “什麼?”

    “哦,我是說,你有沒有喜歡了別的女人?”

    “當然沒有!”

    上官婉兒霍然抬起頭來,兩眼閃閃發亮:“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那……要是人家比婉兒長得漂亮呢?”

    “漂亮,我就得喜歡?什麼道理!”

    “那……,要是人家比婉兒家世出身更好呢?”

    “關我什麼事!楊帆若要出人頭地,總要靠自己的本事才好,若我是為了權勢不擇手段的人,當初不就答應你說的勸進的主意了?”

    “可是……可是……如果她生得比婉兒美麗。又比婉兒出身高貴,而且能與你長相廝守呢?我……我現在想多陪陪你都難,我真怕……”

    “傻丫頭,又胡思亂想了,這是絶不可能的事!”

    “你發誓?”

    “我發誓!我要是喜歡了別的女人……”

    “好啦。不要發誓啦!”

    上官婉兒甜甜一笑,道:“人家相信你啦!”

    楊帆迷惑地道:“你專門跑來,就為問這件事?”

    上官婉兒臉蛋一紅,靦腆地道:“嗯!”

    楊帆哭笑不得地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怎麼突然會想起要來問這個問題?”

    上官婉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這時。武攸宜聞訊從樓裡走了出來,一見上官待詔親自趕來,心中不由暗自慶幸:“幸虧我心眼多,先跑去問了問她,上官待詔居然不放心,還要親自趕來,看這樣子。這個楊帆必定是姑母的新寵了!”

    武攸宜趕緊迎上來,打個哈哈道:“哎呀呀,上官待詔,你怎麼來啦。”

    走到近處,武攸宜呵呵地笑了兩聲。捋著鬍鬚道:“待詔放心,武某方才已經叮囑過許良了,定會對楊帆多加關照的!”

    楊帆再度無語,遠處的黃旭昶和程腴川更是連翻白眼兒。

    ※※※※※※※※※※※※※※※※※※※※※※※※※※※

    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接到武攸宜那封措辭很客氣、語氣很委婉,態度很堅決的拒絶把楊帆劃入陪嫁武士的回信。倏地一下攥緊了手中的信,粉面一片鐵青。

    薛崇訓一溜兒小跑地闖進花廳,一見母親。便咧嘴笑道:“阿娘,抱抱!”

    緊跟進來的老媽子一看公主臉色不好,趕緊追上來抱起薛崇訓,哄著他道:“小郎君,咱們去釣魚去,好大好大的金魚。漂亮極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阿娘抱……”

    薛崇訓咧開小嘴就哭。被那老媽子急急跑出去了。

    聽見兒子哭聲,太平公主心中更是一陣煩躁,攥著回信的手“砰”地一下狠狠砸在案上。

    室中侍候的下人一見公主大怒,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太平公主氣咻咻的,良久才定下心神,心中疑竇頓起:“武惟良這三個兒子,武攸宜、武攸緒、武攸暨一個比一個懦弱,全都是謹小慎微,不喜歡得罪人的性兒,我只是向他索要一個陪嫁的武官,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太平公主慢慢蹙起蛾眉,起身踱起了步子,踱了一陣,緩緩站定,心中暗生計較:“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武攸宜才不敢送我這個順水人情!可是,對方是什麼人?居然讓武攸宜如此在意,甚至不惜得罪我?”

    太平公主沉思良久,吩咐道:“把兩位大管事給我叫來!”

    旁邊侍候的侍婢趕緊退下,不一會兒就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急急趕來。

    這個男管事身材不高,圓臉微胖,膚色白皙,頜下無須,天生的一張喜慶面孔,笑得一團和氣,不過神色間總有一種油滑的感覺。那位中年婦人年紀雖已不小,身材業已發福,但是打扮的一絲不苟,舉止氣度卻自有一種氣度。

    這兩個人,正是太平公主府的兩位大管事,是當年太平公主的陪嫁太監和宮娥,多年來已成為太平公主的左右手。

    大管事一般只有一位,但是太平公主府極大,所以內事外事分成了兩部分,有兩位大管事。這個中年男子叫李譯,是太平公主府的外管事,中年婦人叫周敏,是太平公主府的內管事。

    二人到了花廳見過太平,太平公主道:“李譯,本宮知道你與諸豪門管事大多都有來往,千金公主府和武承嗣府上的管事,與你相交如何?”

    李譯不知道太平公主如此詢問究系何意,只得小心地答道:“奴婢盤算著與人為善,多交朋友,與咱們府上只有好處,所以平日裡與各位權貴府上的管事們相處的還算不錯。千金公主府和武相府上的管事,與小人的來往……還算密切。”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沉聲道:“如此就好,你去查一查,近來與千金府上和武承嗣府上往來密切的,都有哪些人!”

    李譯連忙道:“喏!”

    太平公主又對周敏道:“後天又到宮裡採買的時候了,韋團兒必然出宮。你備一份厚禮,待她出宮之後,想辦法送上禮物,結交一番。有些事,本宮需要從她那裡打聽打聽!”

    周敏心領神會。連忙答應。

    太平公主道:“好了,你去籌備此事吧,莫小氣,團兒掌管宮中採買,油水十足,胃口大得很,尋常禮物。不會放在她的眼裡!”

    周敏又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又對李譯道:“狄老狐回京了吧?”

    狄老狐就是狄仁傑,大唐官場上有種起綽號的風氣,哪怕當朝宰相們,也都被人起了綽號。職位相當的或者稍低於他們的官員,甚至會當面喊他們的綽號。狄仁傑在官場上很早就有兩個綽號,與他為政敵的,稱他無良老賊,關係不錯的喊他老狐狸。

    能做這等豪門管事的,耳目都靈通的很。若是只顧料理府上那點瑣事,根本不可能做到大管事的位置,李譯對朝中大事大多瞭解一些。一聽這話忙道:“是!狄公已經還京。”

    太平公主點了點頭,道:“你替本宮去下一道請柬,邀狄老狐赴宴,請韋方質、韋思謙、王方慶幾人一同來!”

    太平所言這幾位都是當朝的宰相,現如今狄仁傑只是地官侍郎,比這幾位的品階要低一些。太平公主卻邀他為主賓,幾位宰相做陪客。這固然是她面子大,不過她的政治慧眼卻也由此可見一斑。

    在武后即將稱帝的關鍵時刻,突然把狄仁傑調回京來,太平公主已經由這些舉動準確地判斷出,武帝新朝中,狄仁傑必為宰相,而且……很可能後來居上,位列這幾位宰相之上!

    千金好利,她突然跑去為自己說親,必是受人所托。武承嗣雖非庸才,但是與李氏皇族聯姻,從而瓦解李氏反抗力量,這種眼光,他沒有,必然是有人為他策劃。

    太平公主雖然不得不接受母親的安排,但她是個有仇必報的性子,這口惡氣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她一定要查清到底是誰在背後搗鬼,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結交團兒,是因為她是武后身邊的人。當然,要打聽宮裡的消息,想知道是誰在維護楊帆,向她的蜜友婉兒打聽,就不用費這麼多周折。

    可是有些朋友,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太平與婉兒相交多年,深知婉兒的秉性為人,婉兒這人,看起來溫文有禮,待人如沐春風,最是善解人意。但在對待事物尺度的把握上,最有分寸。兼之為人謹慎,心思縝密如發,所以在母親身邊的這些年,任它朝堂風雲變幻,她始終能從容應對。

    這樣一個人,如果自己冒然向她打聽楊帆的消息,反倒被她揣摩出自己的心思來,沒得讓她看輕了自己。而如果楊帆的靠山真是來自宮裡,恐怕婉兒未必會透露於她,而團兒則不同,一個好利的人,反而好對付一些。

    至於宴請狄仁傑,並且請其他幾位宰相赴宴,則是太平公主插手朝堂的第一步。

    權力!她越來越覺得,權力是那般重要。受制於武后,受挫於楊帆,今日又受拒於武攸宜,讓她對權力愈發地渴望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87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4:45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八十四章 婉兒居然是文盲

    狄仁傑的府邸在尚賢坊,位於洛陽南城邊上,距洛陽北城的皇宮很遠,一旦上朝的話,他就得起個大早,橫穿整個洛陽城才行。

    據說老狄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置宅子,理由有三:

    一是南城風光秀麗,環境清幽;

    二是旁邊就是伊水,臨閣遠眺,玉帶環繞,心胸會為之開闊;

    三是尚賢坊這個名字好,為人臣者,理當做個賢臣,這正是他為官一生的志向所在。

    環境清幽確是不假,不到天黑,尚賢坊裡就看不到人了,周圍有大片的野草地、樹林子,安全起見,不要說大姑娘小媳婦,就連在這兒賣菜做小生意的都收攤特別早。瀕臨伊水玉帶環繞也是不假,只是一到大雨滂沱時節,伊水泛上岸上,狄家也能在院子裡撈撈河魚什麼的了。

    熟知洛陽佈局的人一語便能道破天機:“這兒房子便宜。”

    這裡的房子還真是便宜,在北城若是置一幢三畝地大小的宅院所花的錢,在這裡能買一幢十畝地的宅院。狄仁傑的府邸有六七畝大小,雖然也只是三進的院落,但每一進院落都特別的寬敞。

    頭一進院落側廂客堂裡,沈沐正安閒地坐著,狄仁傑穿著一身燕居常服,袍袂掖在腰帶裡,袖子挽著,頭髮鬆鬆地挽了個道髻,橫插一根木簪,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啪啪”地拍了拍手,好像上邊沾著泥土似的。

    沈沐微笑起身,瞧他這副架勢,不禁拱手笑揖道:“狄公,這才剛剛回府,就忙叨著收拾菜園子去了?”

    狄仁傑瞪起眼睛道:“屁!老夫正忙著教訓那不肖子。你跑來做什麼?”

    沈沐笑吟吟地道:“狄公還朝。理當拜望啊!”

    狄仁傑“嘿”了一聲道:“你還說,老夫終日打雁,反叫雁啄了眼睛。居然中了你的奸計,被你誑回朝來,你又打什麼鬼主意了?”

    沈沐笑道:“其實狄公應該清楚沈沐的目的。沈沐只想保家。而要保家,國就不能亂。亂世人,不如犬啊!所以,不管沈沐的目的是什麼,最終所能達到的結果,卻是與狄公不謀而合的,狄公覺得晚輩說的可對麼?”

    狄仁傑瞪著他,目中漸漸露出一絲笑意,哼了一聲道:“你這只小狐狸!”

    沈沐笑道:“呵呵。沈沐嘗聞狄公在朝,素有老狐狸之稱,如此說來。沈沐算是狄公衣鉢傳人了。”

    狄仁傑道:“老夫有一個不肖子。已經快要被他活活氣死,再有你這麼個衣鉢傳人。那還活不活了?”

    沈沐哈哈一笑,道:“狄公請上坐,晚輩與狄公談完事情馬上就走,決不耽擱狄公教訓兒子!”

    狄仁傑哼了一聲,往席上一坐,說道:“有屁就放,老夫忙著呢!”

    ※※※※※※※※※※※※※※※※※※※※※※※※※

    沈沐在狄府盤桓了三柱香的功夫,便即告辭離開。

    沈沐施施然地離開狄府,從角門兒出去,門口正停著一輛清油車,沈沐登上車子,他的夫人楊雪嬈正在榻上懶洋洋地小睡,沈沐也不吵醒她,向車伕吩咐一聲,牛車便慢騰騰地離開了尚善坊。

    牛車一路行去,進了毗鄰南市的福善坊,停在一家賣雜貨的小商舖前面。這家小商舖明面上賣些雜貨,但是鋪子裡出出入入的總是有很多人,沈沐沒有下車,不一會兒功夫,就有一個三十六七歲年紀,身材微微發福的男人從鋪子裡出來,登上了牛車。

    這人面目平庸,神情和善,正是楊帆曾經托他打聽過苗神客下落的“耳目人”趙逾。

    趙逾看見沈沐,欣喜中有些激動地道:“三叔,你終於來了!”

    看不出,這沈沐比他小著十多歲,輩份竟大了一輩。

    趙逾說完,一轉眼又看見坐在沈沐旁邊的楊雪嬈,不禁一怔,奇道:“這不是長安昇平坊當壚賣酒的那位……”

    沈沐截口笑道:“現在,她可是你的三嬸!”

    “哦?哦!”

    趙逾反應過來,忙向楊雪嬈施了一禮,笑嘻嘻地道:“小侄見過三叔母!”

    楊雪嬈看見長安熟人,年紀還比自己大得多,被他這一叫,饒是一向潑辣的性子,也不禁臉上一紅,有些羞澀。

    沈沐道:“好啦好啦,先跟我說說你這兩年在洛陽的情形,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一會兒還有事情要你去做。”

    趙逾斂了笑容,在一旁坐下,對沈沐認真地解說起來,除了講了講他這兩年在洛陽發展的情形,也把他做耳目人期間打聽到的一些比較特別的事情一一向沈沐進行了介紹。

    說到後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忙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有個人不惜代價打聽苗神客的事情,遵照三叔的吩咐,我對這樣比較特別的人都很關注,所以特別地瞭解了一下他的身份,結果偶然發現,姜公子身邊的阿奴姑娘居然也在注意他。”

    沈沐好奇地道:“哦,此人是誰?”

    趙逾道:“我不查時還真不知道,這一查來才發現,此人經歷當真精采。”

    趙逾把楊帆從一介坊丁到白馬寺首座,再從他上元大賽出盡風頭,直到如今成為禁軍的經歷對沈沐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沈沐聽完捏著下巴陷入了沉思當中。

    楊雪嬈瞟了沈沐一眼,輕笑道:“這位小郎君的事情,真比你以一介偏房旁支子弟,力壓嫡宗長子,執掌隱宗大權的經歷還要精采、還要風光呢!”

    沈沐若有所思地道:“這個楊帆很有意思……,你要多注意他,如果有機會,我想結識他一下!”

    趙逾連忙應道:“是,那小侄專門安排幾個人注意此人動向,有什麼消息,會隨時呈報三叔。”

    沈沐點點頭。兩人又商談一番。趙逾便告辭下車,牛車繼續向前行去。

    沈沐坐在車中暗自思忖:“難怪一向目高於頂的姜公子也會關注他,此人經歷著實不凡。他是薛懷義的弟子,又與太平並肩大敗吐蕃,有一番香火之情。更與禁軍中諸多將領結下交情……”

    沈沐想著,目中漸漸放出光來,心道:“若是好好栽培一下,就憑他結下的這些人脈,還怕他不能上位麼?此人……值得下大力氣扶持啊,一旦扶他上位,來日必有厚報!”

    “楊帆!楊帆!”

    沈沐喃喃地念叼著,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楊雪嬈揶揄道:“你什麼時候對男人也有興趣了?瞧你這唸唸不忘的樣子。”

    沈沐回過神來,哈哈一笑。一本正經地道:“竟然被你發現了!我突然發現,還是男人可愛啊!哈哈,看來我的妖嬈很快就要變成舊愛了。”

    楊雪嬈做出一副眩然欲滴的模樣扭過頭去。掀著簾兒往外瞅。道:“奴家遇人不淑,你讓我哭一會兒……”

    沈沐眨眨眼道:“怎麼不哭?”

    楊雪嬈扭回頭來。向他扮個鬼臉,道:“因為我忽然想通了。”

    沈沐道:“想通了什麼?”

    楊雪嬈道:“我在想……我要是搶走你的新愛,該哭的好像是你不是我呀……”

    她懶懶地抻了個腰,把那胸腹腰臀的曼妙曲線展露了一下,瞟著沈沐,妖妖嬈嬈地道:“你說人家有沒有勾引他的那個本事呢?”

    ※※※※※※※※※※※※※※※※※※※※※※

    楊雪嬈與丈夫打情罵俏的時候,有位美麗的姑娘正在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煉就勾引男人的本事。

    婉兒手裡拿著一個小包袱,猶豫地站在史館書房裡,她先是把包袱藏到了插放字軸畫軸的大甕裡,想想不妥又拿出來,塞到枕頭下面,核計核計還是不合適,又打開妝台,放進首飾匣裡。

    斟酌一番又取出來,捧在手裡四處張望,竟是不知該把它放在哪兒才好了。婉兒思來想去,最終掀開被縟,把它放到了被縟下面,重新鋪平床榻,看看沒有什麼異狀,這才鬆了口氣。

    婉兒回到外間書房,靠窗坐定,捧起一本書來認真地看起來,那書名赫然是:《合陰陽》

    宮中藏書甚多,上官婉兒掌管文史,可以隨意翻閲宮中各種孤本、善本與珍本,可謂博覽群書,故而所學甚雜。不過有些實在沒甚麼興趣或者覺得沒有什麼用處的古籍,她是不看的。

    然而曾經覺得無用的書籍,卻未必就真的沒用。

    此刻婉兒桌上就堆著一堆書籍,全是她特意從宮中書庫裡挑選出來的,什麼《合陰陽》、《天下至道談》、《抱朴子》、《玄女經》、《容成經》、《彭祖經》、《入內經》、《內寶經》等等……

    這些統統都是講述男女和合之道的房中術類書籍。

    可憐的婉兒正在惡補性知識。

    二十四歲,在唐朝時候,實在已算是超大齡的女子了,而楊帆還不知幾時才有可能升至可與她般配的地位,上官婉兒頗有種“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感慨。

    尤其是與楊帆的幾番耳鬢廝磨,郎君總是“懸崖勒馬”,叫她心裡很是愧疚。太平公主索要楊帆的事,更令她升起一種危機感,雖然楊帆保證他與太平公主絶無私情,婉兒也相信郎君的話,心裡還是不踏實。

    她覺得既然已經把一顆芳心都交給了楊帆,把這身子給了郎君也是理所當然,而且一旦做了真正夫妻,就不怕再起事端。可是她又生怕自己對房事一無所知,令郎君對她不滿意,所以才惡補起這方面的知識來。

    “凡將合陰陽之方,握手,土棺陽,盾村房,抵夜旁,上灶綱,抵領鄉,盾拯匡,覆周環,下缺盆,過醴津,陵勃海,上常山,入玄門,御交筋,上喝精神,乃能久視而與天地牟。交筋者,玄門中交脈也,不得操之,使體皆樂養……”

    “什麼意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婉兒同學很認真很認真地看著那書,看得好不苦惱!
匿名
狀態︰ 離線
188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5:07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來也!

    那書上文字實在太過古拙,簡練的要命,而且有大量的道家術語,即便是諳知房事的人若是不知道家術語的意思也看不明白,對一個毫無這方面知識的女子來說,任她如何絞盡腦汁的去想像,也想不出來那字意表現出來到底是個甚麼場面。

    此時的婉兒就像懷揣《九陰真經》的梅超風,明明手握天下第一武學寶典,偏是讀不明白何為“五心向天”,啥是“奼女嬰兒”。

    這可真真的怪不得上官婉兒,莫說她不懂,就是許多男人對這種事也是一竅不通。當年唐太宗李世民把妹妹丹陽公主嫁給大將薛萬徹,兩人成親幾個月,也僅僅只是睡在一張床上而已。

    李世民見妹妹整日悶悶不樂,反覆追問,弄清緣由,李世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只好把那呆妹夫找來,向他講述夫妻之道。老薛卻美不滋兒地向他誇耀:“俺跟公主好的很,從來就沒吵過架!陛下你就不用擔心啦!”

    李世民被他噎得不輕,只好用魚水之歡進行暗喻,老薛還是不開竅,無可奈何之下,堂堂皇帝,只好拉著妹夫跑去馬廊看兩匹御馬交歡,這回夠直接了吧?結果老薛還是不明白,李世民無計可施,乾脆把駙馬們都找來,召開了一場家宴。

    家宴上,這位大唐天子領著一幫駙馬爺,在杯籌交錯間滿口葷腔,詳細講解,總算是把薛萬徹這頭蠢驢給弄明白了,他這才知道夫妻之間還要“行房”的。

    上官婉兒固然聰明,於這方面卻全無瞭解,她壓根就沒這方面的常識。她的才學,來自於母親自幼的教導,為人母的不到出嫁時候,豈會教授女兒這種知識。等她十四歲時,武后選拔女官,相中了她,把她留用身邊。她接觸的就是案牘公文了,哪有接觸這些有關男女之事詳情的消息渠道。

    是以上官婉兒逐字逐句地看那文字,反覆揣摩想像,還是看不明白,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去看那春宮畫兒。

    這些宮中所藏的春宮畫兒,每逢皇女出嫁,都要有專門的女官領她們去一一閲覽。進行講解。上官婉兒自然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她剛把這些春宮畫兒拿回來時就展開一幅看過了,只瞧了一眼就看見一個光溜溜的女人身子,羞得婉兒面紅耳赤。趕緊丟到一邊不敢再碰。

    如今看書實在是看不明白,只好硬著頭皮又打開那些畫卷。這些畫卷倒真是具體到了極致,有在椅上的、有在榻上的、有在園林之中的。有全裸的也有半裸的,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姿勢更是五花八門。

    婉兒一開始翻到一幅衣裝整齊並無具體描繪的畫卷,還看得一腦門問號,同書上讀來的情節印證了一番,依舊百思不得其解。等她再翻開一幅叫她羞澀難禁的全裸畫兒時,再聯繫書中所言,便漸漸明白過來。

    婉兒強捺羞意,一幅幅地看下去。尤其是那些毫不遮掩,甚至於細緻處描繪得淋漓盡致的畫作,把個婉兒看得肉跳心驚。

    “男女之道,原來要這樣子啊……,這樣子好醜啊!這樣子好奇怪!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滋味啊……”

    婉兒看得眼餳耳熱,恍惚間,把楊帆和自己代入進去。彷彿那椅上赤裎、榻上重疊、樹下相偎的一雙雙男女就是他們兩個,不禁心猿意馬起來,一股異樣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絞緊了雙腿。

    那種感覺,很奇怪、也很難受……

    這枚青澀的果子。漸漸染上了紅彩,散發出芬芒。它快熟了!

    ※※※※※※※※※※※※※※※※※※※※※※※※※※

    此時,正是暮春的一個午後。

    婉兒在深宮惡補著床笫間的知識,期望能給郎君一個滿意的初夜的時候,楊帆正在天宮寺裡,向釋迦牟尼頂禮膜拜。

    他今天告了假,理由是要去白馬寺見見薛師,順道回去照看一下自己的宅院。

    薛懷義賞給他一所宅院,他只去看過一次,三進的大宅子,有池有水有亭有閣,十分雅緻的一處宅院,而且離南市不遠,屬於繁華地帶。楊帆在自己這幢宅子裡逛了一圈兒,把大門一鎖,就再也沒去過。

    他說要去看望薛懷義只是一個藉口,今天他要去找苗神客,如果一旦露出什麼馬腳,有人懷疑到他的頭上,有薛懷義在那兒搪著,擺脫嫌疑的機會就更大。

    以前楊帆做事就很謹慎,現在則更為謹慎,因為他現在已不是一個人,他還要為自己的女人打算。

    楊帆先去了一趟白馬寺,結果薛懷義不在,詢問之下,卻是武承嗣邀請薛師到宜陽女兒山遊玩去了。楊帆只見到了留守在廟裡的一濁和尚,他趕去的時候,一濁和尚正在禪房裏邊念《道德經》。

    信仰這東西,一旦深入一個人的思想,實在不容易改變。一濁和尚現在酒也喝了,肉也吃了,雖然不再是一觀之長,但是日子實比以前要好上百倍,可他依舊信仰他的老君爺爺。

    看到楊帆,一濁很是高興,拉著他聊了半天,楊帆到白馬寺來,本意不過是有個見證,證明他在這裡出現過,與一濁聊了一陣,楊帆便告辭離去,他沒有去自己的那幢宅子,而是直接去了天宮寺。

    楊帆隨著人群上香、禮拜,然後信步遊逛,來到了天宮寺後院。他上一次去苗神客的宅子,已經知道它在天宮寺的大概位置,當楊帆逛到天宮寺後院藏經閣附近時,遊人已經漸漸稀少。

    藏經閣與山牆之間有一人多寬的一道縫隙,入口處有些便溺的痕跡,楊帆以手掩腹,四下張望了兩眼,做出要找地方方便的樣子,閃進了那道入口,雙手一撐,手腳並用,就像一隻八腳蜘蛛似的,迅捷無比地爬到了近三丈高的院牆上。

    翻過牆頭,落腳處正是苗神客府邸的前院。院中同他上次來時一樣,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楊帆拍拍手上的塵土,按照他上次來的路線,向第二進院走去。

    “先生,弟子寫好了!”

    第二進院後院樹蔭下,一個面容清臞的老人仰面躺在一張籐椅上假寐,旁邊放著一張矮書桌,杜閒趴在桌上寫好一篇字,興緻勃勃地抬起頭說道。

    “哦?拿來與為師看看!”

    老人直起腰來,身下那張破舊的籐椅發出吱吱嘎嘎的一陣聲響。

    “呵呵,不錯,不錯!”

    老人捋著花白的鬍鬚,頷首微笑:“我朝書法大家,以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三人最是了得,歐陽書法字體勁險刻厲,於平正中見險絶。虞氏書法外柔內剛,圓融遒麗。褚氏書法豐艷流暢,變化多姿。

    三人各有所長,為師教你的書法,就是融合了褚氏和歐陽氏的書法所長。你這孩子悟性不錯,雖然字體還嫌稚嫩,已經有些掌握了其中神韻。很好,為師準你歇息一會兒,唔……先去給為師倒杯水來。”

    杜閒嘻嘻笑道:“先生不是常說天宮寺元書長老送你的那個什麼茶飲提神醒腦,還特別解渴麼?要不要弟子給您煮碗茶湯喝?”

    老人呵呵一笑,道:“啊!你不提我倒忘了,那茶飲初喝味道怪怪的,不過細細品來,味道確實不錯,好吧,你去煮碗茶湯來吧,小心著些,生火時莫要燙著了。”

    “噯!”

    杜閒答應一聲,興沖沖地跑去。

    老人望著杜閒的背影,微微地笑了一下,剛剛重新躺倒,身子忽然一僵。

    他躺下身子,闔攏眼睛的剎那,似乎瞟見一個人影鬼魅般地掠現到了自己面前。

    “是幻覺麼?”

    老人眼皮動了一下,卻沒有張開,但他的身子已經在傾起,躺椅隨著他的動作,發出緩慢而悠長的“吱嘎”聲,他的身子仰起到一個角度,還不足以讓他坐直,只是雙足踏到了地面,他的身子便停住了,一雙渾濁的老眼緩緩地張開……

    老人緩緩張開眼睛,入眼先是一雙棕色的短勒烏皮靴,靴頭是尖的,微微上翹上鈎。然後是一條束腿戎褲,上身是短胯袍,袍襟只到胯部,腰間束著皮帶和半月形的抱肚,這是一個軍人的打扮!

    老人一寸寸地往上看著,身形也隨之一寸寸地挺直,籐椅繼續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當他完全坐直的時候,吱嘎聲停下了,他的目光停在楊帆的臉上,然後再移向他的頭頂。他的頭髮整齊地束著,頭戴折上巾,外面還包了一塊紅色的羅帕。

    這是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但他的模樣很陌生,老人確信自己根本不認得他。

    楊帆也在看著面前的這個老人,他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人畜無害的老先生,他的衣著樸素,連臉上的皺紋都透著一種平靜與詳和,楊帆很難把這樣一個慈祥的老人和那個幹出屠村血案的殘忍兇手聯繫起來。

    可是眼前這位老人,就是苗神客!

    忠、奸、善、惡,如果能從容貌上就很清楚地分辨出來,自古以來,朝堂之上哪還來的那許多奸邪!

    楊帆耳邊,依稀迴蕩起楊明笙臨終如同詛咒般的狂呼:“苗神客、丘神績!”
匿名
狀態︰ 離線
189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5:23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八十六章 漏網之魚

    楊帆小時候在廣州府乞討,通過別人的面相、神情、打扮,大致就能判斷出這個人的富裕程度和心地是否慈悲,討飯一討一個準兒,這種本領常讓妞妞讚歎不已,覺得自己的阿兄大有本事。

    可是當他漸漸長大,他發現,這種識人的本領漸漸不管用了。並不是他識人的本領退化了,而是他接觸的人,已經不再是那些市井間的小民。

    地位越高,臉上戴的面具就越多,戲子是上了台才唱戲,他們是無時不刻不在唱戲,唱到後來,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是在戲裡,什麼時候是在戲外,旁人又如何分辨得清呢?

    周興,清逸儒雅,一表斯文!

    來俊臣,清逸俊美,儀表堂堂!

    丘神績,赳赳武夫,威風霸氣!

    哪一個一看就是奸臣?

    哪一個一看就是酷吏?

    兩個人互相審視地看著,看了半天,苗神客臉上漸漸漾起一抹愁苦,他輕輕嘆息一聲,用沙啞蒼老的聲音道:“聽說天后登基在即,很快就要脫下鳳袍,換上龍袍了。我們這些幫著天后裁鳳袍的裁縫,也就沒了用處。”

    嘆息聲像秋風般蕭瑟,沙啞的聲音就像秋風捲起的黃葉,沙沙的。

    苗神客扶著籐椅,緩緩站起來,似乎有些顫巍巍的,但是神色卻很平靜,好像他早就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他自言自語地道:“北門六學士如今只剩下老夫一人了,老夫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會輪到我?現在,可是到了時辰了麼?”

    楊帆笑了,笑容有些冷誚:“我還以為,苗學士隱居在此,悠閒自在,如今看來,你過的並不怎麼好啊!一個天天都在等死的人。怎麼可能快活得起來?我要殺你,天后也要殺你,要殺你的人並不少啊!”

    苗神客老眼微微一凝。訝然道:“你不是天后派來的人?”

    楊帆道:“我是來要你命的人!卻不是天后差遣!”

    苗神客眉頭微微一蹙,凝視著楊帆,卻沒有說話。

    楊帆道:“我來。是來向苗學士討一樁公道!”

    苗神客道:“老夫幾曾欠過別人公道?”

    楊帆道:“永淳二年,韶州桃源村,全村老幼被屠戮一空,這件事,苗學士不會不知情吧?”

    “永淳二年,韶州桃源村……”

    苗神客微微仰起頭來,風拂著頜下花白的鬍鬚,在風中微微地發抖。

    楊帆正盯著他的面龐,他的神色有些惘然,似乎思緒一下子飄到了很遠的地方。臉上除了那一絲惘然。再也看不出任何一點變化。

    過了許久,苗神客的目光才重新落在楊帆身上,輕輕微笑起來:“呵!你說的是這件事啊,自從楊明笙和蔡東成死後,我就在想。殺他們的人到底是誰?這個人會不會有一天找到我呢?我甚至想跟自己打一個賭……”

    苗神客笑得很從容,彷彿站在面前的不是一個要找他尋仇的仇家,而是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他的確不需要擔心,蔡東成和他手下的四員愛將乃至楊明笙全都死掉了,但是他們的家人並沒有一個受害,苗神客有理由相信。這個仇家不是濫殺無辜的人,不會像他們一樣,幹出屠滅一個村莊這等毫無人性的事來。

    至於他自己,一個本就在等死的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苗神客微笑著道:“我想跟自己打賭,是這個刺客先找上門來,還是天后先找上門來。如果是天后先找上門,這個刺客一定會很失望。如果是這個刺客先找上門來,天后大概也會很納悶兒……”

    苗神客好像覺得這種情形很有趣,說著說著忍不住笑出聲來:“呵呵,想不到終究是被你搶在前頭,等我死後,說不定天后還會猜,是誰這麼體察聖意,替她出手除去了一塊心病,不過以天后一向不喜歡被人隱瞞的性子,她一定不會覺得愉快。”

    苗神客笑得很開心,楊帆不禁皺了皺眉,一個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淡薄如斯,那麼即便他死了,作為復仇的人又能體會到什麼報仇的快意?不過苗神客既已勘破生死,想從他口中問出當年血案真相來,想必也容易的多。

    苗神客笑著打量了他幾眼,溫和地問道:“你,是桃源村裡的一條漏網之魚?想不到你這麼年輕,當年應該還是一個不大的孩子吧?”

    苗神客平和的態度出乎楊帆的預料,他不像是見到了要置他與死地的復仇者,倒像是見到了故人之後般娓娓地敘起舊來。

    楊帆強抑恨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出於什麼人的授意?桃源村裡的人避居世外,與人無害,你為什麼要幹出這麼滅絶人性的事來?”

    苗神客一臉不以為然道:“小友,你言重了!什麼滅絶人性?可笑之極!你懂得什麼是人性?人性,是比獸性更醜惡百倍的東西,野獸只有肚子餓了,才會想著去殺死別的生靈,而人想殺人,就算是取樂都可以成為一個理由!”

    他把袖子一拂,緩緩地轉過身去,雙手負在身後,昂首面對一株高達數丈,冠如傘蓋的大樹,緬懷地道:“我們北門六學士,原本都是微末小官,我們沒有什麼強大的家世背景,就算我們政績卓著,熬到今天,也不過就是五六品的小官,在衙門裡唯唯喏喏地做事,如能外放地方,為一州一郡之牧守,那就是天大的幸運。

    是天后慧眼識人,把我們提拔起來,我們在北門供天后驅策的時候,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你知道一個龐大的帝國在你的掌握之下,按著你的意志而動。讓你一展平生報負,那是一種怎樣飄飄欲仙的滋味?””

    苗神客緩緩轉過身來,盯著楊帆那張年輕的臉龐,輕笑搖頭:“你不可能知道,你還年輕,太年輕了!”

    他側過身,仰起臉。繼續望著那高高的樹冠,悠然道:“士為知己者死!我們很感激天后,願意為天后做任何事。高宗皇帝有頭疾和眼疾。晚年的時候已完全不能視事,整個天下都在天后掌握之中,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天后漸漸萌生了……稱帝的念頭!”

    說到這裡,苗神客有些自嘲地一笑,說道:“這裡面也不無我們六人推波助瀾的結果,我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那時怎知道,這麼做恰恰是給自己掘了墳墓!天后不稱帝,我們才能活著,活得風光自在,天后稱帝,就不需要我們了……”

    楊帆打斷了他的自艾自怨。說道:“我只想知道,是誰讓你去的,為什麼要殺人?”

    苗神客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道:“人老了。就喜歡對人嘮叨,老夫卻忘了,年輕人是沒有耐心聽老傢伙嘮叨他的過去的。你說桃源村啊,桃源村……共有十一姓是吧?他們都是當年與賀蘭敏之過從甚密的官員……”

    楊帆認真地聽著,苗神客道:“不知為什麼,天后極其憎惡武氏一族。所以她當初寧願選擇她的外甥賀蘭敏之繼承她父親周國公的爵位。賀蘭敏之才華橫溢,在當時來說,也確實是最佳的人選。

    可惜,因為韓國夫人和魏國夫人之死,賀蘭敏之恨極了天后,從此,他假痴佯狂,專與天后作對,為了能有一座強硬的靠山抗衡天后,他甚至與他的外婆楊氏夫人……,天后終於忍無可忍,在楊氏死後不久,就決心對他動手。”

    苗神客淡然一笑,道:“賀蘭敏之所作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母親和姐姐的慘死而故意羞辱天后、報復天后。他早知道以天后的性情,自己必死,楊氏一死,他就知道自己大限到了,他沒想過逃,也知道逃不了,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是為自己留個後!”

    楊帆知道他快要說到問題的關鍵了,心情異常的緊張,他大氣也不敢喘,認真地聽著苗神客說的每一句話,卻無法看到苗神客凝視著樹冠的眼神正在詭譎地閃爍著,只有極為熟悉苗神客的人,才清楚他這是要算計某個人時才會習慣性出現的一種表情。

    苗神客道:“賀蘭敏之於妻妾之外,秘密地納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他把這個女人和這個兒子,交給了他的一位生死之交,他的這位生死之交,就是被流配嶺南韶州的十一姓官員之一!”

    楊帆緩緩地道:“於是,賀蘭敏之的這個兒子,被帶到了韶州?”

    他一面問,一面急急地回想著童年時桃源村裡比自己要大上幾歲的小夥伴,苗神客並沒有說賀蘭敏之的兒子是什麼時候出生的,這時間跨度就大了,從比自己大四五歲的,到大十多歲的,每個人都有可能。

    苗神客道:“不錯!當時,天后還沒有稱帝的意思,等到後來朝政大權完全掌握在天后手中,又在我們有意識地慫恿下,天后漸漸萌生了稱帝的想法。做皇帝的都是孤家寡人,可是皇帝又怎能是‘孤家寡人’?

    皇帝不僅需要權力,需要擁戴者,也需要一個龐大的家族,江山才能永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天后對她的父族恨意是如此之深,她依舊不情願啟用武氏家族,哪怕是在她陸續召回大量武氏族人之後,她依舊深深厭惡著這些姓武的人,她甚至後悔不該處死賀蘭敏之。

    賀蘭敏之當初在京交遊廣闊,朋友眾多,雖然許多人受他牽連,或流放或貶官了,但是賀蘭敏之繼承的是周國公的爵位,他的朋友有許多同樣是天后一派的人,這些人因為賀蘭敏之而失寵了,卻沒有遭太多的罪。

    他們之中有人也不知怎麼打聽到了天后的心意,便想把賀蘭敏之有後的消息呈報天后,籍此東山再起。可這個人已不夠資格面見天后,於是,他求見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
匿名
狀態︰ 離線
190
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45:46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一百八十七章 墊腳石

    苗神客緩緩轉過身來,凝視著楊帆,鄭重地道:“不管賀蘭敏之當初種種荒唐,本來目的是什麼,但是他的那些荒唐舉動,已經天下皆知,這樣一個人,名聲已經臭了,天后一旦開闢新朝,怎麼可以蒙上這樣的污點?

    而且賀蘭家族已然人丁稀落,對天后的大業能有多大的助益?天后年邁,再來一個幼主,這新朝一旦開闢,如何能夠長遠?苗某為天后披肝瀝膽,忠心耿耿,豈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楊帆沉聲道:“於是,你就聯繫丘神績,來了個斬草除根?”

    苗神客道:“丘神績也是天后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也是最熱衷於天后稱帝的一員武將,他與老夫同在天后身邊做事,熟的很。老夫一介文人,自己辦不了這樣的事,當然需要用到他。”

    楊帆道:“於是,你授意,丘神績動手,策劃了桃源血案?”

    苗神客道:“沒錯!我們當時已經決定,棄賀蘭氏而用武氏!這是最明智的選擇,天后雄才大略,雖是巾幗,男兒不及,可她畢竟還是個女人,女人總會有些感情用事,明知道賀蘭氏不及武氏對她登基助力更大,卻因為憎惡武氏,而取捨不下。我們當然要為天后分憂。”

    楊帆雙目一張,眼神突然凌厲起來,激動地道:“就為這。你們就把一個村莊所有人殺得乾乾淨淨?”

    苗神客淡淡地道:“那村中賀蘭氏的人自然是一定要殺的,而賀蘭敏之的親生子到底託付給了誰。那個跑來告密的人也是只知其事,不知其詳。我們哪知道誰才是賀蘭敏之的野種?全殺光了,那才安全。你知道改朝換代要死多少人?一切可能阻礙天后登基的障礙,都該變成踏腳石,百餘個村夫蠢婦又算得了什麼?”

    楊帆的手微微地發抖,他咬著牙,冷笑道:“說的好!一切阻礙天后登基的障礙。都該變成踏腳石!天后登基在即,現在,請你也變成天后登壇告天,龍袍加身的一塊踏腳石吧!”

    苗神客慢慢轉過身去。背對楊帆,雙手負在身後,昂起脖子,吁嘆道:“老夫已等候多時了。等,也是一種煎熬,你動手吧,老夫很高興能借你的手得以解脫!”

    楊帆緊攥著刀柄,強捺著快意一刀的衝動,冷笑道:“殺你,只恐髒了我的刀!念你能把真相合盤托出。解我心中所惑,我留你一個全屍,你自縊吧!”

    苗神客扭過身,有些意外地打量了楊帆兩眼,意味深長地道:“這世上有很多事與草木同朽,再也沒人知道,有些事卻能流傳後世,其原因僅僅是因為有一條漏網之魚!重耳漏網了,於是有了晉文公;勾踐漏網了。於是吳國滅亡了。年輕人,希望你這條漏網之魚,來日也有一番大作為……”

    楊帆的眉頭不禁又是一皺,苗神客的這番話有些突兀,品來大有玄機,他是什麼意思?

    苗神客並沒有給他機會細細品味,他已舉步向正堂走去……

    一條腰帶搭上房梁,一雙長滿老年斑的手,穩穩地把它打了一個死結。

    苗神客望著面前輕輕搖晃著的繩環,黯然自語道:“老夫身為大唐臣子,食大唐俸祿,卻利慾熏心,助紂為虐,最後連自己的性命也害了。如今我就要死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先帝?”

    “慚愧,真是慚愧啊!”

    那雙老眼中,緩緩淌下兩行渾濁的淚,苗神客輕輕拔下頭上的木簪,頭髮披散下來,覆住了他的臉面。

    他抓著繩環,把頭慢慢鑽進去,毫不猶豫地把雙腳用力一蹬,木墩“砰”地一聲倒下,一個身子便搖搖晃晃地懸在了空中……

    ※※※※※※※※※※※※※※※※※※※※※※※※※

    楊帆離開苗神客府上,立即趕去自己在恭安坊的宅子,在裡面稍稍待了一陣,出來時有意磨蹭一番,叫左鄰右舍瞧見自己鎖門離去,這才趕回宮城。

    直到他踱過天津橋,眼神中依舊是一片惘然,他的心情還是不能平靜下來。如今,他終於知道了真相,他本以為自己是一條漏網之魚,誰知道自己還是一條遭了池魚之災的漏網之魚。

    原來,整件事就是兩股勢力角遂交鋒的結果,原來他一家人都只是無辜的受牽連者。他有理由復仇,可他的仇人想殺的根本不是他與他的家人,他們只是捎帶著被剪除的一些小魚小蝦。

    他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苗神客,並把他繩之於法,可他心中已遠沒有當初斬殺蔡東成、楊明笙的那種快意,反而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這件事對別人來說,根本就是一場鬧劇,而作為當事人,他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阿姐,他的一生都因此而改變……

    想起他的嚴父慈母,想起他那可親可愛的阿姊,楊帆真想大哭一場。然而他的心情,確也因此輕鬆了許多,像苗神客那樣活著,時刻在等死,是一種莫大的煎熬,於他而言,那沉重的仇恨壓在心頭,何嘗不是一種煎熬。

    走到宮城左掖門前時,這裡已非平民百姓可以涉足的地方,廣場上一片空曠,只有少數吏員和寥寥無幾的牛馬車輛在上面行走。

    楊帆深深地吸了口氣,重新振作起來:“等我幹掉丘神績,就回韶州祭拜父母和阿姐。仇怨已了,我要找到妞妞,把她攜來洛陽,再努力把婉兒娶回家,生上一堆兒女,相信爹娘和阿姊在天有靈,也會為我含笑的!”

    楊帆緩緩抬起頭,看向遠方,平坦的廣場盡頭,是巍峨壯麗的宮門,再往上是湛藍的天空,天空中飄著朵朵白雲。

    “咦?停車!”

    旁邊一輛牛車緩緩行來,走到楊帆身邊時,忽然停了下來。

    車窗裡探出一張富團團的胖臉,頭上戴一頂黑色的襆頭,額頭處鑲一塊翠玉,膚色微黑,鬍子花白,鬢角露出的髮絲也白了八成,可是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看清楊帆的模樣,胖老頭兒便哈哈地笑了起來:“小郎君,老夫與你還真是有緣吶?”

    楊帆怔了怔,看著這個胖老頭兒一時沒有認出他來。

    胖老頭兒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啊!我啊!不認得老夫了麼?”

    楊帆剛要說話,胖老頭兒“嗖”地一下縮回頭去,掀開轎簾兒,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只見他紫色官服,腰掛金魚袋,足蹬烏面官靴,盡顯貴重之氣。

    楊帆見了暗吃一驚,身著紫袍,至少是三品官,實際上一二品的官根本就寥寥無幾,一品更是只封那些老邁年高只掛虛職的散官,三品官已算是位極人臣了。

    車伕放下踏板,胖老頭兒笑眯眯地從車上一瘸一拐地下來,對楊帆道:“想不到你我竟在此處相見!”

    楊帆遲疑道:“足下是……”

    當日狄仁傑一身便服,本就不修邊幅,又被那瘋驢顛得狼狽不堪,今日卻是冠戴齊整,八面威風,楊帆若非看著他那微帶慧黠、不拘小節的笑容,連熟悉的感覺都不會有,根本不會把他和那個騎驢者聯繫起來。

    狄仁傑見他一臉茫然,呵呵地笑了起來:“老夫前兩日在天津橋頭騎著一頭瘋驢,幸虧你出手搭救,你還記得麼?”

    楊帆驚道:“啊!我記得了,原來你是……”

    狄仁傑道:“老夫狄仁傑,原來你是這宮中的侍衛麼?”

    “狄仁傑?”

    楊帆吃了一驚,急忙揖下禮去,想要稱呼,卻又猶豫起來,狄仁傑現為地官侍郎,稱他一聲“狄侍郎”,這是中規中矩的稱呼。不過楊帆與狄家二郎狄光遠兄弟相稱,該稱狄仁傑一聲“伯父”才對,然而也不知道狄光遠有沒有向他提起過自己,貿然稱呼,會不會有攀阿之感?

    楊帆正猶豫間,就聽一人放聲大笑道:“哈哈哈……,這不是狄公嗎?好久不見,狄公健朗如昔,可喜可賀啊!”

    楊帆還沒想好怎樣稱呼狄仁傑,陡然一聲長笑打斷了他的行禮,兩人一齊扭頭望去,就見一位一字眉、丹鳳眼,鬢髮齊整、鼻如懸膽,樣貌十分周正的官員正大笑著迎上前來。這人同樣是一身紫袍,頭戴烏紗襆頭,腰束玉帶,帶上垂著一枚金魚袋,正是春官尚書武三思。

    狄仁傑輕“啊”了一聲,拱拱手道:“武尚書!”

    武三思哈哈地笑著走近,道:“武某昨晚才聽說狄公已然還京,正想著抽空登門拜望呢,不想卻在此處遇見,狄仁這是要進宮面聖麼?”

    狄仁傑道:“正是。狄某回京時,不慎跌傷了腳,在家將養了幾日,這不剛好一點,就趕緊進宮,謁見天后麼。”

    武三思笑道:“好,那麼狄公先去見太后,武某要去中書辦點事情,一會兒忙完了就在這左掖門等著狄公,狄公回京來,武某當為狄公設宴,接風洗塵吶!”

    狄仁傑臉色一正,道:“哎喲,這可不妥,狄某壞了肚腸,現在吃不得酒宴,武尚書的好意狄某心領了,這酒宴可就敬謝不敏了!”

    武三思臉色一冷,道:“狄公可是看不起武某麼?據某所知,昨日狄公可是赴過太平公主之宴,怎麼?她姓李的相邀狄公便欣然赴宴,武某相邀,狄公連個面子都不給麼?”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12:5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