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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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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59:44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二百零八章 英雄氣短

    房間很靜,音樂很雅,菜色清淡,酒味很醇。至于美人,蟬鬢蛾眉,含嬌嫵媚,體態婀娜,馨香撲鼻,溫柔款款地往身邊一坐,輕聲慢語,叫人不喝便先醉了三分,這兒的確算得上男兒的溫柔鄉。

    沈沐很會說話,同楊帆聊起他在坊間的趣事、進入白馬寺的緣由,加入禁軍的經過,傾聽時神情很專注,還會在需要的時候簡簡單單地插上一句,就讓你更有興趣說下去。楊帆說到現在成為百騎,然後微微一笑,問道:“沈兄你呢,現在做些什麼營生?”

    沈沐道:“為兄麼,洛陽這兒很少過來,這一次只是受朋友之邀,很快還會回長安去。在隴右,為兄有些皮貨鋪子、絲綢買賣,還有幾處馬場,呵呵,錢麼,著實地賺了些,不過卻不及兄弟你在官場上威風啊。”

    楊帆道:“不敢,其實小弟只是禁軍一小校,這官場……著實地談不上。”

    沈沐微笑道:“能進百騎的人,外放出來,隨便往哪支禁軍裡一放,就可以做個官兒了。依我看,二郎你還是太過老實,其實就憑你跟薛師這層師徒關係,再加上武大將軍對你的賞識,好好經營一番,前途不可限量。”

    沈沐哈哈一笑,給楊帆又斟了一杯,道:“當然,你還年輕,不懂這些也在情理當中,不過……”

    沈沐的目光陡然深沉下來:“能成大事者。固然有因緣巧合,鴻運當頭的。可那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是從少年時候起。就有所準備,他們的前程,每一步都是按照事先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的。

    這些人,大多非等閒之輩,或者父輩是朝中重臣,或者家族是巨室豪門。父兄長輩才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眼光,早早的替他一步步做好安排,與二郎你同場擊鞠的那些少年將軍,莫不如是!”

    他深深地望了楊帆一眼。說道:“運氣,二郎已經有了,只是身在寶山還不知利用,需要一個熟諳世事人情的人為你點撥、幫你謀劃,需要一定的資財讓你去經營你的這些人脈,如此一來,今日二郎雖只是百騎之中一小校,來日萬馬軍中大將軍也未嘗不可能!”

    楊帆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舉杯向他迎了迎,呷了口酒道:“沈兄金玉良言。楊帆受益非淺。只是沈兄所言,說來容易,要做到,卻難吶。”

    沈沐今日只是與他拉近關係,自然不會馬上開誠佈公,說明自己本意,哈哈一笑道:“說易不易,說難也不難,其實所差者。依舊是一個機緣。為兄在隴右經商,識得許多巨室高門人物,內中不乏高人,我會幫你好生物色著。”

    楊帆道:“沈兄如此愛護,小弟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了!”

    沈沐正色道:“二郎這話就見外了,說起來,我沈沐也是起於微末,能有今日,沒有別的原因,就是重義氣!好結交天下英雄!某與二郎義氣相投,二郎但有所求,只要為兄做得到的,上刀山下火海,眉頭都不皺一皺!”

    說完了這番慷慨激昂的話,沈沐顏色一緩,哈哈笑道:“你看,咱們光顧說話了,可不冷落了如此美人兒?來來來,咱們且飲酒……”說著,他手臂一伸,攬住一個侍酒美人兒的纖腰,嘿嘿笑道:“陪爺飲一個‘皮杯兒’……”

    那美人兒向他婉媚地一笑,低頭抿了口酒,嘟起紅艷艷的雙唇,便向他唇上湊去。坐在楊帆身邊的一個綠衫女子也抿了口酒,有樣學樣地向楊帆迎去。

    姐兒愛俊,身邊這小郎君煞是可人,這美人兒早看得心癢癢的,平時最煩客人毛手毛腳,今日卻巴不得他來撩撥自己。奈何這兩位客人淺淺一聊,以她們的見識就知道絶非純為尋歡而來,二人只顧飲酒清談,她們也只好一旁布菜斟酒,不敢胡亂打擾。

    如今二人議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她當然想與這俊俏小郎君好生親熱一下,恰在此時,珠簾兒“唰”地一掀,兩位俊俏的大姑娘立於珠簾之外,兩雙妙目往裏邊掃來。

    沈沐撩了一下眼皮,彷彿根本沒有看見外面的人,卻很迅速推開正要撲進他懷裡的美人兒,眉頭一蹙,對楊帆義正辭嚴地道:“二郎,今日你我相聚,喝喝酒聊聊天也就是了,叫這些姑娘們來幹什麼?”

    “啊?”

    楊帆愣住了。

    沈沐一臉正氣地道:“叫她們來彈彈曲兒唱唱歌兒,助助酒興也就罷了,這等卿卿我我的無聊事兒就免了吧,一群庸脂俗粉,哪能看得入眼去!”說罷一抖袍袖,好像生怕沾了那庸脂俗粉的味道。

    楊帆看著這位方才還“好結交天下英雄!但有所求,上刀山下火海,眉頭都不皺一皺的義薄雲天的真漢子”,一時目瞪口呆。

    珠簾外,一個女孩兒從鼻腔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悠然道:“裝!你繼續裝!”

    “什麼人?啊!綾荃,你怎麼來了?”

    沈沐騰地一下站起來,又驚又喜地迎上前去。

    楊帆張大嘴巴在那兒發怔:“這……這貨也太能裝了吧?簾下那女子是誰,莫非是他娘子?咦?她旁邊那人是……阿奴!”

    楊帆驀地張大眼睛,看看正在簾下神情怪異地看著他的那個俏麗女子,再看看身旁嘟著小嘴兒要與他湊個‘皮杯兒’的嫵媚酒娘,趕緊也把她推開,站起身道:“阿奴,你怎麼在這裡?”

    沈沐同七七姑娘不知低低說了些什麼,七七姑娘便冷冷地瞟了楊帆一眼,厭惡地道:“你呀,以後少跟他這種無恥好色之徒來往!”

    沈沐滿臉堆笑地道:“是是是。這不是在談生意麼?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這種地方。你站一站都嫌髒了腳,走走走。咱們到院子裡說去!”沈沐說著,回頭向楊帆擠擠眼睛,一臉的抱歉與無辜。

    七七姑娘是闖進來的,別看七七姑娘身邊帶的都是一些女人,可是拳腳功夫相當不錯的男人也未必比她們厲害。七七來自隴右,西北邊塞的女子。無論胡漢俱擅騎射,拳腳功夫也都不俗,很少有弱質女流。

    所謂“搴裙上馬如轉蓬,左攬右射必疊發。婦女已如此。男子安可逢”,就是形容西北地區尚武之風的。這些人闖進“醉春樓”,那些打手如何制止得了。

    也不知道沈沐和那位七七姑娘是什麼關係,他把那位七七姑娘哄出去之後,那幾位酒娘見勢不妙也都退了下去,房中便只剩下楊帆和天愛奴兩人了。

    楊帆欣然笑道:“阿奴,進來坐!”

    阿奴溜了一眼他旁邊的座位,板著俏臉道:“我進來坐,算是什麼身份?”

    “呃……”

    楊帆想想也覺不妥,忙站起來走到簾外。靦腆地解釋道:“你誤會啦!我只是坐在這兒喝酒聊天而已。”

    天愛奴寒著臉道:“叫人家以口渡酒,用舌頭聊天麼?”

    楊帆叫屈道:“哪有啊,其實是沈沐叫那酒娘跟他來個什麼‘皮杯兒’,我旁邊那酒娘有樣學樣而已,但是我沒喝啊!”

    天愛奴乜了他一眼道:“那不是因為我來了麼!”

    楊帆道:“你不來我也不會喝的,你還信不過我麼?”

    天愛奴口風有些軟,卻皺了皺鼻子,依舊不悅地道:“你喝不喝管我什麼事,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跟我解釋作甚?”

    這句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呃……那個……”

    楊帆咳嗽一聲,訕然道:“今天是橋哥兒成親的大喜日子,我是去喝喜酒的,因為太晚回不了宮城,本想著隨便找個地方住一晚,結果沈沐帶我來這兒吃酒,咳!那些酒娘也是他叫的。”

    天愛奴能找到這兒來,早對事情有所瞭解了,楊帆再這樣一說,她自然就信了,便冷哼一聲,叮囑他道:“你呀,以後少跟他這種無恥好色之徒來往!”

    咦?這句話忒地耳熟,貌似七七姑娘剛剛才說過。

    女人,果然是幫親不幫理的……

    ……

    馬母在兒子和兒媳的好言寬慰之下,難過的心情終於得到舒緩,在他們兩人的侍候之下上榻歇息了,新婚夫婦這才退回自己房間。

    新房裡,牆上貼著喜字兒,案上一對高高的龍鳳紅燭正點得亮亮的,被面也是紅的,映得房中一團喜氣,稍稍沖淡了兩個人心中的慘淡,可是那新婚大喜之日遭遇不幸的陰影,依舊籠罩著二人的心田,讓他們提不起興緻。

    面片兒默默地坐在榻上,馬橋默默地坐在她一旁,這時候他們本該歡喜地相擁在一起,耳鬢廝磨、親親熱熱的,可是看見面片兒那清淡的容色,馬橋哪有勇氣伸出手去。過了許久,他才輕輕嘆了口氣,對面片兒道:“夜深了,娘子,咱們歇了吧。”

    說著,馬橋就要起身去吹熄紅燭。

    面片兒揚眸一看,情急叫道:“站住,你幹什麼?”

    馬橋茫然道:“我吹蠟燭啊。”

    面片兒忙道:“不成,我娘說過,新婚夜蠟燭必須長明至天亮,日子才紅紅火火、亮亮堂堂,新婚夜的紅燭是不能滅的。”

    “這樣啊……”

    馬橋忽也想起自己母親也曾這樣囑咐過,一時竟然忘記了,他撓撓頭,看看那近在咫尺的紅燭,又看看床榻上的被縟,忽然擔心地問道:“這個……要是被窩風太大,把它給吹滅了怎麼辦?”

    面片兒“噗哧”一聲笑,剎時滿面紅暈,忍不住又羞又氣地罵道:“你這個呆子,又說甚麼胡話!”

    馬橋見她一臉嬌羞,竟是前所未見的嫵媚,不禁看得呆了,呆了只是那麼剎那,他情不自禁地道:“娘子,你真好看……蠟燭果然還是亮著好……”

    面片兒更形嬌羞,馬橋縱身撲去,帶起一縷微風,風只把那燭火搖了一搖,卻把兩人心中那抹不快吹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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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5:07:26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二百零九章 如冰似火意朦朧

    曲終人散。

    太平公主送走最後一個客人,站在堂前,只覺身心俱疲。

    當年她第一次成親的時候,皇家為她舉行了盛大了典禮,因為送親的人馬車仗太過龐大,無法駛入坊間,甚至連坊門都要拆下,送親那個晚上無數的侍衛打著火把,把路邊的路木都烤糊了。

    這一次武李聯姻,政治意義重大,婚禮依舊隆重無比,只是因為準備倉促,規模上同上一次無法相比。然而這對太平來說,這已繁瑣到無法忍受了。

    實際上她第一次成親時規模如何的宏大,那只是旁人津津樂道的故事,在太平心中始終難忘的,只有她坐在送親的馬車中的歡喜與憧憬,洞房之夜在駙馬薛紹面前寬衣解帶時的忐忑與嬌羞。而今天這場喜宴,她只是一絲不苟地在走婚禮的程序。

    天后親自趕到為女兒主持婚禮,日暮時分才擺駕回宮,新人夫婦和文武百官、皇親國戚恭送天后的全過程就用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回來依舊擺宴慶賀,直到此時賀客們退去,留下滿堂狼藉。

    大唐婚制,紅男綠女。

    但是,太平公主此時卻穿著一身黑色的曲裾深衣。

    這是依照周禮舉辦的一場婚禮,周制尚黑。

    武則天早就聲稱武氏祖上即為周武王,她的親生父親武士彟又有周國公的封號,前不久傅遊藝率眾上書勸進,也是請天后易國號為周,稱大周皇帝。如今,太平的婚禮居然就一改大唐傳統,舉辦了一場隆重的周制婚禮。

    太平公主在心中冷笑,母親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資利用的機會啊!

    玄黑色的絲質深衣,纁紅色的衣緣,莊重而大方,蔽膝、佩玉等一應俱全,。她的頭上也沒有滿頭珠玉。僅僅是一枝式樣奇古的玉步搖,頗有先秦古韻。

    暗而沉的衣料顏色和樸素的妝飾,雖然不似後世禮服的鮮明和喜慶,卻透著一種肅穆與莊嚴,然而配著她那絶無一絲歡愉的神情,卻有一種暮氣沉沉的感覺。

    外管事李譯肅立在她身邊,微微垂著手站著,太平公主長長地吁了口氣。吩咐道:“簡單收拾一下就算了。明兒再仔細打掃。”

    “喏!”

    一見太平公主轉身欲走,李譯連忙追上兩步,小聲提醒道:“公主。駙馬他……”

    太平公主站住腳步,扭頭看了看,駙馬武攸暨一張臉已經喝成了豬肝色。眼睛半睜半閉的趴在一張案几上,喃喃自語地還在念叼著什麼。

    太平公主厭惡地道:“讓他在這兒趴著吧!”

    一進後宅,內管事周敏就迎了上來。

    太平公主問道:“崇訓、崇簡他們都睡了吧?”

    今兒這場喜事,大概最開心的就是太平的四個孩子了,他們把這場喜宴當成了一個很熱鬧的遊戲,這一晚上都興緻勃勃地在人群裡鑽來鑽去,不過客人們還沒走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玩累了,被保姆帶離了前堂。

    周敏應道:“是!小郎君和小娘子都睡著了。公主要沐浴嗎。水已經備好。”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先擱著吧,我去書房整理些東西。”

    書房裡面,太平公主把燈燭移近了些,靜靜地看著她收集的情報,仔細地思忖著:“黑齒常之死了,隴西少了一員大將,這個空缺必然有人覬覦。只是太后登基在即,這時提出來顯然不合時宜。

    那些人在等機會,這個機會很可能就是母親正式登基的時候,新皇登基,有功之臣各有封賞。那時把這軍權交給一個保她登基立下大功的人,正是順理成章。”

    狄仁傑之意。是把這兵權奪回來,不讓它落在武承嗣手中,眼下最合適的人選,唯有婁師德。但太平公主的胃口卻不只於此,她想把整個隴右的武裝力量全部整合在一起,於隴右各道大使之上,設隴右諸軍州大使,節制整個河隴西域軍政大權。

    於公來說,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調動河西諸軍力量,抵禦吐蕃與突厥的聯手入侵,確保河西安全。於私,可以讓她控制、影響一支舉足輕重的軍事力量。而這,無疑需要更細更深的謀劃。

    同時,陷殺黑齒常之,謀奪隴右軍權的主謀是武承嗣,出謀畫策的是他的左右手周興和丘神績,當設獻計讓自己嫁給武承嗣的也是這兩個走狗,不管是從她謀求政治權力的角度,還是個人私仇的角度,這兩個人都一定要死!

    而無論是謀奪軍權還是陷殺周興和丘神績,角逐之地雖在朝堂,可這功夫還是要著落在隴右,只有那裡大局砥定,才能一箭雙鵰:權力到手,仇人授首!

    想到這裡,太平公主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燈光映著她的眸光,像波斯貓兒似的閃耀出詭譎的光芒。

    “咣當!”

    書房門開了,武攸暨醉醺醺地出現在門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狼一樣地看著她。門口左右兩個健婦一臉失措的表情。

    太平身邊這些健婦,個個都是身手高明的相撲高手,問題是武攸暨畢竟是太平名正言順的丈夫,未得公主命令,她們這些奴僕豈敢以下犯上。

    太平公主眉頭一蹙,冷冷地道:“你來幹什麼?”

    武攸暨粗魯地推開側身微攔的一個健婦,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噴著酒氣,大著舌頭道:“今兒……呃,今兒是老子大喜的日子,你……你說老子要幹什麼?老子要睡覺!”

    他頭暈目眩地轉了兩圈兒,迷茫地道:“這……這就是洞房麼?床……床榻……在哪裡,快……快服侍我睡覺!給我寬衣……”

    太平公主強抑怒氣道:“駙馬,你喝醉了!”

    “咦?我大喜的日子,我為什麼不能喝醉?我開心吶!我高興吶!哈哈哈哈……”武攸暨藉著酒勁兒,佯瘋佯狂地大笑起來,大笑聲中兩行熱淚撲簌簌地滾落。

    他擦擦眼淚,打了一個酒嗝,彎著腰向太平公主湊近了一些,眯起眼睛打量她,詫異地問道:“你是誰?穿得這麼難看!瞧……你這樣子,好像……剛死了丈夫似的。哈哈哈……,太有趣了,我也剛死了娘子,哈哈哈……”

    “啪!”

    一隻玉掌拍在案上,太平公主兩道蛾眉聳起,鳳目含威地道:“駙馬醉了!小袖、紫衣,你們把駙馬扶去‘黑面郎’那兒好生歇息!”

    “黑面郎”是豬的雅稱,太平公主府自然不需要為了吃肉而自己養豬。但她府上還真有一個豬圈。因為那時候驢子、豬、鵝等物在富貴人家都可以當成寵物養著,太平府上這只‘黑面郎’就是太平公主長子薛崇訓養的一隻寵物豬寶寶。

    “公主!”

    門口兩個膀大腰圓的健婦駭然看向她,太平鳳目一睨。冷笑道:“怎麼,你們敢不聽本宮吩咐?”

    “婢子不敢!”

    門口兩個健壯的婦人對視一眼,走上來挾起醉得不省人事的武攸暨就走。

    ※※※※※※※※※※※※※※※※※※※※※※※※※※

    醉春樓。桃樹下,七七姑娘向沈沐訴說著自己的委屈,忽然就落下淚來,啜泣道:“你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客氣?”

    沈沐一臉無奈地道:“我對你客氣難道也錯了?”

    七七姑娘抽抽答答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對我越客氣我就越傷心?你為什麼總躲著我?”

    沈沐道:“哪有這種事,我是真的有事在忙。”

    七七姑娘抹著眼淚兒道:“藉口!都是藉口!難道我李綾荃就不如她一個當壚賣酒的……”

    沈沐臉色一沉,道:“七七,不許你侮辱她!”

    七七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你雖也是五姓子,卻曾飽受宗支長房的欺壓。你在長安‘得月樓’上就曾說過,‘世人皆重五姓女,唯我棄之如敝履!’就因為我姓李,我是李氏宗支長房的人,所以你嫌棄我,是不是?”

    沈沐的頭開始疼起來。他以手撫額,有氣無力地應道:“哪有啊……”

    “就有!看你言不由衷的樣子,我在長安,你躲來洛陽!現在我來了洛陽,你還要躲去哪裡?”

    沈沐苦笑道:“再過一陣兒我要去隴西。到白水澗一帶辦點事!”

    七七叫道:“果然,你又要躲我。我就這麼討人嫌麼?”

    沈沐一臉“蠢樣兒”:“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可以一起去……”

    七七先是一呆,繼而雀躍道“當真?果然?男人說話要算數,你可不許反悔!哇哈哈哈……”

    聽到七七猖狂的笑聲,沈沐就已經開始後悔了……

    ……

    房間裡,天愛奴同楊帆低聲絮語著:“……,世家能歷千年而長存,任你王朝變幻始終不倒,自有他們存在的道理。能夠作為世家繼承人來培養的子弟,絶對沒有紈褲,也不可能平庸。

    還有一點,就是他們會不遺餘力地栽培人才。如果被他們發現哪一個人大有前途,或者這人是個可造之材,他們就絶不會放過。他們不會因為嫉賢妒能而打壓你,也不會自視清高而放過你!

    他們會用你不可拒絶的條件,讓你成為他們的人,不遺餘力地扶持你、栽培你,這是世家的心胸,也是只有世家才有的能力!”

    楊帆目光微微閃爍著,道:“我明白了,沈沐就是世家的人,你的那位公子也是!既然他對我的接觸對我有利而無害,你……為什麼還要違反規矩告訴我?”

    天愛奴被他一問,也不禁有些茫然,她的大眼睛忽閃半晌,才咬了咬嫩紅如新鮮果脯的誘人櫻唇,輕輕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雖然他沒有惡意,我還是不喜歡他那種要利用你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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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5:07:58
第八卷 百騎風雲 第二百一十章 就是今天!

    這一夜很漫長。

    七七姑娘最終還是走了,她不能不走,她的性情雖然彪悍,做到夜闖煙花之地這一步也就夠了,如果晚上敢宿在這種地方,就算她再得寵,她的老太爺和她老爹也一定會把這個敗壞門風的臭丫頭押進祖祠關起來。

    不過她走的時候歡天喜地,因為沈沐已經答應去隴西的時候帶她同去。

    天愛奴自然要陪七七一起離開,坊門已經關了,要找住處,只能靠她。

    七七和天愛奴離開之後,沈沐和楊帆就宿在這處幽靜的小樓裡面,當然,沈沐是不敢再把那些花不溜丟的大姑娘給叫進來的。

    其實若不是他的賠償夠豐厚,醉春樓的掌櫃早把他們趕出去了,因為醉春樓不只被七七姑娘的手下打傷了六個打手、踢壞了一扇門、摔斷了三條長凳,還有兩位正在辦事的客人被她們一嚇,差點從此不舉。

    兩個大男人同住一幢小樓,已經沒有任何有趣的事情可做,不過他們睡的並不早,醉春樓的掌櫃注意到,小幢裡一直亮著燈,兩個人就在窗前對坐,他們聊到很晚很晚,掌櫃的眯了一覺,四更天起夜的時候,發現他們才剛剛熄燈。

    第二天早上,天剛濛濛亮,太平公主府西牆頭的豬圈裡傳出一聲怒吼:“李令月!你敢如此辱我,我一定要殺了你!一定要殺了你!”

    隨著這一聲怒吼,則天門上敲響了鐘聲,滿城鐘聲迴蕩,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

    傅遊藝上書晉官、太平公主下嫁武氏不久,上書勸進的人開始多起來。朝廷的各級官員、皇室的成員、百姓的代表、僧侶道人紛紛進言,促請天后登基。

    一個多月後。他們發動了第二次“勸進”。這一次還有一些聽到大唐消息後匆忙遣使表態效忠的四夷酋長。然而,武則天依舊淡淡地回絶了他們的請求。

    李旦知道,母親在等他表態。

    這位皇帝此時依舊住在東宮裡面。皇宮裡沒有他的位置。

    這位皇帝也沒有什麼臣子可以商量社稷大事,他只能找來自己的皇后和竇德妃一同商量“勸進”的事情。

    宮殿裡,年僅三十八歲的大唐天子不安地道:“阿母登基稱帝已是大勢所趨。阿母在等,等朕勸進。朕若再不勸進,恐怕要大禍臨頭了。”

    他指了指案頭一摞奏摺,道:“喏,你們看,朕這裡,從來都看不見大臣們的奏章,而今天……”

    李旦輕輕吁了口氣,道:“這是鳳閣侍郎宗秦客、左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左金吾大將軍邱神績、內史岑長倩、還有剛剛晉陞為給事中的傅遊藝。以及侍御史來子珣等人給朕上的奏章。”

    劉皇后問道:“他們說些什麼?”

    李旦澀然道:“要朕……遜位讓國!”

    殿中一時無言,過了許久,竇德妃才幽幽地道:“大家(皇上)莫不如就禪讓了吧。這個皇帝本就做得沒趣。再不主動勸進。妾擔心……”

    李旦又看看劉皇后,劉皇后默默無語。只是輕輕低下了頭。

    李旦忽然掩面悲泣道:“朕……愧對列祖列宗啊!”

    “大家噤聲!切莫叫人聽見!”

    劉皇后緊張地往殿門口瞧了瞧,還好,那些侍衛和侍候的宮娥太監們似乎並未注意到他們的皇帝陛下正像一個婦人似的無助哭泣。

    劉皇后扭頭看了看外面,忍不住也提心吊膽地勸起來:“大家,情勢如此,實非大家之罪,列祖列宗會原諒你的。等天後退朝,回到武成殿的時候,大家……就去向阿母提出,禪位讓國吧!”

    李旦擦擦眼淚,紅著眼睛,木然道:“丘神績奏章裡說,勸進是隆重之舉,朕應該到金殿上,當著文武百官、天下臣工,向阿母遜位讓國,才見誠意……”

    竇德妃扼著手腕道:“這個……恐怕是阿母的心意吧?”

    李旦目光呆滯,一眼不發。

    劉皇后想了一想,哀聲道:“那……大家就……就上金殿勸進吧!”這句話出口,她的眼圈兒也紅了。

    “嗯!該上金殿的……”

    李旦跟一隻木偶似的僵硬地轉過身子,自失地一笑,幽幽地道:“朕這個皇帝,登基八年,上金殿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讓,就讓了吧……”

    ※※※※※※※※※※※※※※※※※※※※※※※※※

    “天后駕到!”

    “婉兒見過天后!”

    正在武成殿中梳理奏章的上官婉兒聽見外面的呼喊,急忙迎出殿門。

    “嗯!”

    武則天的神情同往常不太一樣,既沒有神采飛揚,也沒有偶遇不悅之事的慍怒,她的眼神兒有些飄忽,似乎人在這裡,思緒還在別處。上官婉兒向武則天身後打扇的小蠻瞟了一眼,小蠻自然知道原因,可惜卻無法用眼神對她說明白,只是略作示意,告訴她並非壞事,上官婉兒心中一寬。

    武則天進了武成殿,在御案後面坐下,沒有像往常一樣詢問奏章的事,也沒有端起她愛喝的醪糟飲上一口,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兒來,瞟了上官婉兒一眼,淡淡地道:“今兒早朝,旦兒忽然闖了來。”

    上官婉兒不動聲色地道:“哦?不知大家說些什麼?”

    武則天笑了笑,有些古怪的神氣,道:“旦兒說,要遜位讓國,讓朕做天子!”

    上官婉兒這才明白武則天今天的神情為何如此反常,她苦心謀劃多年,如今終於龍袍加身了!

    上官婉兒退了三步,盈盈地拜了下去:“婉兒先天下而為天后賀!”

    “呵呵,婉兒啊,你也是女人,你覺得……這個天子,朕能做得?”

    婉兒心道:“天后謀劃此位已有多年。覺得你做不得的。全都被你殺了,這時還來問人家。”

    婉兒道:“天生非常之人,所以為非常之事。天后是非常之人,雖是女子之身,這天子又如何做不得?相信天后登基。天下百姓都會歡欣鼓舞的。”

    武則天緘默了片刻,呵呵地笑了兩聲,看看面前明顯比以前高出數倍的奏摺,問道:“今日這些奏章,都有些什麼事?”

    婉兒道:“大都是文武百官、四方百姓們向天后勸進的。”

    武則天“嗯”了一聲,揮揮手道:“都留中吧,朕有些乏,不想看了!”

    ……

    第二天一早,武后早朝的時候。大唐天子李旦又出現在她的步輦前面,披著一肩露水,也不知他已在那等候了多久。

    李旦攔駕。再次跪請母親接受禪讓。武后依舊拒絶了,這一幕。儀仗中的無數宮娥太監和侍衛都看在眼裡,史官自然也再次把這件事記在了起居註上。

    第三天,百官上殿,武后臨朝的時候,赫然發現龍書案上整整齊齊地疊放著李旦登基時穿的十二章服,衣服上面放著十二旒冕,天子李旦免冠除袍,手捧遜位詔書,早已先滿朝文武一步跪候在金鑾殿上,言辭懇切,痛哭流涕地懇請母親接受他的遜位。

    百官只是略有驚訝,隨即就反應過來,一齊下跪,恭請天后接受禪讓,正位登基。

    在山呼海嘯般的勸進聲中,武則天穩穩地坐在龍椅上,直到山呼之聲完全靜下來,才緩緩地站起來,她的神色很嚴肅、很莊重,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忽然意識到,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一定會來的那一天,就是今天!

    “天子是這個意思……”

    武則天悠揚的聲音在金殿上迴蕩,每個人都聽出,一向鎮定自若的天后,今天的聲音隱隱有些顫抖:“文武百官是這個意思……”

    “天下臣民也是這個意思……”

    “朕,如果繼續拒絶皇帝、群臣和百姓的意願,那就是對昊天的大不敬!”

    “所以,朕應皇帝、群臣、天下百姓所請,謹受天命,接受禪讓!”

    “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聲從金殿上蕩漾開來,就像則天門上的晨鐘,把它的聲浪傳向四面八方……

    武則天站在御案後面,以君臨天下的姿態俯瞰著向她膜拜叩頭的兒子和百官,她早就在接受整個天下的膜拜了,可今天的意義載然不同。

    以前,她是替兒子當這個家!

    現在,她是自己當自己的家!

    她,就是皇帝!

    前無古人的女皇帝!

    ………………

    大唐的國號被易為大周,三天之後,武則天正式登基,定年號“天授”,加開國皇帝尊號為“大周聖神皇帝”。

    大唐皇帝李旦,改從母姓,變成了武旦,成為大周皇朝的皇太子。

    武則天身著袞冕禮袍,在萬象神宮舉行了盛大的登基儀式,祭祀眾神,接受百官朝拜,大周帝國從此正式開始,她,正式成為大周聖神皇帝。

    李唐的皇旗從高高的城樓旗杆上降下,升起了赤色的武周朝的大旗,神都洛陽成為周朝的皇都,長安成為陪都,將武氏祖宗的靈位請進了太廟。

    從萬象神宮到則天門,白色的甬道上鋪著朱紅的地毯,儀仗肅立兩則,長長的紅氈地毯上,武則天身著十二章紋的皇帝龍袍,頭戴十二旒冕的皇冠,獨自走在這漫長的通道上。

    她,十四歲入宮,成為太宗皇帝李世民身邊的一個才人,

    她,六十七歲稱帝,成為中華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女皇帝!

    多少風波險惡,多少坎坷不平,思緒像激盪不息的黃河水,在她的腦海中洶湧著。

    女皇登上了則天門,則天門外的歡呼聲頓時山呼海嘯,此起彼伏!

    大周聖神皇帝站在則天門上,目光從向她叩頭膜拜的人群上空壓嚴地掃過,極目遠方。

    時近黃昏,夕陽如血,血色的夕陽照在華麗巍峨的宮牆上,華麗而森然,令人有一種畏怖的美。

    現在,她是這裡的主人了!

    不是女主人,而是主人,現在她就是這座宮殿的主人,這大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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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一十一章 萬象神宮

    大周朝建立了

    武則天追封五代,整個親族雞犬升天。

    由於武則天自己都有六十七歲高齡了,武家已沒有她的長輩,平輩的早被她殺光了,所以便大封其侄及侄孫為王,武三思封梁王,武承嗣封魏王,武攸寧為建昌王,武攸歸為九江王,武攸望為會稽王,武懿宗為河內王,武嗣宗為臨川王……

    武氏諸姑姊妹皆封公主。

    立武氏七廟於神都。

    免除天下所有武姓人家全部賦役……

    朝堂上也起了大變化,上官婉兒眼光很準,正如她當初對楊帆所言,帶頭勸者進可一年數易其職,直至位極人臣,那從六品的侍御使傅遊藝連連高昇,先是連升三級,成為給事中,如今又升為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成了當朝宰相。

    威逼李顯退位讓國的鳳閣侍郎宗秦客升為檢校內史,也是當朝宰相。但是在勸進中並無積極表現的地官侍郎狄仁傑、冬官侍郎裴行本,也一起被任命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成為大唐宰相。

    之後,武則天又詔告天下:“古人以殺止殺,現在朕要以恩止殺。”

    這個消息令得文武百官精神大振,以為新朝氣象,終於要徹底杜絶酷吏政治了,但是緊跟著如右衛將軍李安靜等幾位不肯承認女帝的大臣就被以逆反罪下獄處死,令人不免心中惶惶,不知女皇到底心意如何。

    ……

    此時,隴西草原的一道山脊上,一支人馬正在艱難地跋涉著。

    天陰沉沉的,烏雲好像就壓在山頂上,看來很快就有一場豪雨。

    跋涉的人群是一個大部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斜穿著皮袍。隊伍中有不多的牛車、馬車,更多的東西用馬馱著,隊伍中趕著成群的牛、羊、馬匹。牛哞馬嘶混合成一片,人卻是出奇的安靜,沒精打彩地只是默默趕路。

    斛瑟羅勒住戰馬。迴首看看正在山道上艱難跋涉的族人,臉色陰沉。他的臉頰黑瘦,二目凹陷,眼睛上滿是血絲,那副狼狽的樣兒,同他在洛陽時風度翩翩的模樣全然不同,

    這裡山勢陡峭艱危,山路曲折難行。上萬人的部落老弱婦孺、牛羊騾馬的,還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去。走出去就一馬平川,可此前真是道路難行啊,眼看著又要下暴雨了。

    “可汗!”

    一個皮袍大漢提馬到了斛瑟羅身邊。見他臉色陰沉。便道:“可汗擔心下雨?”

    這人身材異常高大,魁梧雄壯。虯髯連須,雙目有神,這等相貌本是威猛之極,然而因為他方面大耳,面相豐潤,卻給人一種溫和寬厚的感覺。

    這人是斛瑟羅手下大將,突騎施部落首領烏質勒。

    斛瑟羅沉聲道:“是啊,山路本就難行,一旦暴雨下來,泥濘不堪,更加無法行路,一個不慎,人畜還難免要摔落山澗。”

    烏質勒道:“那,不如先讓大家紮營休息吧。”

    斛瑟羅道:“追兵就在後面,如果停下……”

    烏質勒道:“可汗放心,暴雨一來,咱們走不了,他們也追不得。我帶些人到後面去,如果他們真的冒雨追趕,如此大雨,我只須百十人卡住要道,他們就休想過來!”

    斛瑟羅想了想道:“也如此才穩妥。”

    烏質勒道:“那我這就去了!”

    烏質勒撥馬欲走,斛瑟羅忽又喚住他,道:“烏質勒!”

    烏質勒回過頭來,斛瑟羅沉吟了一下,道:“某帶老弱離開之後,徑去洛陽求援,五弩失畢部就交給你了。”

    烏質勒道:“可汗放心!只要烏質勒還有一口氣,就不會丟下咱們的部落,丟下咱們的草原!”

    斛瑟羅重重地點了點頭,道:“你去吧!”

    烏質勒提馬向山道上馳去,片刻功夫,匯合了幾名親信,向整個隊伍的最後面趕去。

    一個大漢問道:“烏質勒大哥,咱們什麼時候回部落去?”

    烏質勒道:“先掩護可汗帶部落的人離開,咱們就繞道回去!”

    “好!”

    另一個拎著三股鐵叉的大漢眉飛色舞:“烏質勒大哥,等可汗一走,這兒就是咱們的天下了,那時咱們就能……”

    烏質勒狠狠地橫了他一眼,那大漢馬上閉了口。

    烏質勒冷哼一聲,招手把一個看起來滿面精明的削瘦漢子喚到身邊,低聲問道:“聯繫上沈沐的人了麼?”

    那人點點頭,道:“他的人答應了,不過,他們說存糧有限,只能提供給咱們三個月的糧草,至於對抗吐蕃和骨咄祿的人,就得靠咱們自己了。”

    烏質勒沉吟了一下,道“三個月……也夠了!骨咄祿和吐蕃人不會在咱們的草原上摺騰那麼久,先讓咱們的族人度過眼下的難關再說。”

    “是!”

    一行人說著,漸漸消失在山巔轉角處。

    ※※※※※※※※※※※※※※※※※※※※※※※※※※

    隴右出事了。

    未等狄仁傑、沈沐、太平公主等人對隴右做出一番詳盡的安排,吐蕃和東突厥的骨咄祿就開始行動了。

    正如沈沐說服狄仁傑時所想到的,突厥人和吐蕃人一俟得知黑齒常之被捕,就會趁著清源道主帥被抓、三軍士氣低迷、新帥尚未上任的機會展開行動,而這個行動比沈沐預料的還要快,因為東突厥和吐蕃在唐軍控制區域內有大批的秘探。

    黑齒常之是被公開抓捕,裝入囚車押解洛陽的,根本無需太費勁兒的打聽,東突厥探子親眼目睹了黑齒常之被押解進京的情形,這個重要的消息傳到東突厥,骨咄祿可汗不禁大喜過望。

    這時候骨咄祿正染病在身,不能親自出征,他立即命令自己的弟弟默啜帶兵直取白水澗。同時通知吐蕃人,吐蕃人聞訊也馬上對歸附大唐的西突厥可汗斛瑟羅發動了進攻。

    西突厥在東突厥和吐蕃人的兩面打擊下處境艱難。日愈窮迫。領地和部眾越來越少,哪裡架得住如虎似虎的吐蕃兵的進攻,斛瑟羅無奈之下。只得疏散自己統馭的十姓部落,把他們化整為零,分散到整個大草原上。然後率領本部的老弱婦孺退向唐軍駐地以避其鋒茫。

    西域狼煙四起,唐軍信使以八百里快馬日夜不停地把消息送往洛陽……

    神都洛陽此時對隴右的情況還一無所知,依舊沉浸在一種新朝甫立的歡慶氣氛當中。

    這天,武則天正在萬象神宮召開一場盛大的家宴,召集所有皇親國戚共慶太平。

    萬象神宮,也就是明堂。

    明堂是天子朝會,討論國家軍政大事之所在,用來召開家宴,載歌載舞。酒肉飄香,未免有失莊重,但是武則天就是要在這裡開。

    開耀元年也就是高宗李治駕崩的前一年。武則天曾想在大明宮宣政殿宴請百官和命婦。但是太常博士率領一群文武大臣嚴辭反駁:宣政殿是正殿,是天子朝政之所在。莊嚴肅穆,豈可用來吃吃喝喝!

    雖然那時武則天早已大權獨攬,但高宗李治畢竟還活著,太常博士等眾大臣理直氣壯,她也不敢一意孤行,只得強忍被拂逆的羞怒,改在麟德殿設宴。

    這件事她沒有忘,九年後的今天,她做了皇帝。她偏要在這座比當年的宣政殿更恢宏、更莊嚴、更耀煌的萬象神宮舉行宴會,誰還敢說三道四!

    巨大恢宏的明堂裡面張燈結綵,楊帆和謝小蠻在宮殿裡面漫步巡弋著。

    楊帆現在只剩下一個仇人,可是他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丘神績本身藝業高明,一身武藝比他略高,身邊更是扈從如雲,楊帆想接近他太難了。而楊帆如今有了婉兒這個牽掛,又勢必不能以暴露身份為條件孤注一擲,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待。

    “醉春樓”那一晚,他和沈沐聊到很晚,兩個人都談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楊帆也把這件事完全地埋在了心裡,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

    小蠻最近有點心神不屬,她按照楊帆教她的辦法,已經派人去廣州府了,按時間推算,她的人應該已經到了廣州府,懸重賞尋找阿兄的告示已經貼遍了廣州府的大街小巷,小蠻不知道她的人什麼時候會回來,回來的時候會不會把她的阿兄帶回來,所以最近心事重重,總有些心不在蔫。

    因為兩個人各有心事,所以兩個人傍肩而行良久,都沒有說話。

    兩個人走到偏殿一處甬道時,旁邊屏風後面忽然傳來一陣聲音,二人不由站住了腳步。今天武則天舉行規模盛大的家宴,左右教坊和內教坊的供奉級舞樂大師全都來了,這些藝術大師每個人都有一大幫隨眾和弟子,需要陪同大師表演,所以就把大殿東西兩廂的偏殿和甬道都佔據了,用作更衣、化妝、排練的所在。

    楊帆和謝小蠻所經過的這條甬道中也有一排屏風,將本來極寬闊的宮殿甬道隔成了兩半,一半充作換衣間,聲音就是從換衣間後面傳出來的。

    那是一個清脆童稚的聲音:“五郎,不管這國號是周還是唐,咱們姓武還是姓李,這天下都是咱們家打下來的,如今坐天下的是咱們的祖母,這天下依舊是咱們家的,知道嗎?別沒精打彩的,叫那些姓武的小人看不起!”

    這聲音很大,正在甬道間行走的宮娥太監和一扇扇屏風後面更換衣裳的人都聽見了,整個甬道頓時一靜。楊帆與小蠻對視一眼,心道:“這小孩子定是李唐宗室了,此時此刻還敢這麼說話,也不知是年幼無知還是勇氣可嘉.”

    這時那童稚的聲音又道:“好啦,你打起精神好好準備著,我先去瞧瞧!”

    話音一落,便從屏風後面跑出一個小小的人兒來,楊帆就站在外面,那人未曾料到,止步不及,一下子撞在他的大腿上,登時哎喲一聲,手捂著鼻子,眼淚汪汪的,楊帆定睛一看,卻是一個身著綵衣,雲寰霧鬢,唇紅齒白、小臉粉嫩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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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 某非奴顏輩

    楊帆雖不知這小姑娘是公主還是郡主,總之是皇族中人,忙抱拳道:“抱歉,在下躲避不及。”

    那小丫頭捂著撞酸的鼻子,眼淚汪汪地瞪他一眼,帶著鼻音兒問道:“如眉師傅在哪兒,你知道嗎?”

    她問的是內教坊的一位著名樂師,楊帆今日是負責萬象神宮安全的侍衛之一,方才那位如眉師傅帶著一幫弟子僕從進宮時,還是他給安排的更衣之處,恰好知道這人所在,便道:“在下知道。”

    “那你帶我去!”

    小姑娘說完舉步要走,身後突然一聲大喝:“站住!”

    小姑娘止步回頭,就見從另一扇屏風後面閃出一個人來,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雜耍戲服,臉上的油彩只塗了一半,還有半邊臉沒畫呢,楊帆就從這半邊臉認出了此人,這人竟是臨川王武嗣宗,看樣子他也要在武則天的大宴上表演個節目為女帝助興。

    武嗣宗冷冷地瞪著那小姑娘,沉聲道:“你是誰家的女子,竟敢如此放肆!姓武的都是小人?嗯?你把這話再說一遍!”

    楊帆聽了不禁暗皺眉頭,武嗣宗有四十出頭了,這麼大的人了,跟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較真?何況他還是一位堂堂的王爺。

    那小姑娘眉梢兒微微一挑,竟然毫無懼色,伶牙俐齒地答道:“這麼說來,你是姓武了?天下間姓武的人多了去了,我只見過人撿東西的,還沒見過撿罵的,我說一句姓武的小人,你曉得我說的是誰,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認賬了?”

    武嗣宗怒極反笑,道:“你這個黃毛丫頭,膽子當真不小啊,還敢頂撞本王。這事兒我且不與你計較,就衝你這麼對本王說話。本王就能辦你個大不敬之罪!”

    小姑娘撇撇嘴,不屑地道:“好大的威風,你是什麼王?”

    武嗣宗把胸一挺,大喝道:“孤乃臨川王!”

    小姑娘冷笑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是臨川郡王!”

    武嗣宗道:“臨川郡王又如何?你見孤立而不拜,一再頂撞,還有沒有點規矩了!馬上向本王稱罪施禮,本王念你年幼。便不予計較。否則。孤就到皇上面前去論論這個道理,你雖年幼,你之父母卻難免不教之過。定要重重懲罰,否則皇室尊嚴何存!”

    這時,從小姑娘跑出來的屏風後面又出來一個小傢伙。看樣子比那小姑娘還小些,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穿著一身漆片製作的盔甲,頭頂掀著一面青面獠牙的面具,見武嗣宗大光其火,這小男孩有些害怕地牽了牽那小姑娘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說。

    可那小姑娘卻夷然不懼,把胸一挺,大聲說道:“你問我是誰?好!孤就告訴你!孤是皇太子第三子。當朝楚王殿下!你一個郡王,還在本王面前稱孤道寡,再三頂撞!馬上向本王稱罪施禮,本王念你偌大的年紀,便不與你計較。否則,孤就到皇上面前去論論這個理兒,否則皇室尊嚴何在?”

    “皇太子第三子楚王殿下?”

    楊帆聽了不覺有些意外。他在宮中久了,對困在東宮安份度日的皇帝李旦一家人的情形也瞭解一些,此時聽這小姑娘自報身份,才知道他竟是男扮女裝,原來此人竟是原來的大唐皇帝、如今的大周太子李旦第三子----李隆基。

    李旦本人不大露面。他這幾個孩子平時也在東宮形同軟禁,根本見不到什麼外人。武嗣宗還真不認他,這時李隆基自報家門,武嗣宗不禁傻了眼。

    他方才不好自承小人,便繞開了那個話題,只拿這小女子不知尊卑、故意頂撞為理由詰問於她,哪知道只是眨眨眼的功夫,這小姑娘就變成了男的,而且是當今楚王。不管他心裡頭如何的不把李唐宗室當回事兒,可是如果人家真跟他叫起板來,他這個臨川王還真比人家楚王低一頭。

    楚王是親王,他是郡王啊。

    武嗣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甚是難堪。

    李隆基年紀雖小,卻也清楚自己一家人如今的處境,這些年一家人困居東宮,父親是如何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心裡有數,所以雖年少氣盛,搶白幾句,卻也不敢真的與武嗣宗撕破臉皮。

    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不肯作聲,心頭氣忿稍解,便哼了一聲,扭頭對楊帆道:“帶我去見如眉師傅。”

    武嗣宗被自己的話將在哪兒,不好再拿李隆基怎麼樣,對楊帆卻仍是威風十足,一聽李隆基的話,他便一指楊帆道:“你,來跟本王幫點兒忙。”

    李隆基一聽,氣往上衝,眼圈兒都紅了。他自己可以不怕武氏族人,但是他也知道,沒有人把他李家當回事了,他和武嗣宗同時吩咐這個侍衛做事,這個侍衛一定會遵從武嗣宗的吩咐而不會理會他,當著這麼多的內侍宮娥,他李家的臉就丟到姥姥家去了。

    可是,他小小年紀,對這種局面哪能有一絲一毫的影響,他終究還是要輸了。小傢伙又氣又委屈,險險便要掉下淚來。

    楊帆怔了怔,心底裡對武嗣宗又多了幾分輕鄙:“武家後人,果然沒有什麼能成大器的人物,一個四十多歲的成年人,居然跟一個六七歲的小娃娃如此針鋒相對,真是斯文掃地。”

    楊帆向武嗣宗欠了欠身,微笑道:“郡王有命,卑職本不敢不從。奈何楚王殿下正要卑職引他去見如眉師傅,卑職……分身乏術啊。”

    武嗣宗冷笑道:“那本王喚你,你來是不來呢?”

    楊帆不卑不亢地道:“上下有別,尊卑有序!楚王既有令在先,在下不敢不從!”

    武嗣宗一怔,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個小小侍衛真敢拒絶他的命令,現在這是誰的天下?武氏啊!居然還有這麼不開眼的?

    李隆基聽了楊帆這句話卻是目泛異彩,一時歡喜的心都要炸了。他也真的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把他李家當回事兒,居然還有人在乎他這個楚王。

    李隆基看看楊帆,大聲道:“咱們走吧!”

    說完,竟然伸出手去,牽住了楊帆的大手,邁步而行時,又扭過頭去,示威似地瞟了武嗣宗一眼,那種小孩兒心態當真可愛之極。

    “殿下,如眉師父就在這一處屏風內。”

    楊帆把李隆基引到內教坊大供奉如眉師傅所在的地方,便遠遠站住了腳步。這如眉師傅雖然已經做到了教坊大供奉的位置,許多王侯權貴人家也要禮敬有加,不過她年紀卻不大,如今剛剛三十許人,依舊貌美如花。

    如眉身邊一幫女弟子,僕從下人也都是女人,這麼多女人在屏風後面上妝更衣、種種準備,他可不便離得太近。

    “嗯!”

    李隆基放開手,又深深地看了楊帆一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楊帆道:“卑職楊帆!”

    “楊帆……”

    李隆基輕輕念了一句,重重地點了點頭,對他道:“好!我記住你了!”

    他沒有再說別的,李家如今朝不保夕,誰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他無法給楊帆任何承諾。但是,他記住這個名字了。當李家上下淪為小丑一般的存在,孤立無援受人岐視的時候,還有一個人尊重他們,這個人,叫楊帆!

    武嗣忠見楊帆竟敢不遵從他的吩咐,真是肺都要氣炸了,眼見楊帆牽著李隆基的手離開,武嗣忠戾氣十足地向旁邊一個內侍問道:“這個侍衛,叫什麼名字?”

    “他叫楊帆!”

    聲音來自他的身後,武嗣忠扭頭一看,竟是剛剛受封為建安王的武攸宜。

    武攸宜拍拍他的肩膀,淡淡地道:“你最好……不要惦記著他!”

    兩個人雖同是郡王,但武攸宜兼著羽林衛大將軍的職務,權勢比他大,所以一聽武攸宜這句話,武嗣忠不禁有些驚疑。武攸宜一攬他的肩膀,向屏風後閃去,同時低低地道:“這個人……”

    稍頃,屏風後面傳出武嗣忠一聲低呼:“啊!竟有這等事,幸虧得你提醒!”

    ※※※※※※※※※※※※※※※※※※※※※※※※※

    “哈哈哈……,好,好啊,唱的好!”

    武則天高坐上位,手持金盃,放聲大笑。

    剛剛獻歌的是皇太孫李成器,當然,他現在叫武成器了。武成器此時十二歲,是李旦長子,說是太孫,也是形同軟禁似的圈養在宮中。

    李成器給祖母唱了一首《安公子》,這首歌同《舞媚娘》一樣,都是很流行的教坊曲目,李成器歌喉不錯,聽得武則天龍顏大悅。

    這時候,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手持團扇,姍姍地走上場來,千金公主湊到武則天面前笑道:“阿母,如今為你獻舞的,就是太子家的三郎君隆基。”

    武則天笑容滿面,連連頷首道:“好,好好!”

    李隆基表演的是一曲舞蹈,叫《長命女》,側廂如眉師傅攜一眾樂師奏響器樂,李隆基便在明堂大殿上翩躚舞蹈起來。

    這時,一名背插三角紅旗的邊軍小校一路風塵衝到宮門前面,只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十萬火急!”便一頭栽下馬去。

    宮門守軍大驚,急忙衝上前來,有人扶起這昏厥的小校,有人牽住那匹駿馬,又有人從他背上解下裝著軍情要函的黃色包袱,急急呈進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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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 機會來了

    李隆基尚是兒童,梳妝打扮起來,粉粉嫩嫩的像極了一個小姑娘,那歌喉也清脆一如少女:“明宮宴,美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聖人萬歲,二願身體康健,三願子孫滿明常,歲歲長相見……”

    武則天笑容連連,拈了一塊蜜餞入口,越聽越是順耳,聽到最後一句時,笑容微微一凝,卻是若有所思。

    這時,武嗣忠鬼鬼祟祟地湊到近前來:“姑母……”

    武嗣忠嘁嘁喳喳把方才在側殿聽到李隆基說的話對武則天學說了一遍,武則天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在歌舞的李隆基,淡淡地問道:“這是三郎說的?”

    “是!”

    武則天沉默片刻,呵呵笑道:“朕有這麼多子女,可惜……,沒有幾個成器的,這孩子倒是有些英雄氣魄。”

    武嗣忠一怔,不情願地道:“姑母,他……他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您怎麼……”

    武則天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嗣忠啊……”

    “侄兒在!”

    “你看三郎扮的這女孩兒可好?”

    武嗣忠隨便往堂下看了一眼,敷衍道:“好,扮得很像。”

    武則天呵呵地笑了兩聲,道:“童言無忌,一個小孩子家說的話,你這麼大的人了,還要跟他較真兒?三郎扮的是個女人,卻是一個男人。你雖是一個男人,怎麼卻像一個女人?”

    武嗣忠面紅耳赤地說不出話來。

    武則天揮蒼蠅似的擺擺手。道:“朕今天很高興,你不要來掃朕的興。退下吧!”

    “喏!”

    武嗣忠躬身退了下去。

    李隆基表演已畢,獲得滿堂喝采。武則天哈哈大笑,賜了他一盤蜜餞,李隆基謝恩退下,接著便是他的五弟李隆范上場了。這位五郎就是方才與李隆基同在屏風後更衣的那個小傢伙,剛剛五歲,受封岐王。

    岐王表演的也是舞蹈《蘭陵王》。這蘭陵王是北齊皇帝的第四個兒子高長恭,高長恭勇冠三軍,只是長相俊美的如同一個女孩子,為了增加威懾力。他每次上戰場,就會戴上一副面目猙獰的面目。

    後人據此創作了《蘭陵王入陣曲》的舞蹈,李旦這幾個兒女裏邊,岐王是最具藝術細胞的一個,由他領銜,率領一眾武士表演的《蘭陵王》把整個宴會的氣勢都掀上了高潮。

    岐王也得了賞賜,退下之後,李旦的四公主李花婉姍姍地走到台前,剛要輕啟櫻唇,為祖母獻歌。一個侍衛便快步奔進大殿,搶前幾步,高舉黃布包袱,大聲道:“報!隴右十萬火急軍報!”

    ……

    武則天煞費苦心安排的一場昭示皇室興旺和睦的家宴,被隴右急呈的一份軍情奏報給攪了。

    東突厥和吐蕃驅親唐的西突厥東逃,向大唐駐軍發動進攻,這一系列軍事行為,成為剛剛建立的大周王朝的一個重要考驗,而這件事也從各方矚目的對隴右軍事統帥的任命。再度變成了收復安西四鎮與否的話題。

    實際上就在去年,武則天就派文昌右相韋待階為安息行軍大總管,督三十六路行軍總管攻打吐蕃,嘗試過奪回安西四鎮,結果與吐蕃幾番交手,損兵折將,最後在弓月城西的寅識迦河大敗,韋待階也因此被流放鄉州。

    如今,朝廷不得不再度考慮安西四鎮問題了。

    次日早朝,金殿上展開了一場是否奪回安西四鎮的大辯論。

    新任宰相狄仁傑率領與他同一政見的文武大臣竭力反對西征,在狄仁傑看來,吐蕃和東突厥的進攻,已經迫使朝廷不得不就近任命婁師德為清源道經略大使,軍權不至旁落於武承嗣一班野心家手中,足矣。

    至於安西四鎮,實為雞肋之地,地處偏遠,蠻荒不堪,於帝國毫無助益,不管是派軍遠征還是派軍駐守,都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情,不如放棄安息四鎮,收縮主力,節縮軍費。

    這一回反倒是武承嗣一派的人竭力贊成出戰,因為只有出戰,他們才有可能把隴右軍權拿在手中,但是這個目的當然不能直言,所以他們大舉安西四鎮在手對大唐控制整個西域的影響,這些軍事要地對整個大唐有多大的好處。

    狄仁傑等人則反對籍由這一事端擴大事態,重提奪回安西四鎮的話題,在狄仁傑等人看來,任何一種主張,如果只是一味地強調某方面的作用,都是不可取的。

    關中西有大散關,東有函谷關,南有武關,北有蕭關,再加上高原和秦嶺兩道天然屏障,乃四塞之國,固若金湯,如果所謂的軍事要地決定一切,秦國怎麼會亡?

    蜀道之難如同登天,陽安關、劍門關、葭萌關、龍透關、夔關,無一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蜀國何以亡於魏國之手?

    一個國家內部疲弱不堪時,就算它有再多的險要之地也不堪一擊,何況放棄安西四鎮,其後仍有重重關隘,並非一馬平川直取中原的坦途大道。安西四鎮是棄是取,要權衡奪而守的付出和棄而舍的收穫,

    要論口才,武承嗣、丘神績等人哪是他的對手,而周興雖有一副好口才,可他熟悉的是刑獄之事,這等關乎政經軍事的國家機要,他根本插不上嘴。

    狄仁傑駁得武承嗣啞口無言,轉對武則天稟道:“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域之外。東距滄海,西隔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這是上天劃分中外的界限。

    如今若用武荒外,邀功絶域,竭府庫之實,以爭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賦,獲其土不可以耕織。苟求冠帶遠夷,不務固本安人,所為何來?古人有言‘書同文,車同軌,未必得安。’此言雖小,可以喻大。

    貪功方外,耗竭中國,恐怕連根本都要動搖了,豈非得不償失?昔漢元帝納賈君房之謀而罷珠崖,宣帝用魏相之策而棄車師田,實乃大智之舉。我皇當損四鎮,肥中國,省軍費於遠方,並甲兵於要塞,以逸待勞,以主御客。”

    武則天端坐上首,聽著他們雙方論斷,只是一言不發,聽到狄仁傑這番慷慨陳辭,而武承嗣等人已無言以對,便道:“安西四鎮是否奪回,容後再議。眼下,吐蕃、突厥耀兵於我邊塞,稍有差遲,敵必趁隙而入。

    傳旨,升婁師德為左金吾將軍,檢校豐州都督,暫代清源道經略大使、行軍大總管一職,整飭軍備,嚴陣以待,不可予敵可趁之機。至於詳細情形,俟斛瑟羅到京之後,再作決定,退朝!”

    武則天拂袖退朝,到了武成殿,便吩咐人道:“傳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左金吾衛將軍丘神績、右鷹揚衛將軍王孝傑速來見朕!”

    武則天說罷,對上官婉兒憤然道“狄國老不知朕的苦處。”

    上官婉兒呈上一碗武則天最愛喝的醪糟,柔聲道:“大家息怒,狄公一向還是甚體聖意的,這一遭兒因為什麼事惹大家不快了?”

    武則天坐到案後,冷哼道:“這個老傢伙,總是反對朕出兵西域,偏他能言善辯,連朕也說不過他。”

    上官婉兒掩口失笑,道:“原來大家為的這事兒,說起來,狄公的意見縱然與大家相左,終究還是為大家考慮,大家若覺得狄公所言不是道理,不聽他的也就是了,何必氣壞了自己身子。”

    武則天臉色微緩,頷首道:“嗯!還是婉兒知我心意。”

    武則天贊完了,目光微微一凝,道:“朕是個女人,女人當國,文武群僚、天下百姓本就心有疑慮,朕若不能收回安西四鎮,甚而棄之不顧,如何讓天下臣工心服口服?這一次,不管多少人反對,朕一定要對西域用兵。安西四鎮,一定要從朕手裡拿回來!”

    上官婉兒神色微緊,道:“大家,我朝對西域用兵,多有敗例。如今既有這麼多大臣反對,自然也有他們的道理,大家還須慎之又慎。”

    武則天頷首道:“朕知道!朕已經敗過一次了。這一次,朕一定會慎而重之,謀而後動!”

    ……

    傍晚時分,楊帆發現黃隊正和程隊正都被許旅帥叫走了,之後,張溪桐、田彥、越子傾等人也陸續被叫走,每個回來的人神色都有些異樣。楊帆忍不住攔住剛回來的張溪桐問道:“出什麼事了,咱們旅帥從來沒這麼晚的時候單獨調人。”

    張溪桐知道他有些背景,不要說旅帥,就連武大將軍對他似乎都另眼相待,便老實答道:“聖人(皇帝)要派些人去隴右,具體做什麼還不知道。聽說這次的事情挺大的,左金吾衛的丘神績將軍和左鷹揚衛的王孝傑將軍都要去。”

    “丘神績要去隴右,百騎也要抽調人去?”

    楊帆聽到這裡,心頭怦地一動,急忙問道:“去隴右的人定下來了麼?怎麼未見旅帥召我前去?”

    張溪桐心道:“隴右那地方去了就是遭罪的,說不定還有性命之危,你那命比我們金貴多了,誰能調你去?”

    心裡這麼想,嘴裡卻只是乾笑道:“大概……旅帥大人對你另有安排重用吧。”

    我不是想循正途上位麼?軍功在隴右!

    我不是正愁無法接近丘神績麼?丘神績要去隴右!

    楊帆的眼神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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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 男兒當建功

    “你想去隴右?”

    武攸宜和許良瞪著楊帆,一臉的不可思議。

    楊帆道:“是!卑職聽說要派百騎中人赴隴右公幹,卑職想去!”

    武攸宜和許良對視了一眼,暗暗嘀咕:“這小子是心血來潮還是姑母的意思?如果我真把這小子弄去隴右,姑母突然想召他侍寢……,又或者從隴右回來,丟條胳膊少條腿兒,這個……”

    武攸宜想了想,問道:“你想去隴右,這是誰的意思?”

    楊帆一愣,道:“這自然是卑職自己的意思!”

    許良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想去隴右?”

    楊帆更奇怪了,便道:“因為卑職想建功立業!卑職是個軍人,想要建功立業,莫如戰場廝殺!如今既然有這個機會,卑職希望大將軍能夠把它給我!”

    武攸宜心想:“你還需要戰場廝殺麼?只要榻上賣些力氣……”

    武攸宜咳嗽兩聲,道:“這個……你入伍時日尚短,這一次需要軍伍經驗豐富……”

    楊帆道:“大將軍,卑職入伍時日雖短,可是各項校考並不弱於其他弟兄啊!就連卑職本來最弱的射術,如今也大有長進。戰陣經驗總要有所磨礪才有,卑職若是一輩子不上戰場,那豈非永遠也沒有戰陣經驗?卑職請纓,願赴隴右,請大將軍一定應允!”

    楊帆說完,便單膝跪下,行了一個最隆重的軍禮。

    武攸宜連忙道:“起來起來,你快起來。這件事嘛……,嗯,你先回去,讓本將軍想一想。明日再答覆你!”

    楊帆無奈。只好抱拳道:“喏!既如此,卑職先行告退!”

    武攸宜目送楊帆離開,馬上對許良道:“你繼續甄選精明強幹的侍衛。我離開一下。”

    武攸宜匆匆離開玄武門,便往史館趕去,那兒就是上官婉兒平素住處。

    建安王武攸宜趕到史館的時候。上官婉兒在兩個侍女的服侍下剛剛沐浴完畢,聞聽武攸宜趕到,上官婉兒穿了大袖襦衣,玉色羅裙,換上了較正規的衣裳,只是一頭烏黑的秀髮還濕著,只挽了一個慵媚可人的美人髻,綰一支碧玉簪子,雪白頎長的秀項。宛如一株高山雪蓮。

    聽了武攸宜的來意,上官婉兒也不禁吃了一驚,失聲道:“他想去隴右?”

    武攸宜道:“這不是大家的意思?”

    上官婉兒微微斂了雙目。沉吟片刻道:“多謝大將軍把此事告知婉兒。這件事……明日婉兒再答覆將軍,可否?”

    武攸宜只道她是要先問過姑母的意思。連忙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送走武攸宜,上官婉兒坐到燈下,靜靜地思索著這個消息,她知道,楊帆這是為了能與她長相廝守,才不惜冒險犯難,她的心中感動不已,可是一想到他要去隴右,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心中便極度不安。

    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有點害怕,因為得到了,所以怕失去。

    然而,誰都希望自己喜歡的男人有本領、有出息,誰會喜歡一個平庸之輩?

    所以,這世間才有“悔教夫婿覓封候”的感慨,也有“馬前潑水”的故事。

    讓不讓他去呢?

    這一夜對婉兒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

    “你要去隴右?”

    “我要去隴右!”

    楊帆看著婉兒,神情非常堅毅:“對我來說,最快的陞遷方式就是立功,立大功!婉兒,這是一個好機會!當初你調我去百騎,不就是這麼打算的麼?如今機會來了,你怎麼反而猶豫了?”

    上官婉兒憂心忡忡地道:“婉兒是這麼打算的,可是沒想過讓你去隴右,平叛也好、殺賊也罷,哪怕是跟著大軍出征,以你百騎的身份,也可以守在行軍大總管身邊的,可這一次,連丘神績和王孝傑都是密赴隴右,恐怕會有危險。”

    楊帆懇切地道:“婉兒,做什麼事不危險呢?薛懷義以侍寢為晉身之階,雖然位至國公,卻像纏在大樹上的一根藤,把男兒尊嚴一身傲氣丟得乾乾淨淨;傅遊藝以勸進為晉身之階,雖然做到了當朝宰相,卻像一棵粗如小指卻高達百丈的樹,經不起半點風吹草動。

    以戰功搏權位,拼的時候固然危險重重,可是這功勞也得的踏踏實實,問心無愧!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我應該去!我是男人,我想做一棵能叫你倚靠的大樹,而不是纏在你身上的一根藤!”

    他的目光非常坦然,雖然,丘神績也是他想去隴右的理由之一,但是他心裡很清楚,即便是沒有丘神績這個因素,僅僅為了婉兒,他也要去。

    沒有哪個男人不想讓自己心愛的女人為他而驕傲,其實男人比女人更重視彼此身份地位的差異。有些女人會考慮這個男人的身份地位是否比她家裡更好,嫁過去會不會生活富足,而大部分男人,在乎的往往是自己的家世地位是不是比女方家裡更差,會不會低人一頭。

    女人找一個比她強百倍的男人那是她的幸運與榮耀,伴隨著她的往往是羨慕與祝福;男人找一個比她強百倍的女人,他就要承受很大的壓力,伴隨他更多的是輕鄙和嘲笑。因為,他是男人!

    婉兒看著她的男人,她沒有問太多,也不用楊帆講太多,她從楊帆的眼神裡看到了他的決心和勇氣,也讀懂了他的心思,儘管很不捨、很擔心,但她還是服從了他的意志,她低下頭,柔柔地道:“好!你……千萬保重……”

    楊帆點點頭,柔聲道:“你放心,我會安全回來的。”

    婉兒輕輕“嗯”了一聲,抬起頭來瞟了楊帆一眼,輕輕地道:“明天戌時到丑時,是你當值游哨吧?”

    楊帆想了想,失笑道:“大概是吧,我把值戍時間記在牆面上了,得回去看看才知道。”

    婉兒白了他一眼,薄嗔道:“男人啊,糊里糊塗的。明晚你當值,到時候……”

    婉兒咬了咬嘴唇,白淨無暇的臉蛋上忽然浮起一抹如春醉酒暈般的嫣紅:“到時候你來看看我,人家有話跟你說。”

    楊帆“嗯”了一聲,道:“好!到時,我各處轉轉,應個景兒就去!”

    ……

    “沈沐要去隴右?”

    姜公子端著一杯酒,一身白衣如雪,不沾纖塵地站在裴侍郎家出租的宅院後花院一處五角小亭裡,一手負在身後,孑然獨立,卻彷彿站在雪山之巔。

    他的身後只站著天愛奴一個人,但他這句話並不是問天愛奴的,因為這個消息是沈沐親口告訴他的,他知道沈沐的去向,也知道沈沐的目的是為了幫助太平公主、狄仁傑等人與武承嗣爭權。

    他這句話也不是在自問,而是在沉思。

    姜公子沉思良久,又道:“長安送來消息,沈沐的人調動了大量糧食,而且還在不斷的收購當中,同時……他還往隴右調動了大筆資金,這些錢糧數目之大,足以為一支五萬人的軍隊提供長達三個月的軍糧、配發十萬枝箭矢,他想幹什麼?”

    還是沒有人回答,姜公子做事很少與人商量,也很少聽得進別人的意見,他只相信他自己。天愛奴顯然也知道他這個習慣,因此只是站在他背後靜靜地聽著。

    姜公子目光閃動片刻,漸漸幻化成一片凜凜的殺氣:“我顯宗負責追隨強者逐鹿天下,他隱宗本該偃旗息鼓,受我調動。如今看來,他沈沐似乎不甘寂寞,有些蠢蠢欲動啊。隱宗如此不安分,一個不慎,就會連累我們所有人。”

    姜公子緩緩轉過身來,對天愛奴道:“武媚已然稱帝,但朝堂之上餘波未息,現在風雲變幻,還看不出可以全力扶持的人物,對太平和狄仁傑等人的幫助,做到眼下這個份兒上已經足夠了,我們不宜涉入太深,還要看得更清楚、更明白才可有所行動。本公子不日即返回關中,高山穩坐,靜觀時局變化!”

    天愛奴這才欠身道:“喏!”

    姜公子沉吟道:“至於隴右那邊……,得派人去看看,沈沐到底想幹什麼?一直以來,我實在是有些忽略他了。”

    他想了想道:“隴右一直是沈沐經營的地方,而且本公子無權插手隱宗之事,如果本公子判斷不實,又被沈沐拿住把柄,元老們必定會有所不滿。小心起見,阿奴,還是你去吧,只要拿到證據,立即去華山見我!”

    天愛奴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只是微微一欠身,又道:“喏!”

    姜公子望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西域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尤其是這種時候,更是步步殺機,你自己小心一些。”

    天愛奴雖是他的侍婢,但她是由姜公子一手撫養長大的人,從一個幾歲大的黃毛丫頭,出落成嬌俏可人的美麗少女,她陪伴在姜公子身邊的時間,比他的妻子和兒子都多,姜公子對她有一種很特別的感情,明知此去危機重重,不由也動了幾分關切。

    姜公子自負、高傲、多疑、寡情,能叫他放在心上的人實是寥寥無幾,天愛奴聽了他這句話,不禁微微有些動容,眸中也有了一絲暖意。她低下頭,輕輕地答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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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一十五章 浪漫滿屋

    夜漏更深,婉兒獨自一人坐在楠木卷耳案几後面,面前擺著一隻湯碗。

    這是一隻木碗,用樺木根瘤製成,這種碗盛沸水不裂,跌地不破,不燙手不冰手,體輕質固,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食物的原味,武則天很喜歡這種餐具,上官婉兒也受賜了一套。

    木碗上有天然的紋路,形成各種圖案,婉兒這只木碗上的紋路恰如一枝梅樹的老乾虯枝,仔細看,似乎上面還有點點梅花。

    碗裡盛著藥湯,醬紅色的,散發出一股濃郁的藥味兒。

    婉兒看著這碗藥湯,神色不斷變幻,似乎心有掙扎,過了許久,她才鼓起勇氣,似乎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似的,毅然端起這碗已經晾溫了的藥湯,一仰脖兒,“咕咚咚”地喝了下去。

    藥湯喝罷,婉兒似乎也放下了一塊心事,神色變得輕鬆下來。她放下藥碗,拿絲帕輕輕拭一拭嘴角,目光不期然地落在窗檯上。那兒放著兩隻細頸長腰的花瓶,花瓶裡各插著一束盛開的蘭花,坐在這裡便能嗅到那一陣一陣幽雅的花香。

    “待詔,浴湯已經準備好了,下面已燜了炭火,兩個時辰內水溫都不會降的。”

    兩個宮娥走進房間,向上官婉兒襝衽施禮,正凝睇著蘭花出神的婉兒驚醒過來。

    在宮裡,婉兒和團兒都擁有一大批親信的太監和宮娥,由於婉兒替武則天處理大量政務,便是在禁軍內衛裡面也擁有許多心腹,她能放心地讓謝小蠻給她和楊帆穿針引線、鴻雁傳書,實非偶然。

    這兩個十八九歲的宮娥也是婉兒的心腹,饒是如此,婉兒也不想讓今晚的事被她們知道,倒不是擔心她們會在背後嚼舌頭,透露了什麼風聲,或者向什麼人通風報信,而是一種女孩兒家的羞澀本能。

    婉兒點點頭。道:“好,你們回去歇息吧,我看會兒書就沐浴歇息。”

    一個宮娥眨眨眼道:“待詔不要我們侍候沐浴麼?”

    婉兒從案上拿過一本書,隨意地翻閲著,道:“哦!不必了,午後已經沐浴過了,睡前簡單地清洗一下就好。”

    “是!”

    兩個宮娥向她欠身施了一禮,飄然退了下去。

    婉兒看著書。一副神情專注的模樣。可是兩個宮娥剛剛離開,她就像只小兔子似的跳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探頭向外看看。小心地掩好門口,回到案邊坐下,從案几下面摸出一包紅蠟燭來。

    這種蠟燭是用一種蠟樹的皮製成的。這種樹會生一種蟲子,蟲子就寄生在樹幹和樹枝上,靠汲取樹汁生存,它們會分泌一種汁液,這種汁液就是這種蟲蠟的製作原料。

    用這種蟲蠟製成的蠟燭,燃燒時間久,燭光明亮,無煙,還會散發出淡淡的怡人清香。因為這種蠟燭極其昂貴。就連武則天都無法做到每天使用這樣的蠟燭。

    但是婉兒記得很清楚,武則天每次召薛懷義或沈太醫侍寢時都會從內庫調取這種蠟燭,次日一早她進入武則天寢宮安排天后的情夫離開時,都能嗅到一種雖然極淡但凝而不散的異香,叫人嗅了特別舒服。

    今夜,是她決心把自己守了二十五年的身子交給自己男人的大日子,她不能花釵翟衣隆重出嫁。也不能龍鳳紅燭通宵長燃,她總要儘可能地讓自己的大日子隆重一些,因為一生只有這麼一次。

    所以婉兒特意從內庫調出了幾支這種特殊的蠟燭,平日裡都是由她替武則天調取這種蠟燭,她也不用擔心武則天哪一日童心大發。跑到內庫去核對數目,武則天召面首侍寢又不記檔的。便是去核對,自己也未見得記得清楚。

    婉兒引燃蠟燭,先把桌上的燈盞換了,然後是博古架、梳妝台……,每一處的燭火都換了這種可以長燃一夜的紅燭,她又看看榻上,那是也是剛換的嶄新的被縟帷帳,婉兒輕輕地吁了口氣,一臉恬靜的笑意。

    隨著蠟燭的燃燒,一股馨香瀰漫滿屋,輕輕嗅上一口,便讓人心曠神怡。她卻不知,這種蠟燭燃燒發出的香味兒不止有舒緩情緒、排除異味的作用,還有催情的效果。

    不過,她今夜正想把自己獻給即將遠行的良人,心情難免忐忑,這無心之舉倒是讓她緊張的心情莫名地有些舒緩下來。

    “噹噹噹!”

    房門輕叩了三下,剛剛坐回案几後面的婉兒緊張地站起來,低聲問道:“誰?”

    “待詔,卑職楊帆!”

    楊帆不知婉兒房中是否還有侍候的侍女下人,是以如此回答。

    婉兒緊張地看看身上,又摸摸鬢髮,這才說道:“哦!你……進來吧……”

    房門無聲地開了,楊帆閃身進來,看他那警惕的樣子,婉兒便道:“屋裡沒有旁人,把門插好。”

    “好!”

    楊帆沒有多想,此刻不比白天,他一個侍衛夜入上官婉兒房間,被人看見當然不妥,這門自然要閂上,他哪想得到今晚小白兔想吃大灰狼。

    楊帆閂好門走到婉兒身旁,婉兒便有些緊張起來,聲音微微發顫,音調也不自然地道:“咳!你來啦,巡弋到此處,沒有被人看見吧?”

    “憑我的身手,當然沒有!”

    楊帆得意地一笑,瞧瞧婉兒酡紅的雙頰,一低頭又看見了案上的藥碗,順手拿起來看看,又嗅了嗅,便緊張地問道:“怎麼有股藥味兒,你病了麼?”

    婉兒忙中出錯,竟把這藥碗忘在了桌上,心裡一慌,趕緊搖頭道:“沒有,我喝的……那是補藥。”

    “補藥?”

    “哦,是……神仙玉女粉。”

    楊帆納罕地道:“那是什麼東西?”

    婉兒一個女兒家,怎敢說她喝的乃是避孕的藥物,胡謅了一個名字,楊帆偏還追問不休,只好紅著臉道:“這是……美白肌膚的一樣補藥,咳!反正是女兒家才服用的東西,你就不用問了。”

    楊帆恍然,答應一聲,看看婉兒此時的模樣。膚滑如脂,肌白如雪,微微襯著一抹紅暈,白裡透紅,異常美麗,不禁微笑道:“你呀,膚色已然如此白皙,何需服用這些東西。還想白到哪裡去。”

    婉兒含羞低頭。輕輕地道:“總要郎君不嫌棄才好。”

    楊帆柔聲道:“我愛你還愛不夠呢,怎會嫌棄?”

    他輕輕地勾起婉兒的下巴,婉兒順著他的手勢乖順地仰起頭。一雙點漆似的眸子深情地凝視著他。

    楊帆一身侍衛裝束,與她見慣了的其他禁軍侍衛並無任何不同,可是同樣的軍服。穿在他的身上,似乎就特別的充滿了一種英武陽剛之氣。

    她的情郎,發黑如墨,鼻如懸膽,一雙眼睛清清澈澈的,好像可以一直照到人的心裡去,照得她心慌慌,腿發軟。

    楊帆看到近在咫尺的那雙嬌艷的唇瓣,忍不住便吻了下去。

    “嗯……”

    婉兒嬌吟一聲。沒像以往受他侵犯時一般先推拒一番,她只是微微地一僵,便順從地張開櫻唇,嬌怯怯的任他侵入進來,肆意地侵佔、品嚐、撫慰,漸漸地讓自己的心迷醉、酥軟、濕潤起來……

    纏綿的一個吻,許久許久。楊帆才輕輕放開她,貼著她幼滑的臉頰輕輕摩挲著,在耳畔輕聲道:“婉兒,後天我就要去隴右了,你一個人在京裡。要好好的。”

    婉兒的淚迅速蓄滿了眼睛,她忘情地抱緊了楊帆。趴在他肩頭,低低地道:“你不在,人家怎麼能好好的?少了你,就像菜裡少了鹽,什麼滋味都沒有了。”

    “婉兒……”

    聽著這情意綿綿的話,楊帆忍不住又吻了下去。

    這一回,婉兒仰起小臉,就像待哺的小雀,主動地迎合著他,親吻著他。

    她那青澀的舉動,溫軟的嬌軀,細若簫音的呻吟,更加激起了楊帆的情慾,他的手攀上了婉兒的玉女峰,婉兒的嬌軀只是顫慄了一下,卻沒有如往常一般按住他的蠢動,楊帆感應到了她的態度,變本加厲地把手順著她的衣襟插進去。

    “噝……”

    手掌一握住那嬌彈彈、圓聳聳、瓷實飽滿的玉峰,一種銷魂的感覺同時襲上兩個人的心頭。

    “婉兒……”

    楊帆的鼻息有些粗重起來,目光灼熱。

    男人本就容易衝動,而根本不明蟲蠟真正妙用的婉兒又在她這幢比武則天寢宮的小了十倍不止的空間裡使用了相同數量的催情蠟燭,那異香的效果不只作用在楊帆的身上,也讓她變得異常渴望起來。

    也許,今晚她原本只是抱著把自己獻給即將遠行的情郎,確立彼此真正的關係的想法,而此刻她的心中也充滿了一種叫她既害怕又渴望的慾望,她想擁有她的情郎,她想被她的情郎擁有。

    滿目春色慾流,婉兒微微側了螓首,貼到他的心口,用細不可微的聲音低婉柔媚地道:“郎君,今夜……你要了婉兒吧……”

    那模樣嬌艷欲滴,那聲音,蕩氣迴腸。

    聽著她鼓足勇氣向自己傾訴的心聲,楊帆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夜晚、另一個女人,同樣的投懷送抱,卻是不一樣的語氣,那個女人說的是:“我要你!”

    而懷中這個明明羞怯得渾身發抖,卻鼓足勇氣向他表述愛意的小女子,對他說的既不是“我要你”,也不是“我給你”,而是:“你要了我吧……”

    在這兩個女人心中,他是何等地位,一目瞭然。

    楊帆心中愛如潮水,激盪不已,他再也忍不住了,輕輕一彎腰,抄起婉兒的腿彎,把她打橫兒抱起來,便向內室屏風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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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夜無眠

    夜深了,小柒兩隻小手抱著腦袋,兩條小胖腿蜷曲著,像只小青蛙似的躺著,睡的十分香甜。

    已經到了夏天,朵朵怕把他熱著,所以給他穿得比較單薄。朵朵又怕他束縛著手腳太辛苦,所以完全放開了來。

    不過還好,這個小傢伙雖然幼失怙恃,連奶都只能吃羊奶,卻是十分強壯,胃口極好,玩的時候固然精神,睡著了一般也不鬧騰,動動手腳不會驚醒了他。

    朵朵坐在榻邊還沒有睡,她正在整理衣服。其實也沒有太多可以整理的東西,包袱裡塞的最多的就是尿布,朵朵核計著,一路西去,路上怕是不好清洗尿布並隨時晾乾,所以特意多準備了一些。

    “還差什麼呢……”

    朵朵一樣樣地數著包袱裡的東西,盤算著路上還該帶些什麼。楊帆這兩天抽空出宮時,已經告訴她自己將去隴右。楊帆每隔兩天,就趁休息的時候出宮來見她,送些吃食,看看孩子,這一次是想在臨走前對她有所安排。

    武攸宜經過一段時間的搜查,已經放棄了對春妞兒和朵朵的緝捕,只是在狄仁傑府前還留了暗哨以防萬一,楊帆打算把朵朵和孩子轉移到修文坊去,請面片兒幫忙照顧。

    誰知朵朵一聽他要去隴右,就央求著要一起回去。楊帆問了一下,黑齒常之雖在隴右已無親人,但是春妞兒的母族卻在隴右,雖然一直不曾聯繫上,但是這樣一個大族,不應該在戰亂中全部覆滅的。

    春齒常之被抓後,春妞兒就曾說過,郎君對大唐忠心耿耿,功勛卓著,卻落得這般下場。莫不如洗脫冤屈之後告老還鄉,回到隴右尋找她的母族,一家人安安生生過自己的日子。

    如今武則天剛剛登基。武承嗣氣焰熏天,狄仁傑所說的機會還不知幾時才能到來。再說,最重要的是春夫人攜到洛京來的那些證據,她只是個小丫環,從來沒有參與過那些軍機,連人證都算不上,留在京裡也毫無用處,不如歸去。如能找到夫人的母族。也能讓孩子與親人團聚。

    楊帆被她一番央求,只好答應下來。如今距啟程之日還有兩天,朵朵就開始準備了。

    她懷念隴右。洛陽雖然繁華,可是對她而言卻只是一個不見天日的牢籠,她希望回到隴右去。那兒的天更藍、雲更白、草更綠,風更自由。她懷念那裡的羌笛,懷念那羊皮鼓“咚咚”的聲音,那才是她永遠的故鄉。

    唯一叫她遺憾的,是不能在臨走前去祭拜一下夫人。想到夫人,朵朵的眼睛又濕潤了,她看著熟睡中的小柒,輕輕撫摸著他紅撲撲的臉蛋兒,幽幽地道:“等阿郎沉冤昭雪。小公子也懂事了,朵朵再帶你來祭拜你的娘親,可好?”

    睡夢中的小柒“咯咯”地笑了兩聲,嘴角又抽了抽,像是在抽噎。

    老人們說,小娃娃睡覺的時候或哭或笑、或手舞足蹈,那是有位神仙婆婆在教他們怎麼哭、怎麼笑。怎麼使用自己的手腳。

    朵朵忍不住便想,教小柒的現在會是誰呢?會不會是夫人牽掛孩子,所以託夢來看她的寶寶,親自來教他東西?

    想到這兒,朵朵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

    蠻腰若柳,嬝娜一彎。

    那豐腴滑膩而又結實緊繃的圓臀。在水中若隱若現的更顯飽滿,水面上泛起一團團熱氣,一朵朵艷麗的花瓣在水波上蕩漾著,襯著她那白嫩如雪的肌膚,真是綺靡艷媚之極。

    偶爾,楊帆的大手襲向她的要害,婉兒害羞地躲避時,那臀兒一拱,“嘩”地一下躍出水面,在輕輕的一閃一晃之間,便蕩出一片眩目的雪光,未等你看著它的模樣,那一輪明月便又沉到了水底,逗引得楊帆的心思也隨著它的起伏而一起一落。

    看著婉兒愉悅、滿足、幸福、快樂的表情,楊帆的心事悄然放下了。

    楊帆在南洋時、在坊間裡,聽過許多漢子吹噓床榻間如何的本事,楊帆本以為自己至少也比他們強個七籌八籌的,卻不料他的初夜結束的這麼快,依他自己估計也就一刻鐘的時間,這還是他咬牙堅忍的。

    當婉兒鼓足勇氣對他說出:“郎君,今夜……你要了我吧……”這句話後,全身的骨頭彷彿都隨著她耗盡的氣力而被抽走了,整個身子軟綿綿的柔若無骨,若不是楊帆正攬著她的纖腰,幾乎要軟癱在地上。

    此時的她,軟軟的就像一根藤,纏在樹上的藤。

    楊帆把她抱起,進入內室放到榻上,溫柔地為她寬衣解帶。

    蟲燭持續地放出催情的異香,不過這等上乘催情香只是能讓人的慾望更加強烈,卻不至於讓人迷失神智,楊帆的靈台依舊一片清明,他想留給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浪漫旖旎的夜晚,而不是粗暴簡單的過程。

    然而,當婉兒的衣衫被他解去,臉頰發燙地把頭埋進被底再也不肯抬起來時,楊帆看著那一榻風月,就徹底迷失其中了。

    婉兒俯伏於榻上,身子苗條,四肢纖長,肌膚潔白如雪,光瑩如素。

    楊帆平時只覺她身材頎長苗條,如今不著寸縷,才發覺她纖細的只是那刀削般的香肩和不堪一握的纖腰,她的兩瓣玉股竟是異常的肥美豐碩,彷彿兩枚剝了殻的蛋清,襯著那削肩細腰、修長的大腿,儂纖合度,曼妙已極。

    楊帆忍不住了,於是一場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戰爭就此開始了。

    儘管婉兒早已有了把自己奉獻給他的準備,可是劍及履及的那一剎那,她還是莫名地恐懼起來,她的雙手和雙腿就像一大一小兩隻鉗子,立即牢牢地卡住了他的身子,再不肯讓他前進一步。

    一番角力之後,楊帆初戰告捷,但隨之而來的那種異樣的快感,卻幾乎讓他立即淪陷。這與身體的強健無關,沒有哪個初哥兒能抵禦那從不曾品嚐過的銷魂蝕骨、至極至樂的快感。楊帆只堅持了一刻鐘。身子就炸成了億萬枚碎片。

    理想很豐滿,

    現實很骨感,

    楊帆很沮喪。

    他不知道他人生的第一次能堅持這麼久已是極為難能可貴,更不知道一個處子豈堪伐撻?饒是婉兒時常蹴鞠,身體強健,這樣的恩愛與她而言也已到了極至。直到兩人共浴,看到婉兒滿足愉悅的表情,一臉幸福的羞態。楊帆心裡的不安才漸漸隱去。然後他就欣喜地發現,他又蠢蠢欲動了。

    “嘩啦!”

    共浴良久,婉兒的羞怯漸去。漸漸喜歡上了這種與心愛的男人魚水交融的感覺,她那白皙到了極致、曼妙到了極致的身子彷彿一隻海豚般俏皮地躍出水面,倏然又沉下去。然後滑近了,想要吻一吻楊帆的胸口,但她馬上就發覺了異樣。

    水下有一柱擎天!

    ※※※※※※※※※※※※※※※※※※※※※※※※※※※※

    天亮了,武則天的御輦正行向萬象神宮,路旁忽然有一個小宮娥快步走近,低低對她耳語了一番。

    “哦?婉兒病了?可看了太醫?”

    小宮娥道:“待詔只是偶感風寒,並無大恙,歇息一兩日就會好的。待詔自己也略通醫術,服了一服藥已經好多了。只是這兩日不能輔政御前,特差奴婢來向聖人告假。”

    武則天對自己的左右手還是很看重的,聽罷頷首道:“嗯,那就讓她安心歇息兩天吧。叫團兒從內庫撥些參芝補品與她。”

    “奴婢代上官待詔謝聖人賞賜!”

    那宮娥盈盈地拜了下去,武則天把手一揮,步輦繼續向萬象神宮行去。

    團兒侍候武則天沐浴、更衣、早膳、上朝之後,這才歇下來。此時她正在房中吃著燕窩粥。一個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的白胖胖太監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那胖大太監細聲細氣兒地稟告道:“團兒姐姐,聖人有旨,著內庫調撥些參芝補品賞與上官待詔補補身子,還請姐姐示下。”

    這個大太監是團兒的心腹,名叫靜官。因為生了一隻厚實靈活的好舌頭,那鼓唇搖舌的功夫時常弄得團兒魂飛魄散。所以最得團兒寵愛。

    團兒聽了靜官的稟告,不以為然地道:“既是大家吩咐,那就揀些東西送去好了,也不用拿最好的,意思一下就是了,她上官待詔還差了這點東西麼?對了,她怎麼了?”

    靜官舔了舔厚實的大嘴唇,幸災樂禍地道:“聽說是著了風寒,臥床不起。”

    “是麼?”

    團兒一聽高興起來:“得了,你去挑幾樣東西來,我親自送去。上官姐姐病了,我這做妹子的不得去瞧上一瞧,表表心意麼。”

    靜官嘿嘿一笑,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婉兒很少這時還不起來,可今天她是真的爬不起來了。

    如果說昨夜第一次把自己奉獻與郎君,她最大的滿足是來自於心理,第二次就漸漸體會到了那種快樂的感覺,第三次她就有了飄飄欲仙的滋味……,第六次時她已酥如一灘春泥,第七次是在她不堪再戰的央求聲中結束的。

    直到現在她的身子還酥軟乏力,動彈不得,偶爾轉挪一下身子,柔軟的絲綢擦碰在肌膚上,都會產生一種酥酥麻麻的快感。而且,她的肌膚太過白皙嬌嫩,哪怕輕輕一吻,都會留下很明顯的吻痕,現在她遍體桃花,雖可用衣物遮掩,依舊不敢見人,只好籍病告假。

    “婉兒,從現在起,你是我的女人了。”

    “人家早就是了,一生一世,都是你的。”

    婉兒躺在被窩裡,想起她貼著楊帆結實厚重的胸口,抱著他的虎背,彼此傾訴的這綿綿情話,不禁痴痴甜甜地笑了起來。

    這種感覺好幸福,很踏實、很恬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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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5:11:14
第九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雨中花

    “今天,你們就要趕赴隴西了,一會兒把宮中行走的魚符都繳上來,回去各自準備,離宮後著便裝奔赴隴西。”

    楊帆、張溪桐、張奇、田彥、越子傾等數十人肅立在武攸宜面前,聽他安排著任務。

    武攸宜道:“隴右局勢錯綜複雜,各方勢力犬牙交錯。百騎抽調近五十人趕赴隴右,是要靠你們這些人去打仗麼?非也!就算你們個個都是百人敵,也左右不了隴右局勢。天后這次派你們去,主要是潛入吐蕃和突厥控制區域,肩負以下使命:

    一是偵測敵情。草原部落時常游徙,但是他們也有一些經常駐牧的地方,這些地點,要一一打探清楚,更重要的是各方勢力的兵力多寡要打探明白。田彥,你是做過虞候的,這方面的事由你負責。

    二是測試地理,你們要儘可能的把山川、水源、草場、城壘、道路等地方都標註下來,繪成一副詳盡的行軍地圖。工部已派了測繪地圖的匠師來,這些人由黃旭昶親自率人保護著入隴。

    三呢,就是瞭解隴西各方勢力之間的衝突和矛盾,不管是吐蕃人也好,突厥人也罷,都是眾而不整,唯利是圖。官與兵之間、部落與部落之間有種種利害衝突,瞭解這些東西,善加利用,我們就能分化瓦解敵軍,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武攸宜吁了口氣,又道道:“黑齒常之謀反,已然畏罪自盡。對於邊軍呈報的各種消息,聖人心有疑慮,這次派你們百騎前去隴西,是為我聖天子作耳目。聖人是一定要對隴西用兵的,而這勝與負,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們獲取的情報是否有用,明白麼?”

    楊帆聽了很是意外,他原以為調他們去隴右,是直接跟隨王孝傑、丘神績等大將對吐蕃、突厥開戰的。卻未想到竟然是叫他們去做探子,武則天連兵部探聽來的西域軍情都信不過了麼?居然要親自派探馬去瞭解西域勢。

    他卻不知,先有黑齒常之的“謀反”,接著太平公主暗中插手干預,利用她保舉的那些朝中大臣和團兒等內宮的宦官女官們側面向武則天施加影響,暗示隴右將領各懷私心,試圖攫取隴右軍權。

    而狄仁傑則率領一班朝臣公開反對對西域作戰,向武后痛陳出戰的利害。武承嗣帶著一幫打手在那兒竭力鼓吹出戰的好處。武三思又在暗中拖武承嗣的後腿。既想促成對西域作戰,又不想兵權落於武承嗣手中。

    如此之多的各方勢力,通過種種渠道不斷地向武后灌輸有利於他們的各種意見。各方勢力群起角逐的結果。就是把大量相互矛盾的情報一股腦兒送到了武則天的面前,讓武則天對每一方的意見都產生了疑慮。

    而在此之前,武則天曾對吐蕃用兵。結果大敗而歸,使得她對此次用兵西域又特別的慎重,所以她不得不越過環繞在她周圍的這些文武大臣,遣派最嫡系的親信直接去西域瞭解那裡的情況。

    楊帆忍不住問道:“大將軍,我們不是隨同丘神績、王孝傑兩位將軍赴西域麼?”

    武攸宜瞟了他一眼道:“丘神績和王孝傑已經離開洛陽,他們會直接去清源道大營與婁師道會唔。在隴右,吐蕃和突厥斥候無孔不入,你們此去須格外小守,各自易容改扮。三五人一群,七八人一夥,總之,以不引人注目為宜。”

    楊帆聽到這裡,不禁大失所望,他原以為此去隴右可以守在丘神績身邊伺機下手,不想根本無從接觸。又聽武攸宜說百騎侍衛可以結伴喬裝同往隴右。不禁想到了朵朵姑娘和那個嬰兒。

    如果這樣,他實無必要再讓朵朵尾隨在他後面,莫不如直接護送朵朵到隴右,再去刺探吐蕃和突厥軍情就行了。要這樣做,就不能與其他人同行。楊帆馬上道:“大將軍,我喜歡獨來獨往。一個人喬裝改扮赴隴右刺探,可以麼?”

    武攸宜聽到這裡,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原來如此!我還真當你一身血勇,想憑本事掙個功名,原還擔心你若有個三長兩短,不好向姑母交待,正愁不知該如何護你周全。看這樣子,你是根本不想去隴右啊,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到時拿些有用沒用的情報往上一送,姑母說這情報起了大作用,那自然就是起了大作用了,想封你個大官還不容易?”

    “嘿!還真是好算計!不過……,薛懷義受封大將軍時,可沒這般周折啊。是了,姑母剛剛登基,如今已是天子,凡事總不能像以前一樣無所顧忌,要有所賞賜,自然要名正言順才是。”

    武攸宜這裡自動替楊帆腦補了無數理由,對他的要求自無不應,便點頭道:“自然可以!你若喜歡獨行,自然可以獨往。好了,下面由許良給你們講講你們赴隴右後的詳細安排!”

    ※※※※※※※※※※※※※※※※※※※※※※

    武攸宜對他們分派任務時,楊帆還覺得太過簡單,等到聽了許良的講述,對接應、安置、收集、返回各個環節的詳盡安排,這才心中恍然,原來真正的大唐斥候依舊不是他們這些人。

    派他們這些擅長戰場廝殺,卻並不擅長刺探、臥底的百騎勇士赴隴右,只是因為武則天不大相信從其它方面獲得的情報,但是他們赴隴右主要是作為一個見證人,去見證那些情報的收集過程是否真實,他們到隴右之後,會配備當地經驗豐富的斥候探馬協助他們蒐集情報。

    許良的講述持續了很久,他們趕到玄武門聽派任務時天還是陰的,等離開時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楊帆披上蓑衣,從玄武門城樓上快步走下去。

    其他受派赴隴右的侍衛都沒有走,他們聚攏到一塊兒,正在商議著誰與誰同行。因為他們已經繳出了宮中通行的百騎腰牌,今天就得離開宮城,各自準備出行,這夥伴人選得馬上定下來。

    古老的青石階被雨水淋得油亮油亮的,楊帆快下走下去,離開玄武門,便向史館方向走去。

    一身蓑衣的楊帆剛剛離開玄武門。從夾城方向就急急走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是謝小蠻和高瑩。兩個人也都披著蓑衣,她們看到了風雨飄搖中楊帆的背影,卻沒認出他是楊帆,兩個人徑直往玄武門外走去。

    謝小蠻繃著小臉,神色非常的緊張,高瑩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別這麼緊張,一會兒就見到了。”

    謝小蠻突然站住。嘴唇發白。忐忑地道:“小瑩,雁掌櫃的傳訊來說,一共帶回來四個人。這其中,一定有三個是假的,我怕……我就是怕……萬一四個都是假的怎麼辦?我已經空歡喜好多回了。如果這個法子還是找不到阿兄,我……”

    小蠻說著,眼淚就在眼圈裡打起了轉兒。

    在聽說雁掌櫃的派去廣州府的人已經回來,而且一下子領回四個自承是她阿兄的乞兒時,小蠻腦子裡綳了很久的那根弦終於斷了,她很想找一個人傾訴一下她心中的焦慮和恐懼,要這個人陪著她一起去見雁高樓雁掌櫃的,因為她已經不敢獨自承受失望的打擊。

    她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楊帆。結果當她趕到楊帆的宿營之處時,卻聽說他被武攸宜大將軍喚去了。於是她才找到好姐妹高瑩,把自己多年來壓在心底的心事對她訴說了一遍。高瑩此時已經知道了她的苦楚。

    高瑩見她不安的樣子,忙安慰道:“傻丫頭,人還沒見著,你先嚇唬起自己來了。說不定你一會兒見著他們,馬上就找到你阿兄了,你想啊。一下子找來四個,就算有騙子,還能都是騙子?這一回,一定真找著你阿兄了!”

    “嗯!”

    小蠻破啼為笑,眼淚因這一笑。終於滾落臉頰。

    高瑩替她擦擦眼淚,取笑她道:“瞧這小可憐的樣兒。連我看了都心疼。咱們快走吧,你阿兄一定等急了呢。”

    “嗯,咱們走!”

    小蠻繼續往外走,忐忑著希望再吃一粒定心丸:“我阿兄這回一定是真的找到了,是吧?”

    高瑩大大咧咧地道:“那是!肯定的!要是這回四個全都是假的,你就把尋親告示貼遍大唐,只要你阿兄還沒死,一定看得見!”

    小蠻乜了她一眼,小嘴一扁,淚花閃閃,又快嚇哭了。

    高瑩瞅見,不禁尷尬地道:“啊,我胡說的,你看今天天氣這麼好,你阿兄一定是找回來了,我都聽見喜鵲叫了,啊哈哈……”

    雨水打在窗外的花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婉兒倚窗獨坐,看著窗外那被雨水澆灌得愈發嬌艷的鮮花。

    她已歇了兩日,頭一天團兒來看她,明明看她懨懨地臥著,連話都沒力氣說,偏要坐在榻邊嘰嘰碴碴個沒完,險些看見了她頸間的吻痕。後來宮裡各司各局的管事、弘文館、內書房的學士來探望,便只在外間放下禮物,隔著屏風問候幾句,倒再沒有什麼風險。

    婉兒懶洋洋地臥了一天,今天終於起來,只覺脫胎換骨,整個人都變了樣兒。看著鏡中那容光煥發嬌艷欲滴的樣兒,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本以為自己指不定有多憔悴呢。

    變化的不止是她的眉眼神韻,還有她的心境。以前,每逢這樣的雨中,她心裡總有一種莫名的惆悵,可是如今心境霍然一變,瞧著那雨也親,看著那花也艷,似乎那晰瀝的雨聲都像一首歡快的樂曲。

    婉兒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那雨中花,臉上時而漾起一抹笑意,時而閃過一抹嬌羞,恰如那雨中的花,一樣的嬌艷欲滴。

    這時,楊帆剛剛跨進史館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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