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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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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5:37:05
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四十八章 促戰令

    汗庭的兵馬果然是精鋭,在被人偷襲、伏擊之下,居然還硬是拖著半死不活的阿史那沐絲逃進了薛延陀城。

    等這些渾身浴血、傷痕纍纍的士兵逃進薛延陀城的時候,先是引起了各部落勇士的一通嘲笑。像他們這種非嫡系,一向受到汗庭嫡系部落的岐視和輕蔑,如今汗庭的勇士落得這般下場,他們自然幸災樂禍。

    這時候,他們還以為是汗庭的人遇到了馬匪,他們也只能這麼想,否則的話,在這兒還能有什麼敵人呢?結果當殺紅了眼的蕭牧木率領阿史德族士兵衝進薛延陀時,他們才發覺不妙。

    一些分別傾向於阿史那族和阿史德族的部落,或者本就分別隷屬於這兩大派系的部落立即緊張起來,四處游弋的散兵游勇紛紛回到駐地把這件事告訴他們的頭領,關係密切的部落經過一番緊急磋商,馬上拔營起寨。

    原本是混雜在一起的各個部落至此涇渭分明,阿史德族及其附庸部落的眾多營地佔據了薛延陀城外一角,阿史那族及其附庸部落的營地佔據另一角,幸好還有為數很多又很雜的中立部紛紛集中到薛延陀城外的第三個地方,距這雙方距離相等,以示中立。

    張義剛剛紮下的營盤也跟著這些亂鬨哄的營寨一起拔營,重新選擇駐地,這一來,在他周圍都是大大小小保持中立的部落,反而更不引人注目了。

    混戰蔓延到了薛延陀城內,薛延陀部落的大俟斤拔也古和已經趕到的穆阿哈部落的大葉護穆恩一同制止了這場動亂,勒令阿史德族的兵馬退出城去駐紮,此事才告一段落。

    之後,阿史德族的大葉護朱圖就氣勢洶洶地趕到了薛延陀城,當穆恩質問其族部落為何向阿史那沐絲發動襲擊的時候,朱圖反而追究起阿史那沐絲喬扮馬匪,劫掠他們部落的事情。朱圖還帶來了許多受害部落的證人,這些人不只有阿史德族的,居然還有一些其他部落的人。

    這一下。朱圖終於發現不對勁了,三方的爭吵自然沒有結果,因為阿史那沐絲還有傷在身,想要辯解也無能為力,為了避免事態擴大,朱圖只好和拔也古聯手先壓下此事。

    此後幾天,一些部落紛紛趕來,控訴阿史那沐絲的暴行。儘管受到馬匪侵擾的也有阿史那本族的部落。不過因為這些部落已經接近薛延陀部落,受到的侵害較小,朱圖哪肯相信他們的話。只認為這是阿史那沐絲的狡猾之處,為了故意隱藏身份,才對本族部落做做樣子。

    眼見諸部吵得不可開交。穆恩大葉護命人飛馬馳報默啜,希望他能親自趕來解決此事。而一些原本保持中立,卻得到族人報訊,說是受到阿史那沐絲劫掠的部落紛紛加入阿史德族的陣營,雙方劍拔弩張,形勢一觸即發。

    楊帆見此情形,覺得如果這種形勢繼續發展下去,造成雙方一場大混戰的話,必然會讓他們的南征成為泡影。便耐心地在中立陣營裡待下來。

    楊帆不是沒有想過冒個險,對某一陣營發動一次襲擊,從而挑起雙方大戰,但是眼下諸部落間白天還好些,一到晚上俱都如臨大敵,四下又是一望無際的平野,尤其是雪原。再黑的夜晚都有種白濛濛的光,讓人無所遁形。

    他們只要一動,立即就引起周圍其它部落的注意,而嚴密戒備著阿史那和阿史德兩大陣營早把巡哨放到了三十里外,根本不可能偷襲成功。一個弄不好,不但自己這支孤軍要全軍覆沒。挑撥的計劃也會被識破,那還不如不要蠢動,不管這事能否和平解決,都可以在兩大部落間埋下懷疑的種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南征計劃無限期地拖延下來,各部落攜來的牛羊雖然還夠吃,但是這些牛羊本來是把南征路上的消耗也預估在內的,再這麼耗下去必然是不夠的,各個部落在原本的爭吵之外又多了一份擔憂,很多部落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這時,默啜派人來了。

    默啜執意在兄汗病危期間發兵南侵,自有他的考慮。除了再建一份大大的軍功,也有借外部兵事減少內部阻力,讓他繼位的過程更加平和的目的。要知道,這一次出兵,由他掌握的主力可並不多,主力都是其他各個部落的人馬。這些人出兵在外,他們的首領即便想支持骨咄祿的兒子,也要猶豫再三,等他祭過天神,正式繼承汗位,那就塵埃落定了。

    所以,他不想讓南征計劃夭折,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鍵時刻離開汗庭,他派來了在突厥汗國德高望重的老臣阿賢設。由於預估到這段時間的耽誤會造成各個部落的食糧不足,他還慷慨地送了上萬隻牛羊來,無償分發各部,以補充三軍所需。

    “設”是一種官職,僅次於可汗和葉護,阿賢設已經快八十歲了,為人公正,性情平和,很少參予諸部紛眾,與各部落的關係都比較友好,在整個突厥各部落間一向享有崇高的聲譽。

    最最重要的是,就在前不久他剛剛度過七十八歲誕辰,當時默啜派了兩名子侄去給他賀壽,其中一人恰恰就是阿史那沐絲。雖然阿史那沐絲去賀壽的時間並非南疆諸部遭受“馬匪”侵害的時間,但是從地域上看,在那之後,阿史那沐絲就算日夜兼程,也是來不及趕到南疆,假扮馬匪擄掠財貨的。

    老阿賢風塵僕仆地從極北之地趕到了薛延陀,召集大小各個部落的首領,以天神的名義起誓,以他老阿賢一生的名譽保證,向他們當面證實阿史那沐絲曾去給他賀壽,並且說出了阿史那沐絲離開他的部落的時間。

    要知道第一個說認出他身份的就是蕭牧木,從老阿賢的部落趕到蕭牧木的部落,他哪怕是日夜兼程、換馬不換人地往南趕,也不能那麼快就趕到南疆,而這個時代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馬了。

    一臉苦大仇深的阿史德族頭領們無法否認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可是老阿賢的威望實在是太高了,尤其是年屆八十高齡,一向與世無爭的他,也不可能摻和進來幫人作偽證,一時間真相撲朔迷離,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之後,默啜的使者又下達了嚴令,仍舊以朱圖、穆恩和阿史那沐絲為主帥,三人務必儘快制訂南征計劃,限時發兵,如果對阿史那沐絲冒充馬匪一事有何異議,都等南征事了再行解決。

    默啜不是不想撤換自己那個倒霉兒子,只是這個時候他必須強硬,也只能強硬,如果他撤換阿史那沐絲,本來就不太相信老阿賢的保證的阿史德族首領們勢必把這看成他作賊心虛,那一來就後患無窮了。

    楊帆得到這一消息,不免大失所望。

    葉安被他擄走的當天,薛延陀城就因為兩族的混戰發生了一場動盪,這倒替他打了掩護,無端失蹤的葉安和酒鋪老闆娘万俟情緣根本沒有人顧得上理會和尋找了,他混在敵營裡,安閒自在的很,一點危險都沒有。

    但他此來的目的卻是挑起突厥諸部的爭端,摸清他們的情報,提前給自己的邊塞要隘通風報訊。如今雖然意外地把葉安這個可以證明丘神績有鬼的證人抓到了手,這兩件大事卻沒有辦成。

    挑唆兩族爭端的事情只是拖延了他們行動的時間,為邊軍那邊調兵遣將、加固城防爭取了時間,但是這段時間尚不足以確保邊塞要隘的安然無憂,如果這個老阿賢再晚上一個月就好了,等到春暖花開時節,正是遊牧民族一年中生產生活的最重要的一段時期,那時候默啜再想發兵,勢必會引起各部落的群起反對。

    楊帆消化著收集來的種種情報,苦苦思索著對策。

    眼下,因為阿史德和阿史那兩族的爭端,已經拖延了一段時間,默啜甚至為此下了“促戰令”,三位統帥一旦決定行動目標,恐怕就會馬上行動,把拖延的這段時間儘量趕出來,那樣的話,他們就算趕在突厥大軍之前把消息送回去,也不過提前三到五天把消息送到,只能讓邊塞要隘守軍提高警覺,後方援軍依舊來不及趕到。

    可是,不然還能有更好的辦法麼?

    要阻止這樣一支大軍行動看來是不可能了,難道此番冒了無數風險潛入大漠,竟然無功而返?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吶!

    楊帆長長地嘆了口氣,一掃頭瞧見熊開山坐在帳口,正跟高舍雞眉開眼笑地聊天,這貨自打有了女人的滋潤,整個人的性格都開朗多了。

    一瞧他笑得那麼開心,楊帆就氣不打一處來,瞪了他一眼道:“一邊聊天去,打擾我想東西!”

    楊帆本來的職務並不比他高太多,只是楊帆是從洛京來的,身份就顯得比他高貴點兒,不過在漠北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楊帆實際上一直擔任著這兩千人的統帥的職務,威嚴在不知不覺間便積累下來了。

    熊開山不敢反駁,好脾氣地“嘿嘿”了兩聲,抬起屁股走開了。

    楊帆既好氣又好笑,搖搖頭道:“這副熊樣兒,真受不了他!”

    張義嘿嘿笑道:“聽那葉安說,這娘們似乎隨便了一點,可是看人家熊開山跟她在一塊兒,倆人好得蜜裡調油似的,那娘們似乎也變成賢妻良母了,嘿!緣份這東西,怪著呢,別人看不慣,沒用!他自己覺著好,那才是真的好!”

    “他自己覺得好……”

    楊帆笑著重複了一句,話剛說到一半,突地戛然而止,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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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5:37:24
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李代桃僵

    薛延陀城內,一處空地上扎著成片的氈帳,這裡就是阿史那沐絲的臨時駐地。

    阿史那沐絲此來薛延陀,率精兵三千,被蕭牧木伏擊那一戰就死了八百多人,輕重傷員一千五百多人,為了避免阿史德部落繼續向他尋仇,他的人都被薛延陀部落特許進城駐紮。

    這些營帳的外圍是那些沒有受傷的士兵駐紮,往裡去則是那些受了傷的士兵養傷的所在。這些人的士氣很有些低迷,因為有些士兵注定要成為殘疾了。

    草原上,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理念是深入部落各個角落、各個層面的,傷殘的士兵沒有任何保障,一旦致殘,就徹底成了廢人,如果家裡還有兄弟、叔侄等壯勞力那還好些,否則前景非常不妙。

    因此,一旦進入內圍,有意無意間你就能感受到一種特殊的壓抑感,士兵們通過他們的長吁短嘆、滿面愁容、沒精打采的神態、懶散無力的步伐,就把這種印象傳遞到了你心裡。他們是最勇敢的戰士,他們也是最脆弱的戰士,勇敢並不等於堅強。

    穆恩一走進來,就感覺到了瀰漫於整個營地的那種悲觀、憤懣和絶望的氣氛,他的眉頭不禁皺了一皺,但是這裡的人不是他的族人,他也不好說什麼。

    穆恩走進阿史那沐絲的大帳時,阿史那沐絲已經得到了傳報,快速迎了出來。

    阿史那沐絲傷的並不重,至少不會致命,經過這些天的休養,他已行動自如。如果不看他頸間纏著的厚厚的繃帶,你都不會發現他身上有傷。

    那偷襲的一箭射中了他,也救了他。他跌落馬後,幾乎沒有再受什麼傷,箭雨無情地掃射在他身後的親衛們身上,把那些人都射成了刺猥,他卻安然無恙。那枝箭鋒利的如狼牙狀的鋒刃劃破了他的咽喉。只是傷口還沒癒合,現在不能說話。

    阿史那沐絲見了穆恩,向他撫胸行了一禮,沒有說話。因為脖子全被繃帶纏著,連帶得他的臉色也有些木然,好像沒有什麼表情。他向穆恩做了個肅手禮,請他進帳說話。

    穆恩馬上就要成為他的岳父,本身職位也比他高。倒也不用跟他客氣。穆恩舉步進了大帳,沐絲跟在後面,穆恩在氈毯上坐了。和顏悅色地道:“你的傷,沒有大礙吧?”

    沐絲微笑了一下,做了個沒有關係的手勢。穆恩道:“嗯,傷要慢慢養,我知道你受了傷,又是被自己人伏擊,還擔了天大的冤枉,心裡憋屈,不過,不可以如此暴怒,本來就有傷。會傷身的。”

    聽說沐絲甦醒之後,暴怒不已,竟然一刀把來給他看病的郎中也給殺了,所以穆恩有此囑咐,沐絲靜坐未動。

    穆恩又道:“有老阿賢給你做人證,朱圖、蕭牧木他們再如何不滿,也不敢再鬧騰了。你不用擔心。”

    阿史那沐絲努力擠出一副笑臉,依舊沒有動,他不能說話,連頭都不能點,一動就要牽扯脖子。他們那外傷醫術又沒有縫合手段,只能讓傷口自己慢慢癒合。一動傷口就要破裂,那要幾時才好?

    穆恩嘆了口氣,道:“你父親依舊要你擔任一方主帥,他的苦心,我明白,只是你的傷還沒有好,要吃些苦頭了。”

    沐絲趕緊擺擺手,表示沒有關係,穆恩點點頭道:“嗯,你現在說不了話也好,朱圖正在氣頭上,你要是能開口,你們兩個少不了又要爭吵。只是,你父親已經下了促戰令,要我們儘快出兵,咱們具體選擇哪裡下手,這個卻須三人商量的。”

    穆恩輕輕嘆了口氣,道:“畢竟,你也代表著一些部落,如果選擇的目標不合他們的意,你這個主帥也不好當。”

    沐絲又擺擺手,指指穆恩,抱了抱拳,又指指自己,擺了擺了手,然後又抱了抱拳。

    穆恩看得莫名其妙,看他比劃了兩三遍,這才揣摩著道:“你是說,凡事由我作主,你按我選擇的目標行動?”

    沐絲臉上又擠出一副有些僵硬的笑容來,向他做了個正是如此的姿勢。

    穆恩欲言又止,嘆了口氣道:“好吧,你好好養傷,我回去琢磨琢磨,明日會同各部首領,把這件事議一議。”

    穆恩起身離開,沐絲忙又起身,把他送出帳去,到了帳口,穆恩便道:“好啦,都是一家人了,不用那麼多繁文縟節,你還有傷,不要凍著,回去歇息吧!”

    沐絲撫胸深深一揖,穆恩吁了口氣,舉步離去。

    沐絲站在帳口,目送穆恩遠去,等他的身影拐過幾座氈帳消失不見的時候,忽然扭過身,往不遠處招了招手,他的一名侍衛立即趕過來。

    沐絲身邊的親近侍衛都在偷襲中被射殺了,如今只能從族人中隨便找來幾個人貼身保護,這些人驟然成了他的貼身侍衛,心中還是頗為高興的,只是這位沐絲特勤最近有些喜怒無常,他們都有些害怕。

    沐絲向那侍衛比比劃劃地打了一通手勢,那侍衛明白過來,立即便去準備,沐絲則回到帳中,加穿了一件皮毛的大氅,頭上扣了頂帽子。很奇怪的是,以他這等身份,那皮衣皮帽居然只是普通成色。

    不一會兒,幾名侍衛趕著一輛牛車過來,沐絲登上車子,拉下車簾,牛車便在幾名侍衛的護持下悄悄駛離了。

    穆恩出了沐絲的大營,剛剛翻身上馬,走出沒有幾步,忽見遠處一騎紅馬火雲一般冉冉飛來,這是一匹本地少見的河曲馬,比其他戰馬要高大雄駿一些,馬是紅色的,馬上托乘著一位少女也是一身紅袍。

    那馬飛馳到近前忽然勒住,駿馬希聿聿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然後重重地一頓,馬上的紅袍少女已然叫道:“阿爹!沐絲怎麼樣了?”

    這少女約摸十六七歲年紀,眉目清秀,因為是冬天,她穿的突厥式袍服也顯得有些肥大,但是由那寬寬的皮帶緊緊紮起的細細腰身和袍下長皮筒靴裹起的一雙緊致修長的腿,還是可以看出她蜂腰長腿,異常婀娜。

    她的頭上戴著連衣的暖帽,帽沿一圈兒白色的狐毛,把她一張標緻的小臉映襯在中間,頗為美麗。雖然她的舉止神態透著些桀驁不馴的野性,但是因為這張精緻的小臉和那粉色唇瓣優美而柔和的曲線,便顯出幾分嬌媚來。

    穆恩一見是她,本來沉鬱的臉色頓時變成了歡悅的微笑:“赫月啊,你怎麼來了?”

    穆赫月道:“我在部落裡,聽說沐絲受了傷,就緊緊趕來了,他還好麼?”

    穆恩道:“哦,還好,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因為受傷處是咽喉,暫時不能言語……”

    穆恩還沒說完,穆赫月便急急地道:“我去看看他!”說罷雙腿一磕馬鐙,直往營中闖去,穆恩喚之不及,只能搖頭苦笑一聲,道:“女大不由爺啦……”

    ※※※※※※※※※※※※※※※※※※※※※※※※※

    楊帆一臉慎重地問道:“你確定嗎?”

    “確定!”

    高舍雞很肯定地答道:“殘廢的士兵,注定了會被拋棄,他們當初的勇猛,也是想多搶些東西,或者立功陞官而已,如今什麼都談不上了,還不能撈就撈?我也怕打聽不實,先後找了兩個原本是沐絲親衛的傷兵,許以重金,打聽來的消息都是一樣的。”

    楊帆捏著下巴沉吟起來:“這麼說,他的咽喉撕裂,以後再也說不了話了?”

    高舍雞道:“是!那個郎中是這麼說的,所以他才又驚又怒,一刀把那郎中殺了。要知道,如果他成了啞子,不要說可汗之位,就算這個特勤都做不成了,一個連話都無法說的人,如何統治一個部落?

    不過,他的傷還沒好,所以他仍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傷癒後能夠說話,哪怕沙啞些都沒關係。這幾天,他每天都會悄悄離開營帳,喬裝改扮,趕去本城的一個大巫師那裡,沐絲許了那位巫師重金,希望他用巫術治好自己的傷。”

    楊帆在帳中輕輕地踱起步來。

    高舍雞的目光隨著他移動了一陣兒,說道:“你打算趁他悄悄去治病的時候把他弄走,然後冒名頂替?”

    楊帆緩緩轉過身道:“他咽喉受了傷,不能說話,我和他又生得一模一樣,現在要冒充他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只要把他身邊的侍衛都幹掉,把他弄走,然後我就穿上他的衣服,裝作逃跑、受傷、被人找回去,我馬上就能取而代之。

    由於他傷後性情有些變化,即便日常起居與往常有些什麼不同,也不會有人起疑,誰會想到此時的沐絲已經被一個完全相像的人取代了呢?這樣,我就可以用沐絲的身份參與他們全部的軍機,甚至可以誘導他們按照我的意圖行動!”

    “對啊!”

    高舍雞拍掌叫絶,兩眼冒出興奮的光來:“二郎此計端地奇妙!雖然聽著有些冒險,可是妙就妙在二郎與他一般模樣,除非兩個沐絲同時出現,否則就算二郎有些不尋常的舉動,也絶不可能有人想到二郎會是假沐絲,我看此計可行!”

    楊帆似笑非笑地道:“可行麼?你就沒有發現一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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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五十章 魚目混珠

    高舍雞想了想,皺眉道:“有什麼問題?”

    楊帆道:“我的目的,不是取沐絲而代之,從此冒名頂替,留在突厥做他們的大特勤(官名)吶,我混進去容易,怎麼離開?他們會允許我一個人四處走動,隨意離開麼?就算以前也要有人伴從,更何況是現在阿史德和阿史那兩族彼此仇恨的當口兒。”

    高舍雞怔了怔,說道:“不錯!這倒是個大問題。”

    楊帆道:“還有,我單槍匹馬混進去,情報弄得到,怎麼送出來?怎麼通風報信?難道我能讓沐絲的手下把情報給你們送過來?”

    高舍雞又是一呆,喃喃地道:“那怎麼辦?”

    楊帆沉沉地道:“我們的分化之計,其實還是頗有成效的,不但在他們兩族間埋下了猜忌的種子,而且拖延了他們的行程。可是如今再想阻止他們的大軍南下,那就有些痴心妄想了。”

    高舍雞點了點頭,道:“那麼……,我們就此離開?”

    楊帆搖頭道:“不甘心吶!我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混進了龍潭虎穴,不探驪珠,無功而返,真的是不甘心吶!”

    高舍雞攤手道:“不然怎麼辦才好?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也只有見好就收了,若是貪心不足,只怕弄巧成拙,不但做不成什麼事情,一旦落入敵手,還要前功盡棄!”

    楊帆道:“我也知道,此時想阻止他們南征已不可能,但我在想,能不能讓他們按照咱們的想法去打。由咱們來給他們挑一個要隘,一個我們可以準備最充足、防禦最有力、補充兵力也最便利的所在呢?”

    高舍雞呆呆地道:“那……你還是要混進去當沐絲才成啊,這不是又繞回來了麼?”

    楊帆輕輕搖頭,臉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沐絲每天都會神秘失蹤啊,你說是不是?”

    高舍雞的嘴巴慢慢地張大。大到足以塞下一枚雞蛋,好半晌,他才呻吟似地說了一句:“二郎!太……冒險了吧?”

    ……

    第二天,部落大會在薛延陀部大俟斤拔也古的府邸中舉行,三位主帥只有沐絲一人缺席。

    其實別人也預料到他不會出現。雖然在默啜的果斷處置下,由老阿賢出面斡旋,朱圖、拔也古二人負責彈壓,制止了兩族之間可能爆發的一場大沖突,但是沐絲如果出現,難保雙方不會再發生衝突。

    選擇進攻目標,主要考慮的不外乎兩方面。一是哪個目標被攻取的可能性更大,另一個是攻取哪一個目標獲利更多,各個應徵部落最在乎的是第二點,只有這些最高統帥才更關心第一點。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沐絲全權委託他的岳父代表他算是比較妥當的方法。以他的資歷和地位來說,也不可能在會議上起主導作用,即便來了,還是以朱圖和穆恩的意見為主,所以沐絲放心地把這件事交給了穆恩,專心於巫術療傷。

    如果他的咽喉真的從此再也不能發聲。不要說這一仗的勝負,就算他揮兵南下,一直打到洛陽去。把整個大周天下全占了,這大可汗的位子也輪不到他來坐,所以他眼下最在乎的只有他的傷勢。

    當各部頭領陸續趕到拔也古的府邸參與大會的時候,沐絲鑽進牛車,也離開了他的大營,悄悄趕去大巫師的家。其實這般喬裝簡從。在阿史德部對他深懷敵意的情況下是比較危險的,可他不敢讓自己不能發聲的事情讓別人知道。那樣一來,恐怕穆恩也會悔婚,如果再失去穆阿哈部落的支持,他就真的完了。

    薛延陀部落的大巫師本名叫做德維恩,由於突厥部落受到拜火教、景教和佛教的相繼影響,本土的巫教已經漸趨沒落,儘管他們依舊保持著每年一次敬天拜神的盛大儀式,但是這已是一種民族傳統和一次政治意義上的聚會,與本教信仰的關係日益脫離了。

    所以,突厥本教的巫師現在遠不如他們的先輩風光和有威望,但是他們在部落中還是有一定的擁戴者的,尤其是涉及到一些拜火教、景教和佛教解決不了的問題,希望通過他們的巫術為自己解決問題的牧人還是很多的。

    沐絲輕車簡從,悄悄來到德維恩的家時,門口靜悄悄的。為了避免引人注意,沐絲不想與其他病人一起出現在大巫師家裡,所以他已付了重金,要求這位大巫師找個理由暫時謝絶來客,每日只為他一人施術治傷,德維恩自然聽從。

    後門兒悄悄打開了,沐絲下了車,帶著兩個隨從進了院子,門兒馬上又掩上了,門外的車子和其他隨行的侍衛則慢悠悠地趕到對面牆根下佯作歇息。

    院門裡站著兩個人,沐絲瞟了一眼,其中一個有些眼熟,是頭兩回來時見過的,另一個沒有印象,他也沒有在意,只是向那個眼熟的人打了個詢問的手勢。

    那人馬上彎腰道:“大巫正在等你,請!”

    沐絲點點頭,舉步向房屋走去,那人看了旁邊的夥伴一眼,有些緊張地跟了上去。

    “你來啦,我們開始吧!”

    一個操著沙啞口音的人從簾幕後面走出來,他穿著繪著稀奇古怪的神獸圖案的半身甲,腰間扎著一條七彩條裙,臉上塗抹著各種油彩,房間裡光線非常昏暗,到處都掛著顏色陳舊的各種布幡和帷幔,隨著風輕輕飄搖著,讓他顯得更加神秘而恐怖。

    沐絲微微皺了皺眉,感覺大巫師今天的聲音與往昔稍稍有點不同,不過大巫師緊隨而來的幾聲咳嗽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惑,沐絲點點頭,便自動自覺地走過去,在一個邊緣上垂著與大巫師的七色布條裙相似的許多布條的蒲團上坐下來。

    德維恩大巫師已經換人了,他一家人現在都被楊帆的人控制了,此刻扮成大巫師的人叫言知何,是張義手下的人,年輕的時候曾經跟著一個巫師當徒弟混飯吃,也懂一些這方面的事情,就叫他扮了德維恩。

    言知何用塗了白顏料,顯得有些怪異的雙眼看看沐絲,道:“特勤出征在即,本巫會抓緊時間,在特勤出征以前完成請神療傷的事情。這幾天,要勞煩特勤,由一天一次祈福,改為一天兩次祈福,否則,在特勤出征以前如果不能完成整個儀式,就會前功盡棄的!”

    沐絲聽了,趕緊做了個一定照辦的手勢。

    言知何點點頭,咧開塗了紅顏料的嘴唇向他很滲人地笑了笑,便轉過身去對著供奉的神壇開始說起了誰也聽不懂的話。這一段話十分冗長,含含糊糊的又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沐絲盤膝坐在那兒,只聽得昏昏欲睡,突然,言知何話音一頓,當地一敲銅鉢,就從簾幕後面“稀哩嘩啦”地跳出一個人來。

    沐絲抬頭看了一眼,這人穿著與大巫師相仿,頭上戴著插了許多野雉毛的帽子,套著畫了神獸圖案的半身皮甲,腰間扎著五彩的條裙,裙子上掛著一堆銅鏡、銅鈴,背後還插著五彩的小旗,一手舉著面羊皮鼓,一手拿著只掛了許多鐵環的鼓槌,叮叮噹當,連跳帶唱。

    跳神,可不是作作樣子就算了,真正的跳神儀式,需要連唱帶跳一個時辰,用現代的時間來計算,那就是兩個小時,這麼長的時間,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是一個力氣活兒,所以年紀大些的巫師是無法完成跳神過程的。

    因此他們就會從徒弟當中挑一個配合他來跳神,德維恩大巫師就是這樣,因此沐絲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便垂下頭去,趁著跳神者在請神的機會,在心裡默默地向神明祈禱,希望能夠得到他的神力救治。

    熊開山穿著一身古裡古怪形同野人的衣裳,搖著一頭雞毛,邊敲神鼓,邊唱神曲,邊扭神臀,“嗯嗯啊啊”好不歡暢,他覺得這事兒很有趣,不過他可不知道跳神至少要跳一個時辰……

    拔也古的府邸是這城中最豪綽的一處建築,其建築規模與山西道一個鄉下地主士紳家的府邸大體相似,只是細緻入微處依舊帶著草原的粗獷和簡陋,沒有那麼多精雕細琢的地方。但是這座府邸裡是沒有可以容納百十位首領議事的地方的。

    所以,拔也古就在自家府門前寬敞的空地上圍著中間的空地搭了一圈氈帳,以供容納先到的各部首領歇息、飲食,中間寬敞的空地則作為議事之所。

    由於這次會議十分重要,朱圖、穆恩、拔也古三人分別調來了一個百人隊,由親信將領帶著,把會議所在團團包圍起來嚴加戒備,不許閒雜人等靠近,各部落首領到了則只許本人帶一名侍衛進入。

    各部落的首領們還在陸續趕來,拔也古、朱圖、穆恩等人已經到了,這幾位頭面人物分別佔據了一座氈帳,因為身份地位懸殊,其他部落的首領並沒有人敢貿然闖入。

    這時候,幾匹身著灰袍的騎士擁著一輛牛車到了氈帳群旁邊,翻身下了馬,並不急著走過來,只是在一旁游弋著,似乎在找什麼人,過了一會兒,他們中的一個人把戰馬交給夥伴,快步迎上去,拉住一名巡弋的突厥武士,低聲問道:“你是穆恩大葉護身邊的人吧?”

    那名武士看看他,不耐煩地道:“是啊,你是誰,要幹什麼?”

    那人微笑道:“沐絲特勤要秘唔穆恩大葉護,請代為通傳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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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五十一章 啞劇

    那名武士向這邊瞟了一眼,對他道:“你等著!”

    武士離去片刻,便領著他們的侍衛長走過來,那侍衛長快步走到這幾人面前,張望著問道:“沐絲特勤在哪兒?”

    車簾兒一掀,裏邊露出一張面孔。

    侍衛長一瞧,此人頭上戴著一頂毛茸茸的皮帽,身上皮袍的領子也豎了起來,好像非常怕冷似的,這一抬頭,堪堪看清他的模樣,那張有些蒼白瘦削的面孔正是沐絲。沐絲即將成為他們部落的駙馬爺了,這位侍衛長是認得他的,趕緊施禮道:“沐絲特勤,你怎麼來了?”

    “沐絲”向他比劃了幾下,看得這位侍衛長一頭霧水。“沐絲”旁邊突有一人笑吟吟地道:“是這樣,我們特勤對於要選擇的攻打目標有些想法,要與穆恩大葉護談談。”

    說話的這人正是高舍雞。那侍衛長聽了恍然笑道:“哦,原來是這樣,那就請特勤進去吧。特勤本就是此番議事的主要人物啊!”

    高舍雞道:“我們特勤如此打扮而來,就是不想讓人看見。你也知道,阿史德族的人現在對我們特勤很是不滿,所以……你帶我們特勤悄悄會見穆恩大葉護就好,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這樣啊!”

    侍衛長想想也是道理,便頷首道:“既然如此,那就請沐絲特勤跟我來吧!”

    “沐絲”下了車,跟著他剛一舉步,高舍雞便跟了上去,那位侍衛長瞟了他一眼,高舍雞解釋道:“我們特勤現在不能說話,在營裡時,特勤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他的意思對我比劃明白,一會兒與穆恩葉護商談,我得替特勤當一會兒嘴巴。”

    那侍衛長道:“嗯,只你一人跟來就行了。今日各部首領都只允許攜帶一個侍衛,人太多的話怕會引人注意。”

    高舍雞答應一聲,緊緊跟在“沐絲”後面往裡走去。

    各部落議事大會還沒有召開,一些相識部落的首領趁此機會互相拜訪,一來交流一下感情,二來也探問一下對方對於攻打大唐哪座城池有什麼意向,如果他們的意見能夠統一,儘管他們不是統帥。統帥也不能忽視他們的意見。

    那侍衛長領著“沐絲”和高舍雞一路往裡走。通行無阻,因為有他帶著,守衛查都不查。“沐絲”雙手插在袖裡,微微低著頭,只管穩步前行。並不左右顧盼,不一會兒趕到一頂大帳前,高舍雞搶前一步,在那侍衛長耳邊道:“先看看帳中有無旁人!”

    那侍衛長會意,叫他們候在帳邊,自己先進帳去,帳中果然有一位部落首領正來拜訪穆恩,兩人挽手大笑,談興正濃。

    這侍衛長一走進來。穆恩便向他看了一眼,侍衛長向他使了個眼色,穆恩知道必有要事,便搖著那人手臂道:“阿海啊,你我老兄弟可著實有日子沒見了,這麼著,我先準備今日要商議的大事。今晚你過來,咱們老兄弟好好喝幾杯!”

    那人哈哈笑道:“好!你先忙著,我去見見其他的老兄弟,咱們今晚再聊!”

    穆恩把他一直送到帳口,相互一拱手。這人便揚長而去,穆恩向侍衛長問道:“什麼事?”

    侍衛長手向旁邊一引。低聲道:“大葉護,沐絲特勤特意來見你。”

    穆恩一回身,恰見“沐絲”抬起頭來,穆恩不由吃驚地道:“你怎麼來了?”說著趕緊回頭看看旁邊那頂大帳,未見朱圖在門口,這才放心,忙一拉“沐絲”道:“進來說話!”

    穆恩拉著“沐絲”往裡走,高舍雞抬腿就要跟進去,穆恩一扭頭,不悅地皺起眉頭,叱道:“你進來幹什麼,不懂規矩!”

    “沐絲”趕緊指指高舍雞,又指指自己的脖子,那兒纏著厚厚的繃帶,弄得他的脖子硬硬的都沒法扭轉打彎,頭點不了,連扭頭都需要連肩膀一塊兒端著,跟“落枕”似的,顯得很是滑稽。

    侍衛長忙解釋道:“大葉護,這人是沐絲特勤的親兵,比較明白沐絲特勤的心意,沐絲特勤不能言語,得靠他跟你說話。”

    “喔!”

    穆恩應了一聲,拉著“沐絲”的手臂進了大帳,衝門口的侍衛長打個手勢,侍衛長立即放下了帳簾,往帳口穩穩地一站。

    帳中,穆恩對“沐絲”道:“你怎麼來了,你改變主意了?想要參加諸部議事不成?”

    “沐絲”擺擺手,指手劃腳地對他比劃一通,穆恩莫名其妙地看向高舍雞,高舍雞咳嗽一聲道:“特勤說,他昨天仔細想了想, 對於咱們要攻打的目標,有了些想法,想說與大葉護知道。”

    楊帆的人買通了沐絲身邊致殘的親兵,那親兵為了今後有個依靠,在重利誘惑之下做了他們的耳目,每日裡都逡巡在帥帳左右,觀察著那裡的動靜,可他們只知道昨天穆恩葉護去過,卻不知道他和沐絲說過什麼。

    這樣一來,楊帆所扮的這個沐絲就得格外小心,在言語上要儘量圓滑一些,不能露出明顯的破綻,這樣萬一昨日兩人曾經商議過準備攻打的目標,也不致讓他生起疑心。穆恩果然毫無異狀,只道:“哦?那你有何看法?”

    楊帆心中一定,伸手指了指掛在帳中的簡陋地圖,穆恩會意,便起身走過去,楊帆也走過去,在他們能夠攻打的幾處要隘上指指點點一番,時而擺手,時而皺眉,時不時的還要把手指向突厥地面和吐蕃地面,最後把手指點在“白亭”的位置,重重地按了一下。

    穆恩看得糊里糊塗,只好又把目光投向楊帆的的“翻譯”,高舍雞道:“大葉護,我們特勤是說,攻擊地點,最好選在白亭!”

    穆恩扭頭看了看地圖,捋著鬍鬚問道:“理由呢?”

    高舍雞道:“來之前,特勤已經對小人解說了半天,小人一點點揣測出了特勤的意思,現在就把特勤的意思跟葉護大人說說,如果小人說的對。特勤請擊擊掌,如果小人有說的不對的地方,特勤就擺擺手。”

    楊帆挺拔而立,如鶴立雞群,昂著高貴的頭顱,輕輕鼓了鼓掌。

    高舍雞咳嗽一聲,湊到地圖前面,唾沫橫飛地道解說起來。

    “葉護大人。你看。在唐人沿邊的這幾處要隘裡,要說攻守難度,其實都差不多。這白亭距咱們算是最近的了,咱們已經在這裡耽擱了多日,如果選擇比較遠的目標。有兩個困難。第一呢,就是春暖花開時候,雪地泥濘不堪,行軍過於艱難,第二呢,就是遠途跋涉,容易讓唐人早早做好準備。”

    穆恩伸手在地圖上標註的沙漠地帶點了點,又在涼州等幾處大阜點了點,高舍雞茫然道:“大葉護的意思是?”

    穆恩啞然失笑。他被“沐絲”指指點點的動作引的差點兒忘了自己是能說話的,居然也學著他在地圖上比划起來,穆恩便道:“如果選擇白亭,有兩個難處,第一,要橫穿一段沙漠,當然。這個問題不大,我們以前也曾由此突襲過唐人。

    主要問題是,這裡距朔方很近,後方又是涼州,唐人補充兵力和糧草都相對容易一些。如果我們選擇蓼泉呢?那兒地域最為狹窄,距吐蕃也很近。他們如果適時出兵,唐人腹背受敵,勢必難以應付。”

    “沐絲“又在地圖上比劃了一陣,然後打個手勢,讓高舍雞說,高舍雞道:“大葉護所想的問題,我們特勤也想過了。蓼泉一帶過於貧困,我們劫掠那裡,收穫遠不及白亭。再者,雖然白亭後有涼州,左右有河西和朔方,但是河西唐軍要防範吐蕃人,朔方守軍要防止我們從其他地方進襲,不可能增兵白亭,只憑涼州一萬五千人的唐軍,就算全部壓到白亭去,實力仍與我們相差懸殊。

    我們佔領白亭有幾個好處,一則,可以進攻涼州,憑涼州的一萬五千唐軍未必守得住,一旦佔領涼州,就能卡斷唐人與隴右、河西的主要通道,孤懸於河西隴右的唐人在我們和吐蕃人聯手進攻之下,外無援軍,內無糧草,這片土地,必定被我們所得。

    如果唐人已經有了防範,有大批援軍及時趕來,我們來不及攻下涼州,那就從白亭下去,對涼州圍而不打,把他們周邊最富饒的幾座城池擄掠一空,然後安然退回大漠。”

    穆恩聽了仍舊猶豫不決,利益與風險是成正比的,攻打白亭,進而襲擊涼州,襲掠附近最富饒的幾座城池,的確獲利巨大,可是這裡也是唐人最容易補充兵力、補給糧草進行堅守的地區,尤其是這裡已經偏離吐蕃太遠,無法借助吐蕃友軍的力量。

    楊帆見他還在猶豫,不禁心中著急,忙做了幾個手勢,在地圖上又點了點,高舍雞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詞兒,祭出了“殺手鐧”:“大葉護,其實……這不只是我們特勤自己的意思。昨晚默啜大葉護又派人來了,默啜大葉護的意思也是奪取白亭。”

    “哦?”

    穆恩一聽果然動容,連忙問道:“默啜的意思是?”

    高舍雞道:“可汗病危,各部落是不可能在外久戰的,佔領沒有意義,擄掠財富就夠了。再者,阿史德族與我族之間起了糾葛,彼此都有些怨隙,如果這一次各個部落都能搶到足夠的財貨和女人,皆大歡喜,就容易彌合先前的矛盾。否則……”

    穆恩想想,覺得大有道理,如果這一仗沒占到什麼便宜,各部落心有怨尤,不免會被阿史德族利用生事,而可汗的兒子會放過這個好機會麼?他穆阿哈一族已經跟默啜站到一起了,彼此聯姻就是因為這個,默啜成為可汗,才對穆阿哈族最有利。

    如此看來,這場戰役本身的利與害倒不算什麼了,重要的還是這場戰事對國內政局的影響。想到這裡,穆恩點頭道:“嗯!我明白了,就按默啜的意思辦好了!”

    穆恩剛剛說到這裡,門口便傳來一個女兒家的嬌叱聲:“滾開!鬼鬼祟祟的,我都不許進去麼?”

    話音未落,穆赫月便掀開帳簾兒一頭闖進來,她俏臉微沉,似有不悅,可是一瞧見楊帆,登時笑逐顏開,道:“啊!沐絲,是你在這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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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五十二章 錯把馮京作馬涼

    “吱扭~~,吱扭~~”

    牛車的軲轆發出一陣陣扭動的聲音。

    楊帆端坐在車裡,腰背挺直,頸項挺直,微微斜著眼睛,乜著一旁的少女。

    穆赫月就坐在他旁邊,笑吟吟地看著他,上一眼,下一眼,看得好不有趣。

    她已摘下臥兔兒的暖帽,不過衣襖邊緣也有一圈白色的狐毛,是以襯托得她的臉蛋頗為嬌艷。穆赫月輕輕扭著自己肩頭烏黑油亮的大辮子,歪著頭笑吟吟地看著楊帆,越看眼中的笑意就越濃,過了好久,突然噗哧一笑,忍俊不禁地道:“你這樣子,真是笑死我了

    她說的是突厥語,楊帆根本聽不懂,聽不懂的楊帆以不變應萬變,依舊梗著脖子,斜眼睨著穆赫月,反正他現在扮演的角色不能說話,只要不說話就不會出錯。穆赫月看了他那糗樣,越發忍俊不禁,不由笑倒在他的懷裡。

    車外,策馬護在左右的高舍雞和另一名侍衛聽到車廂裡傳出銀鈴般的笑聲,不禁相互看了一眼,神情頗有些詭異。

    穆赫月喘息著笑躺在楊帆腿上,揚起彎如弦月的一雙笑眼望著他道:“看你現在老實的樣子,真挺好玩的。昨天我去見你時,你的部下說你去查到底是誰嫁禍於你的事了,我等你好久,都沒等到你回來。還好啦,你還能做事,說明傷的不重,今天看看,果然如此,幸虧只是刮傷,可惜刮的位置不對……”

    穆赫月嘰哩咕嚕說了半天,楊帆一句也沒聽懂,可他又不好完全不做反應,於是把眼珠轉了轉,做了幾個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意思的手勢。穆赫月蹙起烏亮美麗的眉,問道:“什麼意思?”

    楊帆又作了幾個動作,穆赫月還是看不懂,突然揚聲喚道:“阿卡姆。你進來!”

    阿卡姆是高舍雞現在的化名。一個很常見的突厥名字,高舍雞不明所以,連忙下馬上了牛車。穆赫月依舊躺在楊帆膝上,也不避他,只是懶洋洋地問道:“你們特勤在說什麼啊,連我都看不懂了,你跟我說說。”

    楊帆趕緊向高舍雞使個眼色,重新比劃了一陣,高舍雞畢竟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再結合他的動作,猜出了他的擔憂,便道:“特勤是說,一會兒,你送到半途就好,不要跟回到營裡去。還有……”

    他看看楊帆的動作,又道:“還有,以後也不要去營裡找特勤。”

    穆赫月霍地一下坐了起來。板起俏臉道:“為什麼?”

    楊帆趕緊對高舍雞又比劃了幾個動作。高舍雞實際上也不太明白他在表達什麼,畢竟這時的言語可不是兩人事先排練好的,只得按著自己找出的理由解釋道:“是這樣,我們帶來的三千勇士,很多人都受了傷,未曾與唐人一戰,便有很多人成了殘疾,士氣很是低迷。”

    “唔?”

    穆赫月轉了轉烏溜溜的大眼睛。詫異地問道:“那跟我去見沐絲有什麼關係?”

    高舍雞道:“你是特勤的未婚妻子呀,如果這時候你時常出沒於營中,你說那些傷殘的勇士會怎麼想?方才特勤囑咐令尊不要再去探望他,有事他會悄悄趕來,是免得讓朱圖以為咱們兩家作了一路……”

    穆赫月小嘴一撅,伸手挎住楊帆的胳膊道:“我們兩家本來就是一路麼,怎麼了?”

    楊帆被她飽滿豐挺的胸膊正抵在胳膊肘上。只覺觸處軟綿綿一團,嚇得他不敢再動,只好瞪得一雙眼睛,求助似地看向高舍雞。高舍雞尷尬地道:“這是自然,只是……現在朱圖正有火沒處發,沒必要刺激他嘛。不讓姑娘你去營中,也是擔心士兵們有閒話。”

    穆赫月使勁一攬楊帆的胳膊,道:“我去看沐絲,礙著他們什麼了?誰敢說閒話,割了他的舌頭!”

    高舍雞乾笑道:“這畢竟是特勤第一次擔任主帥啊,要打勝仗,還要靠這些戰士,打了勝仗,特勤迎娶你時,也特別風光不是?”

    “嗯……”

    這句話打動了穆赫月,她想了想,扭過頭去,向楊帆柔媚地一笑,道:“好啦!那人家聽你的就是了。不過……,你可得時常來阿爺這兒看我,要不我就去找你。”

    楊帆向高舍雞睃了一眼,高舍雞連連點頭,楊帆也不知道穆赫月在說什麼,見高舍雞點了頭,便露出一副笑容,輕輕拍拍穆赫月的小手。

    穆赫月又躺回楊帆懷裡,一扭頭看見高舍雞還貓著腰站在車廂裡,頓時杏眼一瞪,嗔道:“還看什麼,出去!”

    高舍雞乖乖地轉過屁股,貓腰走了出去。轎簾兒一放,穆赫月便換了一臉甜笑,往楊帆懷裡擠了擠,楊帆知道這女子是沐絲的未婚妻,對她的親熱若是完全沒有表示,難免引起她的疑心,若要有所表示,卻不知道二人已經發展到了什麼地步,不禁有些為難。

    穆赫月扭動著身子,找了個最舒服的體位躺著,見他僵坐不動,不禁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咕噥道:“大壞蛋!受了點傷倒像轉了性似的,以前總對人家毛手毛腳,現在倒老實了。”說著,大膽潑辣的穆赫月姑娘居然很彪悍地拉起楊帆的手,塞到了自己的懷裡去。

    楊帆嚇了一跳,卻不敢反抗,那肥大的斜襟袍服順著領口兒把手插進去,一點兒也不覺的勒得慌,楊帆的大手一插進去,便觸及一團腴潤柔軟熱乎乎的嫩肉,雖不十分碩大,彷彿兩隻玉碗兒倒扣在那裡似的,一手便可掌握,卻是異常的富有彈性。

    穆赫月動作雖然大膽,終究還是害羞,霸道地把他的手塞進自己懷裡,便羞得閉上了眼睛。然而,楊帆的手僵硬地按在她的胸口便再也不動了,穆赫月心中奇怪,不禁又睜開眼睛,楊帆見到她詫異的眼神,趕緊換上一副色迷迷的表情。

    輕攏慢捻抹復挑,似拂琵琶似揉麵……

    穆赫月的臉龐變成了玫瑰色,時不時便發出一聲嬌吟。她把一張發燙的小臉完全埋進了楊帆的懷裡。細若簫管的呻吟聲從楊帆懷裡幽幽地傳出來,好不銷魂……

    楊帆心裡不住地唸佛,這樣的挑逗,情慾漸起的何止是穆赫月一個。楊帆已非初哥兒,如今也是食髓知味啊!

    ※※※※※※※※※※※※※※※※※※※※※※※※※

    楊帆從部族大會離開之後,穆恩立即開始聯繫一些比較有實力的大部落首領,與他們通聲氣兒。

    當然,他聯繫的都是與穆阿哈部落交好,或者與默啜同一立場的部落。他馬上就要成為沐絲的岳父了。完全有資格代表沐絲同默啜一派的部落進行溝通。

    當天的會議上,朱圖所選擇的進攻目標竟然與穆恩原先所選擇的地點相同,也是蓼泉。他的理由也跟穆恩差不多,那個地方是河西走廊最狹窄的所在,可以得到吐蕃人的有效響應,同時,那裡是唐人勢力目前所及的最西處,唐人想增兵也有些鞭長莫及。

    如果穆恩事先不曾得到楊帆的示意。兩人意見如此一致。必然一拍即合,這個議題就可以順利通過了,可是眼下穆恩已經知道默啜真正的“戰略意圖”,自然要竭力慫恿諸部同意攻打白亭。

    會場上,兩大葉護各抒己見,為此爭執不下。

    這時候,出現了讓楊帆哭笑不得的一幕,他先前為了挑唆諸部紛爭的行動固然產生了效果。此時卻發生了不利於他的作用,一些無端受害、依舊對沐絲是否兇手抱有疑慮的中立派部落這時都站到了朱圖一邊,與他連枝同氣,以致雙方爭了一天,都沒爭出一個結果。

    當天晚上,穆恩和朱圖都大擺盛宴,邀請友好的部落首領。籍此統一認識,以求明日再辨個高下,對攻打哪裡並無所謂的沐絲被言大法師折騰了一下午,疲憊不堪,回來後早早就睡了,壓根沒有理會這事。

    在外面監視的人等到被他們收買的親兵一瘸一拐地趕來,告知他們沐絲確已睡下之後,假沐絲馬上又粉墨登場了,他乘牛車趕去,秘密會唔了多位部落首領,拉攏他們支持攻打白亭的主張。

    一夜喧囂之後,第二天一大早,會議便繼續召開了。他們也急呀,十數萬人馬在這裡每多待一天,便不知要消耗多少食糧,他們也實在是耗不起了。

    清晨,數騎快馬正奔向阿史那沐絲的營地。

    自從與阿史德部落發生廝殺之後,阿史那沐絲的營地便在城中單獨闢出了一塊領地,距其他人的房舍、氈帳都有相當大的一段距離,如果有人靠近,很容易就能注意到。

    那幾騎快馬剛剛馳離大道,拐向沐絲的營地,高舍雞突然從路旁閃出來,向他們招手笑道:“嘿!阿提拉,你這是往哪兒去啊?”

    阿提拉就是穆恩的侍衛隊長,他聽見有人呼喚,急忙勒住馬繮,卻見招呼他的人正是昨日陪同沐絲到集會現場的“阿卡姆”,阿提拉露出笑容道:“大葉護叫我來請特勤去一趟,今日一定要確定目標。特勤如果不想露面的話,可以先等候在大葉護帳中,等事情有了眉目,也好分派任務,今日若確定了目標,明日必然要發兵的!”

    高舍雞道:“啊哈,那可巧的很,特勤嫌整日悶在帳中無趣,正想喬裝改扮,出去走走呢,你看……”

    高舍雞回頭一指,就見一輛牛車裡面,“沐絲”正四平八穩地坐在那兒,向他微微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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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五十三章 如願進行

    突厥諸部的會議終於塵埃落定,默啜所要求的進攻時間不允許他們無限期地商量下去,他們必須得儘快討論出一個結果。而對於是攻打蓼泉還是白亭,只要沐絲不露面,朱圖的考慮就只是放在戰役本身上。

    從這一點上來說,不管攻打哪一處,都是有利有弊的,他又不像穆恩那樣有明確的政治目的,所以在這場辯論中,最終沒有堅持自己的主張。會議一散,各部落首領紛紛趕回去準備,穆恩同幾位要好的大部落首領交待了一番,也匆匆趕回營帳。

    營帳口,幾名親兵正守在那兒,帳簾兒垂著,穆恩掀開帳簾走進去,穆赫月看見阿爹來了,趕緊從沐絲懷中坐起來,輕輕理了理鬢邊稍顯凌亂的秀髮,神態倒是落落大方,沒甚麼不自在。

    草原兒女本就沒有那麼多的忸怩作態,在感情事上一向大方的很。草原習俗也助長了這一風氣,有些兩情相悅的男女,情郎夜晚鑽進女子的氈包兒,女方的父母就睡在同一頂氈帳中,依照習慣,也是只當沒聽見的。

    作為穆恩的掌上明珠,自幼在叔伯,父弟和哥哥們身邊被寵大的穆赫月,做事更是肆無忌憚。穆恩假裝沒看見二人的親昵,對“沐絲”咳嗽一聲道:“目標已經確定了!”

    “沐絲”的手剛剛抽離穆赫月的胸膛,指尖還留著一痕滑膩如水的感覺,眼見人家老子進來,神色間不免有些尷尬,趕緊佯作無事地挺直了身子,認真地看著穆恩。

    穆恩在他旁邊坐下,從懷中摸出一支令箭,令箭式樣花紋奇古,是突厥第一代汗庭時打造的,同賜予各大部落首領憑以掌管本部落,如同印鈐作用的那一批令箭不同。這一批令箭三角形的頂端都鑲有一顆紅寶石,它的作用相當於調兵的虎符。

    “你我兩部兵馬從彌娥川下去,攻打白亭。朱圖走另一路,從兩片沙漠中間的戈壁地帶下去,遙相呼應,他那邊還會先分兵佯攻唐人要隘居延海,以混淆唐軍的判斷。你與我同作一路,免得你們兩人見了面又起紛爭!”

    穆恩說到這裡。看了女兒一眼。穆赫月聽到穆恩的安排,知道阿爹對情郎照拂有加,不禁開心地一笑。

    可憐這位“沐絲”瞪大雙眼。認真傾向著穆恩說的每一句話,憑他惡補來的一點突厥語,也沒聽懂什麼。只有那句“白亭”,因為是漢人地區的地名,直接用的音譯,讓他聽懂了,心中不由一喜。

    穆恩把令箭交給他,囑咐道:“你也馬上回去安排一下吧,明天日出開拔,你隨在我的後陣。”

    說到這裡,穆恩瞟了女兒一眼。加重了語氣道:“出征打仗不是鬧著玩的,你明兒一早就回部落去,不許到軍中相送,壞了規矩,於沐絲建功立業可是大大不益。”

    “哦……”

    穆赫月撅起小嘴兒不快地答應了一聲。

    “沐絲”捧著令箭沒有動彈,穆恩說的那句“你也馬上回去安排一下”他根本沒聽懂,穆恩見他沒動。還以為他捨不得自己女兒,想再跟她膩上一陣兒,不禁皺了皺眉,擺手道:“先回去吧!這次兵事,你父對你寄予厚望。不可大意!男兒大丈夫,豈可一味兒女情長。等你打了大勝仗回來,我才好與你們完婚!”

    聽到這句話,穆赫月雖然大方,也不禁紅了俏臉。

    “沐絲”見他擺手,這才明白他的意思,連忙站起來,向他深深施了一禮,然後又扭過頭,深情地看了一眼穆赫月,穆赫月看見情郎的目光,心中歡喜,便也隨之站起,雀躍道:“阿耶,我送沐絲回去。”

    ※※※※※※※※※※※※※※※※※※※※※※※※※

    “特勤,聽說咱們準備攻打白亭?”

    離開穆恩的營帳之後,楊帆依舊戴了皮帽,豎起衣領,渾在一群侍衛當中悄悄往外走,走在他旁邊的高舍雞趁機向他問話。

    會議一散,各部頭領議論紛紛地離去,對於攻擊地點,高舍雞已經聽他們提到過了,這件事是瞞不住三軍的,回頭定然要向三軍公佈,因為漫長的邊防線上處處都是崇山峻嶺,一共就只有那麼幾處可以通行的山谷要隘,彼此間距離很遠,即便他們不說,只要一開拔,士兵也就知道要打哪裡了。

    不過詳細內容高舍雞卻不知道,楊帆特意把穆赫月留在身邊,又把她帶出來,就是想通過她把穆恩的話轉述給高舍雞知道。當然,即便他不刻意去做,這位熱情如火的姑娘怕也會膩在他身邊的。

    楊帆隨便比劃了幾個手勢,向穆赫月苦笑了一下,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穆赫月會意,連忙道:“嗯,明天日出開拔,沐絲做我阿耶的後軍,隨我阿耶從彌娥川攻打白亭,朱圖走另一條路,從兩片沙漠中間的戈壁地帶穿過去,同時分兵佯攻居延海以迷惑唐軍。”

    高舍雞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楊帆事先早就對此情況做了預估,雖然聽不懂高舍雞在說什麼,卻知道他在問什麼,此時見他連連點頭,知道他已把情況問到了,心中一塊大石頓時落了地。

    他們出了議事帳區,登上那輛牛車,穆赫月忽然探手摸入楊帆懷中,抽出那枝令箭,隨手拋與高舍雞,大聲道:“喂,你拿去,通知軍中副將早作準備吧。”說完攬住楊帆胳膊,含情脈脈地道:“明早你就要走了,今天要多陪陪我。”

    大巫師維德恩家裡,言知何微闔雙目,搖頭晃腦,嘴裡唸唸有詞,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到底在說些什麼,熊開山掛著一身鈴鐺,跳啊跳啊,跳得一身臭汗。

    他已經跳了一個多時辰了,跳得腳酸腿軟,實在堅持不住了,忍不住跳到言知何旁邊,輕輕拐了他一下,言知何一睜眼,熊開山便向旁邊努努嘴兒,言知何一看,沐絲盤坐在那兒閉著雙眼,似乎仍在虔誠祈禱。

    熊開山用嘴形對他說道:“時辰到啦!快累死啦!”

    言知何啞然失笑,便從桌上抓起銅鈴,“叮鈴鈴”地搖了搖,對聞聲張眼的沐絲微笑道:“好啦,這最後一場法事總算是圓滿完成啦,特勤在傷癒之前只要做到不發聲、不食葷腥、每日在睡前再默禱一次,傷癒後必可無恙!”

    沐絲感激涕零,連連抱拳道謝,又從懷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豆子,言知何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來揣在懷裡,沐絲便合掌退下了。

    薛延陀城裡今天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更加熱鬧。

    明日發兵的消息已經傳開,許多部落戰士趁著最後的機會到城裡來喝酒消遣或者採購應用之物。商販們知道各個部落聚攏來的戰士明天就要離開,也紛紛降價促銷,所以街頭巷尾熙熙攘攘,到處都是行人。

    穆赫月挽著楊帆的手臂,像一隻快樂的雲雀,一路上嘰嘰碴碴的說個不停,楊帆只消一直保持著蒙娜麗莎的微笑就行了,連一個手勢都不用做。

    穆赫月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包括一些首飾頭面,其實這市場上販賣的頭面都是作工低劣、質地也不高的商品,是一般牧人家庭使用的,這位穆阿哈部落的小公主是含著金飯匙出生的,當然不會看在眼裡,她只是買個心情而已。

    沐絲的營帳前面,幾匹駿馬飛馳而至,守營的戰士立即端起了武器,高喝道:“站住!”

    高舍雞一勒馬繮,高聲問道:“沐絲特勤可在?我等奉穆恩大葉護之命而來!”

    守營士兵道:“我們特勤……帶一些傷重的兄弟尋醫問藥去了,現在不在營中,不知大葉護有何吩咐?”

    高舍雞道:“即如此,副將可在?我有重要軍情稟報!”

    那守營官兵看看他們幾人,縮回了長槍,其中一人對高舍雞道:“讓你的人候在營外,你隨我來!”

    高舍雞翻身下馬,跟著那名士卒送進大營,沐絲的副將涂魔已經在阿史德部落的人偷襲時被射死了,沐絲臨時委任了另一名副將,高舍雞見到那名副將,從懷中掏出鑲了紅寶石的金批令箭,雙手奉上道:“大葉護吩咐,明日日出時分大軍開拔!”

    高舍雞把令箭交予沐絲的副將,又把詳細的計劃說了一遍,便即告辭,那副將新官上任,盡職得很,立即吩咐下去,三軍做開拔準備,至於傷殘的戰士,他也無須請示沐絲,只管丟在這裡,等他們自己的親人趕來接回去就是了,這是慣例。

    大街上,楊帆和穆赫月挽臂而行,儼然一雙情侶,天愛奴跟在暗處,心中暗暗詫異。她是一直尾隨著楊帆的,自然知道此沐絲實為真楊帆,事實上她沒有見過沐絲的模樣,根本不知道楊帆此刻正在冒充另一個人。

    伴在楊帆身邊的那個草原女孩兒很陽光、很可愛,令天愛奴困惑的是,楊帆不可能大老遠的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跟一個草原部落的女孩兒談情說愛,這個女孩兒是誰?他接近這個女孩兒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楊帆能自由出入突厥人的營帳,他現在是什麼身份?

    這裏邊一定有很多很多秘密,天愛奴很想搞清楚這些秘密。

    這時候,從大巫師家裡離開的沐絲,乘著牛車,也悠哉悠哉地駛上了這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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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五十四章 如夢無痕

    “啊!你快看,這個額墜好看麼?”

    穆赫月突然在一個小攤上發現不少小首飾,其中有一枚琥珀的額墜,陽光正照在上面,熠熠放光,穆赫月立即欣喜地拿起來,雀躍地向楊帆道。

    楊帆一如既往地露出一副蒙娜麗莎的微笑,穆赫月白了他一眼,嬌滴滴地道:“我要你買給我!”

    楊帆繼續微笑,旁邊一名手下趕緊掏錢買下了這枚額墜,穆赫月摘下臥兔兒暖帽,把額墜戴上,向楊帆歪了歪腦袋,俏皮地道: “好看麼?”

    俏美的五官,小麥色的肌膚,明媚的大眼,紅嘟嘟的嘴唇,額頭再垂下一枚水滴狀的琥珀,本就清麗動人的面孔,變得愈發嬌媚了,楊帆也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是草原上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

    穆赫月從情郎眼中看出了欣賞和讚美的意味,不由心中大樂,她向楊帆嫵媚地眨了眨眼,剛想再撒撒嬌,楊帆的眼神突然一閃,便踏前一步,抓起穆赫月的手腕,轉身就向牛車上走去。

    幾乎在楊帆轉身的同時,從街巷轉過來的一輛牛車裡,沐絲的目光剛剛從一處賣狐皮的攤子上移開,向這邊看來。

    “你幹嘛呀,人家還沒逛夠呢!”

    穆赫月挺不開心的被楊帆帶上了車,楊帆打個手勢,示意手下立即趕路,便放下了窗簾。

    穆赫月坐在旁邊,看著他的舉動,忽然有些了悟,些許不悅頓時變成了一抹羞喜,她捂著小嘴“咭咭”地竊笑了兩聲,很妖嬈、很嫵媚地昵聲道:“怎麼,忽然發現人家的樣子很撩人是不是呀?嘻嘻。可惜喔。你現在什麼做不了。”

    她的眉也彎,她的眼也笑,眸中飄逸出來的那種如絲如縷的曖昧妖嬈。顯然是早與沐絲嘗過禁果了。

    楊帆只是突然看到了沐絲,嚇了一跳,不得不趕緊攜她上車。這時看她神情,知道她有所誤會,正好將錯就錯,便笑眯眯地在她很迷人的柔滑臉蛋上捏了一把。

    穆赫月瞟著楊帆,一雙柔媚的大眼睛忽然濕潤得好像要滴出水來,她就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瞟著楊帆,嬌滴滴地道:“你這一去,最快也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呢,這麼長的時間。你會不會想我?”

    楊帆聽在耳中,全然不懂,不過看她神色。也知道她的說情話。便輕輕撫摸了幾下她柔軟的秀髮,假意以溫存回應。另一隻手卻輕輕把窗簾掀開一隙,想看看外面情形,透過那抹縫隙向外一瞅,楊帆頓時嚇了一跳,趕緊又把窗簾兒放下來。

    原來沐絲的車子堪堪與他駛了個齊頭併進,沐絲的車子並沒有掩簾,楊帆微掀一隙,正好看見他的模樣。

    穆赫月看到楊帆的動作,眼珠微微一轉,臉上忽然便閃過一抹羞意,輕輕在楊帆肩頭捶了一把,嬌嗔道:“壞人!”

    楊帆回頭,不曉得這小妮子吃錯了什麼樣,怎麼突然一副春情上臉的模樣?

    穆赫月是羞意盎然,較輕咬了下紅嘟嘟的豐艷雙唇,昵聲道:“人都動彈不得了,還一肚子花花腸子,嗯……念在你出征在即的份上,人家就叫你舒服一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喔。”

    楊帆不知所云,繼續向她微笑。

    穆赫月的眼神忽然迷離起來,俏麗的腮上泛起兩抹暈紅,她媚眼如絲地瞟著楊帆,輕輕吐出丁香小舌,妖嬈地在唇瓣上輕輕舔過,便俯身撲到楊帆懷裡,伸手去解他腰帶……

    楊帆整個人都僵住了,他能反抗麼?若是她羞憤地跳下車去,馬上就能發現沐絲,那麼他的整個計劃就會全部告吹,甚至連能否活著離開薛延陀城都成問題。正驚怔間,一抹柔滑濕熱緊密銷魂的感覺襲上心頭,楊帆撐住羊皮褥子的雙手登時抓緊了。

    ※※※※※※※※※※※※※※※※※※※※※※※※※※※

    “吱扭~~,吱扭~~~”

    兩輛牛車併排走著,一輛掀著窗簾,一輛拉著車簾。

    道路不太平坦,兩輛車都有點顛簸,拉著窗簾的那輛車似乎顫動的更頻繁一些。

    天愛奴牽著駱駝尾隨在兩輛牛車後面,如同作夢一般。

    她看到沐絲了,在看到楊帆上車之後,她只一轉眼,就看到了沐絲,那一瞬間,她還以為楊帆精通什麼法術,突然就從前邊那輛牛車裡挪到了後面這輛牛車裡。

    天愛奴一路跟下來,混亂的思路終於漸漸理清了,她已經想通了其中的關鍵。難怪楊帆可以隨意接觸突厥權貴,可以隨意出入他們的營地,那後出現的“楊帆”,一定是一位突厥貴族,楊帆利用自己與他一般無二的長相在冒充他!

    這是沈沐的主意麼?他們想幹什麼?

    忽然,天愛奴又想起了那個與楊帆儼然一雙情侶的草原女孩兒,那個女子,到底是楊帆的情侶,還是“楊帆”的情侶?她不會……是錯認了情郎吧?

    應該不會吧,就算楊帆長得再像那個人,聲音總該有所不同吧,再說,他一個南洋回來的人,懂得突厥語麼?

    天愛奴一路走著,滿腦子問號。

    給楊帆趕車的人和左右的護衛看到沐絲的時候,終於知道楊帆為何急急登車了。他們強自鎮定,兩個沐絲的牛車併排走著,到了長巷路口的時候,他們才放慢了速度,讓沐絲的牛車駛到了前面。

    兩輛牛車一前一後晃晃悠悠地駛向沐絲的營地,但是彼此間的距離卻是越來越遠了。天愛奴也放慢了步伐,遠遠輟著後面那輛牛車,她覺得問題的關鍵一定都集中在楊帆身上,盯住楊帆就能找到沈沐,進而發現他們的秘密。

    她遠遠看到那輛牛車停住了,然後那個突厥少女從車中走下來,緊接著楊帆也走了下來,兩個人站在那兒似乎又說了幾句什麼。一個侍衛便牽過一匹馬來。那位突厥少女翻身上馬向這邊馳來,天愛奴趕緊避到了路邊。

    那匹馬馳到近處時,天愛奴抬起頭飛快地瞟了一眼。只見那位突厥少女坐在馬上,一圈白狐毛掩映下的俏臉,彷彿花兒一樣紅。有種說不出的媚……

    前邊,楊帆又登車了,車子沒有繼續前行,而是慢騰騰地拐上了一條岔道,天愛奴依舊遠遠地輟著,把自己掩藏在街上來往不斷的行人商旅之中,走了小半個時辰,她發現那輛牛車在一處僻靜的宅院前停下了。

    天愛奴轉悠著走開,在附近的小商販那兒隨便買了幾樣東西。順口打聽了一下那戶人家的情形,小販告訴他,那是本城大巫帥德維恩的家。

    德維恩家裡。張義和高舍雞等人都在。一見楊帆到了,紛紛圍上前來。張義翹起大拇指道:“二郎,除了我三哥,張義沒服過人,這一回對你真是心服口服了,哈哈哈,不動聲色之間,整個突厥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上!”

    楊帆打了個哈哈,不自然地提了提腰帶,咳嗽一聲道:“這事兒還沒算完,眼下才是咱們最關鍵的時刻,必須得格外小心,不能功虧一簣!”

    楊帆一面說,一面把脖子上纏的繃帶一圈圈解下來,對張義道:“明天你要負責把咱們的人安全帶離,返回隴右!”

    張義頷首道:“沒問題!只要離開這裡,我就有把握回去。”

    楊帆又道:“熟悉此間道路的人是誰?”

    張義拉過扮大神的言知何道:“喏,他就行,突厥這邊的路他熟的很!”

    楊帆道:“好,那你留下,跟我和高舍雞、熊開山我們幾個人一起走,一會兒你們就把馬匹和路上需要的飲水、食物都準備好,咱們今晚住在這裡,等到他們的大軍出發,確保無誤後,咱們便立即上路,搶先趕到白亭示警!”

    言知何與高舍雞、熊開山點了點頭,當下眾人紛紛散去。天愛奴隱在暗處,始終不見楊帆出來,乾脆就守在了附近。

    她相信楊帆不管在圖謀什麼,水落石出的時候都快到了,因為突厥人即將發兵的消息她也已經聽說了。

    ※※※※※※※※※※※※※※※※※※※※※※※※※

    翌日天明,各個部落紛紛行動起來。

    由於此前阿史德與阿史那兩族的紛爭,所有部落劃分成三塊,忠於阿史德和忠於阿史那兩族的部落紛紛與他們駐紮在一起表明立場,其他中立部落集中在第三個地方,所以中立部落需要趕去與他們匯合。

    一大早,阿史德族和阿史那族部落的駐地就開始拆除氈帳,準備起行,附庸於他們的那些部落也拆卸氈帳,驅趕牛羊,整肅隊伍,準備檢閲出發。

    中立部落所在區域比他們起的更早一些,一些部落早早就開始行動,把整個營地拆除,氈帳裝上車子,驅趕著牛羊趕去與他們匯合。這些中立部落分別被分配給了朱圖、穆恩和沐絲。

    城裡面,沐絲也集合了還能作戰的全部將士,在穆恩派來接應的一個千人隊的保護下離開薛延陀城,向穆恩的營地趕去。

    太陽高昇,原本中立部落所在地連綿不斷的氈帳已經不見了,雪原上一片狼籍,大部分部落已經離開,幾名騎士策馬趕來,只見草原上還有零落的兩三個部落正在拆卸著氈帳。趕來催促的騎兵氣勢洶洶地道:“喂!你們是哪個部落的,怎麼這麼慢!”

    張義手下一個突厥兵迎上去,笑容可掬地道:“我們是可薩部落的,就快好啦,就快好啦!”他說的是一個剛剛拔營離開不久的部落名稱。

    “哼!你們快一點,還要趕著牛羊過去,這得折騰到什麼時候,大葉護等著點兵呢!”

    那騎兵訓斥幾句,又向另一個拔營緩慢的部落趕去。

    張義的人慢條斯理地裝著車,觀望著其他部落的動靜,等到除他們之外,最後一個部落也準備妥當,匆匆離開的時候,他們陡然也加快了速度,迅速整理行裝。

    他們也出發了,但是方向既不是阿史德部所在地,也不是阿史那部所在地,他們向著相反的方向迅速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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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能坐視

    城裡面,楊帆一行人也早已開始準備起來。

    他們準備了一輛勒勒車,高大的車輪幾乎及至人的肩膀,這種草原工具速度很快,堅固耐用。楊帆之所以要在馬匹之外準備一輛勒勒車,是因為他們將要趕在突厥大軍前面,率先到達白亭示警。

    突厥人兵分兩路,一共兩條行軍路線。其中一條沿彌蛾川從沙漠東側下去,這一路人馬是穆恩和沐絲。另一路兵馬由朱圖率領,從西側與東路軍齊頭併進,他的行軍路線是一片戈壁,兩側都是茫茫沙漠。

    楊帆不管走哪條路,都要經過漫長的無人區,那一帶人跡罕無,水源地也極少,要想通過必須事先準備充足的食物和水。

    熊開山一早就離城去察探動靜了,等到突厥大軍會師完畢,浩浩蕩蕩出發以後,熊開山立即撥馬回城報信,楊帆一行人便立即出發了。

    按照他們的計劃,他們將快馬繞一個圈子,兜到突厥大軍前面,然後快速行進,搶在他們前面趕到白亭,把突厥大軍將至的消息通報守軍。

    他們輕車簡從,一共不過六七個人,速度要比大隊人馬快上許多。只消能提前四到五天趕到白亭,守軍就能及時做好防範,涼州守軍也能迅速趕到支援,甚至京城都能迅速得到消息,唐軍的烽火傳訊系統可是快捷的很。

    楊帆他們騎著馬,趕著那輛勒勒車到達城門口的時候,正好薛延陀部大首領拔也古帶人回城。

    拔也古一早去給朱圖和穆恩、沐絲三人送行了,送走三人之後拔也古領人回城。拔也古已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滿頭白髮,精神卻瞿爍的很,一張黑裡透紅的臉龐,一雙奕奕有神的眼睛,骨骼粗大,十分健壯。

    早晨的風很冷,拔也古端坐在馬背上。腰桿兒卻挺得筆直。當他走進城門時,楊帆等人便自覺地退到了路旁,想等著他們過去之後再出城,不想輟在拔也古衛隊最後面的一個騎士左顧右盼的,忽然就把目光定在了高舍雞身上。

    這個衛士叫古啊古啊,曾經不止一次見過高舍雞。高舍雞陪同楊帆前往拔也古府邸拜見穆恩時,楊帆每次都喬裝打扮,不叫人看見他的容貌。扮成他親兵的高舍雞並不需要如此。尤其是楊帆每次見穆恩時他都守在帳口,見過他的人著實不少。

    那些人大多是穆恩身邊的侍衛,已經隨穆恩一起開拔了。但是當時擔任警衛的還有拔也古的親兵,這個古啊古啊就是負責拔也古與穆恩之間聯繫的一名侍衛,恰恰是見過高舍雞的人之一。

    此次出城。楊帆依舊低頭含頜,十分小心,萬萬沒有想到,他沒有出事,卻被人認出了高舍雞。

    “噯!你不是……沐絲特勤的親隨嗎?”

    古啊古啊勒住坐騎,笑嘻嘻地看著高舍雞:“你是沐絲特勤極親近的人,怎麼沒隨特勤一起出征啊?”

    古啊古啊說著,目光掃過他們一行人的遠行裝束,再看看那輛勒勒車。眸中疑色頓起,沉聲問道:“車上裝的什麼?你們這是要往哪兒去?”

    古啊古啊此時並沒有疑心他們是唐人,卻懷疑他們是裹挾了財物打算溜走的逃兵。楊帆一手扶著帽子,湊到言知何身邊,低聲問道:“他說什麼?”

    言知何低聲對他解說幾句,楊帆心中頓時一緊。

    這時那古啊古啊已經揚聲召喚起來:“喂!兄弟們,回來一下!”

    “嗆~~~~”

    龍吟裊裊。余聲未絶,半空中匹練般一道白光,血泉湧起,一顆人頭咕咚落地,古啊古啊的一隻手還揚在空中。

    “走!”

    楊帆疾喝。手提血刀,催馬便向外衝去。

    他一聽言知何所言。就知道大事不妙。

    如果那群侍衛趕回來把他們圍住,一檢查他們車上的東西,必會生起疑心。他們只要稍微仔細一些,喚來沐絲留在此地的人,就能知道高舍雞是個冒牌貨。

    更何況,他只在臉上貼了鬍子,眉眼五官並無變化,如果對方已經注意到他們,難保不會認出他的容貌,所以楊帆當機立斷,立即斬殺了這個發現異狀的薛延陀部戰士,雖然因此免不了一場惡戰,但是對方不知道他們因何殺人,也就不知道他們的身份,秘密才不會暴露!

    那些侍衛聽見夥伴呼喚,都勒馬回頭,剛剛轉過腦袋,就看見古啊古啊人頭落地,無頭屍體還騎在馬上,一夥兇手護著一輛勒勒車向城外衝去。侍衛們又驚又怒,紛紛摘弓搭箭,瞄向那群人。

    這些草原上的漢子弓射本領幾已成為本能,第一反應竟不是策馬追上去,而是以弓箭制敵,此時楊帆一撥人剛剛衝進城門洞,根本避無可避。

    牽著駱駝一路尾隨而來的天愛奴大吃一驚,想也不想便騰身掠起,半空中抖開裹劍的布片,足尖在一匹匹馬上疾點而過,劍光颯颯,箭飄飛,弓弦斷,一地斷指。

    天愛奴半空中身形一旋,踢飛一個捧手慘呼的侍衛,飄身落在他的馬上,雙腿一磕馬鐙,便向外疾衝過去。

    她的使命是查清沈沐在西域的全部情形,如實稟報公子,其他事情一概與她無關。但她並不是一台只會執行命令的機器,她也有感情。當她看見那十數支戰弓瞄準了城門洞下,楊帆無從閃避,很可能中箭身亡的時候,她甚至來不及去想什麼,就立即拔劍了。

    天愛奴斬弓奪馬,向外疾馳,她的人伏在馬背上,從後面望去,似乎只見一馬騰躍,如蛟龍一般。

    天愛奴策馬飛奔,忽然瞥見路旁一頂簡陋的棚子,那是做買賣的商販搭起的棚子,木桿為架,頂上蒙了皮篷,天愛奴一抖手,一串銀亮的鏈子便飛了出去,再一收腕,鏈端鐵爪便扣住了皮篷。

    各部落已經離開,那小販正打算今天收攤離開。在棚下解著繩索,“呼”地一下整個皮篷便飛了起來,彷彿一朵烏雲,隨在天愛奴的身後向城門口捲去。

    “蓬蓬蓬蓬!”

    推開那些受傷的侍衛,氣勢洶洶搭弓再射的其他侍衛,箭都射到了飄飛如雲的牛皮帳棚上面。那皮棚是牛皮的,極為沉重,也虧得天愛奴腕力強勁。又籍著馬力才能拖起。她連人帶馬衝進城門洞,便鬆了扣住牛皮棚子的飛抓,胯下駿馬只覺力道一輕。速度更快了,彷彿一枝離弦的箭,衝出了城門。

    發生在身後的這一切已經被楊帆看到了。楊帆一扭頭,就看到了一個突厥男子突然躍身而起,劍斷弓弦,為他斷後的情形。

    他是誰?

    楊帆心中驚奇不已,當他的馬衝出城門的時候,他還在扭頭回望,陽光正照在城門處,人影一閃,那個生著兩撇漂亮鬍鬚的突厥男人箭一般衝了出來。

    “他們是什麼人。竟敢在我的城裡鬧事殺人!”

    拔也古火冒三丈,雖然遊牧民族彪悍,常有鬥毆之舉,但是敢公然挑釁他這位城主權威的卻是罕見。拔也古拔出腰刀向外一指,氣勢洶洶地喝道:“追!無論生死,一個也不許跑掉!”

    他的親兵立即撥馬向外追去,拔也古對留在身邊的侍衛喝道:“去!給我調兵。調兵追!”

    “嗖嗖嗖!”

    箭矢如雨,落在後面的天愛奴抱著馬頸只是狂奔,幸虧雙方距離不是太遠,對方的箭多是平射而非拋射,她伏在馬背上不虞被箭射中。可是馬股上卻一連中了幾箭,那馬吃痛。跑得更急,迅速與追兵拉開了距離。

    但是狼牙箭深入馬股,跑得越快就越痛,那馬猛一衝刺之後便感不支,適時又是一枝利箭射中馬股,那馬悲嘶一聲,撲倒在地。

    楊帆見狀,對護車急行的熊開山、言知何等人道:“繼續前行,一定要把消息送到!快走!”

    高舍雞駕著車,大叫道:“二郎,你去哪裡?”

    楊帆撥馬揚刀,高聲道:“我去救人!”

    說罷不待他們回答,便向來路奔去。

    自幼的經歷,使得楊帆最重“情義”二字,當初在洛陽宮裡,只因那小太監和那位學士對他有所讚譽而受到關夫子的譏諷,他就不惜以區區一禁衛的身份為欣賞自己的人討公道,更何況這是救命之恩。

    他不知道這個突厥人是誰,只知道他是在救自己,這就足夠了。

    眼見前方那人摔下馬去,衝在最前面的突厥追兵獰笑一聲,收起長弓,拔出了雪亮的馬刀,正在地上奔跑的那人看起來很瘦削,他有把握一刀就把這個人劈成兩半,鋒利的馬刀切開皮肉、切斷骨骼,把一個人毫無阻礙地削成兩片,這是多麼快意的一件事啊。

    他的血都要沸騰了。然後,他就看見楊帆勒轉戰馬,手握鋼刀又沖了回來。他馬上轉移了目標,斬殺一個有反抗力的目標,明顯能給人更大的快意。

    “這個人是我的,誰也不要搶!”

    他嚎叫著告訴他的夥伴們,一踹馬鐙向楊帆迎去。

    “嚓!”

    二馬交錯,突厥騎兵繼續向前衝過去,衝出四個馬身的距離,速度漸緩,他的手緊緊攥著刀柄,目光凝視著他手中的刀,他手中的刀已經只剩下一小半,大半截刀身不知去向,他驚詫地轉了轉眼珠。

    一陣風來,他左唇上曲折如鈎的鬍子隨風飄落,散作絲絲縷縷,然後一道血線從他的右側額頭向左側唇角迅速地蔓延開來,他大叫一聲,便栽下馬去。與他錯馬而過的楊帆此時已經衝向那位見他回援,正朝他飛奔過來的突厥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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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五十六章 身陷沙漠

    楊帆的刀並不比這個突厥兵的刀質量更好,但是哪怕同一爐鑄出來的兵器,握在不同的人手中也有不同的威力。速度、力量、角度的運用、兵器相交時劈斬部位的選擇,可以讓神兵變成廢鐵,也可以讓廢鐵變成神兵。

    一刀,楊帆就斬斷了那個突厥兵的刀,連帶著把他的頭也劈成了兩半。

    彪悍的突厥兵一見楊帆大膽回援,紛紛收弓拔出了腰刀,像狼群似的大呼小叫著撲上來。

    他們有十多個人,他們喜歡把人絞碎的感覺。

    “鏗鏗鏗!”

    楊帆揮刀如電,一連磕開三口鋼刀,順手削去另一個突厥人臉上的一塊橫肉,伸手一拉,就把他要救的那個突厥男子拉到馬上。

    雙手一握,楊帆就覺得對方的手掌綿綿軟軟,掌骨纖細,有些不像男人的手掌,心中不由一怔,他無暇多想,掌中刀輕揚,又挑開紛刺而來的兩口長刀,臀部離開馬背,身形一探,手臂一長,“噗”地一刀斬斷了一個突厥兵的手臂,將那握著刀的手挑向身後,喝道:“拿著!”

    聲音出口,他才想到身後這人未必聽得懂他說的話,卻不料身後那人並未吭聲,卻一把接住了那條斷臂,掣刀在手。

    楊帆心中大定,兩人共騎一馬,兩口刀左右翻飛,與十幾個突厥人廝殺起來。

    混戰之中,刀槍並舉,楊帆就不能如方才一般施展那神乎其神的武技了,雙方廝殺成一團,什麼招式全都沒有用處,全是最直接的劈砍、刺殺,較量的是速度、力量和反應的敏捷。

    二人左右開弓又把三人斬落馬下,回頭一看高舍雞等人已然遠去,地平線上只見隱隱一處黑點,楊帆便撥馬道:“咱們走!”

    二人撥馬殺出重圍,落荒而逃。卻未逃向高舍雞等人逃走的方向,敵兵還未擺脫,楊帆不能把敵人引過去。

    眼見二人逃走,一番混戰中已知二人驍勇,那些突厥兵不敢再自恃人多,紛紛摘弓認扣搭弦,向他們射箭,箭矢在二人身邊嗖嗖橫飛。天愛奴反手以刀護身。撥打雕翎。

    楊帆眼見二人共騎,馬速不快,身畔箭矢橫飛。一個不慎,就得被對方的利箭把兩人射穿,心中暗暗焦急。

    身後的天愛奴突然叫道:“往那邊走。衝進沙丘群,先擺脫他們再說!”

    這時,她沒有掩飾自己的聲音,楊帆聽見那熟悉的女聲,不由驚道:“阿奴?你是阿奴?”

    “嗖!”

    又是一箭擦肩而過,天愛奴用胳膊肘兒拐了他一下,怒道:“還不快走!”

    楊帆無暇再問,立即撥馬衝向沙丘群,這時撥也古調來的大批人馬也追了過來。遠遠看見他們與追兵一前一後衝向沙丘地帶,立即尾隨而來。

    七八個突厥兵追進了沙丘群,連綿起伏的沙丘起到了極好的隱蔽效果,他們的弓箭在這樣的地形下已失去了效用,突厥兵們掛好弓箭,拔出長刀,四顧張望。突然有人向前一指。大叫道:“在那裡!”

    眾人聞聲看去,就見一匹馬的影子一閃就沒進了沙丘之下,立即提馬追了過去。

    “又到哪裡去了?”

    幾個突厥兵站在沙丘上正四下眺望著,身邊的沙地突然一動,飛濺起一大片沙土。向他們劈頭蓋面的襲來,沙土後面裹挾著兩片雪亮的刀光。把自己埋進沙地的楊帆和天愛奴突然一起發難,兩名猝不及防的突厥兵應聲栽下馬去,二人飛身竄上馬背。

    “殺!”

    二人異口同聲,催馬前行,沙丘上刀光劍影,殺成一團。

    一個突厥兵的刀被磕飛,急急仰身栽下馬去,這才逃過了開膛破肚的危險,他咕嚕嚕地滾下沙丘,狼狽不堪地爬起來,只見一個夥伴坐在馬上,一手提刀,一手掩著咽喉,身子晃了幾晃,突然仰面栽下沙丘,滑到一半處止住,血從他的咽喉處咕嘟嘟地冒出來。

    這個突厥兵手腳並用地爬過去,伸手奪過了那死去夥伴手中緊攥的鋼刀,小心翼翼地爬上沙丘,只見丘上橫屍一片,遠處兩騎戰馬剛剛沒過一片丘陵地帶。他失魂落魄地看看遍地殘屍,再扭頭回望,只見他們的大股追兵捲起一溜塵土,正向這裡猛撲過來……

    ※※※※※※※※※※※※※※※※※※※※※

    “阿奴,你怎麼在這裡?”

    一片沙丘下,停下稍作喘息的楊帆驚訝地看著一副男裝打扮的天愛奴。

    天愛奴正認真檢查著馬背上袋囊中的東西,檢查一番之後,天愛奴回身走過來,說道:“他們的袋囊裡沒有多少飲水和食物,我們不能在沙漠裡久耽,一旦有風暴或者陰天,我們就容易迷失方向,不等我們走出去,就得餓死、渴死在這裡。”

    楊帆指了指她的嘴唇道:“你的鬍子!”

    天愛奴的兩撇鬍子在打鬥中已經掉了半撇,只剩下一半粘在唇上,天愛奴伸手撕掉那半撇鬍鬚,瞪著楊帆道:“你聽到我的話沒有?”

    楊帆道:“是那位姜公子叫你來監視沈沐的麼?”

    天愛奴“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楊帆露出一絲笑意,輕聲道:“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裡,阿奴,你會出手救我,我……很是……”

    天愛奴突然打斷他的話,硬梆梆地道:“你救過我,我只是知恩圖報罷了,不要說這個了,咱們得趁著現在有太陽,還能夠辨識方向,趕緊離開這兒,不然一旦迷失在沙漠裡就麻煩了。”

    楊帆對沙漠的認識遠不及天愛奴,並沒有她那麼謹慎的態度,他無所謂地笑了笑,走上幾步,挽起馬繮道:“好,那我們咱們現在就……”

    剛剛說到這裡,楊帆的笑容就僵在臉上,他沉默了一下,長長地吸了口氣,扭頭對天愛奴道:“恐怕……咱們不得不繼續往沙漠深處逃。”

    “怎麼?”

    天愛奴順著他的目光一看,登時也不禁一呆,呆了片刻,便急急奔向另一匹馬,大聲說道:“我們走!”

    遠處,由馬和駱駝組成的混合騎士隊伍已經出現在幾條沙樑上,那不是沙漠中的商隊,駱駝背上沒有成箱的貨物,只有一名騎士一口刀,那是拔也古派來搜索他們的戰士。

    ……

    沙漠的氣候就像娃兒的臉,變化無常。

    當天傍晚的時候便颳起了大風,大風裹挾著鋪天蓋地的黃沙,把整個天地都變成了一片混沌,兩個人用沙巾蒙了面,在一片迷茫混沌之中趕路。

    這場風沙幫了他們的忙,拔也古的追兵徹底失去了追蹤的目標,但是他們也陷在沙漠裡迷失了方向。無星無月無太陽的沙漠裡,到處都是相似的沙丘,無法當成參照物,哪怕你再熟悉沙漠情形,也無法不借助外物,只憑一雙肉眼便分辨出南北東西。

    夜色深了,風還在刮,楊帆和天愛奴在一邊背風的沙丘下歇息下來。

    楊帆雖然在草原大漠地帶生活了兩個多月,但他很少深入沙漠無人區,偶爾進入沙漠邊緣地帶,也有經驗豐富的嚮導安排一切,隊伍中還攜帶著充足的飲水和食物,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這沙漠中天地之威究竟有多可怕。

    兩個人一路逃避追兵,又與天地風沙硬抗,走到這裡時已是疲憊不堪。這兩匹奪來的馬是拔也古身邊侍衛的,拔也古只是出城為大軍餞行,所以這侍衛的袋囊中根本沒有遠行的東西,既沒有充足的水和食物,也沒有在野外宿營的睡袋。

    疲憊不堪的楊帆很想睡覺,可是沙漠的夜實在是太冷了,他身的皮袍子凍得梆梆硬,好像變成了一副沉重的盔甲,如果躺在地上,恐怕不到天亮他就變成一具凍僵的屍體了,睏倦的他只能抱著馬頸,依偎著馬脖子,像馬一樣站著打盹。

    半睡半醒之中的楊帆被凍清醒了,他醒來時就發現天愛奴並沒有睡,她痴痴地站在沙坳裡,仰頭看著灰濛蒙依舊風沙不斷的天空,雖然夜色深沉,看不清她的模樣,可是從那孤寂的背影,楊帆能夠感覺到她心中深深的擔憂。

    楊帆站起來,拍拍身上落的厚厚的一層沙土,舉步走過去,這裡的氣象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四周是連綿起伏高達數十丈的沙丘,風就從沙丘上肆虐而過,發出蒼狼一般的嗥叫聲,而這沙丘包圍的低部卻很安靜,靜靜的沒有一點風。

    楊帆仰起頭看,就可以看見灰濛蒙的“夜空”在頭頂隱隱地流動著,其實那並不是夜空,而是狂風捲著沙礫,在沙丘頂上橫掃而過的情景。

    楊帆拉下蒙面的沙巾,低聲問道:“怎麼了?”

    天愛奴低低地道:“這天氣很糟,我擔心明早沒有陽光。”

    楊帆聽得出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很深的擔心和濃濃的恐懼,有些不瞭解這個一身武功、敢單槍匹馬追蹤他們來到突厥,又敢在薛延陀城動手殺人的女中豪傑為何突然變得這麼膽怯。

    他皺了皺眉,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們進入沙漠只有一天的路程吧?就算沒有水和食物,我們大不了順原路退回去,一天不吃不喝也不會餓死,何況咱們還有兩囊酒和一些肉乾。”

    天愛奴輕輕搖了搖頭,擔憂地道:“你不瞭解沙漠,如果風不停下來,如果我們見不到太陽和星辰,我們很可能就要迷失在這沙漠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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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6:32:00
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五十七章 饑餓恐懼

    天愛奴慢慢轉過身來,對楊帆解釋道:“沙漠裡,風向是不定的,這麼大的風,一些沙丘會改變形狀,還有一些甚至移動了位置,如果我們沒有可以確定方向的東西,我們連來路都找不到的。”

    楊帆想了想,指指身後道:“我記得咱們是從這一面下來的,明天就沿著方向一直往回走呢?”

    天愛奴低低地道:“一直?那只是你想像的一直罷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走的是不是直線,也許你走上一天,當你筋疲力盡的時候,你又走回到這裡了。”

    楊帆拍拍腦門,若有所悟地道:“哦……,這就是所謂的‘鬼打牆’?”

    天愛奴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轉過身,幽幽地道:“我那匹駱駝上面,本來帶著好些食物的。”

    楊帆聽到這裡,看著她焦慮不安的樣子,突然想起她對自己述說過的悲慘童年,一個瘦骨伶仃的女童,行走在餓殍遍野的荒野裡,經受了親人的遺棄,恐懼著倒斃路旁、成為狼、野狗以及其他難民口中的食物。

    楊帆不知道世間有饑餓恐懼症、饑餓後遺症一類的心理疾病,但他突然間就明白了天愛奴為何如此的恐懼、如此的焦慮,他想安慰安慰天愛奴,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楊帆抬頭看了看灰濛蒙的天空,楊帆只希望明天是有太陽的。

    太陽,意味著生的希望!

    ……

    “阿奴,你快看,這裡有一根樹樁,咱們是不是快走出去了?”

    楊帆發現沙土地上有一截樹幹孤零零地矗在那兒,立即欣喜地趕過去。

    “不好說!”

    天愛奴也快步趕過來,俯身看了看。喜色消失了。說道:“這是一棵胡楊樹。老話說,胡楊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這半截樹樁還不一定是什麼時候的呢。”

    天愛奴彎著腰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樹樁,撫著比較光滑。少有裂紋和高低不平的疙瘩的一面道:“這一面,應該是衝著南面的,咱們往這邊走!”

    楊帆沒有問她其中的道理,一路而來,他已經知道對於沙漠中求生的知識,天愛奴遠比他知道的多,所以毫無異議。

    天愛奴從那樹樁上敲下一把樹幹拿在手裡,時時回頭看看那根木樁,確定自己沒有走歪。當那木樁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內,再也看不見時,就把手裡捻散的木刺時時往沙地上插下一根。這一路上。她總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標識。每走一段就做個記號,確保她走的是一條直線。

    這已是他們在沙漠中的第七天了。

    不幸的是。這幾天天氣都不好,不是風暴就是陰天,兩匹馬已經有一匹早在他們進入沙漠的第二天就凍死了,另一匹既無草料喂食,也沒有可以禦寒的東西,從大前天起就腹瀉不止,疲弱不堪。

    那天的風暴特別猛烈,颳得兩人站不住腳,五步之外就不能視物。

    楊帆扶著天愛奴深一腳淺一腳不辨東西地尋找著可以避風的地方,當他們終於趕到一處沙谷時,那匹半死不活的馬不知是不是被風沙打痛了眼睛,突然發瘋似地從他手裡掙開了繮繩,迅速消失在茫茫沙海中。

    先前死掉的那匹馬,天愛奴採集了一些馬肉馱在這匹馬背上,準備在萬一的時候當作食物,也隨著它的消失一並不見了,幸運的是,原本袋囊中就有的水酒和肉乾,為了避免吃的時候凍得又涼又硬,都被楊帆揣進了懷裡,這就成了他們唯一的食物。

    兩袋水酒即便再如何節省,如今消耗的也只剩下半袋,這時的水酒度數雖不算高,也有禦寒效果,靠著這水酒,他們能比較容易地克服冬夜的寒冷,可以想見,當這水酒喝光之後,日子該是何等難熬。

    肉乾也吃的差不多了,天愛奴雖然在趕路時還能保持冷靜,可是小時候落下的饑餓恐懼對她影響很大,眼看著食物越來越少,從幼年時起就深深銘刻在她心頭的那種恐懼感縈繞不去,讓她極為焦慮。

    沙漠的冬夜太寒冷了,兩個人把一切可以禦寒的東西裹在身上都無濟於事,失去戰馬以後,晚上休息的時候他們要緊緊抱在一起,儘可能在讓自己的身體不要全部暴露在刺骨的寒風之中,就是在這種緊緊依偎的時候,楊帆感覺得到,其實她沒有一回真正能夠睡著的。

    雖然被她強大的意志強行壓抑著,可是那種深藏心底的饑餓恐懼把她童年夢魘般的回憶都勾了起來,她在時刻擔心著斷糧的那一刻,也許那一刻來臨之際,就是她的精神徹底崩潰之時,楊帆能夠看到她眼底深處隱藏的恐懼。

    這樣的沙漠之旅,即便是有一位美麗的女孩相伴,也絶對不是愜意的,浪漫的。一路走去,總是無邊無際的沙海,似乎永無止境,那是一種讓人絶望的恐懼,連一向樂觀的楊帆都開始絶望了,他不知道這沙海還有多大,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能走得出去。

    但是只要他們還能走,就必須得堅持,他是男人,絶不可以在這個時候露出崩潰的神情,儘管在這沙漠裡天愛奴比他經驗更豐富,但是楊帆知道,他現在已是天愛奴的精神支住,如果他也崩潰了,天愛奴心裡繃緊的那根弦會馬上斷掉。

    兩個人,一步一步地行走在茫茫無際的沙漠中。

    漸漸的,天光又暗了,兩個踽踽而行的身影,隱沒在遠方連綿的沙丘之中……

    ※※※※※※※※※※※※※※※※※※※※※※※※※

    無盡的風暴又來了,這是他們直接穿行於沙漠之中的第十天。

    食物、飲水已經全部耗光,兩個人又餓又累,儘管這寒冬使得水分的消耗不是那麼快,可是饑渴的感覺依舊十分強烈,楊帆感覺自己的嗓子幹得快要冒煙了,他的嘴唇已經像皸裂的枯樹皮。

    天愛奴的情形比他還要糟糕,這些天她一直處於恐懼和擔心之中,每次進食,她都像一個精打細算的小婦人,把食物和飲水的分配精確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饒是如此,那些肉乾和水酒還是吃光了,當囊中再也倒不出一滴水,袋中最後一片肉乾也被吃掉的時候,楊帆看到了她眸底那無盡的恐懼終於顯現出來。

    “風不會停下來的,我們繼續趕路吧,幸好現在是順風,走的快些,也不會……咳咳,迷了眼睛。”

    楊帆艱澀地對她說著,他乾渴的喉嚨好像塞滿了沙礫,一說話就疼。

    天愛奴坐在地上,捏著空空的口袋痴痴發怔。

    楊帆皺了皺眉,道:“阿奴,我們走吧!趁著我們還有力氣……”

    “走不掉了,糧食吃光了,我們會死在這裡的,餓死……餓死在這兒……”

    天愛奴不光聲音在發抖,連身子都發起抖來,她的身心整個兒都沉浸在無盡的恐懼當中,童年時親歷親見的種種人間慘劇,種種刻骨難忘的恐懼本來一直被她埋藏在心底,這一刻統統湧現出來。

    楊帆皺了皺眉,他知道天愛奴為何而恐懼,可是他無法想像,也想像不出天愛奴童年所遭遇的那一切,對她造成的精神創傷究竟有多大。眼前天愛奴所表現出的那種徬徨無助,那種極度的恐懼,他無法理解。

    而此刻的天愛奴,彷彿已經回到了那個悲慘的童年,彷彿又變成了那個饑餓、無助,被親人拋棄,被無數人當成食物一樣覬覦的瘦弱女童,被無盡的恐懼包圍起來。

    “阿奴!”

    “走不掉了,我們會餓死,我們都會餓死……”

    天愛奴好像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只是喃喃自語。楊帆皺了皺眉,突然硬把她拖起來,天愛奴吃驚地看著他,楊帆大聲道:“走!繼續往前走!說不定我們馬上就能走出去了,我就不信這沙漠還沒有邊了,走!繼續走!”

    天愛奴像一個無助的孩子,被他拖著,一步步向前走去。

    風,越來越大了,只是片刻的功夫,兩個人又被捲進了滾滾黃沙,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間曾經停下來,在一個背風的地方相擁在一起睡了一陣,他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當他們繼續踏上無盡旅程的時候,風似乎小了些,但是又饑又渴的兩個人幾乎已走不動一步。

    “沒用了,我們會餓死在這裡的……”

    天愛奴原本靈動的雙眼有些呆滯,她唯一能重複的就只有這句話,縈繞在她腦海裡的只有“要被餓死”這一個念頭。楊帆已經沒有力氣反駁她了,他就像一具移動的殭屍,用堅強的意志強迫著自己的雙腳一前一後的挪動著。

    除了饑餓還有寒冷,原本很厚實很擋風寒的袍子現在已經起不到多少保暖的作用了,因為他們身上已經散發不出多少熱量,極度的寒冷似乎能一直滲到人的骨髓裡去,楊帆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凍得僵硬了,現在不只是天愛奴,就連他也已經絶望。

    忽然,楊帆腳下一軟,一頭栽倒在沙丘上,被他拖著手臂的天愛奴也隨之跌倒,兩個人從沙丘上咕嚕嚕地一直滾到丘底。楊帆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是只跪起一條腿,就覺得眼前一黑,重又撲倒在沙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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