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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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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5:11:32
第九卷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將欲行

    雖是夏天,淅淅瀝瀝的雨下久了也有一種蕭蕭的涼意,尤其是在史館這樣清靜的地方。

    正殿裡靜悄悄的,幾位修史的學士大概也嫌這雨下久了有些惱人,正在拄著下巴打瞌睡。至於關夫子,楊帆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這位老夫子是很惜命的。

    楊帆沒有直接拐向婉兒的書房,他依舊先進了側廂儲放案牘的偏殿,然後從後面的小門兒出去,來到婉兒的書房前,解下蓑衣,舉手叩門。

    叫開房門,楊帆剛剛走進去,才把門兒虛掩上,婉兒就一頭撲進他懷裡,欣然道:“郎君!”

    “婉兒!”

    楊帆順手把蓑衣丟到一邊,輕輕攬住她的纖腰道:“奔赴隴右的命令下來了,我一會兒就得走。”

    “這麼快!”

    婉兒離開他的懷抱,吃驚地道。

    這兩天她在書館歇著,沒有打聽外面的消息,來看望她的各司各局管事雖多,其中不乏她的心腹,但是那些人怎麼可能想到一個百騎侍衛與高高在上的上官待詔會有瓜葛,自然不會對她提及此事。

    楊帆點了點頭,看她玉容慘淡,心中也不禁有些難過。

    楊帆放輕了聲音,低低地道:“別難過,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麼?我早去就會早回。我一定努力立一份大大的功勞,風風光光娶你過門,你不想我們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麼?”

    婉兒咬著薄唇,輕輕地點了點頭。道:“郎君放心,婉兒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子,婉兒只希望郎君此去,千萬保重身體!功勞立不立的都沒什麼。但是人,一定要好好的。”

    楊帆道:“放心,我此去只是做個探子,探成行商游販小商賈,蒐集情報,能有什麼危險。”

    “嗯!”婉兒溫順地答應一聲,輕輕靠進他的懷裡。窗外的雨似乎變緩了,雨聲也柔和下來。沙沙地擾著他們的情緒。過了許久,楊帆才輕輕推開她,說道:“我得出宮做些準備,馬上要走了。你放心。此去隴右不會太久,等梅花開的時候,我就回來。”

    婉兒目光一亮,期盼地道:“你保證?”

    楊帆猶豫了一下,改口道:“最遲。下一次桃花盛開的時候!”

    婉兒笑了,笑如一朵燦爛的春桃花!

    她像一隻投林的乳燕,忘情地躍入楊帆的懷抱,緊緊地抱了抱他。再鬆開,退後兩步。深情地凝視著他道:“郎君去吧,恕奴不能遠送。婉兒會在這裡,等你回來!”

    楊帆重重地點一點頭,拾起蓑衣,轉身走了出去。

    婉兒快步走到窗前,看著披好蓑衣的楊帆大步遠去,消失於雨中。忍了很久的淚水也如那窗外斷了線的雨珠般,一顆顆地落了下來……

    ※※※※※※※※※※※※※※※※※※※※※※※※※

    內衛的女侍衛宿舍院落外,楊帆披著蓑衣站在那兒。房裡,蘭益清聽到外面傳來的問話聲,撐起油紙傘跑出來:“二郎怎麼會來這裡呀?”

    一見楊帆,蘭益清的笑眼就變成了一雙彎彎的月牙兒。

    楊帆微笑道:“小清姑娘,謝都尉在麼?”

    “我就猜你是來找小蠻姐的。”蘭益清掩口輕笑,謝小蠻同楊帆走動的確是太近了些,除了高瑩知道她接近楊帆很多時候是替上官待詔傳遞消息,其他女衛一無所知,所以在她們心裡,自然把謝小蠻和楊帆看成了一對兒。

    楊帆笑笑,不想對她解釋這件事,只是問道:“是!敢問謝都尉可在?”

    蘭益清道:“這可不巧的很,小蠻姐和小瑩姐一起出去了,我倒是瞧見了,可當時正跟人打‘雙陸’呢,也沒問她們,不曉得去哪兒了,她們是披了蓑衣出去的,想必是要出宮。”

    “這樣啊……”

    楊帆有些失望,想了想,便對蘭益清道:“楊某奉有密令,要往外地公幹,可能要幾個月的時間才回來,臨行前特來向謝都尉道別,既然都尉不在,就有勞小清姑娘代為轉告一聲了。”

    蘭益清“啊”了一聲,吃驚地道:“你要去外地公幹吶,這……能不能等小蠻姐回來,你親口跟她說呀?”

    楊帆搖了搖頭,看看天色道:“楊帆也是剛剛接到出行的命令,時間來不及了,不能等候謝都尉回來,有勞小清姑娘代為轉告。”他向蘭益清笑了笑,便轉身向外行去。

    ……

    洛陽南市,謝氏首飾頭麵店的後院裡,謝小蠻狠狠地瞪著四個冒充阿兄的乞丐,一言不發。高瑩看看她,輕輕拉拉她衣袖,小聲勸道:“算了,不過是一群唯利是圖的小人……”

    謝小蠻猛地甩開她的手,憤怒地瞪著那四個畏畏縮縮的乞丐,大聲質問道:“你們為什麼要騙我?”

    四個被她識破身份的乞丐畏畏縮縮地站著,不敢回答。謝小蠻被氣哭了,眼淚一顆顆地落下來,抽抽答答地道:“你們為什麼要騙我?我只是想找到阿兄而已,你們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一次次的讓我難過?”

    一個痞賴性兒的乞丐把胸一挺,耍賴道:“哪個騙你?某就是有個從小一塊兒乞討的阿妹失散了嘛,我哪知道是不是你?你大老遠的把我從廣州府弄到洛陽來,白折騰我一趟,我還一肚子冤枉呢。”

    其他幾個乞丐一聽紛紛耍起賴來:“對啊對啊,是你自己不打聽清楚,怎還怪起別人了?得了!別的我也不與你多說,你賠我路費宿費飯食費,我自返回廣州府,否則,我還不依了呢!

    謝小蠻一聽這些無賴話,不禁勃然大怒:“一群無賴!你們還敢說!”

    片刻功夫,頭麵店後院兒便響起一陣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呃……咳!”

    雁掌櫃咳嗽一聲。擋住身後英姿颯爽的小蠻倩影,對聞訊跑過來的店小二吩咐道:“東家有事,關門打烊!”

    ※※※※※※※※※※※※※※※※※※※※※※

    馬橋家巷口新搭了一個麵攤棚兒,棚子還沒有完全搭好。因為下雨,請來幫忙的鄰居都回去了,搭了一大半的棚子先摞在了那兒。

    楊帆趕來的時候,面片兒正在棚下拾掇著東西,雖然有搭了一半的棚子遮擋風雨,斜風細雨的飄進來,還是打濕了她的衣衫。

    楊帆和面片兒便站在棚下敘說。

    面片兒已做了婦人打扮,開了臉、修了眉。挽了婦人髻,很溫婉的一副少婦形象。

    面片兒興緻勃勃地對楊帆道:“我琢磨著,旁的手藝也不會,如果胡亂嘗試一些玩意兒。未必就賺得到錢。不如還是開湯麵攤兒,本錢由我娘和婆婆兩個人出,二一添作五,有她們兩位老人幫著我,生意可以做得再大些。剩些殘湯冷炙,家裡還可以多養幾隻雞、鵝……”

    楊帆笑道:“這樣挺好,我原還擔心你出嫁了,大娘一個人沒有依靠。這樣等於是兩家合作一家過日子,彼此都有個照應。”

    面片兒道:“說的是呢!也虧著兩家離得近。婆婆又慈祥,我才得便照顧兩位老人。對了。今兒正下著雨呢,你怎麼跑出來了?”

    楊帆沒把自己要去隴右的消息告訴她,免得她為自己擔心,只是笑答道:“沒甚麼,明天可能要陪一位大將軍赴長安公幹,大概得明年開春才回來,所以過來看看,提前打聲招呼,免得許久不來,姐姐惦記。橋哥兒多久能回來一趟啊?”

    面片兒聽說他是護衛一位大將軍去長安,並無什麼凶險,便也沒太往心裡去,聽他問起馬橋,便道:“他呀,家裡是指望不上的。一年才有一次勛轉,一次只有半個月的探親時間,雖然他現在做著郎將的親兵,行動自在一些,可也不能擅離軍隊的。”

    楊帆聽了不覺嘆了口氣,在他看來,寧姊與橋哥兒固然是一對佳偶,可是這樣一對夫妻,一年只能相聚十五天的時間,寧姊原來只要照顧一位老人,現在卻要照顧兩位老人,也真是辛苦了她。

    面片兒笑道:“咋了,覺得姐姐很辛苦,是吧?其實還好啦,婆婆和我娘身子骨兒都俐索,照顧她們也不算十分辛苦。難得他能受到郎將的賞識,在軍裡好好幹,過幾年總能熬出頭來,值得!”

    看她的神情,真是既高興又自豪,畢竟從軍時間這麼短,就能得到一位郎將的賞識從而成為他的親兵,這說明她的男人很出色。如此打熬幾年,橋歌兒至少混個伙長,運氣好還能做個隊正,在這市井坊間,幾戶人家的男人有這份能耐、這份光彩?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如果馬橋能有這個出息,作為他的妻子,江旭寧將是最為之自豪和驕傲的人,讓她為此付出再多辛苦,她也甘之若飴。

    看著江旭寧的神情,楊帆忽然想到了婉兒,或許,就算不為了能有一個配得起她的身份,就只為了她心中為自己生起的那份自豪與驕傲,此去隴右,也該大幹一場吧!楊帆仰起臉,看著迷迷濛濛的天空,一股豪氣,油然生起。

    “醉金釵”酒樓的一個雅間裡,耳目人趙逾坐在沈沐側首,解說道:“各方勢力派往隴右的人,我們掌握的並不完全,費盡心機,也只弄到了一部分人的名單。”

    他把名單一份份地擺到沈沐的面前:“這是太平公主派往隴右的人員名單;這是武承嗣派往隴右的人員名單;武三思不甘寂寞,也派了人去,這是他派去的人員名單;最後一份就絶對詳盡了,這是百騎派往隴右的人員名單。”

    沈沐笑道:“這麼熱鬧?大家都到隴右去趕集麼?”

    他隨手拿起摞在最上面的那位名單掃了一眼,眼睛突然一亮:“楊帆也在其中?哈哈,這一下,更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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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一十九章 漫漫西行路

    楊帆離開馬橋家後,便去了距馬家最近的南市。這時坊市還沒結束,不過因為下雨,坊市裡的客人不是很多,楊帆趕到牲畜交易地時,只有寥寥幾個牲口販子還披著蓑衣在那兒堅持。

    只是簡單的一番議價,楊帆急於交易,對方急於收攤,最終以一個雙方都比較容易接受的價格,楊帆買下了兩匹馬還有一套大車。

    車子很簡陋,而且很陳舊,不過車子的木料和作工看得出都是很不錯的,以這部車子的陳舊程度依舊能這麼結實,足見當初下的功夫了,而且這輛車子又不華麗顯眼,正適合遠行之用。

    馬是兩匹老瘦的劣馬,楊帆趕到的時候,牲口攤子上已經沒有什麼好馬,而駕車遠行,只要有把子力氣能拉車就行,一共也只有兩個大人一個孩子,三個人全加一塊兒還不到兩百斤重,兩匹駑馬拉車,足矣。

    楊帆付了錢,在那牲口販子的幫助下把馬套上轅,便趕著馬車往外走。車子當真不錯,只是輪兒吱吱嘎嘎的有些響聲,回頭抹點油脂問題就不大了。而兩匹老馬拉慣了車子,楊帆雖然不大精通駕車的本事也足以駕馭。

    楊帆駕著車,向南坊市的南門走去時,寬敞的坊市大街上已經沒有幾個客人,坊市門口已經慢騰騰地敲起了鼓,三百聲後坊市就要關閉了。此時,渺渺細雨中,小蠻正在高瑩的勸慰下很傷心地走向南市的北門。準備趕回宮城。

    一條長街,南轅北轍。他們幾乎同時踏出坊門。

    “二哥,你來啦。我給你熱點東西吃。”

    看見楊帆趕著大車進了院子,早就抱著孩子候在廊下的朵朵非常歡喜。

    楊帆笑道:“不急,雖然下雨,可天色還沒黑呢,過一陣兒再燒飯吧。”他一面說,一面把兩匹馬從車轅上解下來。拴到一旁的馬廊下,又從車上搬下兩袋牲口販子附贈的加了豆子的草料,分別放在兩匹馬前的石槽裡,拍拍馬屁股便走出來。

    小柒被朵朵抱在懷裡。瞪著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兩匹大馬,從出生到現在,他還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大怪物。

    楊帆解下蓑衣,掛在廊柱上,向他拍拍手,笑道:“來,小柒,叫叔叔抱。”

    因為楊帆隔三岔五的就來看他,是除了朵朵之外小柒最熟悉的人。而且楊帆喜歡逗他,所以最得他的喜愛,一看楊帆張開雙臂,小柒咧開小嘴兒,就往他懷裡靠去。

    小傢伙還不懂得張開雙臂回應他,只是小屁股一拱,整個身子便向他傾過去,楊帆順手把他從朵朵懷裡接過來,在他嫩嫩的頰上吧唧親了一口。呵呵地笑起來。

    “朵朵,都收拾妥了麼?”

    “嗯,都收拾妥了。”

    朵朵一雙大眼睛看著楊帆,眸中滿是感激親切之色:“二哥,我先收拾一下,明早就走了,今晚多燒些東西吃。”

    楊帆答應一聲,朵朵就提起水桶衝到了細雨中,很快就在井裡打了一桶水回來,麻利地提到廚間去,楊帆抱著小柒無所事事地跟在後面東遊西逛,時而指指這裡,時而指指那裡,用誇張的手勢和聲調逗引著小傢伙,小柒看得高興時,總是會咧開小嘴嘎嘎地笑著,然後吐幾個唾沫泡兒。

    “二哥其實準備一匹馬就好了,東西放在馬包裡,我背著小柒騎馬追趕你們也方便些。趕車怕會跟丟了呢。”

    朵朵一邊跟楊帆說話,一邊彎著腰拿絲瓜瓤子刷鍋。她連適合遠行的短衫窄腿長褲都換好了,這樣一彎腰,青春健美的小屁股便拱出一道優美的弧形。

    楊帆本來是無所事事才跟在她的後面,見這情形不宜再看,便扭過身去,站在屋簷下抓著小柒的小手去接檐下淋下的雨水玩,順口答道:“不必了,我原以為要隨大軍去隴右,誰知卻是讓我們各自喬裝,暗赴西域。這樣的話我就不與他人同行了,到時候我趕車,你帶孩子,咱們一塊兒走,我先把你們送回去安頓好,再去辦差使。”

    “真的?太好了!”

    朵朵雀躍起來,小麥色的臉蛋浮起一抹激動的紅暈,一雙大眼睛熠熠放光,就像暗夜中悄然綻放的一朵玫瑰花,有些黑裡俏的感覺。

    雖然她是邊塞女子,策馬騎射、出門遠行,比這洛陽城中女子自立性強,可是這麼遠的路,她終究沒有一個人走過,難免心中忐忑,這兩天她最擔心的就是會不會跟丟了楊帆,一個人迷了路。

    如今楊帆能跟她一起走,小妮子這顆心總算是放下了。

    晚飯很簡單,對朵朵來說,卻已是非常豐富了。

    晚飯後楊帆陪著小柒在榻上連滾帶爬地又玩了一會,直到小傢伙疲倦的睡著了,楊帆才到對面廂房住下。

    一夜無事,第二天天還沒亮,朵朵就被尿了炕的小柒給吵醒了,侍候這小祖宗換了尿布,趁著天還沒亮,朵朵又把飯燒上了,當則天門上晨鐘響起、滿城應和的時候,楊帆和朵朵已經吃過了早飯,收拾停當準備出發了。

    一輛馬車駛出洛陽城,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馬車上,有一男、一女、一個昏昏欲睡的嬰兒,還有一隻咩咩叫的羊。

    剛開始看到朵朵抱了一捆草,牽著那只奶羊準備上車的時候,楊帆著實有些啼笑皆非,不過朵朵倒是理直氣壯:“不帶著羊,小柒路上吃啥?”

    她從小在邊塞長大,看慣了草原上遊牧部落遷徙的場景,不要說是一隻羊,一群羊也是照趕不誤,對於楊帆的大驚小怪,她很是不解。

    楊帆仔細想想。覺得確無不可,那擔著雞鴨、趕著豬玀進城出城的人多了。這車上便放一隻羊也不至於引人注目。雖說現在市井間最常見的飲料就是奶製品,卻不見得隨時能買到鮮奶。大人好對付,小孩子的飲食總要有所準備才是,反正他們的穿著打扮都極普通。

    於是,楊帆穿著兩截衣,扮成一個鄉下漢子,朵朵挽了婦人髻。扮成他的媳婦,小柒順理成章地成了這對“新婚夫婦”的愛情結晶,趕著馬車,載著奶羊。還有鍋碗瓢盆一大堆東西,踏上了他們的西行路。

    幾天後,他們過了潼關,踏上關中大地的時候,馬車上又架起了幾根竹竿,上邊掛著一塊塊尿布,一路行去,彷彿萬國旗一般招搖。

    朵朵準備的大量尿布終於告訖,不得不一路洗、一路晾了。

    可這,卻也恰恰成了他們最好的保護色。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家三口,居然是趕赴隴右的密探。

    武三思的人、武承嗣的人、太平公主的人陸續從他們身邊經過,沒有一個人多看他們一眼,就連百騎中扮作馬商行賈的那些戰友們都沒有注意。單騎獨馬,貼了兩撇小鬍子,扮成一個帥氣少年郎的天愛奴也很無視地從楊帆面前馳過去了。

    當時,楊帆光著脊樑、穿著犢鼻褲,頭戴一頂遮陽的竹斗笠,鬍子拉碴。滿面風塵,光著兩隻大腳丫子在車轅下晃晃蕩蕩的,逗弄著懷裡咿咿呀呀的小柒。

    虧得天愛奴沒認出他來,否則怕不一頭從馬上栽下來。

    但是,有個人一直在盯著楊帆,並且一直優哉游哉地跟在他的後面,這個人就是沈沐。

    沈沐很納悶兒,他不知道楊帆從哪兒找來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孩子充當掩護,他一路跟在後面,始終沒有與楊帆碰面,就是想先弄清楚這個女人和孩子的來歷。可惜他的人雖手眼通天,卻也無法查清這件事。

    這件事只有狄仁傑一人清楚,就連當時守在門外的舒管事都不知其詳,沈沐雖有一個紅顏嬋娟在狄仁傑府上,自然也不可能瞭解此事。

    到後來,沈沐幾乎要懷疑這個女子和孩子真是楊帆的女人和兒子了,可若是如此,楊帆斷然沒有把老婆孩子帶去隴右冒險的道理呀。

    沈沐一路跟下來,從洛陽陸續傳來的消息,始終不曾查明這女人和孩子的身份,沈沐不想再等下去了,隴右是他最大的根基之地,此番隴右危機,對他是一個莫大的機會,而楊帆的插入,更讓他看到了希望。

    俗語云:尿泡雖大無斤兩,秤砣雖小壓千斤。

    楊帆的加入,使他迅速修正了自己的計劃,要在隴中火中取慄,謀取最大利益,楊帆將成為他計劃中極重要的一環。而要做到這一點,他不可能用欺騙和計謀達到目的,他必須得對楊帆開誠佈公,得到楊帆的理解和支持。

    這一路西去,長路漫漫,可不正是一個交心的好機會?

    沈沐主意已定,輕輕一搖手中摺扇,吩咐道:“加快速度,追上去!”

    七七姑娘輕輕地哼了一聲,這一路上,沈沐心裡只有一個楊帆,都沒正眼看過她幾眼。不過還好,沈沐總算是照顧到她的面子,把那隻狐狸精打發回長安去了。這樣一想,七七姑娘便沒有發作。

    本來就被人看成醋罈子了,莫不成不止與那隻狐狸精吃味兒,還要與一個男人爭風不成?

    前邊一路坦途,就只一條道兒,楊帆見此情形,就把大鞭插在車轅上,任那老馬自行往前走,返身一看朵朵,因為天熱,棚裡通風不暢,外面陽光又烈,朵朵就坐在棚口陰影下,懷抱著小柒,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

    楊帆不禁笑道:“來,孩子給我抱會兒,你歇歇乏兒。”

    楊帆伸出手去,剛剛接過住孩子,車輪忽然顛簸了一下,朵朵身子向前一傾,楊帆便覺掌緣觸到一處嬌彈彈、軟綿綿的所在,朵朵俏臉兒一紅,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恰在此時,後面幾匹健馬馳過來,超過了楊帆的馬車,勒繮一圈,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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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二十章 一拍即合

    七月流火,烈日炎炎,大部分旅人都會選在早晚兩個時段趕路,烈日當空的時候擇地歇息乘涼,所以此時路上行旅本就不多,突然間數騎快馬趕上來,馬上引起了楊帆的警覺,他們勒馬攔路的舉動更令楊帆暗生戒備。

    “朵朵!”

    楊帆把孩子遞給朵朵,向她遞了一個眼神兒,朵朵會意,連忙接過孩子,縮進車棚裡去。楊帆拉住馬車,一邊悄悄挪過車板草墊下的刀柄,一邊扮出一副鄉下人的憨厚模樣,傻愣愣地問道:“幾位大兄弟因何攔住俺的去路呀。”

    一個騎士用鞭桿兒頂了頂遮陽帽,露出一張黝黑精明的中年人面孔,這位中年騎士鋭利的眼神往他的手指觸處掃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有請小郎君稍候片刻,等我家主人與你分說。”

    “你家主人?”

    楊帆扭頭望去,就見兩輛寬軸大輪的駟馬高車正快速地向這邊趕過來。馬車周圍有十幾名青衣騎服的侍衛,楊帆暗自叫糟,如果來人心懷歹意,他可沒把握在這麼多人手中護得朵朵和小柒安全。

    馬車越駛越近,車子不算十分華麗,這種趕長途的車,尤其是往關中、西域方向去的車子都是講究結實耐用、寬敞舒適,卻不大在乎外表。不過,看那拉車的四匹馬,卻都雄駿已極,馬車駛近,穿騎裝的護衛武士便向左右一分,只讓那輛馬車駛向前來,與楊帆的馬車並駕停下。

    車簾兒一挑,車窗裡探出一張很欠揍的面孔,懶洋洋的道:“真巧啊,二郎也往西去嗎?既然同路,不妨過來聊聊天、敘敘舊,喝杯酒,你看如何?”

    楊帆失聲叫道:“沈兄,是你!”

    沈沐的車子車廂著實不小,外表看著平平無奇的車子。裏邊布設極其豪華,在這寬敞高大的車廂裡面站立行走都沒問題,座位也是軟綿綿的可坐可臥,異常舒適,行再遠的路都不覺疲憊。

    那車子側廂的掛板是可以放平的,一旦放平,就是一張几案,車廂兩側有夾層。裏邊有果脯蜜餞、點心乾果。居然還有冰鎮的葡萄美酒。

    最奢移的是,在車廂中央,居然還放著一桶晶瑩剔透的冰塊。弄得整個車廂裡涼爽宜人,真不知他們已經趕了這麼遠的路,是從哪兒弄來的冰塊。

    看看這樣華美舒適的車輛。這樣尊貴雍容的氣派,再想想自己那輛破車,還有車上那只咩咩叫的奶羊,楊帆不禁生起一抹慚意。

    沈沐似乎看到了他心裡去,搖了搖桃紅色的葡萄酒,讓那酒中的冰塊叮叮噹當地敲著杯壁,悠然道:“我不是世家子,能有這樣的享受,是本領加上機緣。二郎也是有本領的人。機緣麼,就在這西行路上。二郎若是有心,這樣的日子你也是唾手可得的。”

    楊帆聽了這句話,並沒有被他描述的美好前景所迷惑,眸子裡反而露出了更加警惕的目光:“看來這機緣,是沈兄要送與我的了?”

    這時候,朵朵正抱著孩子坐在他右手邊。而七七則輕輕靠在沈沐左手邊,楊帆和沈沐說話的時候,兩個女人也在互相打量著。

    沈沐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微笑道:“路途還長著呢,急什麼。咱們先喝喝酒,乘乘涼。尊夫人和孩子可以先到後面車上歇一下。那輛車正空著。”

    他有意地把朵朵認作了楊帆的娘子,就是想聽楊帆說出朵朵的身份,楊帆自然不會上這個當,他扭頭對朵朵道:“既然沈兄這麼說了,朵朵,你跟小七先去後面車上歇息一下吧。呵呵,這車子坐著這麼舒服,不坐白不坐。”

    “小七!你叫我小七?”

    李綾荃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楊帆:“你是我的什麼人,居然敢叫我小七?”

    楊帆怔了怔,驚訝地道:“沈家大娘子的閨名也叫小七麼?呃……楊某所說的小七,是這個孩子。”

    楊帆稱她為沈家大娘子,這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回敬沈沐的。可李綾荃一聽他把自己認作沈家大婦,心裡卻是說不出的舒坦,一時也不想追究他稱呼自己只有父母長輩才稱呼的乳名了,只是眉開眼笑地道:“你家小孩子叫小七?嘻嘻,真巧,倒是大有緣份。”

    沈沐見她很受用地接受了沈家大娘子的稱呼,不自在地扭了扭屁股,咳嗽一聲道:“七七呀,既然你跟這個孩子這麼有緣,不妨一起到後面車裡坐坐,聊聊天兒,解解悶兒。”

    李綾荃嬌嗔道:“就知道你巴不得我離開,哼!楊家娘子,咱們走!”

    朵朵不曉得這位沈公子和七七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她本來就做少婦打扮,扮作楊帆娘子的,所以也不否認,於是,不是沈家娘子的沈家娘子和不是楊家娘子的楊家娘子一塊兒下了車,去了後面車子。

    車子繼續啟行,十多個勁裝騎士拱衛在兩輛馬車周圍,後邊是兩匹弩馬拉著一輛空車勁兒勁兒地跟著。

    車廂裡面,沈沐微微向前傾身,小聲問道:“那個女人,不是你的女人吧?”

    楊帆道:“當然不是!”

    “那孩子……”

    “也不是!”

    “那她們是……”

    “嘿嘿!沈兄,每個男人都有一點小秘密的,你說是麼?”

    “哈哈,明白!明白!那我不問了。”

    “沈兄,我記得尊夫人不是楊氏大娘子麼,怎麼今兒又換了七七姑娘?這位七七姑娘,不是你的女人吧?”

    “當然不是!”

    “那她是?”

    “嘿嘿,二郎,每個男人都有一點小秘密的,你說是麼?”

    兩個男人嘿嘿地笑了起來,眼神兒都有些奸詐。

    沈沐掀開一隻銀杯,給楊帆注滿一杯葡萄酒,又用銀夾兒從盛冰的銀盆裡夾了兩塊碎冰進去,微笑道:“二郎不是羽林衛百騎侍衛麼,如今這般打扮往關中去做甚麼?”

    楊帆不答反問道:“沈兄莫非是特意尾隨小弟而來?”

    沈沐道:“是,也不是。二郎去不去隴右,沈某都是要去的,得知二郎也要去之後。我便順道跟你來了,算是兩便之舉吧。”

    楊帆抓住了他的話柄兒,笑道:“方才沈兄還說關中,現在就變成了隴右。沈兄,你們這些世家當真厲害,簡直是無孔不入啊,連這樣的消息你們都能打聽到!”

    沈沐哈哈一笑,便也不再掩飾。只道:“二郎也是往隴右去的。可還記得你我當日所談?”

    楊帆目光一凝,道:“沈兄方才說小弟的機緣就在隴右,莫非小弟前往隴右公幹的事情。沈兄也有興趣?”

    沈沐一手持杯,輕輕叩著桌面,緩緩地道:“何止有興趣。而是大有興趣。二郎的事,沈某可以幫忙,我可以保證,有我幫忙,你能拿到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詳盡、更有用的情報。但是有一件事……”

    楊帆坦然道:“投桃自當報李,只要不是違背天地良心,沈兄但請直言。”

    沈沐道:“自然不會違背天地良心,不過……會對一個人不利,另外。也與狄公的主張相悖。”

    楊帆眉頭一蹙,沈沐又道:“不過,與狄公主張相悖,卻未必就與朝廷的主張相悖,這第二件事,當今天子也是樂見其成的。”

    楊帆疑惑地道:“沈兄到底在說什麼,可否開誠佈公?”

    沈沐猶豫了一下。道:“你曾為那人下屬,又是薛懷義的弟子,照理說這件事我不該信任你,更不該與你商量。不過狄公說過,你心在李唐。絶對可以信任……”

    楊帆心道:“狄公這個評價,定是因為我寧可放棄遷升的機會。也要冒險搭救黑齒常之幼子的事了。他卻不知,我肯救人,與黑齒常之忠於李唐實無關係,實是這等傷天害理的行為,有悖天地良心。”

    沈沐沉聲道:“我相信狄公的眼力,所以我就直說了吧!這個人……就是丘神績!”

    楊帆怔住了,他定定地看著沈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沈沐之所以肯直言不諱,其實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相信狄仁傑對楊帆的評價,而是相信他將給予楊帆的厚報,是楊帆所無法拒絶的。

    不錯,楊帆的確曾經做過丘神績的部屬,但是為期很短,也從未成為過丘神績的心腹,僅憑做過他的部屬,很難保證楊帆對丘神績有忠心。

    至於薛懷義同丘神績走的很近也不用擔心,楊帆雖曾是薛懷義的弟子,卻也是陰差陽錯造成的,從楊帆之後從未借助過薛懷義的力量來陞官發財,就可以看出此人對借助一個面首的權勢很是排斥,所以他與薛懷義應該也沒有太密切的關係。

    楊帆發怔的表情,被他理解為擔心,同一位高高在上的金吾衛大將軍為敵的擔心,所以他馬上又給楊帆服下一枚定心丸:“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做太危險的事,你只是從中充當一個穿針引線的人,將一些有力的證據傳達到一位有力的權勢人物手中而已。”

    沈沐微笑道:“丘神績,國之賊也!狄公也是必欲除之而後快的,這件事,狄公知道。而我所說的那位權勢人物,其權柄地位,比狄公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你若能抱上這條大腿,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楊帆當然知道狄仁傑想對付丘神績,可狄仁傑已是當朝宰相了,還有什麼人的大腿比狄仁傑還粗?當然,此時此刻,沈沐既不說開,打破他的頭他也想不到,這條比狄仁傑還粗的大腿竟然是太平公主。

    楊帆凝視著沈沐,唇角慢慢逸出一絲神秘的笑容。

    沈沐正不解於楊帆的笑容為何如此詭異,楊帆便一字一句地答道:“我答應!那麼另一件事……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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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酒如血

    沈沐笑起來,道:“我最擔心的,就是你不肯答應這件事。呵呵,你果然是個能做大事的人,取捨立斷,好,很好!”

    沈沐笑容一收,又道:“這第二件事,其實問題倒不大了。關鍵只在於,狄公反對發兵西域,奪回安西四鎮,而你對狄公甚為敬重,或會贊同他的看法。不過,皇帝是想奪回安西的,你是朝廷中人,自然該遵從皇帝的意旨,這件事,想來不會令你太過為難。”

    楊帆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你的意思是,擔心隴右局勢會向著不利於出兵的方向發展,又或者,集中到皇帝案前的那些情報會不利於出兵隴右,從而使皇帝改變主意。因此,要儘量的促成朝廷出兵隴右?”

    沈沐欣然道:“跟聰明人說話果然輕鬆。”

    楊帆直視著他,問道:“朝廷是否出兵隴右,與你們這些世家有很大的關係麼?你為何如此熱衷此事?”

    沈沐道:“當然有莫大的關係。你知道西域有多少從漢朝時候起就傳承下來的世家豪門?你知道他們同我中原世家有多少千絲萬縷的聯繫和利益關係?你知道西域商路掌握在異族人之手,那意味著會有多少財富的流失?”

    楊帆有些不悅地道:“就為了這,為了你們這些世家的利益,就寧願發動一場戰爭?”

    沈沐搖頭道:“你錯了!世家,說到底,不過是地方群體的一個代表。這些利益,難道只是世家一家的利益?就算只是這世家,你可知道它經營著多少行當、開著多少店舖,僱傭著多少夥計。給多少人提供著飯碗?

    如果失去這些財源。就不需要幹這些賠本的買賣,於這些財大勢雄的世家而言,不過是少了一條財路。於多少百姓而言,卻是失去了活路?一個朝廷,不能為它的百姓謀福祉。它為何而存在?就為了皇室一家一姓的榮華富貴麼?”

    再往遠裡說,隴右、遼東,皆滋生野蠻之地,不把這種地方控制在朝廷手裡,早晚必是我中原心腹大患。李唐皇族雖是漢人,但是具有胡人血統,而凌煙閣二十四功臣,有三成是匈奴、鮮卑、突厥族裔。是故,隋文帝時。以華夏為正統,四夷蠻狄為從屬,而我朝卻大講華夷一體……”

    說到這裡。沈沐忽然轉頭向外看去。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好像看到了很遠的地方。目光忽然深邃起來。楊帆隨著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卻只看到層巒疊嶂的青山綠水,迤邐起伏,彷彿一副優美的山水畫。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我漢人海納百川,一視同仁,夷狄一旦強大,卻鮮有把我們視同兄弟的。你沒有經歷過,當然體會不到。我雖然也沒有,但是我身在傳承千年的世家裡,所以,我比許多人更清楚那許多已經被人遺忘或者忽略了的事情。”

    沈沐收回目光,看向楊帆,神情莊重地道:“永興元年,胡狗鮮卑,大掠中原,劫財無數,擄掠漢女十萬,夕則姦淫,旦則烹食,千女投江,易水為之斷流。羯狗之暴,以漢為‘羊’,殺之為糧。

    永嘉四年,圍獵漢民,王公忠烈射死者十餘萬。不日,夷人匈奴,四面縱火,烤漢為食,死者二十餘萬。太興元年,愍帝受辱,崩於匈奴。凡此種種,罄竹難書!今之胡夷,狼子野心,以擄掠屠戮為樂,強搶漢地為榮……”

    沈沐頓了頓道:“你知道我剛才說的是什麼嗎?”

    楊帆搖了搖頭,沈沐道:“我方才所誦的,是武悼天王所寫的《殺胡令》中的一段!”

    《殺胡令》楊帆是聽說過的,聞言不禁動容道:“啊!原來這就是《殺胡令》”

    沈沐道:“沒有人比我們這些世家更清楚那時候那些事了,當時,從北方遷入中原的胡人已達七百萬,當地的漢人卻只有五六百萬,胡人還在不斷增長,我漢人卻被不斷殺戮、驅使、奴役,越來越少。

    武悼天王發佈《殺胡令》,號召行將被滅族的漢人群起反抗,殺胡虜無數。雖然他最終戰敗而死,但他卻做成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在他的《殺胡令》號召下,飽受欺凌的北方漢人群起響應,殺死了大量野蠻的異族人,如果當時不是他站出來,那麼等到這些胡人把北方的漢人殺光,子孫繁衍,繼續壯大,緊接著就會殺向江南。江南漢人當時不過三百餘萬,他們也會被殺光,漢人就亡族亡種了!

    第二件事,雖然武悼天王死了,但是他的壯舉,讓那些殘忍的胡人看清了,原來漢人並不是任人欺辱的綿羊,他們雖然最終打敗了冉閔,心裡卻終於有了敬畏之心,他們封冉閔為武悼天王以安撫漢人,從此再不敢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欺凌屠殺漢人。

    他們甚至不敢再讓漢人當兵,不敢讓漢人摸到武器,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夷狄胡蠻各個小國互相殘殺,而只務農耕的漢人卻得到了休養生息,繁衍壯大。等到連續不斷的戰爭讓胡人大量戰死,不得不再度徵召漢兵時,漢人的力量已經不可忽視了。

    這時候,他們為了拉攏漢人,甚至不得不把公主下嫁漢人豪門,而漢人也正是籍此,一步步掌握權力,繼續壯大,直到楊堅滅胡,建立大隋。”

    沈沐說到這裡,冷笑一聲道:“說來可笑,時至今日,一些自以為是、誇誇其談、數典忘祖的腐儒蠢物,卻在那裡痛罵冉閔是屠夫!好了傷疤忘了痛,如果不是武悼天王,他的祖宗早就被人奴役至死了,哪裡還有他的存在!”

    沈沐說到這裡,對楊帆感慨地道:“那時情景當真可怕呀,世家高門都逃到江南,惶惶不可終日。中原王朝變幻,世家高門從來不怕,皇帝可以張王李趙。天下依舊漢人江山。可是當胡人入主中原的時候,那真有亡族滅種的可能。

    我從不諱言我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家族的延續和傳承,但是要達到這一目的。就必須保持我漢人族群的強盛興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所以。即便我的本來目的不是為了匡扶天下,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今我中原國力強盛,不趁此時控制西域,鞏固西北邊防,壓制胡虜的壯大,難道要等來日我中原勢弱,又或生了內亂,讓胡虜趁虛而入麼?二郎,你我大好男兒。何不趁此機會,為我中原收復西域出一把力,既可報效國家。兼濟萬民。又可功成名就!”

    楊帆微微垂著眼睛,許久許久。雙眸才慢慢揚起,迎上了沈沐的眼神。

    “沈兄,你說服我了!”

    楊帆一手舉杯,一手托底,鄭重地向沈沐一敬,沉聲道:“就讓你我趁此機緣,幹出一番大大的事業來吧!”

    沈沐大喜,同樣鄭重舉杯。

    “當!”

    兩隻銀杯一碰,杯中酒,蕩漾如血!

    ※※※※※※※※※※※※※※※※※※※※※※※※※※※※

    眾騎士護衛著三輛馬車依著山勢左折右彎地走過那條難行的山間小道,繞過山麓之後,便是一段相對平緩的下坡路,到了這兒就好走了。

    朵朵帶著孩子和七七姑娘住在第二輛車上。七七姑娘雖是高門世家的千金小姐,卻沒有一點架子。幾天下來,她就和性情直爽活潑的朵朵打成了一片。自然,小柒也成了七七姑娘的最愛。

    換尿布、餵羊奶,這些有趣的事情她總是搶著干,一開始她還笨手笨腳的需要朵朵教她,現在她似乎比朵朵還要熟練。因為有個小柒寶貝,再加上楊帆與沈沐坐臥行走幾不相離,她也不便過來,這幾天倒是很少再糾纏沈沐,讓沈沐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下了山坡,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了,這兒沒有什麼路標,不是熟悉這兒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什麼地方。沈沐是有熟諳這條道路的嚮導帶路的,所以楊帆就輕鬆了許多,他連路都懶得問,只知道過了潼關之後又往西走了大概半個月了。

    這段路走下來,他發現沈沐身邊不止那十幾名侍衛,似乎暗中還有人在前後替沈沐探察路徑,暗中保護。楊帆不是世家高門子弟,只以為世家高門子弟就是這般排場,不禁暗暗為之咋舌。

    他卻不知,世家高門子弟終究不是手握千軍萬馬的大將軍,又或者執掌一府一道的封疆大吏,哪可能出個門都有這般威勢,實是因為沈沐非同一般世家子弟,作為“繼嗣堂”的隱宗宗主,沈沐一身牽涉眾多、干係重大,誰敢讓他輕易涉險。

    車子下了山坡,進入一片河灘丘陵地帶,這裡的河灘和丘陵低也不低、高也不高,起伏的坡度非常平緩,所以看起來還是平坦寬闊的多,尤其是望向遠處時,根本感覺不到那起伏,就彷彿就裡是一馬平川的平地。

    大約兩里地外,隱約可見是一片樹林,此時“嗚!”地一聲短促的號角聲,從那林中傳了出來。楊帆和沈沐正在車中下棋,棋盤和棋子都是磁石做的,正適合在車中使用,即便有些顛覆也不必擔心。

    倏然聽到號角聲,正拈起一枚白子準備擱到棋盤上的沈沐陡然揚起頭,警覺地向窗外看去。

    楊帆這一路下來,已經不只一次聽到號角聲了,每次都只有一聲,每次傳來號角聲時,都是前方有山嶺、樹林、橋樑、峽谷等容易隱藏埋伏的地方。但是他以前聽到的號角聲都是悠長的一聲,從來沒有這般短促過。

    所以,一看到沈沐的神色,楊帆馬上意識到,有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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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無孔不入

    當那聲短促的號角聲傳來時,馬車周圍的騎士立即掣刀在手,做好了防範。片刻之後,遠處林中又傳出兩聲短促的號角,兩個佇馬於最前方的騎士立即相互打了一個手勢,向林中馳去。

    他們離開的時候,沈沐和楊帆剛剛走出車廂,二人已馳向遠方,身後只留下一縷輕塵。過不多久,兩位騎士又從林中返回來,奔到沈沐車前停下,其中一人大聲道:“郎君,林中有七八具屍體,還有兩輛馬車,屍體猶溫,血仍未凝,死的時間應該不久。”

    另一人道:“四周探察過了,十里之內渺無人跡,兇手已然遠遁。”

    沈沐眉頭一挑,道:“走,去瞧瞧!”

    他也不下車,整個車隊便往林中趕去。楊帆仔細打量著四周的騎士,每一個都是精壯的漢子,胯下坐騎也是一般的雄駿,他們在伴隨著車駕前行的同時,已然漸漸形成三人一組、互成犄角的攻守兼備陣形。

    因為四下沒有多少遮蔽物的原因,楊帆可以隱約看到遠處若隱若現的出現一些人影,而這些十分警惕的騎士卻視若無睹。很顯然,那是暗中保護沈沐的人,因為這樁意外稍稍顯露了身形。

    楊帆忍不住對沈沐道:“沈兄手下這般侍衛,個個不俗。我雖不知他們戰場廝殺的功夫如何,不過作為侍衛來說,我看他們比宮中禁衛還要稱職一些。”

    沈沐笑道:“這不同的,朝廷與江湖畢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地方。朝廷的侍衛與江湖中的武士所處的環境、所接觸的人完全不同,一條饑餓殘忍的狼若是拴在家裡做看門犬,時間久了也會野性全無。”

    沈沐說到這裡,忽有所覺,向楊帆歉然一笑道:“抱歉。為兄這比喻有些欠妥。”

    楊帆不以為忤。只是笑笑,道:“話雖如此,可是親眼目睹沈兄部下的精明強幹。還是令某歎為觀止。”

    沈沐輕輕點了點頭,深有感慨地道:“那是自然,這些世家崛起已有千年。任它王朝變幻,始終屹立不倒,當然有他們的過人之處。世家支庶宗親繁盛無兩,遍佈於朝野之間,在朝則出將入相世代勛爵,在野則巨商富賈一方豪族,無論在朝在野,其勢力都是根深葉茂,底蘊深藏。

    世家除了本宗支的子弟。還有受這些世家高門結盟或扶持起來的諸多外姓勢力,彼此交錯,盤根錯節。一個皇朝可以輕易覆滅。而世家卻很難。我敢說,縱然這天下發生翻天覆地的大變化。稍有雨露陽光,最先復甦崛起的,依舊是這些底蘊深厚的世家。”

    楊帆笑道:“沈兄這般口氣,倒好像這世家與你全無關係似的。”

    沈沐怔了怔,啞然失笑道:“是了,我雖也是世家子弟,可是身為偏房旁支,自幼飽受排擠,所以不自覺的,便把自己置身於外了。”

    楊帆已不止一次聽他說起當初際遇如何坎坷,心中不免好奇,可他已來不及問了,因為他們已經馳到了林邊。

    車子就停在林邊,沒往深裡去。

    楊帆和沈沐下了車,在侍衛們的陪同下往林中走去,七七姑娘耐不住寂寞也跳下車來,拈著塊果脯,興緻勃勃地要跟去裏邊看熱鬧,結果剛跑出幾步,就看到一具無頭屍體搭在一叢灌木上,腔子血肉模糊,有些發黑的顏色。

    原來以為那是血跡乾涸的緣故,結果他們一靠近,從那一刀削斷的脖子斷口處嗡地一聲,便飛起一大堆蒼蠅來,露出血淋淋的創口,氣管筋脈虯結成一團。

    七七姑娘尖叫一聲,手舞足蹈地跳了一段“草裙舞”,便“哇”地一聲,很果斷地吐了。

    這回不用沈沐勸,她就主動逃回了車上。

    沈沐拂了拂腦袋,把七七姑娘甩脫的那塊果脯從頭上拂下去,面不改色地向前走去。

    林中一共有七具屍體,看穿著是往來於西域的小行商,地上翻倒著兩輛車子,傾倒著許多粗布、陶器和鐵鍋等貨物,顯得非常凌亂。

    七個人死狀各不相同,有被射殺的,有被砍殺的,有被刺殺的,距他們死亡處不遠還有一些血窪,旁邊有拖曳的痕跡,然後就是雜亂的馬蹄,看來捕殺他們的人也有人死亡,只是屍體被載走了。

    “應該是狙殺!先埋伏於林中,射殺幾人,然後再剪除倖存者。地上非常凌亂,這些貨物沒有攜走,連被殺者遺棄的武器都沒拿走,想來是因為發現了咱們打前哨的人,所以才匆忙走避,由此判斷,伏擊的人數應該也不多,沒有把握再對付咱們。”

    沈沐捏著下巴沉吟道。楊帆點點頭,目光落在一個死屍手中仍舊緊握著的一口鋼刃甚好的血淋淋的陌刀上,又移向旁邊一棵斜生的老樹,樹上插著一截折斷了的長矛。

    楊帆的目光不由凝重起來,沉聲問道:“死者身上可搜過了?”

    一個很起來很沉穩的中年大漢點了點頭,道:“搜過了,沒有任何可以證明他們身份的東西。不過,其中兩人袍內穿著暗甲,你看!”

    中年大漢一揮手,便有兩具屍體被抬到楊帆和沈沐面前,他們的外袍被解開了,裏邊果然穿著暗甲。楊帆逐一辨認了一番,又仔細看了看其他幾具屍體,模樣都是漢人面孔,但是並沒有一個認識的,楊帆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沈沐跟在他身邊,看他神色,問道:“怎麼,你懷疑死者是百騎中人?”

    楊帆搖搖頭,道:“我不認識他們,都是生面孔,若是百騎中人我該認得的。不過……這些死者應該也是朝廷中人,奉派公幹的。”

    楊帆從一個死者手中抽出半截矛柄,指著那柄頭的銅纂花紋對沈沐道:“這是禁軍所用長矛的專有紋飾。還有,這暗甲的制式也是府造的專用甲具,想必這兩個人是首領,才有這般待遇。”

    沈沐道:“僅憑武器就可以斷定他們的身份麼?”

    楊帆道:“甲、弩、矛、槊、具裝都是禁止私人擁有的,否則形同反叛,只有軍士出征之前,才可撥付裝備。民間誰會擁有這些武器?而且還是禁軍登記了的專用器具。這還不能證明他們的身份麼?”

    按照朝廷的規矩,甲、弩、矛、槊、具裝是嚴禁止私人擁有的,就算是軍人因私外出時也不可裝備。楊帆沒有提到他們所用的陌刀,是因為陌刀不在禁止私人擁有的範圍之內,雖然陌刀在大唐的四種刀制武器中威力最大,但也只是相較於其它刀制武器而言。

    陌刀手只是大唐諸多兵種中的一個,戰場上發揮威力的機會遠不及矛、槊、弓弩。陌刀更多的時候是作為一種步兵單兵輔助武器,結陣效果甚至還不如密集的長矛陣,因此並未成為嚴禁私有的武器。

    若是這些死者所用俱是刀具,身上又沒有什麼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楊帆還真不好猜測他們的身份,但是那具有禁軍特製紋飾的長矛和暗甲卻暴露了他們的真正身份。當然,一般人不可能會注意到這些隱蔽的特徵,可楊帆就是禁軍中人,自然一看便知。

    沈沐聽了楊帆的解說,不由暗暗猜測起來:“楊帆既不識得這些人,那他們應該不是百騎中人了。這些人到底是太平公主的人,還是武承嗣的人,又或者是武三思的人?他們是死於其它勢力的暗中傾軋,還是被小股馬賊襲掠……”

    沈沐正想著,一個侍衛忽然道:“郎君,這兒有樣東西。”

    楊帆和沈沐聞聲望去,只見那個侍衛彎腰從一叢低密的灌木下邊抻出一條東西來,他立足處有一灘血跡,旁邊還有一道一丈多長的拖痕,看起來是曾有一個人死在這裡,後被拖上馬載走了。

    侍衛從灌木叢中扯出來的東西是一條有七色豎紋的氆氌腰帶,沈沐接過這條用牛羊毛混紡而成的腰帶仔細看了看,眼睛漸漸地眯了起來:“我雖不知死者為何人,但是殺人者的身份,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楊帆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沈沐未答,轉對發現氆氌腰帶的那個侍衛吩咐道:“你們再仔細搜索一下,如無其他線索,把這些死者就地掩埋。”說完又吩咐另一人道:“通知張義,讓他親自護我西行,沿途若發現可疑的人,寧殺錯,勿放過!”

    沈沐給楊帆的感覺,一直是什麼事都不大放在心上的模樣,直到此時才隱隱透出一股冷肅的味道。那名侍衛不敢怠慢,急忙答應一聲,返身走去,也不知他打算用什麼方式去通知那個未見其人的張義。

    沈沐吩咐完了,轉向楊帆,換了一副如沐春風的笑容道:“走,咱們車上談。”

    二人回到車上,沈沐輕輕撫摸著那條質地柔軟的上等毛昵腰帶,對楊帆道:“這種質料,不同於我中原漢人所用的縧帶,也不同於其他各族所用的革帶,這是以紡績編結而成的毛帶,為吐蕃人所獨有。”

    楊帆目光一閃,詫異地道:“這裡還是我們的地盤吧,怎麼吐蕃人竟能在此行兇殺人?”

    沈沐道:“沒錯,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但是對我朝一些人來說,這個地方可有可無,而在吐蕃人眼中,這裡卻是他們的生存之本,所以對這裡,吐蕃人遠比我們更加重視,經營的也更好,你可聽說過大名鼎鼎的吐蕃通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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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八百湟谷

    吐蕃通峽?

    大名鼎鼎?

    楊帆還真不知道,所以他只能慚愧地搖搖頭。

    沈沐知道他幼時在南洋生活,成年後就到了洛陽,沒有去過其它地方,見他不知也不以為奇,便道:“如此說來,你對隴右大敵吐蕃人也所知不多了。那我就簡單地給你說說,最後再說這個吐蕃通峽。”

    楊帆道:“請指教!”

    沈沐道:“說起四夷狄蠻,我中原一向視之為野蠻,不屑一顧。可是這個大概只能體現在文教和民生方面,說起軍事麼,呵呵……”

    沈沐搖了搖頭,道:“先說兵力,吐蕃人口不及我朝,但是全民皆兵,總兵力至少能湊出四十多萬。而我朝總兵力大約在四十至六十萬之間,宿衛京城需至少五萬兵馬,遼闊的疆域都需要駐紮軍隊,所以我朝對吐蕃用兵時鮮有超過二十萬人的時候,而吐蕃可以就近調兵,論兵力,我朝屈居下風。

    再說戰力,吐蕃人軍即是民,民即是軍,民風彪悍,尚武好鬥,打起仗來悍不畏死,每戰常是前隊全部戰死,後隊才投入戰鬥,勇武絶不遜於我朝軍隊。

    再說到武器裝備,吐蕃人同突厥人不同,他們的弓矢不算厲害,厲害的是他們的甲冑和兵器。吐蕃的精鋭部隊人和馬都會披上鎖子甲,周身遍覆甲冑,唯開兩眼,非強勁利刃不能傷。他們不只善騎,而且精於步戰,雖然他們未必學過我朝兵法,但是草原民族自狩獵之中悟出的分合圍獵之法,比起我朝兵法亦不稍遜。

    楊帆倒抽一口冷氣,吃驚地道:“他們竟然這般厲害?”

    在楊帆的想像當中。本以為這突厥、吐蕃就是一群叫化子兵。上陣時不外乎是皮毛外裹,手持大棒鐵叉,比起災荒年頭聚眾嘯變的難民也差不多。怎知他們在軍事上較之大唐竟毫不遜色,而且他們兵力占優,又據地利。難怪大唐對西域用兵一向慎之又慎。

    沈沐道:“不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若是一味狂妄地以天朝自居,那是要吃大虧的。吐蕃武力若非如此強大,你道上元節時,吐蕃使節何以敢在天后面前那樣倨傲,竟敢公然索取‘金甌永固杯?’”

    沈沐笑了笑,又道:“當然,他們也有他們的短處。而且是他們無法迴避的短處,這個咱們以後再說。今日只說敵之所長,吐蕃人不但擅於作戰。而且擅於‘用間’。一說到野蠻。總讓人覺得他們兇殘成性,空有一身蠻力。卻很容易讓人忽略了他們的智慧。

    說句不客氣的話,吐蕃在‘用間’上,遠比我朝下的功夫更多,他們的斥候,就是我方才所說的通峽,比起我朝的斥候探馬要強大百倍。吐蕃在他們的領土上,在他們佔領的領土上,在他們想要佔領的領土上,耳目遍佈,無孔不入。

    這些斥候探子,可以是一個人,可以是一夥人,也可以是扶老攜幼的一家人,甚至是一個小部落,他們甚至把被征服部落、地區的士民也編為斥候,在控制住他們的家人之後,遣派出來充當耳目……”

    楊帆想起他在洛陽修文坊時,從那些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坊民中打探消息的事情,不禁恍然道:“我明白了,這些人一旦潛入我們控制的地方,就會滲入各行各業,甚至成為官府的僕役、軍營的輔兵。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不可能毫無跡象,而這些無孔不入的眼睛和耳朵,只要你聽到一點、他看到一點,融合在一起,就是一份絶對詳盡真實的情報。”

    沈沐點點頭,道:“不錯!不過他們不只刺探情報,還會利用隱蔽的身份,故意挑起一些衝突,激起軍隊與地方百姓之間的矛盾,有時候他們還會搞搞刺殺、打打伏擊,弄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楊帆道:“就比如剛才那一幕?”

    沈沐再度把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地道:“我只希望,確實是這樣。否則的話,就表明……你們秘潛隴右的消息,已經洩露了……”

    ※※※※※※※※※※※※※※※※※※※※※※※※※

    楊帆以為接下來的路會很不太平,可是他們一路西行,始終不曾經歷一戰,一路下去風平浪靜。

    有幾次在人煙稀少的荒嶺叢林中,他們也曾看到過幾次死人,剛剛死去的人。但是每次他們都能在附近的黃土壁上或者樹幹上發現一個“箭頭”的標誌,一旦看到這個標誌,沈沐的人上就會放棄警戒,很坦然地繼續前行。

    聯繫到此前沈沐曾說過的叫張義親自帶人護送他們西行的話,楊帆便猜到這個箭頭必是那個張義留下來的記號。

    後來,他們經過一些城鎮歇息閒逛的時候,楊帆常常會聽到一些商旅變聲變色地提起‘小飛將’又擄了多少貨,又殺了多少人,聽的多了,他便知道這位‘小飛將’是縱橫隴右、聲名極響的一個馬匪頭子。

    據說此人狠辣無情,彪悍狠厲,手下雖只三百多人,可是兩三千人的大馬匪幫也不敢招惹他,因為‘小飛將’手下的人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狠角色,真要火拚起來,兩三千人的大馬匪幫未必惹得起他。

    何況‘小飛將’手下人少,來去自如,他想找你一找就著,他想躲你,隴右天高地闊,隨處一藏,根本無從尋覓,叫人十分頭疼,所以敢招惹他的人極少,而此人的標誌就是一枚箭頭。

    但凡他做的案子,從不遮掩身份,大大方方留下一個鋒利的狼牙箭簇的標誌。他這‘小飛將’的綽號就是因為他有一手百步穿楊的高明射術,可諧美當年的飛將軍李廣,‘小飛將’對此也不免自鳴得意,是以表明自己身份的標誌也設計成了一枚箭頭。

    楊帆暗想:“或許這個張義,就是小飛將吧……”

    前面就到湟水了,這是楊帆西域之行的第一站,也是朵朵和小柒的終點站。

    湟水東望隴山,西連赤嶺,南枕黃河,北接祁連,八百湟谷縱橫,包容千川萬流,正是古羌炎帝的孕育之地。

    車子在一座小山上停下來,從這裡可以直接看到遠處的湟水城。

    兩側是連綿起伏的山嶺,塔形的油松,珍貴的紅松,歷經滄桑的圓柏,挺拔的雲杉,還有無數的紅樺、白樺、糙皮樺,林中生息著老虎、野狼、馬鹿、狍鹿、盤羊、羚羊、狐狸、雪雞、石雞等各色野獸山禽。

    面前則是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原,草原上灌木叢生,共同編織出一片翠綠的活野,隱隱可見一群群白的羊、黃的牛像雲朵一般在草原上遊蕩。

    朵朵抱著小柒站在山上,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忍不住熱淚橫流,她終於回來了。

    夫人死後,她在洛陽每日每夜都有一種孤寂感和忐忑不安的感覺,回到這裡,看到她熟悉的草原,那種踏實的感覺終於又回到了心裡。這是喜極而泣的淚,也是想起一去不歸的阿郎和夫人而悲傷的眼淚。

    沈沐與楊帆並肩站著,對一名侍衛欣然笑道:“張義這一路上干的著實不錯,叫他來,陪我一同去湟水吧。”

    “喏!”

    那侍衛答應一聲,匆匆退下,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聯繫,當楊帆等人在山巔活動了一陣,準備登車繼續前行的時候,前面山坡下一條玉帶似的河流旁邊的矮樹林裡突然鑽出四匹駿馬,向山上奔馳過來。

    四匹馬上四位騎士,頭前一人披髮束箍,若在額前箍上再加個月牙兒,簡直就像一個頭陀,他穿著一件左衽及膝的大袍,腰間扎著皮帶,肋下一柄厚背寬刃的大刀,肩上斜背一張雕弓,那弓長幾與普通人身高相仿。

    後面還有三人,都不挽髻,只用束額束住頭髮,免得遮了面目擋了視線,任那頭髮在肩後飄揚著,顯得十分粗獷豪邁,這三人中有兩位在三十多歲年紀,形容粗獷、身材魁梧,另有一人年紀輕些,看樣子只有二十出頭,用的是一條赤紅束額,頜下沒有蓄鬚,面目清朗俊奇,只是神氣中似乎總帶著那麼一抹邪氣兒。

    四個人都佩著弓和箭,但是衝在最前的這人弓最大,看他一臉虯鬚,濃眉闊口,瞧著凜凜威風,楊帆不禁心道:“莫非此人就是小飛將張義?”

    卻不料此人飛奔到馬車前,滾鞍落馬,很利索地牽著馬站立到了一邊兒,楊帆心中一奇:“此人竟不是小飛將張義麼?”

    他正想從剩下三人中那兩個黑面大漢裡再甄選一下,那個頭系紅色束額,俊顏微帶邪氣的青年已經一偏腿從馬上跳下來,丟下那馬不管,快步上前幾步,單膝跪倒,抱拳高聲道:“張義見過宗主!”

    楊帆暗吃一驚:“原來此人才是小飛將,當真人不可貌相。”

    沈沐笑吟吟地把小飛將張義拉了起來,說道:“自家兄弟,這麼客氣幹什麼,你在隴右,這兩年幹得著實不錯,你我很久不見了,叫你來,跟我一塊兒去湟水聚聚,有些事兒還要交待於你。來,我先為你引見一個朋友……”

    沈沐說著便把楊帆拉到了面前,小飛將張義一看楊帆,目中登時射出狼一般慄人的光芒,他伸手一推沈沐,霍然拔刀出鞘,同時厲喝道:“阿史那沐絲,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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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同相奇緣

    楊帆知道這‘小飛將’張義必是沈沐手下的重要人物,聽沈沐那口氣,很可能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需要他的幫忙,忙滿臉笑容地迎上去,剛剛一抱拳,張義便大叫一聲,奮力一推沈沐,霍地拔出刀來,一刀直劈楊帆面門!

    他這一刀運轉如輪,凌厲如電。

    楊帆大駭,幸虧他一身好武功,當下斜插柳、大彎腰,雙腿不見屈伸,只憑雙足之力猛地斜向一縱,便騰空閃避開去。

    “唰!”

    雪亮的刀光一閃,楊帆的一片衣袂便隨山風飄去。

    若是楊帆慢上一剎,這一刀就得把他斜肩拉胯劈成兩半,哪怕他收足稍稍慢上一瞬,至少也得把一條腿交待在這兒。

    楊帆見這人陡然出手,便是這般毒辣手段,心中也有些惱了,他身形一轉,半空一個盤旋,刷地一下落地,矮身踞伏,如蒼鷹伏岩,作勢就欲暴起。

    這時沈沐手下兩個侍衛已然挺刀攔到他的前面,向張義厲聲喝道:“張義,你瘋了不成!”

    張義大聲道:“你們這兩個蠢才,竟然讓阿史那沐絲混到了宗主身邊,險些害了宗主性命!還不滾開!”

    沈沐向來是一副四平八穩、智珠在握的德性,可是被張義這一推,卻跌了個狼狽不堪。沈沐根本不會武功,被張義這一推,四仰八叉地摔了出去,摔到地上,後腰被一塊山石硌了一下,疼得他腰都快斷了。

    兩名手下趕緊上前把他扶起,沈沐“噯噯”地痛呼著從地上爬起來,怒聲道:“張義,你這混帳東西,這是在幹什麼?”

    七七本來與朵朵已經上了車。見此情景也躍下車來。搶上去扶住沈沐,向張義怒目而視,看她一手按刀躍躍欲試的樣子。若不是沈沐正質問著張義,她就要衝上去教訓這小子了。

    張義頓足道:“宗主啊,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怎麼竟讓一個突厥人混到你身邊去了?萬幸!萬幸!此人定是另有歹毒主意,才沒有對宗主下手,要不然,真是完蛋大吉了。這一遭可不能讓他跑了,趕緊把他圍起來!”

    沈沐扶著老腰,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邊,氣極敗壞地道:“突厥人?誰是突厥人?”

    張義一指楊帆,道:“就是他!”

    楊帆這才知道張義把自己當成了別人。為了怕引起其他人誤會,他倒不便動手了,便站定身子。冷冷地看著他。

    沈沐沒好氣地道:“他?他叫楊帆。來自洛陽!什麼時候變成突厥人了?”

    張義一呆,喃喃道:“怎麼可能?啊!是了。宗主,定是他巧言詭辯,欺騙於你。”

    沈沐翻了翻白眼兒,問道:“你憑什麼認定他是突厥人?”

    張義道:“因為我見過他!”

    沈沐問道:“你什麼時候見過他?”

    張義道:“就是一個月前,我接到宗主命令,準備趕去關中接應,想著臨走之前再幹上一票,萬一抄上一隻肥羊,也好弄些好貨送給宗主做見面禮。結果好巧不巧的,竟然劫了他的車駕,死傷了我好多兄弟!”

    張義說到這裡,指著楊帆,咬牙切齒地道:“沒錯!就是他!我記得清清楚楚,他就是阿史那沐絲!”

    沈沐扶著腰,仰天長嘆一聲,有氣無力地道:“張義啊!一個月前,我跟他……也就是你所說的這位阿史那沐絲,正在洛陽城裡一戶人家喝喜酒呢。你說的這個人莫非有飛天遁地的本領,可以同時出現在突厥草原和洛陽?”

    “嘎?”

    張義瞪大了眼睛,訥訥地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他的樣子,他的樣子……”

    沈沐看了看楊帆,問道:“此人真的很像你說的那個什麼阿史那沐絲?”

    張義肯定地道:“不是像,而是一模一樣!宗主,你該知道,我記人的本事最強,就算十年前只見過一兩面的人,我再見著也能認出來,我不會認錯的。除了衣服不像,他……根本就與那阿史那沐絲一模一樣。”

    楊帆忍不住問道:“這位兄台,我在洛陽倒是認識一位叫做阿史那斛瑟羅的朋友。你說的阿史那沐絲又是何許人也?”

    張義叫道:“啊!聲音不像!不對,聲音是可以裝的。”

    沈沐無奈地道:“我剛剛已經說過了,這個人絶不可能是你在突厥碰到的那個人,因為你在突厥碰到什麼阿史那沐絲的時候,我正跟他在洛陽吃酒。天下之大,形貌酷肖者大有人在,就算生得一模一樣,高矮胖瘦也罕有差異的,卻也不是就一定沒有。如果你確實沒有看錯,那麼就是他與你遇到的那個人生得一模一樣了。”

    “竟有這等事?”

    張義猶自不信,沈沐再三解說,張義不信也得信了,沈沐說他遇到阿史那沐絲的時候,自己正與楊帆在洛陽吃酒,宗主是不可能騙他的,如此說來,洛陽與突厥草原相隔數千里之遙,這兩個人的確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張義撓撓頭,遲疑地道:“如此看來,確實是我認錯人了。”

    楊帆不悅地道:“兄台認錯了人,卻險些要了我一命!”

    沈沐陪笑道:“二郎莫怪,我這兄弟什麼都好,就是性情莽撞些,正因如此,不宜留他在我身邊做事,這才打發他到隴右來,誰知幾年不見,他白長了年幻,還是這般火爆性子,幸好不曾真個傷了你,我在這裡代他向你賠個不是,二郎莫把此事再放在心上了。”

    沈沐向楊帆揖了一禮,又瞪了張義一眼道:“愣著幹什麼,還不給二郎賠罪!”

    張義遲遲疑疑地向楊帆行了一禮,道了聲不是。

    楊帆苦笑道:“罷了!幸好我是沒死,如果真被你一刀劈成兩段,縱然滿肚子委屈,也沒處說理去了。”

    沈沐拉著楊帆和張義一起登上了車,車中就坐以後。沈沐又給他們二人重新介紹了一下彼此的身份。接著便問張義道:“張義,你方才說的那個阿史那沐絲到底是什麼人?”

    張義道:“阿史那沐絲是阿史那環的兒子。”

    他懊惱地拍了一記大腿,道:“那天他是去向另一個部落首領下聘禮的。車載牛馱的裝了許多財物,隊伍中男男女女一大幫人,看著很有油水的樣子。其實我平時宰肥羊從來不會這麼大意。一定會先摸清對方的身份底細。那天也是我接到了信兒,急於啟程赴關中接你,一時大意,嗨!折了我十多個兄弟啊!”

    沈沐沒理會他打劫失手的細節,只是問道:“阿史那環?你是說默啜?”

    張義道:“不錯!他奶奶的,如果不是默啜的兒子,我怎會吃這麼一個大虧!”

    楊帆忍不住問道:“這默啜是什麼人?”

    沈沐道:“默啜是東突厥可汗骨咄祿的弟弟,骨咄祿年初就生了重病,目前東突厥實際上是由默啜控制著。東突厥與西突厥原本是一家。他們的可汗同屬於阿史那氏。阿史那是突厥汗姓,意思是蒼色的狼眼。”

    楊帆點點頭,這才瞭然。

    張義接口道:“二郎。實在是對不住了。你跟那個阿史那沐絲當真是一模一樣,我當時根本沒想到這世上居然可以有人長得如此相像。所以……”

    沈沐瞪了他一眼道:“所以你就當頭一刀?就算二郎真是阿史那沐絲假扮的,用不著這麼做嗎?你只消說明他身份,難道他還能跑得了?哼!到隴右好幾年了,一點長進都沒有,什麼時候能長長腦子。”

    張義被他罵得抬不起頭來,訕訕地不敢言語。

    沈沐說完了,想一想,突然又笑起來:“哈哈,說起來,這事還真是有趣。二郎啊,這一次赴隴右視察軍情的兩位大將軍,一位是丘神績,一位是王孝傑,你可知道,這王孝傑曾經發生過什麼事麼?”

    楊帆不知他為什麼麼突然又扯到王孝傑身上,忍不住問道:“你說右鷹揚衛的王大將軍麼?他發生過什麼事?”

    沈沐道:“儀鳳三年九月的時候,高宗皇帝以中書令李敬玄兼鄯州都督領兵攻打吐蕃,當時王孝傑是工部尚書劉審禮所領那一路軍的副總管,行軍至大非川時,遇到吐蕃名將論欽陵,雙方一場大戰。

    這論欽陵堪稱吐蕃戰神,與我大唐交兵數十年,不管是薛仁貴、郭待封、李敬玄、韋待階,還是婁師德,與之對陣,莫不大敗,這麼多年來,我大唐名將之中唯有一個黑齒常之曾經打敗過論欽陵。

    大非川這一戰自然還是輸了,劉審禮一路兵馬全軍覆沒,李敬玄按兵而不敢救,劉審禮受了傷,不久就死了,本來王孝傑也難逃一死的結果,可是……吐蕃贊普赤都松贊偶然看到了他,於是對他厚加禮敬,最後竟然把他送回了大唐。”

    楊帆詫異地道:“這是為何?”

    沈沐笑道:“因為王孝傑的長相,恰好與赤都松讚的亡父酷肖,赤都松贊是相信輪迴的,他看到王孝傑,就不免想起自己的亡父,又怎敢對王孝傑無禮呢?這位贊普先是把王孝節奉若上賓,後來見他唸唸不忘大唐,在吐蕃住得很不快樂,乾脆派人把他送了回來。”

    沈沐哈哈笑道:“二郎啊,王孝傑只是酷肖吐蕃贊普之父,而你呢,與那阿史那沐絲一般無二。可惜你的運氣沒有王大將軍好啊,王大將軍因此逃得一命,你是因此險些喪命,哈哈……”

    楊帆哼了一聲,想想同樣的原因,不同的待遇,也不禁笑起來:“如此說來,我倒不該責怪張兄了,而該怪那阿史那沐絲。”

    張義道:“此話怎講?”

    楊帆道:“王大將軍因為長得酷肖吐蕃贊普的父親,被奉若上賓,恭送回國。我呢,與那阿史那沐絲長相一般無二,卻險些被他累及性命,這分明是他人緣不好,有朝一日我若見著這個沐絲,一定要把他的人頭打成豬頭,讓他再也不與我一般模樣,免得連累好人。”

    沈沐和張義聽了,都不覺大笑起來。

    這時,一位騎士趕到車窗外面,彎腰稟報導:“宗主,湟水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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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二十五章 接風宴

    這個年代的隴右,還不是一片荒漠處處的所在,到處青山綠水,植被非常繁茂。只是人煙稀少,一路走下來,時常連走百十里路都難得見到一處炊煙,唯有各種野獸出沒於叢林草原之上。

    就算是到了湟水城外,若不是遠處那座聳立的城池和城池前面草原上正在放牧著的牛羊,也很難叫人感覺到一絲人氣。然而一進了那座以黃泥碎石壘成的簡陋城門,湟水城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湟水城中,車馬駢闐,人煙輳集,店肆如林,物阜民豐,此處雖然比不上洛陽城的繁華,但是離開洛陽一路西來,還未進入關中時所經過的那些比較富庶的州縣,也未必就比這裡熱鬧多少。

    湟水是連通西域與中原貿易往來的一處重要所在,所以物阜人豐,十分熱鬧。當然,不同於中原州縣的是,這是穿綾羅綢緞的人少些,街頭隨處可見吐蕃、突厥和來自更西方的胡人身影,簡直如同一座國際大都匯。

    從湟水再往前去就是鄯州城了,黑水常之原本就駐紮在那兒,雖然朵朵在鄯州城並不是什麼知名人物,卻難保到了那裡不會有人認識她,因此楊帆與她商議一番後,決定讓她先居住在與鄯州較近的湟水。

    一個女子帶著一個孩子,以後如何生存在楊帆看來是個很大的問題,他也曾就這個問題同朵朵商量過,朵朵卻很樂觀。

    一到隴右。朵朵便如魚得水,再不復中原時那般無助了。她告訴楊帆,在隴右。女人比起中原女子所能從事的行業更多,各種店舖、作坊都能接些活兒,賺些糧米養活一大一小兩口人綽綽有餘,沒有什麼問題,楊帆也只好聽之任之了。

    湟水城中,大道兩旁屋舍鱗次櫛比。酒肆、腳店、肉舖、廟宇、公廨應有盡有,醫堂藥鋪、大車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等各行各業也是生意興隆。商號店舖裡綾羅綢緞、珠寶香料、絲綢瓷器諸般貴賤貨品琳瑯滿目,行人、商旅熙熙攘攘,十幾位騎士護衛著三輛大車。緩慢地穿行於其間。

    沈沐對楊帆道:“你是先去見你的人,還是打算先安置了朵朵姑娘?”

    沈沐對楊帆透露了許多秘密,楊帆雖然依舊不曾說出朵朵姑娘和她所攜嬰兒的真實身份,卻也不好對沈沐全然隱瞞,因此他已簡單地對沈沐講過,朵朵是一位家鄉本就在西域的姑娘,這次義助她返回故鄉,同時籍以隱藏自己的身份,一舉兩得之故,與她倒沒有什麼私情。

    楊帆想了想道:“還是先把朵朵姑娘安置下來吧。你也說過,隴右到處都是吐蕃人的探馬耳目。我剛到湟水,如果立即去見那些人,難免會引人注意。再者,帶著一個女人和孩子,也有諸多不便。”

    沈沐頷首道:“說得也是,可需要我幫忙麼?”

    楊帆想了想,搖頭道:“不必了,此處是南北客商集散之地。可以租買的住處很多,不會有什麼問題。”

    沈沐點點頭,探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大街上,做生意的商賈,騎馬的官吏,叫賣的小販,乘座馬車牛車的大家眷屬,拉著駱駝的西域胡人,奇裝異服的西番各族,身負背簍的行腳僧人,推著獨輪車的腳伕,道旁行乞的殘疾老人形形色色,誰知道其中哪個人就是吐蕃人的奸細。

    沈沐扭頭對楊帆道:“你我若於此處分手,諸多不便。湟水大豪顏真浩已然擺下酒宴準備款待於我,你不如與我同去,待酒宴散後,我的車駕從正門離開,你與朵朵姑娘則依舊乘了那輛馬車從角門出去,這樣更容易隱蔽你的行藏。”

    楊帆點頭答應下來。這時,路邊一座藥鋪裡,正有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來。這人一身翻領纏腰的胡服,右臂下架著一條代步的木杖,左手提著幾包藥材,一頓一頓地朝著走著,看起來狼狽已極。

    若是楊帆此刻能與他走個對面,定能認出此人正是與他共事的百騎侍衛張溪桐,可惜他們是同向而行,簾兒卷著,楊帆坐在車中,只看到一個一瘸一拐、好像一條流浪狗似的背影,壓根沒有想到此人竟是自己的袍澤。

    車馬轆轆,從張溪桐身邊駛過去了。張溪桐挎著木杖,一瘸一拐地走著,走累了,便站住腳,拭一把額頭的汗水,看看當空的艷陽,長長嘆了口氣,暗暗地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虧我還是百騎驍衛,居然栽在一群小蟊賊手中,說出去真是丟人!

    唉!隴右怎麼有這麼多的剪徑強梁啊!天氣這麼炎熱,也不知田彥的傷勢能不能好起來。越子傾那撥人到現在都還沒到,單獨行動的楊帆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只剩下我們這兩個人,如何能完成將軍交付的使命呢?”

    張溪桐長吁短嘆了一陣,一瘸一拐地轉進了一條狹窄骯髒的小巷。

    車隊在城中行駛了一段時間,來到一條街道寬廣,行人稀少的街巷。這條街巷兩旁俱都是高高的圍牆、廣梁的大門,一看就知道這片區域所住的人非富即貴。

    廣梁大門是僅次於王府規格的建築,照理說這裡不可能有那麼多的高級官員,蓋因隴右不比中原,對這些方面要求不嚴,只要你有錢有勢想蓋也就蓋了,沒有什麼人會追究你的僭越之罪。

    馬車在長巷中行駛了一段時間,在一處台基甚高,檐坊下裝飾有雀替、三幅雲等飾件的門楣下停下來。楊帆和沈沐掀開車簾走出去,張義隨行於後。

    一位年近四旬、文士打扮的人笑吟吟地立在階下,兜頭向沈沐一揖,高聲道:“公子遠來。顏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這人就是湟水第一巨富顏真浩了。顏真浩控制著湟水一帶珠寶、皮貨、絲綢、瓷器、鹽巴……,近乎一切暴利的生意。還擁有兩座大牧場,數千匹駿馬,可謂富可敵國。

    幾年前,他還只是湟水四大富豪中的一員,坐三望二,排不上第一。如今他卻能在湟水力壓群雄,原因就是在背後有沈沐的扶持。

    顏真浩並不是沈沐的人,他擁有絶對的自由,可以自行決定一切取捨。但是因為共同而長遠的利益,誰能讓他背叛沈沐呢?那麼做,就等於背叛他自己,所以他是沈沐絶對可以信賴的一個人。

    沈沐走下車子,雙手扶起顏真浩,哈哈笑道:“老顏,好久不見了啊!”

    顏真浩笑道:“是啊!去年春上長安一別,迄今已經一年有餘了,公子英朗如昔,可喜可賀。這位是……”

    顏真浩目光一凝。便看向楊帆。

    沈沐什麼身份,擁有多大勢力,他最清楚不過,能跟沈沐並肩而出,同車而行的人,他又怎敢小覷。

    沈沐笑道:“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兄弟,楊帆!你叫他二郎就好。二郎。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湟水第一巨富顏真浩,顏兄。”

    “小弟楊帆,見過顏兄!”

    楊帆連忙上前施禮,這顏真浩頭戴襆頭巾子,身穿松竹紋的便袍,身材欣長瘦削,隆額高鼻,頜下三縷微鬚,絶無半點商賈的市儈銅臭之氣,看起來灑然飄逸,儼然一方風流名士,很難叫人把他與商人身份聯繫起來。

    雙方見禮已畢,顏真浩便慇勤地把二人向裡讓,這時七七姑娘和朵朵抱著孩子也走下車來,沈沐未向顏真浩介紹七七的身份,畢竟這位李家大小姐的身份實在太顯赫了些,而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卻跟著自己千里迢迢跑來隴右,孤男寡女的不好解釋。

    顏真浩同李家也有生意往來,他的珠寶生意就是跟李家做的,讓他知道這位姑娘就是李家的掌上明珠,未免有些尷尬。

    顏真浩一見車上還下來兩位女眷,其中一位還抱著孩子,不覺有些意外。不過他素知沈沐風流,沈沐既不點破,他也不問,只是悄悄吩咐管事,速往後宅通知夫人。

    顏真浩引著客人進了府第,過了前廳正堂,繞過幾處迴廊,行經幾處房舍,便到了後花園中。

    進了一處掛藤垂花的月亮門兒,就見裏邊林木繁茂,中間一條細石小徑曲折通幽。能在隴右,營造出這神似江南園林風韻的花園,不知要下多少功夫,僅此一端,足見顏氏富綽。

    九曲小徑走到盡頭,面前豁然開朗,一畝地大小的一片水池,波光鱗鱗,一座雕花立柱的紅色樓榭臨於水上,臨地一面開門,其餘三面軒窗,此時是夏季,窗子都開著,八面來風,甚是涼爽。

    榭前一位婦人帶著兩個侍婢正恭立等候,一見客人們到來,便微笑著迎上前來。這婦人便是顏真浩的正室夫人龔氏,閨名念曦,也是西域高門出身。她雖是三旬左右的年紀,但是一張不施脂粉的清水臉蛋兒瑩潤白皙,五官眉眼清麗秀逸,看來只如二十許人。

    說來好笑,中原人物喜穿胡服,這隴右與胡人最近,本地人物卻喜穿漢服。龔夫人穿一件碎花窄袖短襦,腰繫一條荷葉羅裙,外面套一件素色褙子,黑亮烏澤的一頭秀髮,挽一個牡丹髻,除了髮髻上一支碧玉簪子,再無其他珠玉花鈿,顯得十分素雅淡淨。

    這樣的打扮既不奢華又顯雍容,恰能符合她尊貴的身份。須知西域的巨賈豪商與中原商賈大不相同,他們其實都是當地政、經、文教各個方面的頭面人物,說是商賈世家,其實也是當地的官宦世家,其底蘊之厚,自非只經營買賣的商賈可比。

    一見龔夫人要上前見禮,沈沐趕緊搶前一步,含笑揖了下去。雙方見禮一番,龔氏夫人作為女主人,便親親熱熱地邀請各位客人入榭就坐。

    榭中已然几案齊備,眾人入席落座,各式珍饈美味便流水般端上來,樂師於門下鼓樂,兩個美貌胡姬姍姍而入,接風宴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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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安排

    鄯州此時也在舉行一場接風宴。

    接風宴設在驛館。

    由於南來北往的客商極多,所以這處驛館乾脆兼營了賓館,如此一來,不但不需要朝廷撥付多少建設資金,反而能大量牟利,如今這鄯州驛館華屋連片,僅宴客大廳就有上廳、下廳、正廳、別廳、東廳和西廳好幾處。

    館驛內牆蔭竹桑,廳堂庭廊,還有一座方圓數畝的池子,可以泛舟,也可垂釣,閒來還可憑欄賞月,環境十分優雅。

    因為這裡兼營賓館,接待各方客商,所以館驛劃分出了不同的區域,專門接待往來官員、信使的區域與其它區域用高牆隔開,配有專門的膳房、牲口廊、倉庫等等。

    利用南北客商眾多,開設賓館牟利,以兼營旅館的方式彌補朝廷撥付資金的不足以養館驛,是婁師德的主意。

    婁師德為官清廉,除了俸祿分文不取,這些年來,黑齒常之掌管清源軍的軍事和行政,他作為副手主管後勤和營田,可以說就是在管錢,但他身居陋室,連僕從都僱不起幾個,如今王孝傑和丘神績從洛陽趕來,讓他在自己家裡辦一場豪宴,他是置辦不起的。

    好在這兩位朝廷大員來了,理應住在館驛之內,由館驛負責飲食和住宿,婁師德在此處宴請他們也算順理成章。實際上婁師德還是沾了他們的光,否則這位婁大將軍身為地方主官,是沒有道理跑到接待來往官員的館驛裡蹭飯吃的。

    婁師德與狄仁傑同歲,也是滿頭華髮的老人了,他身高八尺,方口博唇,一副心寬體胖的身材面相,實則此人也的確是極有涵養、極有度量的一個人物,“唾面自乾”這句成語,就來自婁師德。

    婁師德一條腿有些殘疾,年輕的時候從軍作戰。右腿跟鍵被敵人的撓鈎割傷,後來傷雖養好,一條腿就有些行動不便了,再加上他年紀大了,身體又肥胖,所以接了丘神績和王孝傑進來,一同步入館驛,倒要二人放慢了腳步才能與他同行。

    王孝傑也是邊軍將領出身。與婁師德是老相識。論資歷比他小得多,眼見婁公行走艱難,忙上前攙扶著他。

    婁師德微笑道:“老夫老矣。有勞王將軍了。”

    王孝傑恭敬地道:“婁公客氣了,婁公鎮守西陲,勞苦功高。孝傑一介晚輩,理當如此。”

    走在另一側的丘神績瞟了婁師德一眼,淡淡地道:“婁公在西域營田十餘年,儲糧數萬斛,使得邊鎮兵士糧食充足,既免了朝廷轉運之苦,又為朝廷節省錢糧無數,聖上對此也是甚為讚許的。”

    丘神績這句話貌似誇獎,實則暗示婁師德只是一個善於屯田經營的胥吏。於軍事上無所建樹。西域邊陲重地,不管你有什麼長處,最終還是要著落在軍事上,如果在軍事上無所成就,又怎有資格擔任一軍之長?

    而婁師德此刻正是代理黑齒常之擔任清源軍經略大使、行軍大總管一職。

    婁師德聽出了丘神績的弦外之音,卻只是淡淡一笑,並不辯解。

    反倒是王孝傑為他不平。一旁說道:“丘將軍此言差矣,自永淳元年以來,婁公率兵與吐蕃交戰,八戰八捷,威鎮西陲。後來。因是黑齒常之做了清源軍經略大使,婁公為副使。主管輜重糧秣,這才少有機會出戰了。”

    丘神績嘿嘿地笑了兩聲,瞟了一眼婁師德肥胖的身材和不靈便的腿腳,打個哈哈,以開玩笑的口吻道:“幸虧婁公從那以後再未率兵出征啊,否則這一世英名,呵呵……”

    王孝傑大怒道:“大將之武功,是運籌帷幄,調度三軍的本領,難道丘將軍眼中,一軍統帥,憑仗的是陣前廝殺的個人武勇嗎?婁公在西域有八戰八捷之功,不知你丘將軍與吐蕃、突厥可曾有過一戰?”

    婁師德把王孝傑的手往下壓了壓,咳嗽一聲道:“酒宴就設在此廳,二位將軍是奉密詔而來,不宜廣而告之,所以老夫未曾曉諭諸軍將領,今日只有老夫一人為兩位將軍接風洗塵,還請兩位將軍不要嫌棄冷清,呵呵,裏邊請!”

    丘神績和王孝傑此來,實際是武則天派來摸底的。武則天派了兩撥人,一撥是丘神績和王孝傑,趕來隴右瞭解大唐軍隊在此的兵力、戰力、部署、糧秣、裝備等各個方面的實際情況,此謂知己。

    另遣百騎中人,在當地斥候人馬的協同下,調查現由吐蕃控制區域的兵力、配備、道路、堡壘、部落以及各個部落的衝突矛盾,以便見機行事,離間分化,此所謂知彼。

    武力是必須要用的,但是全憑武力是不可能擊敗在隴右地區武力比大唐更具優勢的突厥和吐蕃的,不管是前朝的楊堅還是本朝的李世民,能在西域取得輝煌戰績,都是巧妙利用了異族內部的矛盾,最後再輔之以武力而取得大捷。

    所謂上兵伐謀,即是如此。

    而武則天幾次發兵征討吐蕃,全是以武力硬碰硬的對撼,結果我方勞師遠征,對方以逸待勞,戰力絲毫不遜於我,兵力尚且佔據優勢,又出了個論欽陵這樣的絶世名將,大唐哪裡還有取勝的機會。

    這一次武則天是痛定思痛,決定效仿楊堅和李世民所用過的辦法了。

    在出兵這一點上,丘神績是與武則天有志一同的,因為他想趁機攫取隴右兵權。同時,他擔心過去一連串的敗績,再加上狄仁傑等朝中重臣的反對,武則天會迫於內部壓力和擔心再次遭受失敗而使出兵計劃夭折,所以他打算在隴右製造一場衝突。

    他要給吐蕃人或者突厥人一個機會,讓他們繼續向東迫近,佔領一座唐軍要鎮,製造一場大血案,激起朝野憤慨,從而保證出兵西域成為必然。到那時,婁師德作為鎮守西域的一方主帥,必然要承擔失守的責任,被處死或流放,這兵權自然就交出來了。

    而在此之前。他還需要利用婁師德,取得婁師德的信任,直到這只替罪羊完成他的使命為止,畢竟這黑鍋還是要婁師德來背的,在此之前倒是不宜與他交惡。

    想到這裡,丘神績忙又換了一副語氣,打個哈哈道:“王將軍何出此言,丘某隻是與婁公開個玩笑罷了。婁公用兵如神。丘某也是十分佩服的。”

    丘神績說著。慇勤地扶住婁師德的另一邊,滿面春風地道:“婁公,請!”

    ※※※※※※※※※※※※※※※※※※※※※※

    水邊亭榭。絲竹悅耳。

    兩位艷光四照的波斯胡姬在堂前翩翩起舞,充滿異域風情的舞蹈引人入勝,那嬝娜誘人的身體不斷幻化出水一般柔婉曼妙的曲線。不止男人們看得目不轉睛,就連朵朵和七七都歎為觀止。

    小柒趴在朵朵懷裡,瞪著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似乎也看呆了。

    兩個舞姬是波斯胡,棕眼高鼻,冰肌雪膚,五官眉眼嫣然嫵媚,煞是動人。

    沈沐看得頻頻點頭,顏真浩撫鬚笑道:“這兩個胡姬。是早兩個月的時候,從一位大食商人那兒買下的。姿色殊麗,肢體妖嬈,尤其擅長歌舞,頗為識情知趣。公子遠來,旅途寂寞,我把她們送與公子吧。服侍枕席、研墨唱曲兒,解個煩悶。”

    “哈哈……,老顏啊,你實在太客氣了,那我可就不客氣嘍。”

    沈沐哈哈一笑。剛剛笑納下來,忽然察覺兩道箭一般的目光倏然向自己射來。沈沐心中一驚,這才想起還帶了個醋罈子來,趕緊把話風一轉,很自然地改了口:“不過,沈沐年紀也不小啦,哪還有這等少年輕狂的興緻啊。這兩位舞姬,我打算轉贈於二郎,顏兄你可不要見怪啊。”

    顏真浩笑道:“既然人已經送給了公子,自然由得公子安排。”

    楊帆大窘,這兩位明艷妖嬈的波斯胡姬確實異常美麗,作為男人,看她們舞蹈,楊帆也是目不轉睛,但是對於這般把女人當成貨物一般送來送去的舉動,他可一點也不適應。再說,他此來西域是負有公事的,領兩個胡姬回去算是什麼事兒。

    楊帆連連擺手道:“不可不可,沈兄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

    沈沐被七七姑娘一雙可以殺人的大眼睛瞪著,哪敢收下這兩個禍水,雖然有些肉疼,還是哈哈笑道:“你既稱為我兄,兄長所賜,你就不要推辭了。”

    楊帆道:“不可不可……”

    他一轉眼看到了張義,馬上說道:“我與張兄一見如故,初次相見,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奉贈,既然如此,我就借花獻佛,把這兩位舞姬轉贈於張兄吧。”

    張義萬萬沒有想到這等艷福竟落到自己頭上,聞言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如此,那我就愧受了!哈哈哈,張某與二郎雖是初次相見,確實情同意合,今後,你我就是一家兄弟!一家兄弟,哈哈!”

    筵後,撤了酒席,又擺上各式飲料、乾果、蜜餞,大家或坐或走,各自聊天。沈沐向顏真浩遞了個眼色,兩個人肩並肩地沿著那池水緩步走去……

    ※※※※※※※※※※※※※※※※※※※※※※

    顏真浩與沈沐沿著池水慢慢地散著步。

    池水上,幾對鴛鴦悠閒地游動著。顏真浩對沈沐細細地說著,當他們繞著湖慢慢地走了三圈,再度回到廳榭旁時,顏真浩已經說到了尾聲:“公子放心吧,第一批糧食已經安全送過去了。”

    沈沐點點頭,道:“糧食、武器、甲冑,這些東西都要及時提供過去,要牽制突厥和吐蕃,僅靠朝廷的兵馬是不夠的,朝廷付出巨大的傷亡和無數的錢糧,也未必就能壓制住他們的發展。

    而且,隴右是狹長的一條,吐蕃在南,突厥在北,一南一北挾制著我們,邊線綿長,隨處可以出擊,使得我隴右顧此失彼,腹背受敵,這也是他們能屢屢得手,甚囂塵上的一個原因。

    如果我們能讓其中一方勢力內部出些亂子,集中精力對付另一個,打垮一個再收拾這一個,那就容易一些。把東突厥扶持起來就是一個好辦法。它的根也在突厥,扶持它,讓它去跟西突厥搶地盤、搶部落,彼此征殺,朝廷中不乏睿智之士,他們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就可以騰出手來,專心致志地對付另一條猛虎!”

    顏真浩頻頻點頭。道:“公子慮及長遠。所謀甚大,顏某明白。我這裡,你不用擔心。一應供給,絶不會有所差遲的。”

    沈沐點頭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我此來隴右,還有些事情要辦,這些事卻與你無關了。你是個商人,只要把這些事辦好,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就是最大的幫忙。”

    顏真浩打個哈哈道:“公子放心!”

    正題說完,兩個人的神態都輕鬆下來,顏真浩打趣道:“我記得去年在長安的時候,公子還是風流倜儻的歡場常客。倚紅偎翠,好不逍遙。這兩個胡姬,是我花大價錢買下來的,我可不曾碰過,原就想著今年公子過壽的時候作為賀禮的一部分送過去,公子怎麼轉了性兒了?”

    沈沐埋怨道:“你還說!送就送,偏要這樣大張旗鼓地送。你讓我當著七……,唉!我怎麼收啊!”

    顏真浩恍然道:“那兩位女子之中,莫非有一位是公子你也不願意得罪的?讓我猜猜,嗯……應該是那位氣質高貴、舉止優雅,身穿淡藍裳子的姑娘吧?”

    沈沐不語。只作痛心疾首狀。

    顏真浩笑道:“公子當真是紅鸞星照,艷遇連連啊。那位姑娘當真不錯。呵呵,這事是我考慮不周,原以為她只是你身邊一個尋常女子,不想她竟大有來歷,這樣吧,等我回頭再物色兩個絶佳的胡姬,專程給公子送去。”

    “不用啦!”

    沈沐笑道:“幸好楊二也不肯收,轉贈給了張義,我跟楊二只是客氣客氣,他小子倒是老大的不客氣,嘿嘿!等離開這裡以後,我再跟他把人要過來就是。”

    沈沐剛說到這兒,就見張義歪著眉、斜著眼,一臉心滿意足地從一條林間岔道里走出來,後面跟著那兩個胡姬,釵橫鬢亂,衣衫不整,頰上兩抹春色未褪。

    一眼看見沈沐,張義立即笑著打起了招呼:“哈!公子,這兩個娘們兒還真是夠味兒,那屁股又圓又大,迷死個人兒……”

    沈沐看看張義,又看看後面那兩個胡姬,瞪著眼睛道:“你……你在哪兒辦事的?”

    張義把大拇哥兒往後一翹,得意洋洋地道:“林子裡頭啊!我都倆月沒沾女人身子了,今兒真是舒坦。”

    沈沐仰天長嘆道:“我怎忘了,你‘小飛將’之稱,又豈止是指你的箭快!”

    ※※※※※※※※※※※※※※※※※※※※※

    沈沐等人離開顏家的時候,顏真浩大開中門,隆重相送。

    為了防止有心人注意,楊帆並沒有要回他那輛大車,而是把車交由沈沐一起帶走,正好把轉贈與張義的一名胡姬換了與朵朵一樣的打扮,懷中抱了一個嬰兒狀的包袱,先行上車,故意捲起窗簾,叫人若隱若現的能夠看到。

    沈沐則步行出府,在府門前與顏真浩寒暄半晌,這才登車,大搖大擺地趕赴湟水驛館,本地館舍之中,那裡是最上檔次的地方。

    楊帆和朵朵則抱了孩子,趁他們在大門前裝模作樣的寒暄的時候,由龔夫人親自送到後院角門,匆匆離開了。

    行前,顏府管事已經提點了他們幾句,使他們知道了這湟水城中的格局,知道哪一帶地區有民舍租賣,所以離開顏府之後,他們直接奔了南城。

    這座城市由於有大量來往客商,所以店舖、客棧、酒肆、青樓等眾多。如此以來,整座城池就劃分成了比較明顯的區域,東城是文武官署和豪商巨賈的府邸集中地,西城是各種店舖買賣的集中地,北城則以各種娛樂場所為主,南城是當地住民比較集中的地區。

    所以想租買長期住所,到南城最容易找到。朵朵抱著孩子,跟在楊帆身後,亦步亦趨的彷彿一個小媳婦兒,從東城直接拐向南城,一路打聽著當地人租賣房屋的消息,進入了十字大街隔分開來的南城第一條巷弄。

    巷弄內,一處前後兩進院落的宅子裡,一個只著一條犢鼻褲,赤著一身黑黝黝十分結實的腱子肉的青年正在樹下劈著木柴。牆邊有深深的柴垛的痕跡。但是除了最底下一層的劈柴是陳舊的,上面高高碼起的柴禾都是剛剛劈好的。

    柴垛前有一塊扁平的青石,那青年一手持斧,豎起一塊木樁,便刷地一斧下去,把那木樁乾淨俐落地劈成兩半,看起來牆邊那麼多的劈柴都是他今天的勞動成果,木柴上都帶著新鮮的劈碴呢。可他劈起柴來依舊又準又穩又快又有力。這兩膀倒真有幾分臂力。

    樹蔭下放著一條胡凳,一個四旬上下的婦人,穿一條半新不舊的米色及胸長裙。扳著一條腿坐在凳子上面數落著他:“你說你呀,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就連相親都不會呢。嗯?你去當細作的時候就那麼能耐,裝龍象龍,裝虎像虎,可一見了人家姑娘家的父母,就笨口拙舌的,三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

    那青年不言不語,只是悶頭劈柴,婦人惱了,怒道:“你聽見老娘說話沒有?就知道劈柴!每次出門回來。就給老娘劈一牆頭的柴,劈再多的柴,還不是老娘一個人在家裡過日子?沒個兒媳婦,更別提大孫子了,一瞧見別人家的孩子,把我希罕得呀。我說舍雞呀,雖然咱高家沒落了。可你畢竟是高句麗王族後裔呀,你要是連個媳婦兒都說不上,咱們高家不是要絶後了麼!”

    “啪!”

    又是兩截木頭劈落在地,那青年無奈地回頭道:“阿娘!看你說的,我才二十多歲。咋就擔心起絶後的事來了。”

    婦人怒道:“你這榆木腦袋!小時候跟你一塊玩泥巴的烏鴉才十五歲就當爹了,現在他家四丫頭都會喊爹了。你都二十多歲了還覺得不晚嗎?你連相個親都不會,劈柴劈柴,就會劈柴,你媳婦和娃娃還能自己找上門來不成?”

    婦人剛說到這裡,門環“噹噹”地叩了幾下,門外傳來清脆的姑娘聲音,揚聲問道:“請問,家裡頭有人嗎?”

    婦人瞪了兒子一眼,起身走去拉開院門,就見一位俊眉大眼的俏麗女子,懷裡抱著一個孩子,站在門楣下向她問道:“大娘,請問你家是有房舍租賣麼?”

    那婦人上下打量著她,遲疑地問道:“是有空房子,租也成,賣也成,姑娘你……”

    朵朵聽了她的話欣然回頭,向遠處招呼道:“二哥,不要找啦,這戶人家就有房屋租賣!”

    聞聽招喚,正在另一家門口詢問的楊帆馬上跑了過來。

    婦人瞧著他們的模樣,問道:“你們……是一對夫妻?”

    隴西地區也有一些成了親的女子,對自家郎君是以哥相稱的,因此這婦人就有些拿不準他們的關係。

    楊帆笑道:“大娘誤會了,這位姑娘是我的義妹,我是陪她來尋買住處的。”

    婦人“哦”了一聲,讓開院門道:“你們進來說吧。”

    楊帆和朵朵進了院子,就看見一個黑壯的辮髮漢子,赤裸著精壯的上身,手提一柄鋒利的斧頭,站在那兒冷冷地打量著他們。

    那青年沉默寡言,這婦人倒是健談,拉著二人到院裡坐下,便與他們嘮了起來。

    原來這婦人是樸氏,那青年是她的獨子,叫高舍雞。母子兩人,家裡有兩後兩進房舍,房子不是什麼精美的大宅,就是當地最常見的黃泥坯的土宅,房頂是黃泥摻草,又覆一層薄瓦的普通民宅。

    因為家裡就兩口人,兒子又不常在家,所以想把後面一進宅子租出去或者賣出去,免得在那空置著。後一進宅子若是賣出去了,買主只消在兩家中間再砌一道牆,把原來的後牆上開一個門,就可以由另一條巷弄出入,不需要大動工程。

    這原本只是樸氏打算出售房屋時想的辦法,結果她一聽這位俏麗姑娘的身份,便改變了主意。

    原來,楊帆在來時路上,同朵朵也商量了一下,認為她不宜以已婚婦人的身份在這裡生活,畢竟她還要嫁人的,再者說她實際上未婚未育,時間久了,街坊鄰居難免會看出來,不免會生起疑心。

    發生在洛陽的事,不會傳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再說武攸宜甚至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已經生了孩子,莫不如就以未嫁女子的身份擇地居住,便於她開始自己的生活。至於孩子,就說成是她長兄的兒子,兄嫂遇到馬匪被害,她和孩子則被路見不平的楊帆救下。

    朵朵想想也是道理,就同意了他的安排,正苦於兒子尋不到媳婦的樸氏聽說了朵朵姑娘的身世,為之一掬同情之淚的同時,忽然就想到了自己那找不著媳婦的兒子,再瞧這朵朵姑娘,就有一種老婆婆看兒媳的感覺,越看越覺得喜歡。

    樸氏馬上熱情地道:“這樣啊!真是個可憐的姑娘,那你就在我這兒住下吧,就是一幢破房子,隨便給個三錢倆子兒的就行。你一個姑娘家,又帶著個孩子,依我看,這中間就別砌牆了,也不用另開門兒,咱們前後院兒住著,彼此也有個照應。”

    楊帆有些擔心地看了看那個沉默寡言的青年一眼,問道:“大娘家裡就只娘兒倆麼,令郎還不曾娶親?”

    樸氏一拍巴掌,笑道:“嗨!這個啊,你可不用擔心,咱們是本份人家,我兒子尤其老實,還有啊,他是當兵的人,就在婁大使手底下當差,不會做那些為非作歹之事的。”

    “哦?”

    楊帆似信非信,樸氏急了,奔進裏屋取了兒子的軍服和腰牌來,擺到楊帆面前叫他瞧個清楚,說道:“你看看,沒錯吧!要不是我兒子當兵在外,時常不著家,老身還不會變賣後面那進房子呢。

    這位壯士,你就放心吧,我們在這兒住了幾十年的人家了,服著王法管呢,哪敢做不合規矩的事兒,老身跟這閨女投緣的很,就讓她在這兒住下好了,老身平時一人在家,正嫌悶得慌,彼此也有個伴兒。”

    樸氏說著,似乎也怕兒子那副凶樣兒嚇跑了人家姑娘,瞪他一眼道:“老娘在這跟人說話,你悶悶兒地聽個什麼勁兒,滾去劈柴火去!”

    高舍雞刀削斧鑿般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被他老娘訓斥了一句,也不吭聲,只是默默地拎著斧頭,轉身去劈柴火了,樸氏嘿嘿地笑了兩聲,對朵朵慇勤地道:“姑娘,你看怎麼樣?”

    楊帆也向朵朵投去探詢的一眼,朵朵姑娘看看慈眉善目的樸氏,又扭頭看看在院子裡頭悶頭劈柴的高舍雞,倒不覺得這個沉默寡言、貌似凶悍的青年有什麼危險,反而覺得他踏實可靠,便向楊帆點了點頭。

    楊帆微笑道:“好!既如此,朵朵,你跟樸大娘,從此以後就是鄰居了!”

    楊帆離開高家的時候,朵朵抱著孩子,在樸氏的陪同下一直把他送到巷口,當楊帆再一次要她回去的時候,朵朵忽然把孩子交到樸氏手裡,跪下來,向楊帆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淚流滿面。

    漫步在長街上,想起這一幕,楊帆也不禁為之唏噓,同時又有一些輕鬆的感覺。無論如何,這一切暫且過去了,他不會忘記被孤獨地埋葬在洛陽倉城七號糧窖下面的那位偉大的母親----春妮兒,若她在天有靈,終於看到自己的兒子平安地回到故鄉,她也應該含笑九泉了吧。

    隴右之行,這樁心事已經了了,接下來,他該為自己的目標而奮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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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5:17:16
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二十七章 重任在肩

    這是一條髒臭混亂的巷弄,楊帆走到離巷子還遠的地方,就已嗅到了一股難聞的氣味。

    這種氣味是種種臭氣摻雜在一起混合而成的一股味道,你無法準確地描述它,但你能夠感覺,當這股氣味衝到你鼻子裡的時候,會馬上讓你有一種窒息的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然而,就是這樣一條臭氣熏天的街巷,居然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這是西城商舖區的一條巷弄,巷口是一戶人家半塌的院牆,牆根下半躺坐臥的有幾個乞丐,炎炎夏日,他們身上卻裹著一件毛髮已經掉光,磨得油亮的皮袍子。人們在他們身邊走來走去,看都不看一眼,他們面前的破陶盆裡只有零星的一點錢幣,或者啃了一半的饃。

    走進巷子更顯擁擠,路邊有一條排水溝,雨水、生活用水在這排泄不暢的水渠裡鬱積下來,上邊已經長了一層綠毛,隱隱可見看見有人和牛馬的糞便被沖積下來,在那綠毛水面上輕輕浮沉。

    這條巷子裡是各種皮毛、獸骨等草原產品批發零售的地方。在這兒出售的皮毛和獸骨都是還沒有經過任何加工的貨物,那皮毛沒有經過清洗、硝制,整張的牛皮、羊皮硬梆梆地一大張,全都壓平了堆在一起,散發出難聞的氣聞。

    然而這些東西經過加工之後,再販賣到中原去,就能變成幾十倍、幾百倍的利潤,所以一些纏綾掛緞的富商,也絲毫不嫌棄這裡熏天的臭氣,而是親自趕來,看貨、談價,最後把他滿意的商品裝上車去。興沖沖地離開。

    楊帆一路走下去。為了不引人注意,他還買了一張狼皮褥子,當然。以他此刻的扮相,不會買太昂貴的秋冬季獵取的狼皮,而且這張狼皮無論是成色還是作工都不好。狼皮依舊硬梆梆的,還有幾個破損的地方。

    楊帆把狼皮捲成一團挾在肋下,繼續東張西望地往前走,又行了一陣,他看到了一塊牌子,牌子上面畫著一頭黑氂牛,牛不大,牛角卻畫得極大,兩隻半月型的牛角上邊。寫著一個李字。

    楊帆知道,他的目的地到了,這家店舖門臉不大。門前堆著一些成色極差的氂牛皮。另一邊還有一只只完整的牛頭骨,頂著兩隻鋒利而巨大的牛角。楊帆在門口稍稍一停。看看沒人注意,立即快步走了進去。

    店裡只有掌櫃的和一個小夥計,店面不大,三四個人進去,就連轉身都困難了,這店裡賣的東西就那麼幾樣,一些擺在外面,大量的貨物則在後院,直正寬廣的是後院空間,這裡的店舖都是這樣。

    楊帆見店裡沒有客人,就用出京時許良交待的暗語和那店主接頭,那店主五十出頭了,身子枯瘦,瘦瘦的臉頰全是皺紋,頜下稀疏的一縷鬍鬚,像極了一隻大老鼠,對完了接頭暗語,這店主瞪大一雙綠豆眼,驚訝地道:“你這一隊就你一個活著過來?你居然毫髮無傷?”

    楊帆怔了怔,道:“什麼意思?其他各隊人馬,都出什麼事了?”

    那店主奇道:“難道你這一隊不曾遇到馬匪或者吐蕃斥候?”

    楊帆這才恍然,道:“我是單獨一個人過來的,跟了一支大馬隊同行,所以不曾遇到意外,可已有人到了?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

    那店主一拉楊帆道:“你跟我來!”

    店主拉著楊帆就往後走,一邊走一邊對他簡略地說了說情況,原來從洛陽出發的百騎侍衛們,儘管分別扮成了不同的身份,或行商、或客旅,但是他們一路西來,都遭到了不同人群、不同程度的襲擊。

    結果一路下來,能夠完好無損地趕到湟水的隊伍連一支都沒有,其中有些人甚至全軍覆沒,這位店主到現在為止,一共才接到三撥人,加在一起倖存者不過七人,而且人人身上帶傷,算上楊帆這才八人。

    也就是說,如果此後再沒人趕來,那麼從百騎派出的五十名精鋭,如今就只剩下這八個人而已。那些遇襲的侍衛還以為隴右地區的盜賊多如牛毛,也是這兩天才從本地軍中負責聯絡的人那裡瞭解到,他們遇到的人或許會有剪徑的馬賊,但是其中大部分很可能都是通峽斥候。

    也只有精於伏擊、悍不畏死的通峽斥候,在以有備算無備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對這些驍勇善戰的百騎侍衛造成這麼大的損傷。

    楊帆聽那店主解說著,匆匆繞過堆積如山、臭味刺鼻的毛皮貨物,轉到後院一排簡陋的民房前面。

    張溪桐拄著枴杖正在一幢民房前緩慢地活動著,忽然看見店主引著楊帆走來,登時站住身子,仔細再看幾眼,手一鬆,枴杖“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張溪桐一副見鬼的表情道:“你……你是楊帆?”

    楊帆見他金雞獨立,站立不穩,連忙搶前一步拾起枴杖替他架到肋下,說道:“當然是我,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張溪桐驚訝地道:“你單槍匹馬一個人,怎麼竟連一點傷都沒有?這一路上,你連一個吐蕃斥候都沒遇到嗎?”

    楊帆把他對那店主說的話又對張溪桐說了一遍,張溪桐欲哭無淚地道:“想不到,你獨自西行,反倒逃過了一劫。唉,別提了,我張溪桐也是上過戰場的,手刃於我刀下的番人,總也有數十人了,還從來沒有打過這樣的窩囊仗,莫名其妙的就被偷襲啊!”

    張溪桐憤憤地道:“實在不是我們不小心,可有時候……,牽著駱駝、領著女人和孩子和我們同路而行的旅人,你怎麼也不會對他們有所防備吧?嘿!都跟你一塊兒同行三天了,前一刻還一起圍著篝火,捧著烈酒給你唱歌,熱情地勸你唱酒,下一刻刀子就捅過來了,根本防不勝防啊!”

    楊帆拍拍他的肩道:“大致情形我已經聽店主說過了。咱們還有哪些人到了?”

    張溪桐指指身後的排房道:“都在裡面。算上我就剩七個活的了,大多帶傷,還不知要多久才養好。”

    楊帆道:“我先去看看!”

    楊帆舉步進了房間。張溪桐拄著拐,跟那店主隨在後面。

    已經趕到的人是黃旭昶、張溪桐、張奇、田彥、魏同川等幾人,大多身上有傷。其中田彥傷勢最重,肋下中了一刀,因為天氣炎熱,路上救治又不及時,所以拖到湟水之後便人事不省了,這幾天稍稍好了些,不過還是以昏睡的時候居多。

    黃旭昶傷的也不輕,他是兩次受傷,第一次遇襲逃脫後。僅僅隔了三天,便遭遇了第二次襲擊,一路殺到湟水城的。他們受命保護的工部繪圖師也在逃亡途中被幹掉了。黃旭昶是隊正。是這次任務的負責人,責任重大。這幾天連氣帶上火,嘴上起了一溜火泡。

    楊帆安慰道:“黃隊正,不要過於自責了。你是衝鋒陷陣、征戰沙場的勇士,本不善於行間斥候之事。”

    黃旭昶垂頭喪氣地道:“你別安慰我啦!這根本不是理由!就連那些粗魯野蠻的吐蕃人都可以狡詐如狐,我們怎麼就做不好斥候?是我大意了!”

    楊帆問道:“可曾通知河源軍,讓他們抓捕那些通峽斥候?”

    店掌櫃的一旁接口道:“這太難了!他們平時就混跡在各行各業當中,一如良民百姓,如何區分他們之中誰才是斥候呢?本地的蕃人本來就多,其中不乏良民,不能全抓起來吧?況且,通峽斥候未必全是吐蕃人。”

    楊帆道:“把斥候全找出來固然不能,卻也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方才黃隊正已經說了,他們這一路衝過來,也殺了許多襲擊他們的人,包括那些全軍覆沒的兄弟,我就不信對方沒有損傷!那些吐蕃斥候既然有正當身份,突然死了,總要有個說法吧?”

    店掌櫃的目光一亮,道:“你是說?”

    楊帆道:“他們想在這里長期潛伏下去,死掉的人胡亂用個外出的理由就不大可能,暴病而亡的理由也不大容易瞞過左鄰右舍,最好的藉口就是說放牧或出行的時候遇到了馬賊,而且不用人問,他們自己就會對這個理由大肆宣揚,所以……”

    店掌櫃的接口道:“所以,只要查一查隴右各州府縣和各部落中最近因遇賊而死的人,就能順藤摸瓜,揪出探子。”

    楊帆道:“不錯!”

    張溪桐拄著拐道:“可是這其中未必就沒有真的遇賊而死的人。”

    楊帆道:“我知道,所以……還要查!總能查出一些的,這些奸細,揪出一個是一個,總不能放任他們在隴右如此肆無忌憚。我想,他們每次都努力把屍體搶回去,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不想因為一具死屍留在當場,從而暴露一群人。可是他們只要動手,就難免會有傷亡,這個法子地方官府可以時常用用,以後吐蕃斥候襲擊我軍民的事就會大為收斂。”

    黃旭昶一拍腦門道:“不錯!我怎麼就想不到!”

    黃旭昶向楊帆翹了翹大指,心悅誠服地道:“當真是個好主意!黃某一向小看了你,經過這番被人坑害,再經過今日之事,黃某算是服了!有一副好腦子,當真比有一身好功夫還管用!”

    楊帆笑道:“隊正客氣了,我也是偶然想到這個辦法。”

    黃旭昶道:“只是,抓捕吐蕃斥候與我們的差使終究無所助益,如今咱們損兵折將,就剩下這麼幾個人,還個個身上有傷,聖上對咱們寄予了厚望,如果這趟西域之行咱們勞而無功,還鬧得損失折將,聖上會怎麼看?”

    楊帆想了想道:“隊正傷勢很重,等你和各位兄弟養好傷,能夠行動自如,恐怕最快也得一個多月。如果再拖久些,到了秋冬時節,就更不易打探消息了。如果隊正信得過,就把這件差使交給我吧!”

    黃旭昶驚疑地看著楊帆,道:“你?就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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