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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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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5:17:35
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二十八章 簡單任務

    楊帆道:“當然不止,還有河源軍的斥候幫我嘛。我想過了,我們之所以一出洛陽,就落得這般結果,原因就是我們對隴右不熟悉,哪怕是我們換上了隴右人慣常的裝束,也無法迅速融入其中,當地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差異,所以你們才會被伏擊。而我只是一個人,混進真正慣走隴右的馬幫裡面,反而不易被人看出破綻。再者說,你們現在的情形也實在不宜行動,所以,莫不如由我一人,再加上河源軍提供的斥候,說不定反奏奇效。”

    “這個……”

    黃旭昶有些猶豫。

    楊帆微微一笑,看了看房中形容悽慘的百騎眾衛士,又道:“大家一同西來,一些兄弟從此長眠於隴右了,在場的各位兄弟也並非不想執行任務,只是有心殺賊,無力行動,咱們的時間又比較緊迫。楊帆若能不負大家所托,成功完成使命,這份功勞自然也是大家的,楊帆斷不會一人貪功!”

    黃旭昶聽了,黑臉蛋子一紅,怒道:“胡扯什麼,老子會跟你爭功?我只是擔心我們這麼多人都遭了人家毒手,你獨自一人……”

    楊帆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這件事總要有人去做,既然當了兵,還能怕死不成!咱們這麼多弟兄,死的死、傷的傷,楊某現在是唯一一個手腳健全、活蹦亂跳的人,我不去誰去,還能做個縮頭烏龜不成?”

    黃旭昶定定地看了他良久,艱難地坐了起來,握住楊帆的手,感慨地道:“楊二,打你進了百騎,我老黃就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麼看你都不順眼。老黃看走了眼吶。這件事,關乎咱百騎的榮譽,如今。就拜託你了!”

    楊帆看著這個視榮譽重過性命的軍人,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便扭頭對那店主道:“配合我們的本地斥候可曾來過?”

    店主道:“還沒有,只有一位負責此事的營官來過,送了些必需的藥物,請了位軍裡的郎中來給大家診治。因為你們此來屬於絶對機密,眼下諸位的傷勢一時又不能行動,所以暫未調來配合你們行動的斥候。”

    楊帆想了想道:“這樣吧,你通知他們,明天下午派人過來,我們先見見面。商量一下準備的行動。我們的人大部分都受了傷,所以不必要他們按照原來配給的斥候人數派人來,但是人員要精。我要你們這裡最出色的斥候!”

    店主點了點頭。道:“好!我馬上通知過去。”

    楊帆又道:“黃隊正、各位弟兄,你們在這兒好好養傷。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黃旭昶道:“你不住在這裡麼?”

    楊帆道:“我一個人好辦,走到哪兒都不太引人注意。咱們之所以剛到隴右,就被人認出身份,不像一個本地人,是很大的原因,我到處走走,多瞭解一下這裡的風土人情。”

    黃旭昶頷首道:“好!那你多加小心。”

    楊帆離開皮貨店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這時已經過了最酷熱的時期,到了接近黃昏的時候,太陽已經失去威力,迎面吹來的風都帶上了絲絲涼意,被正午的酷熱曬得昏昏欲睡的人迎著這風便是精神一振。

    楊帆並沒有在坊間胡亂走動,為了尋找仇人在洛陽潛伏一年多的經驗告訴他,在一個風俗民情迥異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速成的方法,讓你迅速融入到當地人之中,與其在這上面浪費功夫,不如去求助於沈沐。

    沈沐雖然常駐長安,可他在隴右分明擁有極龐大的潛勢力,既然彼此已經合作,哪能放著這麼一個有力的人物不予利用。

    楊帆挾著狼皮褥子,一路打聽著找到了湟水驛館。

    準確一點的說法,這裡應該是湟水驛。驛是朝廷設置的接待往來官員、驛使等公務人員的所在。比它低一級的才叫館,是地方官府設立的接待有關係的往來官員、公務人員的所在。其次才是民辦的棧。

    而湟水驛實際上是集驛、館、棧為一體的,所以占地極廣。楊帆直接趕到了湟水驛的西北角,這裡是客棧的所在地。湟水驛的客棧檔次比起這裡的館所絲毫不差,這本就是這座城裡最高檔的客棧。

    楊帆從西城一路轉悠過來,確認無人跟蹤,這才夾著一捆破狼皮鑽進了客棧,客棧裡的店小二見他這副打扮,差點沒把他轟出去,聽到楊帆是來找人的,那小二半信半疑地讓他候在門下,自己進去通稟了一聲。

    不一會兒,張義就咧著大嘴跑出來,頰上還有幾個紅唇印兒。看來這位幾個月不知肉味兒的‘小飛將’真是饞得狠了,在顏家花園裡迫不及待地來了個一炮雙響,入住客棧之後又享起了齊人之福。

    這‘小飛將’雖然做馬賊狡詐如狐、兇狠如狼,但是待人接物的心性卻十分簡單: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你拿我當兄弟,我為你拚命都沒關係。楊帆一轉手就把兩個妖嬈動人的波斯美人贈給了他,‘小飛將’是真把楊帆當兄弟了。

    “哈哈!二郎,你怎麼來了,我正想著轉天找你去吃酒,你來的正好,今晚上就不要走了,咱們喝個痛快!”

    張義上前抱了抱楊帆,拉著他便往裡走,那小二一看這行藏普通的人真是這位豪客的朋友,不由暗自慶幸。

    ……

    “呵呵,是這樣麼?”

    沈沐聽明楊帆的來意,不禁笑起來:“我原本就沒指望從洛陽派來的軍士能打聽到什麼特別的消息,本來就想在這方面幫幫你的,這樣也好,丟開那些人,只有你一個,咱們行動起來也更方便。”

    楊帆喜道:“如此,真要多謝沈兄了。”

    沈沐擺手道:“不必客氣,說起來,隴右報上的各種情報並無什麼虛假,女皇只是被左右那些各懷機心的大臣們搞得疑神疑鬼。這才誰也信不過了。我弄到的情報。或許會比軍中斥候弄到的更詳細一些,但也僅止於此,不會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沈沐又道:“你今晚住在哪裡?如果能脫得開身。不妨留在這兒,打探情報只是小事一件,我的人一直在打探隴右各方的情報。順便就辦了。這件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倒是我說的那件事,咱們還需要好好計議一下。”

    楊帆笑道:“我今天來,本就打算做個惡客的,你不留我,我也不會走的。”

    ※※※※※※※※※※※※※※※※※※※※※※※※※

    晚上,沈沐的房間。

    三人對坐,只有張義一人在豪飲。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沈沐和楊帆的心思並不在這兒。

    沈沐道:“吐蕃軍隊的建制就是這樣了,全國分四個如,每如分上下兩分如。每分如有四個東岱。每個如還另設一個直屬的東岱,此外還有四個禁軍東岱分鎮四如。每個分如有元帥一人。副將一人,判官一人,合計兵馬四十餘萬。他們的兵甲器仗鑄造技藝非常高明,可以鑄造出非常精良的武器,他們的戰鬥力咱們已經說過了,下面要說的就是他們的缺陷,而且是不可迴避的缺陷。”

    楊帆精神一振,微微前傾了身子。

    沈沐道:“吐蕃人善戰、敢戰,悍不畏死,這一點並不假,但是他們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我朝兵將,俱屬國家,兵將並非一體,比如說,現如今隴右大將是婁師德,如果明天把婁師德調到遼東,任命丘神績為隴右主將,他一樣可以指揮隴右十數萬大軍。而婁師德呢,他單槍匹馬,揣印上任,到了遼東,又能指揮遼東十數萬大軍,而這種情形,在吐蕃人那裡是絶不可能的!”

    沈沐呷了一口酒,道:“吐蕃軍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這個問題即便是在吐蕃本部的精鋭部隊中也存在,那就是將權並非來自於上,而是來自於下。”

    楊帆問道:“此言何解?”

    一旁張義咕咚咚喝完一大碗酒,直著眼睛看看他們,抓起酒罈子又斟滿了。

    沈沐道:“吐蕃軍民一體,戰時為軍,平時為民,他們的將領就是平時的領主、部族的首領,因為他手中有人有地盤,戰時應徵出戰,所以才為將領,如果他的人馬都打光了,他這個領主自然完蛋大吉。

    就算贊普想用他,也無法把他派到任何一個其他領主的部落去統帥別人的部眾,這種情況下,就意味著只要他的人打光了,他就一文不名,根本不可能易地為帥,繼續過他人上人的生活,所以,他們要保留本錢,一旦這仗打得太辛苦,就算士兵再敢戰,他們的首領也不敢再打下去,他們會千方百計地保留自己的實力。”

    楊帆恍然,輕輕點了點頭,沈沐又道:“再說附庸於吐蕃的那些部族,比如羊同、蘇毗、吐谷渾,他們都被吐蕃貴族視為異族,飽受岐視,出征在外時,吐蕃本部的將士肥牛肥羊,酒足飯飽,他們卻常常饑飽不定。

    這且不算,作為附庸,他們還必須定期向吐蕃本部納貢獻賦、無償出兵,戰利品的分配又先盡著吐蕃本部,他們豈能不心懷怨恨,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從,所以陽奉陰違者有之,暗拖後腿者有之,叛逃我朝者有之,這些就是我們可資利用的地方。

    隋文帝楊堅和我朝太宗皇帝,能打得他們落花流水,莫不是巧妙利用了他們的這種內部矛盾,否則,以這兩位君主之英明和手下如許之多的精兵良將,對上這樣一支驍勇善戰的軍隊,也未必就能輕易取勝!”

    楊帆嘆道:“不錯,再勇敢、再善戰的軍隊,若是存在這一弊病,只要被人加以利用,就沒有不敗的道理。幸好他們不曾學習我中原兵制,否則這吐蕃就更叫人頭疼了。”

    沈沐大笑道:“不可能的,我之所以說這是他們不可迴避的缺陷,原因就在這裡,我們的兵制,他們學不來的。”

    張義見沈沐大笑,也跟著傻笑起來,笑完了端起酒碗,大著舌頭對二人道:“幹!幹!”說完不待二人回答,便一仰脖子又灌了下去。

    楊帆盯著沈沐道:“學不來還是不想學?”

    沈沐道:“是學不來!我中原兵制,源於我中原農耕之制。草原兵制,源於他們的遊牧之制。除非他們也改作農耕,否則是學不來的。他們現在的兵制雖有重大缺陷,但是依舊能讓他們在這西陲成為一方強國。

    如果他們強行學習我朝兵制,恐怕他們連現在的局面都無法維持了,很快就得變成一團糟。一種制度,如果落後於當下而還在實施,那就是一種災難;但是一種制度,即便它再如何的出色,如果它超越於當下卻實施於當下,它同樣會成為一種災難!”

    楊帆仔細品咂著沈沐的這番話,良久良久,微微動容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後。沈兄這番見識,若是入朝為官,做一個宰相,那也是綽綽有餘的!”

    沈沐哈哈一笑,擺手道:“二郎誇獎了,為兄只能紙上談兵,可做不得朝中相公!”

    沈木斂了笑容,又對楊帆道:“東突厥那邊也存在著與吐蕃同樣的問題,不過,因為它的附庸不多,這個方面不及吐蕃嚴重,我打算扶持西突厥與之對抗,捆住東突厥的手腳。分化瓦解的重點放在吐蕃這邊。”

    “吐蕃雖沒有兩個可汗,卻有一個權柄不遜於可汗的宰相。這位宰相就是連敗我大唐數員名將的戰神欽陵。欽陵是吐蕃前任宰相祿東讚的兒子,當今贊普年幼時,由祿東贊攝政。祿東贊去世後就由他的兒子欽陵做宰相繼續把持大權。如今,這位贊普已經長大了……”

    楊帆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沈沐的全盤計劃,不由暗暗心驚於他的謀劃之周詳和長遠。在戰場上打敗敵人一次,給敵人造成的損失只是暫時的,除非是巨大的傷亡,否則很難傷及他們的元氣。然而,一旦挑起敵方兩大勢力集團的衝突,這種傷害卻注定是巨大的,它甚至可以綿延數十年之久,直到把對方的國力消耗殆盡。

    楊帆興奮地道:“那麼,我可以做些什麼呢?”

    沈沐道:“當然是由你來‘發現’這個問題,由你來‘找到’敵方可資利用的人或事,並把它呈報給女皇,讓她相信據此可以分化瓦解敵方勢力。如果你肯分功於薛師或者某位有交情的大將,由他出面幫你分說,相信這把握就會更大!”

    楊帆一怔,有些失望地道:“我做的事……就這麼簡單?”

    沈沐笑道:“就這麼簡單!”

    楊帆嘆氣道:“這倒真是個簡單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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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二十九章 苦行僧

    昨夜一番長談,從沈沐這裡得了準信兒,楊帆心裡就踏實了。當兩人計議已定,敞開胸懷準備喝酒時,發現張義已經抱著一隻酒罈子,憨態可掬地蜷成一團,呼呼大睡起來。

    次日一早,楊帆從沈沐那兒出來,先去了一趟朵朵家裡。

    朵朵所住的第二進院落,平時有勤快的樸氏打掃,倒也非常乾淨,朵朵搬進去後,除了被縟、油米需要自己購買,其它的東西一應俱全,連鍋灶都齊備的。

    昨天住進來時已經來不及置辦了,樸氏一心想把這個水靈靈的大閨女變成自己的兒媳婦,熱情無比地把她拉到自己房裡,請她一起用餐,樸氏怕兒子在屋裡坐著人家大姑娘不自在,乾脆把他轟到門外去了。

    可憐的高舍雞端著一碗上邊只放了幾根鹹菜條的粥,蹲在門檻上吃了一頓飯,倒弄得朵朵很過意不去。

    楊帆一早趕到的時候,高舍雞已經不在家裡了,樸氏正要陪著朵朵一塊兒去買些生活必需之物。楊帆臨走之前,給朵朵留了一筆錢,小柒還小,需要人照顧,朵朵雖然可以接些活計在家裡做,終究有個孩子牽絆,所以楊帆給她留下的錢足夠一年不務工也能保證溫飽。

    看到楊帆,朵朵非常開心,楊帆接過孩子抱在懷裡,陪著朵朵一塊兒去買東西,樸氏走在頭裡,幫朵朵張羅著,這樸氏挑東西侃價都十分厲害,拉住一個商販就能滔滔不絶地侃上半天,直到把對方說得徹底崩潰,乖乖按照她出的價錢把東西賣給她們。

    這一來,樸氏替朵朵省了不少錢,朵朵樂得省心,跟楊帆在後面悄悄地聊著天。

    楊帆悄聲問道:“怎麼樣?昨晚在這兒住得還成麼?”

    朵朵點點頭,道:“嗯,這兒跟鄯州差不多,住著很習慣。只是頭一回住在別人家裡。我也有點害怕,晚上頂了門,還拿了根擀麵杖在枕邊。”

    朵朵說到這兒抿嘴一笑,道:“倒是我多心了,這戶人家真是老實本份的,他們家的茅廁是搭在院後的,就因為我住在後屋,那個高舍雞怕我害怕。晚上想起夜都不敢到後院來。生生憋了一宿,早上起來,我看他像救火似的往後跑……”

    楊帆聽了也忍不住笑了。朵朵能跟這樣厚道本份的一家人作鄰居,楊帆便放下了心,這一路下來。都是樸氏幫著張羅。朵朵能想到的生活必需品本來就只那麼幾樣,經樸氏一提醒,才想到許多疏漏了的東西。

    回去的時候,大包小裹的,楊帆是個大男人,自然充當一勞力,陪著她們回到高家,又是樸氏幫著朵朵安置,看看家裡一切妥當。一時沒有什麼旁的事情,楊帆便要起身告辭,朵朵哪肯讓他走。

    很快,高家後院的煙囪冒起了炊煙,雖然都是簡單的飯菜,但是在朵朵和樸氏熱情的款待下,楊帆吃的很飽。

    飯後又坐一陣。逗了會兒小柒,等他午睡之後,楊帆便起身告辭了,他又來到西城那家李氏皮貨鋪子,見到了張溪桐、黃旭昶等人。

    河源軍派來的斥候已經到了。都穿著尋常的百姓衣裳,當他們被帶到楊帆面前時。楊帆根本看不出他們有一點軍人氣質,完全就是普通的隴右百姓,其中一人藍眼虯鬚,居然還是一個胡人。

    楊帆不禁暗讚一聲,這才是做探子的材料,如果只靠他們這些從洛陽趕來的人,就算一路上不出事,怕也完不成朝廷交待的任務。

    他一一審視著四個斥候,當看到第三個人時,不由為之一怔,那個人也在看著他,同樣的滿面驚奇。

    楊帆怔怔地看他半晌,試探地問道:“高舍雞?”

    那個膚色黎黑,頰上兩抹暗紅的漢子有些驚訝地道:“正是在下,原來……原來朵朵姑娘的義兄就是足下。”

    這還是楊帆第一回聽他說話,他的聲音有些粗啞,帶著濃郁的隴西味兒。

    楊帆笑了,扭頭對店掌櫃的道:“不需要這麼多人,我只要兩個!”

    楊帆指了指高舍雞,又指了指那個藍眼虯鬚的胡人,道:“就要他們兩個,足矣!”

    ※※※※※※※※※※※※※※※※※※※※※※

    高舍雞是河源軍的斥候,一直負責在敵占區從事情報蒐集,是河源軍最優秀的探子之一。那個藍眼虯鬚的人是突厥人,世代居住在湟水地區,早就被漢化了,如今也是河源軍裡一個優秀的探子,名叫熊開山。

    這一雞一熊對楊帆的西行計劃是很不以為然的,西域古道行旅雖多,但是少有三五人即長途遠行的,道路的艱難、盜賊的出沒,使得他們必須結幫拉伙,至少湊成幾十人的駝隊,才能應付變化無常的天氣、水源匱乏的荒漠和神出鬼沒的馬賊,像楊帆這樣三個人啟程西行,簡直跟送死沒有什麼兩樣。

    所以二人對楊帆提出了一系列的建議,諸如擴大斥候規模,組成一個龐大的馬隊,或者隱藏身份加入西行的商隊等等,楊帆對二人的提議一概不置可否,直到三天後準備啟程,楊帆把二人領到了湟水驛的客棧前。

    駱駝、駿馬、牛車,匯聚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騎士們個個身材魁梧、形容彪悍,從他們的神韻氣質、衣著打扮來看,恐怕都是西域商道的常客,望著他們飽經風霜的粗糙面容,就彷彿有一股大漠瀚風撲面而來,夾著無盡的沙礫。

    高舍雞注意到他們握刀的手上滿是老繭,尤其是虎口位置,有些人頰上還有蜈蚣狀的醜陋刀疤,雖然他們除了佩刀,並未見什麼其它武器,但是他們馬背後面那沉甸甸的馬包裡,裝的不可能是金銀財物,恐怕真正的大傢伙都藏起來了。

    這樣一支隊伍,能打劫他們的人怕是不多,若是真有什麼不開眼的馬賊想找他們的麻煩,人數要是少一點,反被他們打劫的可能更大一些。這些人的氣質,實在是更像一夥馬賊,而少了些商人的感覺。

    高舍雞驚疑地道:“二郎,咱們……跟他們一起走?”

    楊帆笑道:“怎麼樣?這樣一支人馬,可以確保咱們一路西去了吧?”

    熊開山摸著大鬍子,猶豫地道:“這個自然是沒有問題了。只是……不知二郎從哪裡找來這樣一幫人,他們究竟可不可靠。”

    楊帆笑道:“我知道二位都是河源軍中最出色的斥候,不過,你們也不要小瞧了我們這些從禁軍中來的人,他們的身份絶對可靠,你們以為,我們這一次到西域來,就一點準備也沒有麼?”

    熊開山和高舍雞對視了一眼,頓時若有所悟,雖然他們其實什麼答案都沒有聽到。

    楊帆道:“你們且在這裡等等,我去見見他們的頭領!”

    楊帆說完,邁步進了客棧。

    客棧對面一家飯館前,掌櫃的把一隻盛滿飯食的銅鉢盂畢恭畢敬地遞給一個喇嘛僧,那喇嘛僧接過鉢盂,向他含笑點點頭,掌櫃的連忙雙手合什,連連作揖,陪著笑臉把他送出來。

    喇嘛僧並未走遠,就在路邊牆角下站著,他把禪杖倚牆放下,又把背上的背簍放下,似乎想要在此進餐。

    這個喇嘛僧瘦小枯幹,僧袍破舊,幾乎已經看不出僧袍本來的顏色。他的年紀看來已經有五旬上下,頭上短短的頭髮已隱隱有些白色摻雜其間。因為枯瘦,臉上皺紋很多,但是黑裡透紅的膚色,顯示著他的身體還是非常健康的。破舊的僧衣下,是一雙草鞋,露出滿是灰塵的腳趾,看來他已走了很遠的路。

    這是一個喇嘛苦行僧,如今正是喇嘛教在西域地區蓬勃發展的時候,有大量的僧人勵志苦行,修行瑜珈禪定,如果說在西域商道上真有人能獨自長途跋涉的,也就只有這種苦行僧人了。

    因為但凡路過的商隊,絶不會吝嗇於施捨他一口水、一碗飯,而神出鬼沒的馬匪盜賊也絶不會打這些身無分文,連粥飯都要靠別人施捨,成心跟天地鬥而磨勵心志的喇嘛苦行僧。

    沒人注意到他,連楊帆也沒有,楊帆即便是跟他走個面對面,也絶不會多看他一眼,因為……天愛奴的喬扮實在是毫無破綻。

    就算她現在自己站到楊帆面前,承認她就是天愛奴,楊帆也不會相信那麼漂亮的一個小女子,居然可以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那老楸樹皮似的皺紋,那枯瘦的完全看不出一點女人味兒的身材,還有那雙髒兮兮的腳丫子,這樣一個苦行僧,會是那個香蔥兒般水靈俏麗的天愛奴?

    可她的確就是天愛奴。

    天愛奴看到了楊帆,就在那個飯館掌櫃的遞過鉢盂的時候。吃驚之下,天愛奴差點兒把飯碗都撒了。她一路追躡到這兒來,本來是盯著沈沐的舉動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楊帆居然也到了西域。

    “他果然與沈沐走到一起了呀……”

    天愛奴想著,忽然在這異域他鄉遇到了他,讓她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一個挺著大肚腩,帶著兩個僕人從她身邊經過的富綽番商,忽見這位苦行僧人向他微微含笑,忙不迭站住腳步,雙手合什,畢恭畢敬地向這位大師深深施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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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三十章 可汗我來立!

    扮成大富商,貼了大鬍子,還特意在肚子裡塞了東西,弄成一副大腹便便形象的沈沐對楊帆說道:“這一次,讓張義護送咱們去。隨行的人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放心,憑他們這些人,這一路下去,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七七姑娘撅著小嘴兒站在一旁。

    再往前去,就要離開唐軍的完全掌握區域了。自從安西四鎮落入吐蕃人手中,他們的勢力不斷向東滲透,如今已經蔓延到河西走廊。

    這條交通要道兩側俱是山嶺,嶺北是突厥人,嶺南是吐蕃人,通道最寬處兩百餘里,最窄處僅數百丈,一旦受到攻擊將十分危險。

    而這一大片區域如今既無唐軍駐紮,也沒有吐蕃軍隊,雙方以此為緩衝帶,也就造成了這一地區情況更加複雜,除了馬賊盜匪縱橫,有些商隊也時不時的會客串一回馬匪,擄掠其它比較弱小的商隊,而生活於其間的一些小部落,更是半民半匪。

    沈沐堅決不許七七再跟下去,要她在湟水安心等候自己回來,七七姑娘很是不悅,不過她也知道沈沐看似很好說話,如果自己過於任性,惹他生厭,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心中雖然不悅,卻也只好答應。

    商隊啟程了,沈沐扮成大商人,張義是商隊護衛首領,而楊帆、高舍雞、熊開山三人則混入隊伍,成了騎駝拉貨的小夥計。

    當他們的隊伍走上大街,準備拐往西城門的時候,恰見一隊河源軍士軍,扭著幾個吐蕃漢子向府衙方向押去。

    高舍雞向楊帆湊近了些。小聲道:“二郎所說的揪出吐蕃斥候的辦法,婁將軍已經知道了。軍令傳達下去,這一個月來,隴右各州府縣及部落,但有因意外而暴死的壯漢。與其來往密切的人都有重大嫌疑,婁將軍吩咐,先把他們抓起來,再行甄別。”

    熊開山眯著眼看著那被押走的一行人,說道:“各州府縣同時行動。他們便少了警覺和準備,現在抓起來的人,從他們家中都搜出了諸多證物,嘿!十個裡頭,頂多一兩個冤枉的,二郎這一計當真不錯,不過。這辦法也只能用這一回,以後他們必定更加小心,不會再把臓物和兇器藏在家裡了。”

    楊帆微微頷首道:“不過因此一來,他們再想行刺暗殺,總要多了許多顧忌。畢竟。就算沒有證據,突然有人暴死,也是一樁嫌疑。”

    高舍雞和熊開山點頭稱是。

    鄯州城,河源軍大營,婁師德和王孝傑、丘神績次第從一座帳篷裡走出來。

    婁師德微笑道:“這個姓楊的百騎侍衛,還真有些心計。這一次突然動手,抓起來的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冤枉的,雖然不能就此根絶潛藏在隴右的吐蕃斥候。卻也讓他們元氣大傷了。”

    丘神績眼珠微微轉動著,對婁師德道:“婁將軍,已經查明身份的吐蕃斥候,丘某是否可以隨時調訊?”

    婁師德道:“哦?丘將軍的意思是?”

    丘神績笑道:“哦,沒甚麼,我就是想從他們那裡多瞭解一下吐蕃的情況。回到京裡聖上問起時。丘某也好心中有數。”

    這時候,丘神績和王孝傑已經搬到了軍營裡面。因為丘神績說想要瞭解隴右諸軍現在的情形,最好是住到軍營裡面,王孝傑自然贊同,婁師德也不會反對,他們兩人現在有自己的營帳,周圍戍衛的人馬也是他們自己從洛陽帶來的。

    婁師德聽了丘神績的理由,微笑道:“自然使得。”

    他扭頭對一位行軍司馬吩咐道:“吩咐下去,丘、王兩位將軍有權調審被抓的吐蕃奸細,不得抗命!”

    “喏!”

    行軍司馬躬身應了一聲。

    丘神績轉過身去,嘴角攸然掠過一絲詭譎的笑意。

    ※※※※※※※※※※※※※※※※※※※※※※※※※

    沈沐的隊伍離開湟水,一路西行,漸漸從隴右踏上了河西的地面。

    越過烏鞘嶺,整個地域環境比隴右便漸漸有了不同,

    遠處是亙古不化的雪山,峰巒疊嶂,隱約可見歷代修築加固的長城彷彿一條長龍,在瑰麗的山峰下蜿蜒起伏。而正前方,則是千里沃野,夾峙於南北兩面綿亙無盡的山嶺間的原野不像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般浩翰,卻因為雪山與原野的對照,而顯得瑰麗壯觀。

    天空湛藍,潔白的雲似乎低得舉手可及,遠處是壯觀的雪山,腳下是柔軟的草地,風輕柔地拂在身上,不時有牛哞馬嘶和駱駝的嘶叫,為本來就很熱鬧的車隊增添了幾分熱鬧。

    這種長途的旅行,本來很壯觀的景象看久了也會乏味的很,隊伍里的人都想著法子找樂子,說鬼怪、聊女人,嘻嘻哈哈,自得其樂。

    楊帆和張義並肩躺在一輛健牛拉著的車子上,四仰八叉,頭枕著手臂,臉上扣一個遮陽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然而在這悠閒自得的車隊外圍,前方和左右相隔五六里外的地方卻有警惕的遊騎在認真地巡弋著,喻示著這裡是一個有著無數潛在危險的地方。

    天將傍晚的時候,隊伍恰好趕到一個海子旁邊。有經驗豐富、將整個河西走廊道路爛記於胸的嚮導就是有這個好處,他能記住每個海子、河流的位置,準確地控制著整個車隊行進的速度,叫你在準備紮營的時候,正好停在有水源的地方。

    車隊停下來,大車被卸下,駱駝和牛馬被拉到海子邊飲水,已經消耗一空的水袋則一一灌滿,以備明日路上繼續飲用。負責生活做飯的人迅速在草地上掏出了灶坑,縷縷炊煙隨風飄起。

    一路上都像散了骨頭似的癱在車子上跟楊帆吹牛皮的小飛將張義也抖擻精神,開如安排大家如何紮營,以及巡邏哨探。

    等到繁星滿天的時候。大家已經酒足飯飽,龐大的駝城擺在最外圍,如同一座堡壘的第一道防線,之後是用車子和大量的箱籠麻袋堆砌成的第二道防線,最後才是搭建起來的帳篷群。

    每一道防線都有人睡在那兒。可以隨時投入戰鬥,此外在最外面還放有流哨,因為是晚上,擔心有人夜襲,所以除了臨水的一面。其餘三面都放了兩層游哨,一層在五里開外,一層遠放到十里之外。這樣的陣勢,不管是馬賊還是狼群,都不敢輕易進犯的。

    營地中生起了篝火,他們路上獵到了一些野味,晚飯時來不及宰殺清洗。這時已經拾掇乾淨,架到了火堆上,白唇鹿、雪雞、黃羊……,烤了一會兒便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高舍雞和熊開山一開始並不踏實,但是一路下來。眼見這支隊伍戍衛紮營、行進警戒的章法,已經完全放了心,反正他們只是負責配合楊帆的,凡事有楊帆作主,如今也放下了心情,在火堆上烤著黃羊肉。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閒時光。

    “二郎,我們東主要你過去一趟!”

    楊帆也坐在火堆旁,正跟高舍雞、熊開山說著話。他發現高舍雞倒也不是個什麼時候都沉默寡言的人。大概是一見了女人就心怯靦腆,這樣一大幫男人在一塊兒,他也是談笑風生,非常外向的一個人。

    正說著,忽然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護衛走來對他高聲嚷了一句,楊帆便站起來。拍拍屁股跟他走去。

    那個大鬍子侍衛把楊帆帶到沈沐的寢帳前面,沈沐正負手站在帳前。沐浴在一天星光月色下,眺望著遠方風景,習習的晚風吹得他的衣袂不斷起伏。

    楊帆舉步走過去,站到了沈沐的旁邊,沈沐沒有回頭,卻知道是他來了,沈沐指指左右夜色中黑壓壓的山巒,說道:“兩山夾峙,一線之路,孤懸兩千里,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遮胡虜,進則可以控制西域,退則可以保衛關隴,此實為我中原之咽喉要地。”

    楊帆贊同地道:“一路行來所見,此處確實險要,這兩面夾峙的山嶺以及歷代修築,以補地理形勢之不足的關隘邊牆,可以成為中原的重要屏障,國家強大時,由此而進,可控扼西域,國力衰弱時,有此要地,也可以最小的代價,進行有力的防禦。”

    沈沐道:“是啊,所以我們才要努力把它拿到手!”

    楊帆皺了皺眉道:“可是這裡本來就已經被我們拿到手了,為何又會失去?安西四城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如此這般已非一次了。”

    沈沐道:“因為我們的敵人同樣不弱!最重要的還是人心向背,佔領一個地方容易,要得到一個地方的人心卻難。自漢以來,我中原失卻西域久矣,想把人心再爭取回來,那就不是一時一日之功了。”

    楊帆道:“如此說來,得也不易,失也不易,守也不易,不守也易,怎生想個法子,永無後患才好。”

    沈沐笑道:“你又在痴心妄想了,世間哪有永無後患的事情。歷朝歷代的開國皇帝,莫不英明神武,莫不為了自己的傳承而嘔心瀝血。可是碰到一個不肖的子代,就算滿天神佛都為其所用,依舊要滅亡。我們做事,只求縱意此生,快活今世,那就夠了。千秋萬代麼?始皇帝早就告訴你了,那是一個大笑話,後人的事情,還是交給後人自己去操心吧!”

    楊帆笑道:“沈兄胸襟寬廣,氣度灑脫,著實令人佩服。不過沈兄特意叫小弟來,就為發這番感慨的麼?”

    沈沐搖搖頭,向左側烏沉沉的山巒陰影指了指,說道:“咱們沿這大雪山,再往前趕三天,就能到達大鬥拔谷,到時,我為你引見一個人。”

    楊帆問道:“什麼人?”

    沈沐的目光微微閃動著,道:“一個可以成為可汗的人!”

    他慢慢轉過身,微笑著對楊帆道:“如果有一位可汗,得咱們點頭才能成為一方君主,你說咱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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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三十一章 意外遇襲

    東方先是泛起了魚肚白,不知什麼時候,一縷陽光就像箭一樣穿過那混沌的天色灑向大地,然後紅日便破雲而出。

    天亮了,漫漫長夜終於在遠方的狼群嗥叫聲中退卻。

    天愛奴從睡袋裏爬出來,伸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開始收拾行裝,準備洗漱。

    晚餐時燃燒的灰燼距她的宿處很遠,啃剩下的雪雞骨頭也都和那灰燼深深地掩埋了。

    這個小女子的野外生存經驗豐常豐富,她知道哪怕是一丁點油脂都能把螞蟻引來,而螞蟻會把蜥蜴引來,蜥蜴又會把蛇引來。河西草原有各種毒蛇,牧人在放牧的時候,經常發生牲畜被毒蛇咬死的情況。

    天愛奴雖在宿處周圍灑了硫磺粉,但是生怕有什麼異種毒蛇不怕這種氣味,獨自一人在外,還是小心為上。

    刷牙洗漱,重新易容,確認無誤後,天愛奴提著禪杖重新上了馬,就像西行取經的唐三僧一樣,再度踏上了征程。

    駝城中的篝火在天將黎明的時候也次第熄滅了,人們紛紛鑽出帳篷收拾行裝,整個駝城裡都開始忙碌起來。麻袋和箱籠重新裝回牛車上,捆到駝背上,做早飯的、整理行裝的,各負其責。

    等他們收拾停當,吃完早餐,草原上的露水已經快被太陽曬乾了,龐大的商隊繼續啟程,昨夜負責巡哨警戒的人則躺到了大車上蒙頭大睡。

    似乎一切都還是同往常一樣,楊帆本以為今天還是會在平靜中度過,但是快到正午時,右前方負責警戒的游哨突然全速奔了回來,老遠就吹響了警戒的號角。隨後就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馬蹄聲,遼闊的草原盡頭出現了一條黑線,迅速變成滾滾潮水洶湧而來。

    “準備啦!抄傢伙!”

    ‘小飛將’張義興高采烈地大叫,絲毫不在乎那急如驟雨的馬蹄聲把大地都踏得震顫起來。這是結隊而行的無數騎兵,策馬飛奔時才可能有的馬蹄聲。

    高舍雞和熊開山緊張地攥緊了肋下的佩刀,高舍雞用的是一口狹長的單刀。身材高大強壯的熊開山用的則是一口大砍刀,刀背極厚,重達三十多斤,不要說砍人,用來砸人也綽綽有餘。這口刀的刀纂處是中空的,插入木柄後就能變成一口長柄大砍刀。

    兩個人緊攥著鋼刀,剛剛做好戰鬥準備,就看到了令他們目瞪口呆的一幕。

    ‘小飛將’張義的人也在準備。他們從馬背裡、牛車裡。掏出了一支支長弓、一支支硬弩,全是嶄新的軍弓和軍弩。

    弓弩作為主要遠程兵器,裝備了大唐的絶大多數軍隊。弓的裝備率是百分之百,弩的裝備率是五分之一,在中國周圍始終有強大的遊牧民族。但是從來沒見過他們把重裝騎兵當成主力兵種,這實非偶然,中華民族自戰國時代就發明了殺傷力強大的弩,在這樣強大的弓和弩的裝備率下,重裝騎兵簡直就是一群活靶子。

    然而,那畢竟是軍隊啊,眼下這群人……

    高舍雞和熊開山眼睜睜地看著一具具弓弩被那些人嫻熟地搭箭上弦,弓有長弓和角弓,長弓用於步戰。角弓用於騎兵,而弩則是臂張弩和角弓弩等單人使用的輕弩。

    一看這等裝備,高舍雞和熊開山登時鬆了口氣。他們雖是斥候,卻並非不識軍中戰術,在場的人共有七百餘人,遠處滾滾而來的敵人大約在兩千人上下,可是這裡已經進入吐蕃的實際控制區。在這裡驟然出現的這支騎兵必然是吐蕃部落的人或者由吐蕃人組成的馬匪,而吐蕃人是不擅射的。

    弓弩由於射程影響,需要敵騎衝到一百五十步內才能發射,這麼短的距離,根據弓弩的裝填速度。敵騎衝到面前進入肉搏,只夠你射出三箭。所以有“臨陣不過三矢”之說,但那只是理論上的說法。

    實際上,從戰國、秦漢時期開始,弓弩就在中國戰場上發揮了重要作用,千百年來,將領們在實戰之中早就想到了彌補這一致命缺陷的辦法,一是批次射擊,二是正面、側面、直射、拋射的交叉射擊,還有利用地形和人為設置的種種障礙延滯敵人衝近的速度。

    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只有裝備成鐵盒罐頭似的重裝騎兵才有可能勉強在密集的箭雨下衝到面前,然而對方又不是只有弓弩手,高舍雞和熊開山現在就在看著那些人裝備好了弓弩,又從牛車裡抽出一根根鋼鐵的槍桿,迅速組裝成一桿桿可阻騎兵的鋒利長槍。

    這種情況下,對方人數雖眾,也討不了便宜去,如果真的形勢不利,只要暫時拋棄輜重,改用李陵的騎射游戰之法,這兩千敵軍根本不夠瞧的。

    當年漢將李陵率五千人迎戰匈奴三萬騎兵,射殺數千人,且戰且退。匈奴單于大驚,又調八萬餘騎一同追殺,這五千人倚仗著遠優於對方的勁弩,且戰且走,每一交手,必射殺敵數千人,直到最後箭矢用盡,才兵敗被俘。

    此時五千漢騎已被十餘萬匈奴騎兵追殺了十多天,射殺敵酋上萬人,自己居然還有三千多人活蹦亂跳的,傷亡不過一千餘人。李陵被俘後仰天長嘆,說只需再給他每人幾十枝箭,就足以擺脫追殺,回到漢境了。

    從眼下這些彪悍的像馬匪似的護衛隊伍對弓弩的熟悉程度看,肯定個個都是精於騎射的漢子,對上一支不善騎射的吐蕃騎兵,何足懼哉。

    這時,那些人已經越衝越近了,只見近兩千騎兵,風馳電掣,漫野而來,從他們的服色和所持的雜亂的武器來看,顯然不是什麼正規軍隊,不是馬匪就是某個想打劫商隊的部落。

    沈沐見此情景,眉頭一皺,吩咐道:“準備騎戰!”

    這支武裝是護送他這位隱宗宗主的,自然有足夠的財力,把這幾百人武裝到牙齒,但是這樣的武裝非到最後關頭卻不能用,因為一旦動用這些武器,馬上就會被對方誤以為是大唐軍隊秘密潛入。

    想把這支騎兵全部殲滅是不可能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就會給他們惹來莫大的麻煩,因此空有利器在手,沒到生死存亡關頭是用不得的。

    “三哥?”

    張義提著刀,圈馬跑到他面前,沈沐低低耳語幾句,似是把這其中的利害與他分說了一遍,張義點點頭道:“曉得了,一幫土雞瓦狗。不用這些弓弩。一樣收拾他們。”

    張義提馬衝到由駝隊組成的防禦陣線前面,大聲道:“牛鍪,帶你的人護著三哥。其他的兄弟,跟我衝!”

    來騎如潮,氣勢洶洶。張義舉起鋒利的長刀,仰天狂嗥一聲,領著五百騎悍然迎了上去。

    高舍雞和熊開山都躍躍欲試地看向楊帆,他們在成為斥候之前,也是軍中驍勇的戰士,眼見這一幕,很想衝上去廝殺一番。楊帆騎在馬上,向沈沐看了一眼。

    沈沐笑道:“殺雞何用牛刀!二郎,你不能去!”

    楊帆笑了笑。他當然知道沈沐為何不讓他去,在沈沐眼中,他的價值絶不僅僅是一個戰士,刀槍無眼,沈沐是不捨得讓他出些意外的。他也想瞧瞧沈沐這支私兵到底戰力如何,於是只向高舍雞和熊開山搖了搖刀,低聲道:“安份些。我等此來,是做斥候的。”

    高舍雞和熊開山無奈,只好鬆了馬繮,加入原地警戒的隊伍。

    五百人像一支鋒利的箭簇,直直地插進了來騎的隊伍。與此同時。一桿大旗也在後隊中揚了起來,白色的大旗。旗中只有一枝黑色的箭矢,這是‘小飛將’張義的旗幟,這意味著一旦這場戰鬥被他人偵知,也只是馬賊對馬賊而已。

    “吼吼吼吼……”

    張義率領馬賊們呼嘯著殺進了敵陣,這幾年,他的隊伍在隴右、在突厥和吐蕃的地盤上到處遊蕩,出了名的難纏,那支不知名的馬賊隊伍一俟看見他們後陣中揚起的飛箭大旗,就知道這一回‘踩盤子’出了紕漏,錯把賊祖宗當了肥羊,可是這時候已經欲退不得,只能咬著牙衝上去。

    “鏗鏗鏘鏘”,一陣酸牙刺耳的兵器撞擊聲,揮舞如雪片般的鋒利馬刀下,擊刺如雷霆的長槍大矛下,雙方甫一交鋒,便有無數的人慘叫著跌於馬下。雙方猶如一群憤怒的野獸般糾纏到一起,人喊馬嘶,鮮血噴湧,殺得好不慘烈。

    楊帆在南洋的時候曾經協助師兄平叛,但那種戰鬥更接近於山地戰,而且那種小國,可以出動的軍動,需要對付的叛兵,全都人數甚寡,像這樣激烈的馬戰,這樣人數眾多的戰鬥,他還是頭一回看見。

    張義的人這幾年在隴右各地遊蕩,同官兵鬥、同吐蕃人鬥、同突厥人鬥、同其他馬賊鬥,在血與火中錘煉出來的精兵,當真是以一當十,一個個奮勇衝殺,鋭不可擋,他們不但個人武勇,尤其擅長配合,三匹馬為一組,有使矛的,有使刀的,防與攻、長與短、遠與近,配合巧妙如同一人。

    “妙!妙啊!”

    楊帆擅長技擊之術,只一看就瞧出了其中的巧妙之處,他認真地觀摩著,看得眉飛色舞。

    這種聯擊之術固然巧妙,也得益於長久的配合,廝殺起來非常有效,常常令對手顧此失彼,一刀斃命。而這整個過程,不過是剎那間事,隨即三人便就近轉攻另一個對手,隨著三人的站位不同,主攻和防守隨時變幻。

    對方本來還想分兵襲擊沈沐和楊帆所在的營地,可是一見這五百人如此悍勇,簡直勢如破竹,而那些貨物前面還有近兩百人嚴陣以待,他們的首領不覺猶豫起來。

    沈沐站在陣中,眼見對方陣勢有些動搖,不禁撫掌笑道:“小飛將果然了得,他們要敗了!”

    言猶未了,地皮的顫動突然更加明顯,遠處塵土飛揚,黑壓壓一片精騎彷彿一張撒開的大網,向這邊猛撲過來!

    沈沐臉色頓時一變,厲聲喝道:“弓弩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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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三十二章 烏質勒

    眼見遠處又有一票人馬撲天蓋地的殺來,張義率主力正與前面那些馬賊鏖戰,一時無法分兵回援,留在原地警戒的兩百人馬頓時緊張起來,牛鍪急匆匆地衝到沈沐身邊,大叫道:“三哥,我先護你離開吧!”

    沈沐瞪了他一眼,還沒說話,楊帆突然道:“等一等,來人未必是敵!”

    “嗯?”沈沐扭頭望去,就見遠處那些人馬的突然出現,不止讓張義等人吃了一驚,就連那些馬匪也在迅速收攏、集中,做出防備的姿態。如此看來,這支突然殺出來的人馬,並不是他們的同黨。

    那些人衝到左近時,大部分騎兵劃了個弧形,斜著抄向那支馬賊隊伍的側翼,只分出二三十騎向沈沐這邊趕來,如果是心懷歹意者,怎麼可能如此靠近。沈沐手搭涼蓬,眯著眼睛仔細一看,哈哈大笑道:“不錯!是自己人!”

    說罷一催戰馬就迎了上去。

    楊帆和牛鍪也催馬趕上,眼看離對方眾騎還有七八丈距離,那頭前一員大漢便飛身下馬,一拋馬繮,快步迎了幾步,向沈沐一抱拳,用洪亮的聲音道:“沈公子,某迎接來遲,恕罪!恕罪!”

    沈沐翻身下馬,大笑著迎了上去,道:“你來的正好,咱們先把那些煩人的蒼蠅趕走再說。”

    那人大笑道:“某正有此意!”

    此時只聽“嗚嗚”的一陣號角聲,兜馬抄向那些馬賊後路的騎士聞聽號角聲,突然如怒潮回頭,齊刷刷一轉,便向那些馬賊猛撲過去。張義至此如何還不知來了幫手,頓時精神大振,吼道:“一起上啊,操翻了他們!”

    這邊楊帆已隨著沈沐一起下馬,正打量著這個率領大股騎兵趕來解圍的人。這人黑赤赤的一張臉龐,肩寬膀厚。異常結實,站在那兒時穩穩得如淵停岳恃,甚有氣派。

    楊帆向沈沐靠近時,這人向他瞥了一眼,只這一瞥,眼神鋭利如劍。

    沈沐笑道:“來來來,二郎,我來給你引見一下。這個人就是我要帶你來見的人。他是西突厥繼往絶可汗斛瑟羅帳下的莫賀達干(突厥官名,軍事統帥),突騎施部的大首領烏質勒!烏質勒啊。這就是我信中跟你提起過的楊帆楊兄弟!”

    烏質勒顯然是知道楊帆底細的,一聽這話立即快步走上前來,給他行了一個突厥式的擁抱禮。哈哈笑道:“楊兄弟,久仰大名!”

    楊帆聽說此人是阿史那斛瑟羅麾下大將,頓覺有些親切,便也順勢回抱了一下,但是兩人剛剛分開,楊帆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沈沐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一個可以成為可汗的人!”

    西突厥已有可汗,那就是阿史那斛瑟羅,沈沐卻說帶他去見一個可以成為可汗的人,這個烏質勒要成為什麼地方的可汗?

    此時。新加入戰鬥的烏質勒的兵團業已同那些馬賊拚殺起來,他們的戰術戰法同張義的馬賊幫不盡相同,不過同樣攻勢凌厲,烏質勒這一次帶來的騎兵不下三千人,人數本就占優,戰力更勝一籌,他們或遊走糾纏。或凶悍截擊,殺得乾淨俐落。

    那些馬賊眼見不妙,立即突圍逃跑,混戰之中只逃出不足區區三百人,被烏質勒的手下分兵一部追殺下去了。

    張義興沖沖地跑過來。也由沈沐把他引見給烏質勒。

    趁機此會,疑惑不解的高舍雞對楊帆道:“二郎。突其施部我是聽說過的,隷屬西突厥,斛瑟羅逃回洛陽之後,由他暫攝西突厥十姓部落,是忠於朝廷的突厥人,不過……,咱們到這兒來幹嗎?”

    楊帆咳嗽一聲道:“此人與東突厥常有征戰,眼下又在吐蕃的勢力範圍之內,對這兩方面的情形最為瞭解,你不覺得從他那裡咱們可以瞭解到許多有用的情報麼?”

    高舍雞與熊開山面面相覷,熊開山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來幹什麼?”

    楊帆心道:“若是換了其他百騎,可不就是要靠你們出生入死麼?”

    嘴上卻哈哈一笑,道:“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咱們自然不能只聽他一人所言,總還要親自驗證一番的。”

    楊帆說著,心中想起沈沐對他說過的那番話,越想越是不安,他與斛瑟羅相識於洛陽,曾同場擊鞠,大敗吐蕃。後來斛瑟羅以大將軍之尊,更不惜折節下交,這份情誼,楊帆一直記在心裡。如果沈沐的計劃竟是讓烏質勒取斛瑟羅而代之,楊帆在感情上有些接受不了。

    “不行,這事,我一定要向他問個清楚!”

    楊帆暗暗想著。

    ※※※※※※※※※※※※※※※※※※※※※※※※※

    可惜接下來楊帆一直沒有機會與沈沐單獨在一起,烏質勒與沈沐似乎有許多事需要磋商,兩個人一路同車,形影不離,不知在計議些什麼。

    楊帆見一時不得機會與沈沐溝通,心中卻也不急,這事畢竟不是即刻就要施行的事情,一路下來,他細心觀察這突騎施部三千鐵騎,只覺這些騎兵不止作戰勇敢,行止間也是紀律嚴明。

    楊帆暗想,僅為迎接沈沐,就能抽調三千鐵騎出來,足見這突騎施部兵強馬壯,從這支隊伍來看,這烏質勒也是治軍有方,難怪沈沐看重他了,只是不知斛瑟羅統治十姓部落本領如何,可惜來時不曾往長安去,聽說他正在那兒養傷。

    三天之後,他們終於來到了大鬥拔谷,這大鬥拔谷背倚大雪山,山下又有一處溫泉,山上的雪水流下來,與山下的溫泉彙集在一起,在山腳下匯聚成一個方圓十數里的海子,突騎施部就駐紮在這片海子旁邊。

    沈沐他們趕到的時候,已近黃昏時分。海子上面,魚躍浪間,水鳥低翔,岸邊牛羊成群,騎在馬上的牧人唱著古老的牧歌,高可及膝的肥美野草間,一夥小牛犢兒似的半大孩子正光著脊樑在角力。還有一些頰上兩砣高原紅的小姑娘,提著擠滿了牛奶的木桶蹦蹦跳跳地奔向家門。

    他們的到來,立即受到了整個部落的熱鬧歡迎,沈沐、楊帆等人下了馬,與烏質勒一同往營地裡走,剛剛走出不遠,就見十幾個皮袍大漢快步向他們迎上來。這些人有老有少,最年輕的也有三十出頭。

    楊帆還以為他們都是部落中有一定職司的人,不料一通報身份,才知道這些人竟是處木昆部、胡祿居部、屬尼舒部、阿悉結部、歌舒部五部的首領,烏質勒對楊帆和沈沐笑道:“這幾位首領離我這兒比較近,聽聞貴客來臨,便都趕來了。其他四部的首領遊牧之地太遠,這一次來不及趕回,不過總有機會一見的。”

    那些部落首領對沈沐都很客氣,聽說楊帆是沈沐的兄弟,對他也是禮敬有加,楊帆一面還禮,一面暗暗心驚:“看這些人對烏質勒的態度,確實有些唯他馬首是瞻的意思,而且顯然是知道他與沈沐之間的交易的。即便烏質勒所言不實,其他四部不是因為路遠而未來,而是與烏質勒道不同不相為謀,烏質勒業已控制了十姓部落的大部分力量了。

    晚上,部落裡召開了盛大的宴會召待他們最尊貴的客人,整個部落一片歡騰。大帳內,烏質勒和其他五部首領簇擁著沈沐、楊帆、張義不斷慇勤地勸酒,幾個部落中的美麗少女隨著橫笛月琴的伴奏踢踏起舞,為他們助興。

    烏質勒性情豪爽,即便是在他心中最尊貴的客人面前,也沒有絲毫作態,他大碗喝灑,用小刀插起盤中大塊的牛羊肉和血腸什麼的,張口就嚼,形容坦然,頗為豪邁。

    “各位!各位!”

    待歌舞的少女們笑盈盈的退下之後,烏質勒端起一碗酒,大聲道:“各位首領,在吐蕃人和骨咄祿的聯手壓迫下,咱們十姓部落過了一段很艱難的日子,如今總算給咱們找到了一些能夠落腳的地方,讓咱們的族人能夠在這裡繁衍生息。

    最艱難的日子還沒有過去,咱們的牛羊、馬匹被敵人搶走了許多,要熬過一個冬天,待來年牲畜們多下些崽兒,才能緩得過元氣。眼下這段日子,可是多虧了沈公子仗義援助,如果來日咱們能人丁興旺、牛羊成群,那全是沈公子賜予我們的功德,我們一起敬沈公子一杯!”

    眾首領紛紛響應,向沈沐舉杯道謝,沈沐笑吟吟地飲了一杯。

    這時兩個健婦抬了一頭烤得焦黃髮亮的全羊上來,烏質勒親自走上前去,拾起放在木盤邊上的一口銀刀,先把裡脊處的肉靈巧地剃落到盤子裡,端到沈沐面前,然後依次是楊帆、張義。

    楊帆撕下一條烤羊肉,蘸著碟中的細鹽沫兒,輕輕塞進嘴裡,這烤羊肉外焦裡嫩,皮脆肉滑,鮮香異常,果然可口。

    他輕輕咀嚼著鮮美的羊肉,看著烏質勒的舉動,烏質勒親手為他們三人獻上羊肉之後並沒有歸座,而是接著又為其他首領和本部落的長老一一親手奉上烤羊肉,沒有落下一個人。這個外表粗獷如獅的男人,心思遠比他的外表要細膩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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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三十三章 “隆中對”

    這場盛宴持續到很晚,氈帳中的這些草原健兒都是大肚漢,光是烤全羊就被他們吃掉了三隻。此時,帳前灶坑上還吊著兩隻烤得焦黃髮亮的全羊,而帳中眾人已經吃了八九成飽,開始吆五喝六地拼起酒來,身邊橫七豎八的都是酒罈子。

    草原人好酒,別看他們被吐蕃人迫得被井離鄉,逃到此處才算有了一處寄身之所,這酒可沒有落下。

    眼見帳中眾人已經吃不動了,烏質勒吩咐把已經烤好的全羊賞與了帳前眾侍衛,此舉引得眾侍衛又是一陣歡呼。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烤全羊是貴族酒宴上一道極高規格的名菜,普通牧人或一般的部族小頭目固然也以肉食為主,卻沒資格享用烤全羊的。

    此舉,讓楊帆對烏質勒又高看了一眼,自他到洛陽以後,達官貴人見的多了,如此體恤、關懷下人的權貴著實不多,烏質勒此時也喝得面色赤紅、舌頭髮硬了,此時此舉當是發自真心,決非有意邀買人心。

    沈沐喝的並不多,雖然每個人敬酒都先敬他,但是對這位貴客,他只淺酌一口旁人也不會挑剔,他酒喝的不多,奶皮子奶豆腐血腸烤肉一類的東西卻吃的不少,所以他的眼神此刻依舊十分清明。

    沈沐喝了一陣兒,起身出去方便,楊帆趁機跟了上去。

    兩個突厥少女扶著沈沐走離了人群熱鬧處,倒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向他笑眯眯地做個手勢,意思是在這裡就可以方便,其中一個少女就盈盈地蹲下身去,想要為他解帶褪褲。楊帆便在此時出現在他面前。

    沈沐一見。擺了擺手,待兩個突厥少女走開,對楊帆笑道:“二郎似乎有心事?”

    楊帆道:“某有一事不明。只是智計淺短,百思不得其解,若不當面請教。恐怕要寢不安枕了。”

    沈沐笑道:“二郎幾時變得這般文謅謅的了,咱們自己兄弟,有什麼事情儘管說。”

    他也不避讓楊帆,寬衣解帶,方便完畢,重新整束停當,遠處一個侍立的突厥少女立即快步上前,從腰間抽出一方汗巾,畢恭畢敬地呈上。

    沈沐淨了手。向楊帆做了個相邀的手勢,兩人便在一頂頂氈帳間漫步而行,兩個突厥少女則亦步亦趨地隨在三丈開外。

    楊帆道:“沈兄所說的可以為可汗的人。就是烏質勒?”

    沈沐道:“不錯。你看此人如何?”

    楊帆道:“確是一方豪傑!只是,沈兄打算扶持他為何處可汗?”

    沈沐笑道:“二郎這是明知故問了。自然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之王!”

    楊帆站住腳步,轉向沈沐,凝聲問道:“西突厥本已有主,而且是忠於我朝的,沈兄為何要另立可汗?”

    沈沐道:“斛瑟羅麼?斛瑟羅自然是忠的,可這烏質勒也是忠的,同樣都是忠的,烏質勒比斛瑟羅更堪為一方之主。”

    楊帆疑道:“沈兄此言何解?”

    沈沐道:“斛瑟羅擅個人武勇,而不擅統率諸部,臨戰常以弱敵強、以硬碰硬,使得西突厥諸部在與東突厥對峙中屢處下風,失地喪民,致有今日諸部背井離鄉,到處流浪的下場,威已不足以服眾,此其一。

    斛瑟羅乾綱獨斷,不擅維護諸部,性情殘暴,常於酒後鞭笞士卒,對其他諸部也是稍有小錯,即予嚴懲,令部眾畏懼,離心離德,此其二。作為一個可汗,有這兩條就足夠了,尤其是在西突厥外有強敵,處境艱難的情況下。”

    楊帆遲疑道:“竟有此事?我在洛陽時,與斛瑟羅大將軍亦曾有過來往,他的為人……與沈兄所言似乎大有出入……”

    沈沐恍然道:“我道你為何對擁立烏質勒為可汗諸多疑慮,原來原因在此!”

    沈沐苦笑道:“二郎,你們曾同場擊鞠,他視你為友,而非部下,態度自然不同。可這並不代表他御下也是這般客氣。其實我扶持烏質勒,從他這裡可以得到的好處,如果換成斛瑟羅一樣可以得到,斛瑟羅若是個扶得起的人物,我扶持他豈不比扶持烏質勒更省事?

    實是此人不可栽培!他的為人品性、統帥諸部的能力如何,我一人所言你若不信,盡可向十姓部落的任何人打聽,諸部對烏質勒如何擁戴,你是看在眼裡的,若是斛瑟羅是一個英明之主,試問他的部下會這般離心離德麼?”

    楊帆這一路而來,不止見到了烏質勒用兵練兵的能力,看到了部眾對他真心的擁戴、其他諸部首領對他的附從,也親眼見到了他對下的態度。

    在中原,上官對下屬能做到這般關愛的已屬難能可貴,在部落中貴族與部眾幾近於主和奴的關係,尊卑之別極大,就更不容易了,而烏質勒在這方面……

    西突厥在東突厥和吐蕃的聯手壓制下,生存空間越來越小,在這種艱難的處境中易主更容易產生動盪,讓一個本來就瀕臨滅絶的部落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

    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沈沐若能給予他們幫助,從烏質勒那裡所能得到的,從斛瑟羅那裡一樣可以得到,他棄易就難,扶持烏質勒,恐怕也只有這些理由才說得通。

    想到這裡,楊帆不禁有些動搖了,他不認為斛瑟羅是一個惡人,但是一個好人,未必就是一個堪為首領的人。楊帆心中猶豫,猶自抱著一絲幻想,道:“斛瑟羅本是十姓部落之主,烏質勒貿然取而代之,這可行麼?”

    沈沐見他將被自己說服,輕鬆地笑起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二郎怎麼也相信非王族而不可為王的腐朽之論?當今女皇並非李唐宗室子孫,難道她現在不是皇帝?若說斛瑟羅,他這可汗之位,若非我大唐承認,也未必就是合法的。

    且不說東突厥還有一位阿史那骨咄祿。就算是在西突厥。斛瑟羅原也並非汗位繼承人。西突厥之主原是阿史那彌射,斛瑟羅之父阿史那步真是彌射可汗的族兄,他欲自立為可汗。遂謀殺彌射的弟侄二十餘人,篡權自立。

    阿史那彌射率所部處月、處密部落投靠我大唐,太宗皇帝冊封他為奚利邲咄陸可汗。阿史那步真自立,但其部落多有不服,步真無奈,只好也投靠我大唐,獲封為左屯衛大將軍。後來,阿史那步真誣告阿史那彌射謀反,彌射被殺,步真這才把十姓部落納入自己麾下。”

    沈沐說到這裡,呵呵一笑道:“這件事。不過是二十餘年前舊事,西突厥十姓部落盡人皆知,如今斛瑟羅繼承汗位。又不能得諸部人心。烏質勒取而代之,何難之有?”

    楊帆道:“烏質勒的能力。我雖只見一斑,也不得不承認,他確有一方豪傑的風範,只是……正因此人頗有才幹,如果扶持他,會不會養虎為患?”

    沈沐失笑道:“二郎,你一切盡為我朝打算,這番心思,令人佩服,可是這個想法卻是大錯特錯了!”

    他負著手,緩緩往前走了幾步,伸手一揮,指了指那浩瀚星空下無數閃爍的星辰,道:“一個世家,長房沒有傑出的子弟時,如果還要嫉賢妒能,排擠打壓支宗子弟,這個世家絶不可能存在千年之久。

    一位重臣,如果舉薦賢能時不能唯才是舉,總是擔心別人有才幹,總有一天會成為比自己更加出色的官員,他早晚會淪為弄奸使權的奸佞,而不可能名垂千古。

    一個帝王,如果總是擔心臣子功高震主,甚至不等外患剷除,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些有才幹、有能力的文武大臣幹掉,他早晚會成為亡國之君!

    二郎,現在僅僅是吐蕃其軍力就不在我大唐之下,更何況還有一個東突厥,這時候還要對自己人百般防備,會是一個什麼結果?

    烏質勒滅得了吐蕃和東突厥麼?不可能!但他可以壯大,他這力量從哪來?就算人全靠自己生,可地盤只有這麼大,三家瓜分,對我們有益無害。

    烏質勒很有能力,這不假,可是在這樣險惡的環境裡,我們能給予他們的幫助有限,正要他有能力,我們世家也罷、朝廷也罷,才有扶持他的價值,否則要他何用呢?

    扶持的同時,當然還要控制,這與烏質勒是不是突厥人無關。如果大唐衰弱到了連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力量都無法控制,又或者為君者利令智昏,那麼有野心者,不管他是否同族,甚至不管是否是血緣至親,一樣會取而代之,不用往遠裡找例子,本朝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楊帆沉默了許久,問道:“你為何引我來見他,又為何讓我知道這件事呢?”

    沈沐道:“因為,他要稱可汗,需要得到朝廷的支持,需要一個大義名份。其實,不管你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十姓部落的權力已經掌握在烏質勒手中,只是斛瑟羅還渾然不覺,烏質勒也沒有同他撕破臉皮罷了。

    如果我朝不答應,你以為烏質勒就會放棄到手的權力?不會!斛瑟羅依舊要面臨眾叛親離的局面,如果出現那種局面,你以為西突厥在兩隻猛虎的窺伺之下一番內耗結果如何?那樣一來,我朝用來牽制東突厥的一支重要力量就要損失殆盡了。

    二郎,如此情況下,你說對斛瑟羅來說,是留在朝中做一個大將軍、一個富家翁好,還是讓他回來,使十姓部落在自相殘殺中全部葬送掉好?這些利害,如果由你呈報女皇,相信女皇權衡利弊,不會捨不得一個‘可汗’的名份!

    斛瑟羅本人留在朝中,於他本人而言有益無害。於朝廷而言,也算是對西突厥十姓部落多一個控制的籌碼。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把他抬出來,如果烏質勒真有反意的話!”

    “我,烏質勒!向上蒼發誓,如我為可汗,絶不相負!”

    隨著聲音,烏質勒突然從夜幕中一步步走過來,他依舊帶著醉意。腳下有些飄浮。但是臉上卻滿是激動、真誠與鄭重的神情,遠處,兩個突厥少女向他深深地彎下腰去。

    楊帆沒有奇怪他什麼時候跑了來。只是向他問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的保證?”

    烏質勒冷笑道:“你只能相信我的保證!如果,你擔心,當我強大了。就會生起反叛之心,難道你能保證,當斛瑟羅強大了,他就一定忠於你們?”

    楊帆當然不能保證,他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你能保證,你們永遠忠於大唐?”

    烏質勒以手撫胸,輕輕地彎下腰去:“我只能保證我自己,我的朋友!這是我最真誠的誓言。如果我說,我能為我的子孫後代保證什麼,那就是對你最大的欺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無論是你還是我。誰能保證自己的兒子、孫子、玄孫子會做什麼?”

    楊帆輕輕嘆了口氣,看看沈沐。又看看烏質勒,問道:“你們具體打算怎麼做?”

    沈沐露出喜悅的笑容,楊帆這句話,意味著他將真的成為同道中人了。

    沈沐爽快地道:“首先,是要讓朝廷允許斛瑟羅長駐洛京!如果斛瑟羅自己沒有這個要求,也要讓朝廷想辦法把他留在洛京,只有如此,才能避免西突厥十姓部落的內部分裂和自相殘殺。

    其二,是要讓朝廷接納突厥十姓部落的老弱婦孺,大約數萬人,把他們遷到隴右或關中,這邊才可以沒有後顧之憂,也能減輕數萬人的負擔,集中精鋭,爭取打回安西四鎮去。那裡,一直就是西突厥十姓部落的駐牧之地。”

    楊帆心道:“十姓部落恐怕至少有六姓已經站在烏質勒一邊,又有沈沐的暗中支持,這種情況下,留在洛京只怕是對斛瑟羅最好的結果了。至於遷徙數萬老幼到隴右關中問題也不大,他們可以從事農耕和畜牧,變相的也等於是十姓部落的人質,沈沐大概也是這麼算計的。”

    沈沐又道:“這兩件事,我會給你提供充足有力的證據,你是女帝派出來的斥候,只需要把它呈送到女帝面前,並且儘可能地說服她接受。當然,我會動用別的人手,側面幫你的忙。”

    烏質勒道:“接下來,就是我該做的事了。對內,我需要休養,十姓部落遭受了很大的創傷,你別看我們現在好像衣食無憂的樣子,實際上因為我們被迫遷離故土,逃亡途中牛羊牲畜大量被敵人擄走,現有的牲畜已不足以維持部眾生存。

    我需要熬過這個冬天,才能緩緩恢復元氣,在此期間,我要一面恢復元氣,一面勤練兵馬,結合十姓部落的精鋭兵馬,打造一支能與吐蕃和骨咄祿相抗衡的力量。而對外麼……”烏質勒把目光投向了沈沐。

    沈沐道:“對外,烏質勒已派遣秘使,赴吐蕃王城求見他們的宰相欽陵,把烏質勒欲取斛瑟羅而代之的意思告訴欽陵。”

    楊帆目光一閃,道:“佯附?”

    沈沐讚許地向他翹了翹大指,道:“不錯,佯附!以投靠欽陵為條件,爭取得到他的支持,扶保自己成為十姓部落之主。欽陵當然不會輕易相信烏質勒的誠意,但是能夠不戰而取十姓部落精兵,這個誘惑諒他也無法拒絶。

    烏質勒駐牧的這個地方叫大鬥拔谷,是通向湟中的一條捷徑,也是吐蕃北進河西的一條要隘,所以這裡極不安全。但是現在烏質勒已經沒有時間再去另擇一處水草豐美處駐牧,只能籍此拖延過這個冬天。”

    楊帆頷首道:“嗯,哪怕是論欽陵半信半疑,只要他想吞併這股力量,就不會輕舉妄動,如此一來,便足以予我們喘息之機了。”吐蕃語稱宰相為‘論’,所以欽陵常被稱為論欽陵,楊帆為了省事,這時也用了他們的稱呼。

    沈沐道:“不止如此,我還會想辦法,讓他們的贊普知道這件事!”

    楊帆皺眉道:“吐蕃贊普與論欽陵已經不和了?”

    烏質勒插口笑道:“何止,他們勾心鬥角的厲害。”

    楊帆想了想道:“此計恐怕沒用。”

    沈沐微笑道:“為何沒用?”

    楊帆道:“接收十姓突落這種事,動靜太大,根本瞞不住人,哪怕是論欽陵再如何想把這麼龐大的力量納入自己的治下,也只能與這邊秘密商議,暗中動手腳,關於招撫這件事,他不會愚蠢到不告訴贊普吧?”

    沈沐狡黠地笑了笑,緩緩道:“欽陵畢竟是一朝宰相,而且是大權在握、令贊普也為之側目的宰相,他會聽到一點風聲就急不可耐地跑去贊普那裡表功麼?

    他要證實烏質勒的誠意,需要時間。他要先想出把十姓部落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辦法,這更需要時間,在此之前,他是不會輕率向贊普稟告的,而我要的,就是這段時間!”

    楊帆恍然道:“我明白了!只要吐蕃贊普先於論欽陵而從其他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就算論欽陵再趕去向贊普坦白此事,贊普也不會相信他了,甚至還會更加警惕,因為他會認為自己身邊有論欽陵的耳目!”

    沈沐又向他翹了翹大指,哈哈大笑起來,烏質勒也在一旁發出了嘿嘿的笑聲。

    楊帆看看這兩個人,只覺這兩人一文一武,一個兇猛如狼,一個狡詐如狐,而他自己呢,大概兼具了一些狼的野性和狐的機警,但是這兩方面比起這兩個人都還嫌太稚嫩了些,他要成長起來,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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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有一計

    “駕!”

    戰馬飛馳,楊帆在洛陽曾經隨楚狂歌認真習練過馬術,在這裡終於派上了用場。他覺得這種地方才是真正適合駿馬馳騁的所在,天高地廣,風捲草浪,馬蹄踏在地上,就像有彈性一樣,人馬合一,隨著那駿馬的動作跨鞍打浪,簡直快意極了。

    “二郎,動手!”

    高舍雞一聲大喊,楊帆握住角弓,認扣搭弦,一箭射去,唰地一箭,正中那只旱獺的屁股。楊帆的靜止射擊術已經很準確了,但是在急馳的馬上,這樣的準頭已經算是超常發揮了。

    秋旱獺是最肥的,那只旱獺屁股中了一箭並不致命,吃痛之下,竄得更快了。

    高舍雞大笑,反手抄弓,幾乎弓一到手,一隻利箭就已搭在弦上,看似隨意地一瞄,“嗖”地一箭便射中了那只旱獺,利箭貫腦而過,那只旱獺又跑出兩步,哀鳴一聲倒斃在地。

    秋天是獵旱獺的好季節,這草原上有許多肥旱獺,是既牧且獵的草原牧民重要的生活來源。獺肉可以吃,獺皮和獺油可以從商人那裡換來鹽巴、布匹、米面、鐵鍋等日用器物。

    另外,他們自己也是需要獺油的。這裡的冬天很冷,什麼黃油牛油都會凝固,唯獨旱獺油可以保持液狀,在數九寒天、風如割面的天氣下,在手腳臉面上涂一層旱獺油,可以起到很好的防凍效果。

    楊帆飛馳到那只旱獺前,一俯身便把那只肥旱獺提了起來,他的馬上射術雖還遜色些,但是仗著身手本來就極高明,一身馬術卻不遜色於人。

    楊帆把肥旱獺搭在馬背後,馬背上早已搭了許多獵物,高舍雞和熊開山的馬背上獵物更多,甚至還有一頭肥碩的馬鹿。

    這只旱獺是他們遊獵歸途中偶遇的,已經被他們追到突騎施部的氈包附近了。如果不是這及時的一箭,一旦被它竄進氈包群,被哪個牧人看到,那就成了別人的盤中餐。

    高舍雞馳馬過來,楊帆對他笑道:“高兄箭不虛發,當真厲害。”

    高舍雞謙虛地道:“不敢當,高某原也以射術自傲的,不過自打前兩日見了那小飛將張義的一手射術。可再也不敢自誇了。小飛將的一手射術真不知是從哪兒學的,居然能發得出‘九箭連珠’,這可是草原射手中最最高明的神射手了,若有機會,我想跟他好好學學。”

    楊帆道:“小飛將啊,那廝倒真是厲害,那等箭術神乎其神,他怎麼就能……”

    楊帆剛說到這兒,就見小飛將張義從一個氈包裡走出來,衣衫不整。正在束著腰帶,後邊跟出一位部落中的梳辮少女。從後邊開心地抱住他,在他頰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張義回頭說了幾句什麼,那臉蛋兒紅撲撲的少女便眉眼含笑地鑽回氈包去了。

    楊帆僵了一僵,苦笑道:“這廝的箭術,不會是在女人身上練成的吧?”

    熊開山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羨慕地道:“小雞呀,咱們今晚請張義喝酒吧!哄得他開心了。好傳授咱們兩招。”

    高舍雞道:“好啊,我正有此意!”

    熊開山道:“你跟他學學怎麼射箭,我跟他學學怎麼哄女人。”

    楊帆和高舍雞為之側目。

    ※※※※※※※※※※※※※※※※※※※※※※※※※

    回到他們所居住的氈包。楊帆和高舍雞、熊開山把獵取的野味只留下兩隻雪雞、又切下一條黃羊腿,其它的都分給了撥來侍候他們的牧人,那是幾位年少俊俏的突厥少女。

    連著幾天得到楊帆等人分給她們的獵物了,幾個小姑娘真是開心極了,一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瞟著他們,看樣子如果他們想學張義,她們也是很願意給他們做“箭靶”的。

    熊開山那悶騷的傢伙大概是有點意動,用突厥語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人家姑娘搭訕了幾句,雖然竭力想弄成旁敲側擊的樣子,結果那裸的意思幾乎沒人聽不懂。

    一個小姑娘倒也罷了,好幾個小姑娘都在帳裡,還有一個同樣聽得懂突厥語的高舍雞,被這幾人一番取笑,那個受了高舍雞禮物的小丫頭羞紅著臉就跑掉了,只留下熊開山瞪著人家搖搖擺擺的小屁股一臉悵然。

    這時,牛鍪忽然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一見楊帆便道:“二郎,我家主人請你馬上去一趟!”

    楊帆看他一臉緊張,知道必有要事,立即隨著他出了氈帳。

    楊帆此時也是一身突厥人裝束,在牛鍪的陪同下快步走向沈沐的氈帳,行至半途忽然看見張義傍著一位突厥少女,手裡拿著個銅鐲兒,眉飛色舞地說了一陣,便替她套在手腕上,趁那少女舉腕自賞的功夫,拉起她的小手,鑽進了旁邊的氈帳。

    楊帆看得兩眼一直,張義這廝,簡直就是一匹種馬!

    楊帆走進沈沐的氈帳時,只見帳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沈沐,另一個是烏質勒,兩人盤膝對坐,一臉沉鬱。

    牛鍪搭起帳簾讓楊帆進去後便放下帳簾兒守在了外面,楊帆看看二人,徑直走去在沈沐旁邊坐下,問道:“出什麼事了?”

    烏質勒悶聲悶氣地道:“恐怕,我們要另遷他地了。”

    楊帆一驚,問道:“為什麼?”

    沈沐淡淡地道:“何止另遷他地,我們原本的計劃,恐怕統統要成為泡影,須得從長計議了。”

    楊帆忍不住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沈沐道:“烏質勒派去秘密求見論欽陵的人,一到他府上,就被他捆綁起來,押去見贊普了,而且直接指出這是烏質勒的緩兵之計,應當搶在寒冬來臨之前,出兵攻打大鬥拔谷,把突其施部趕到荒郊野外拖死、凍死!”

    楊帆看向烏質勒,烏質勒懊惱地一捶大腿,恨聲道:“有奸細!有人把我們的計劃透露給論欽陵知道了!”

    楊帆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你告訴過什麼人?”

    沈沐“哼”了一聲,烏質勒的黑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半晌才悶悶地道:“本部的頭人、長老,還有其他九部的首領……”

    沈沐道:“問題是,你並沒有要這些人守秘,所以全族人都知道了。”

    烏質勒脖子一梗道:“我信任我的族人!”

    被沈沐鋭利的目光一瞪,烏質勒又縮了脖子,低聲道:“這種佯降的把戲,怎麼能瞞著族人,不說的話難免有人弄假成真。你也不是不知道,各部落間,部落中上下之間,關係都疏散的很,想詐降總要通通氣兒才行,不比你大唐的軍隊,令行禁止,不需要讓他們知道理由。”

    沈沐嘆了口氣,搖搖頭沒有說話。

    楊帆道:“如此說來,這奸細也無從查起了。”

    沈沐道:“奸細查不查的,現在並不重要。既然是舉族皆知的一件事,這奸細說不定只是一個區區不言的小人物,甚至是有人無意中洩露於外人的都不一定。重要的是,突其施部現在要遷徙到哪裡,才能沒有損失地熬過這個寒冬。

    另外就是,分化離間吐蕃贊普(國王)和大相(大宰相)之間的關係,也得再尋他策。我們的生存、對敵的分化,眼下都要重新考慮才成。看起來,僅是度過生存難關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其它的就更不用說了。”

    帳中一時沉悶下來,三人都低頭不語。

    烏質勒沉思一陣,便抬起頭來看看沈沐,看到沈沐那陰沉的臉色,眼中希冀的光芒便漸漸黯淡下去,如是者幾次,一直被他忽略一旁的楊帆忽然緩緩道:“也許,我有一個辦法!”

    沈沐和烏質勒“唰”地一下把目光投向他,烏質勒忍不住道:“你想到了遷徙的好去處?”

    楊帆一怔,道:“這河西形勢,足下比我熟悉百倍,你都想不出好去處,我哪能想得出?”

    烏質勒也是一愣,道:“不是遷徙,那你想了什麼辦法?”

    楊帆道:“我這個辦法,還不知道是否一定可行,不過,我剛才反覆揣摩了一番,我想,如果這個計劃能夠得以實施,那麼,你就可以不必遷徙,分化瓦解吐蕃君相之間關係的計劃也可以照舊進行。”

    這話一出口,連沈沐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二郎快說,有何妙計?”

    楊帆看了看門口,沈沐道:“放心,此地只有我的人,而我身邊的人,絶對可靠!因為,沒有人付得起收買他們的代價!”

    這句話很狂,但是楊帆卻相信了他的保證,楊帆點了點頭,道:“記得快到湟水的時候,沈兄叫小飛將張義趕來相見,他一見我,便迎面一刀,說我乃是東突厥可汗骨咄祿的侄子沐絲。”

    沈沐疑道:“不錯,怎麼?”

    楊帆道:“人有相似,這倒不奇。我只是想知道,張義識人的本領如何,他說我與那阿史那沐絲一般無二,這話是否可靠?”

    沈沐道:“張義與我早就相識,他識人的本領確是一絶,他說你與那阿史那沐絲一般無二,那就不會錯的。”

    楊帆道:“我在洛陽,曾經見過阿史那斛瑟羅,此人頭髮赫黃,鼻尖如錐,眼睛淡藍,膚色黝黑,而我除了膚色黝黑,實無半點與阿史那斛瑟羅相似之處,斛瑟羅與沐絲同為突厥王種,彼此特徵應該相仿,我與那個沐絲真的相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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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吐蕃王城

    沈沐道:“突厥王種本來是黃髮藍目,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突厥貴種原本自稱‘藍裔’,而稱普通突厥人為‘黑裔’,因為這‘黑裔’突厥人與我中原人形貌就相差不多。

    數百年來,突厥貴種與本族黑裔以及其他種族多有聯姻,再加上許多突厥權貴蒐羅異族美女於帳下,以致後代容貌與其祖先大相逕庭。

    雖然還有人保持與先祖相似的特徵,但是也有許多王族子弟,已經與我們的相貌無甚區別。 你看烏質勒,也是突厥貴族後裔,如今黑髮黑眼,與我中原人有何區別?”

    烏質勒點點頭,道:“不錯!我的祖母就是漢人,我的夫人中也有漢人,我的幾個兒子,有的如我一般身材魁梧高大,也有一些就文弱的很,換上你們的袍服,根本看不出來是草原上長大的孩子。”

    沈沐問道:“怎麼,你的計劃與這件事有關?”

    楊帆道:“不錯!必須得先確認我的相貌是否真與那阿史那沐絲一般無二,這個計劃才有可能實施!”

    沈沐二話不說,立即向帳口喝道:“去!把張義給我叫來!”

    不一會兒,張義就衣衫不整地跑了來,興沖沖地對沈沐道:“三哥,又有仗打了?”

    沈沐一指楊帆,問道:“張義,我素知你識人的本領,不過此事關係重大,你必須認真確認一次,二郎與那阿史那沐絲確實一模一樣,毫無破綻?”

    張義怔了怔,見沈沐神情嚴肅,倒也不敢馬虎,他認認真真打量楊帆一番,說道:“二郎且站起來,叫我再看個清楚!”

    楊帆站起身來,往他面前一站,張義繞著楊帆轉悠了好幾圈。烏質勒和沈沐屏息看著,張義又慢慢轉回楊帆正面,點點頭道:“容貌,一般無二!”

    上下又瞧幾眼,道:“高矮,一般無二!”

    烏質勒和沈沐不由鬆了口氣,張義又道:“胖瘦麼……,沐絲要比二郎稍稍胖上一些也有限。就算細看。也不大容易瞧得出來,只是二郎的膚色……嗯,仔細看的話。沐絲的臉膛要比二郎紅一些。”

    草原紅是由於當地特殊的氣候,使得面部皮膚角質層過薄,毛細血管擴張顯露於表面所形成的血絲狀的紅暈。哪怕是再養尊處優的權貴,在這樣的環境中也難免會有這樣的膚色,楊帆來的時日尚短,在這一點上和沐絲有所不同那是理所當然。

    沈沐道:“沒有別的了?眼睛、鬍鬚等等。”

    張義道:“沒有啦,沐絲也未蓄鬚,嗯,如果說不同,那就是口音不同,其它的……沒什麼了。”

    沈沐點點頭道:“好了。你可以滾蛋了,這幾天養精蓄鋭,好好歇歇體力,要叫你做事的,不要整天鬼混!”

    張義嘻皮笑臉地答應一聲,快步退了出去。

    沈沐轉身對楊帆道:“只是在臉膛上加點紅暈的話,這倒容易的很。只是不知二郎到底有什麼計劃呢?”

    ※※※※※※※※※※※※※※※※※※※※※※※※※

    吉曲河岸邊,牛羊繁殖,沿路成群,還有一些地方開闢阡陌,種上了青稞和一些其它莊稼以及青菜。文成公主嫁過來時。把紡織、醫藥等先進的中原技術帶到了這裡,其中就包括耕作。使得這裡的農業比以前大有改進。

    一支遠來的駝隊帶著一陣陣悠揚的駝鈴聲進了吐蕃王城。

    城中非常興旺,以大昭寺為中心,環形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街上有賣各式果子點心如蒸餅、餛飩、生軟羊面、白肉的攤販,也有綢緞布匹、瓷器刀具、冠梳頭面、鞍匠、皮匠、神塑匠的店舖。

    搖著經筒的信徒,寬袍大袖的富人、沿街乞討的難民,構勒出了一副很複雜的眾生相。前面,幾個紅衣武士昂首挺胸地走來,吐蕃尚紅,武士們總是儘可能地把他們的衣甲、旗幟、頭盔都弄成紅色,十分乍眼。

    這時,十幾匹高大的番馬“嘩愣愣”地趕了過去,馬上的騎士刮碰了對方,雙方開始口角,片刻之後就大打出手,紛紛拔刀出鞘,彪悍無比地廝殺起來,路人紛紛走避,不過卻看不出路人有多少驚慌之色,看來這種場面他們已經司空見慣了。

    吐蕃這些年來吞併了許多其他部族,比如蘇毗、羊同、吐谷渾等,所以彼此間經常會發生矛盾,一點小小的衝突就會大打出手。而吐蕃本來的內部各部族之間、王族與宦族之間、新興並迅速成為吐蕃主流教派的佛教教徒和吐蕃本地舊教信徒之間,新興貴族和沒落貴族之間,可謂矛盾重重。

    像這種街頭鬥毆實屬尋常,便是兩個部落之間發生戰爭也是尋常事,所以從松贊乾布時期開始,贊普與實際上身為各大小部落首領的群臣之間,就會每年舉行一次小盟,三年一次大盟,現在甚至發展成了一年會盟兩次。

    這種會盟就是大家排排坐,發牢騷訴委屈發洩憤懣,然後握手言和的一次內部交流。每次會盟的最後,都會由贊普主持儀式。小盟時殺羊和狗,折斷它們的足,再剖腹裂腸,由巫師祭告天地諸神,大家一起發誓:“誰要是變心,陰謀叛亂,互相殘殺,神明察知,罰同此牲。”

    三年一大盟時就殺犬馬牛驢為牲,有時為了表示隆重甚至以人為牲,由贊普親自祭告諸神,要求群臣同心協力,共保贊普,誰要是背盟,誰就身體屠裂,同那些牲畜一樣。這種會盟也不能說一點作用沒有,但是矛盾依舊存在,自然也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那只剛進城的駝隊看見前面殺得一團混亂的兩撥武士,稍稍停了一下,就由嚮導引著,拐上了另一條道路。

    楊帆一身吐蕃人的長袍,頭髮也作了吐蕃人的款式,騎在一頭駱駝背上,饒有興緻地觀賞著街頭的風景。街道兩側是一幢幢民居,這裡的民居大部分是比較簡陋粗放的房子,家境好些的人家則多是石砌的碉樓式建築,外牆粉刷成乳白色或米黃色。

    很快,他們就在一幢外牆刷成白色的碉樓式建築前停了下來。

    站在門口等候他們的是一男一女,看起來是一對夫婦。男的斜套一件土黃色左衽長袍,一隻袖子隨意地垂在身側,身材高壯,額頭寬廣,黝黑的臉膛上泛著油光,顯得頗具威嚴。女的與他年紀相仿,也在三十多歲,身體健壯,細辮纏頭,垂著許多珊瑚骨珠一類的裝飾。

    見了楊帆這一行人的駝隊,兩夫妻立即迎了上來,那婦人還算比較愛說話,笑吟吟地與駝隊的嚮導說著話,同大家打著招呼,那個男人只是彎腰行了一禮,便牽起頭駝,悶不吭聲地領著大家往後院裡走。

    後院非常寬廣,雜草叢生,看樣子圈成院落之後這裡一直也沒什麼用處,駱駝也不用拴,直接放開了讓它們在院子裡隨意吃草,楊帆等人則被引進樓中,分別安排了房間。

    嚮導是個自幼住在漢人區的吐蕃人,如今的名字叫虞青山,一直走川蜀至吐蕃線路做生意,他當然也是沈沐的人,此番是楊帆的嚮導,也是負責替他安排此次任務的人。

    虞青山放下行李後就到了楊帆房間,楊帆正站在石窗前挑著窗簾向街上觀望,見他進來,便放下窗簾,回到氈毯上坐下,請他也在身旁坐下,問道:“這戶人家是什麼人?可靠麼?”

    虞青山道:“就是普通的蕃民,名叫論訖峽,家境還不錯,我的一些生意是給他們做的,他只知道我是從漢地來的蕃商,從不過問我的事情,很本份的人家。而且,這戶人家是苯教信徒,因此即便發現些不妥當,也不大可能跟我們為難的。”

    虞青山所說的茉教,是吐蕃本地的傳統宗教,已經傳承近千年,佛教剛剛東傳的時候,都是繞開吐蕃向其它地方傳播的,就是因為受到苯教的抵制。

    但是從松贊乾布開始,吐蕃贊普開始信仰並大力傳播佛教,許多苯教弟子受到排擠,不得不逃往他方,留在本地的苯教信徒也大多對贊普極度不滿,所以他們不大可能成為吐蕃朝廷的支持者。

    楊帆嗯了一聲,道:“那麼,我們什麼時候能夠開始行動?”

    虞青山道:“不急,咱們今天先住下,明天我就出去,準備售賣咱們馱來的貨物,咱們要辦的事情夾雜在這其間進行才不會引人注意。以前我來這裡交易的時候,同他們整事內相府的管家打過交道,明天我就爭取和他聯繫上。”

    吐蕃的朝廷大官主要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宰相,其中有大相一人,稱為大論,相當於唐國的宰相平章國事,大相以下設副相一人,稱為小論。又有兵馬都元帥同平章事、兵馬副元帥同平章事各一人。

    第二類是宰相僚屬,其中有內大相一人掌管國內事務,整事大相一人掌管刑律,又有管理國外事務和財政等事務的官員。這些官員都是父死子繼,無子則由近親承襲,一旦有人破壞繼承的慣例,必然會引起極大爭端。

    虞青山所說的這位整事內相名叫勃論啜,是掌管吐蕃全國刑獄的最高官員,而且,此人極其忠於贊普,反對論欽陵專權,是保皇黨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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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三十六章 魚目混珠

    吐蕃整事內相勃論啜今年剛剛四旬,正是身強力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一襲黑袍,頭束抹額,兩撇鬍鬚又濃又黑,顯得極具威嚴。他審視地看著跪伏於面前的那個波斯胡人,問道:“你說你是烏質勒的人?”

    “是,小人本來只是負責看守馬駝的,結果我們的信使都被欽陵大相扭送王宮去了。小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好倉皇躲避。熬了這些天,才打聽到原因,小人實在別無辦法,只好來向大人鳴冤,我們是冤枉的呀!”

    熊開山說到這裡,涕泗俱下,其情其狀,慘不堪言。他們能成為斥候,善偽裝、會演戲,正是他們最大的優點。

    勃論啜端起一隻鑲著紅珊瑚珠的木碗,吹了吹上面的浮皮兒,飲了口馬奶酒,冷笑道:“冤枉?你們冤枉什麼?”

    熊開山道:“我突騎施部走投無路,是真的有心投奔吐蕃啊,絶對沒有詐降之意。”

    勃論啜放下酒碗,看著他微笑道:“你們若是有心歸降,為何不向贊普投誠,反而找到大相府上去呢?”

    熊開山頓首道:“小人也不知道啊,王宮戒備森嚴,我們遠道而來,一時找不到門路,正在王宮前想要找個守衛或者官員說明來由,請他代為通稟一聲,結果恰好碰到大相從王宮裡出來。大相聽說了我們的來意,就把我們的人帶回府去,之後……他們就被抓起來了。”

    勃論啜目光一閃,傾身問道:“這是你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熊開山苦笑道:“小人若是親眼所見,現在早被抓起來了。小人不曾聽見,不過,信使吩咐小人看守馬駝的時候,說過要找人入宮通稟。我看著他們走過去。然後碰上大相和他的手下人……”

    勃論啜道:“你們認識大相?”

    熊開山道:“小人不認得,是小人一路尾隨大相回府,這才知道。小人牽著馬駝在外邊等了一陣。就見大相親自帶人押著我們的人出來了,看到小人在路邊,我們的信使向小人連使眼色叫我快逃。小人發覺不妙,只好棄了馬駝逃之夭夭。”

    勃論啜來了興緻,撫著鬍鬚問道:“既然如此,你怎麼不逃回你的部落去呢?”

    熊開山欲哭無淚地道:“大人,小人只剩下一個人,怎麼回去啊,只怕小人離開這座城,就得被賊匪殺了。再說,如此回去。烏質勒大頭領豈會輕饒了我,小人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才向大人鳴冤。我們部落的情況。我是最清楚的,對於是否投靠吐蕃。烏質勒頭領曾召集全族計議,共同商定的主意,絶不會有假的。”

    勃論啜深深地望了熊開山一眼,道:“先把他押下去,關進地牢。”

    熊開山大呼道:“內相大人!小人所說句句實言吶,求內相大人為我們作主,我們冤枉啊……”

    哭喊聲中,熊開山被武士帶走了,勃論啜沉思半晌,喃喃自語道:“如果此人所言不實,何必還來鳴冤。如果他所言屬實,大相為何要說他們是詐降呢,拒絶這麼一樁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不合情理啊……”

    勃論啜盤膝坐著,雙手交叉,兩根拇指下意識地繞著圈子,繞了半晌,眸中漸漸露出狐疑之色。

    次日一早,勃論啜入王城晉見贊普,特意問起此事,想要調那幾個突騎施人問問,不料這些人已經全被剝了人皮,連頭蓋骨都被剔出來點酥油燈了,竟是一個活口也沒有。勃論啜好不鬱悶,怏怏地回了府,大管事悉囊西便躡手躡腳地跟進來。

    勃論啜揚眸瞟了他一眼,淡淡地問道:“什麼事?”

    悉囊西趕緊湊上一步,諂笑道:“大人,上一次賣給大人一對青瓷執壺的那個商人又到了王城,這一次,他帶來了一對花瓶,不知大人有沒有興趣?”

    勃論啜一聽就來了興緻,這人喜歡收藏中原瓷器,但遇珍品必不惜錢財買下,所以一聽便大喜,道:“好啊,叫他拿來給我瞧瞧。”

    悉囊西趕緊道:“大人,小人也是這麼說的,不過他們長途跋涉,為了避免損壞,瓷器都仔細地捆紮著,到了王城之後,要讓客人驗看貨物,捆紮之物都拆去了,這對花瓶太過巨大,要重新捆紮好才能運送,實在是不太方便,搬來搬去的稍有不慎便會碰壞,所以……得勞動大人您親自去瞧瞧。”

    大型瓷器燒製不易,再加上那時行路不便,尤其是長途跋涉,瓷器是一種易損壞品,所以在這裡很難見得到中原的大型瓷器,勃論啜聽說那對花瓶十分巨大,搬運都不容易,興緻更高了,便道:“很大的瓷器?走,這就去瞧瞧!”

    ※※※※※※※※※※※※※※※※※※※※※

    為了這次行動,沈沐做了很多準備,利用他龐大的情報網,他先瞭解到哪位吐蕃大臣出使過東突厥,見到過阿史那沐絲。這一點並不難辦,吐蕃和東突厥聯手對付西突厥,把他們趕離了以安西四鎮為主要遊牧地的故鄉,同時也把那裡的大唐駐軍擊潰,在這個過程中,為了聯合出兵和利益分配,雙方必然要有頻繁的往來。

    一查之下,有四位吐蕃大臣出使過東突厥,而阿史那沐絲作為突厥可汗骨咄祿的侄兒,每次都曾赴會,他們是見過的。

    沈沐又對這四位吐蕃大臣做了一番調查,發現其中兩人是親論欽陵的,另外兩人中一位權勢不重,雖非論欽陵一黨,不過他未必有膽量同論欽陵為敵,最後才確定了以勃論啜為目標。

    勃論啜興沖沖地離開了府邸,暗中監視著他的人立即把訊息傳遞出去,楊帆等人馬上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瓷器就在論訖峽家一樓裡面,屋裡還擺了許多其它過於笨重不易擺放到外面的商品,勃論啜趕到論訖峽家裡,虞青山立即畢恭畢敬地迎了上去。

    勃論啜沒空跟他客套,立即興沖沖地闖進屋去,他的目光馬上就被一對閃著幽幽光澤的巨大花瓶給吸引住了,這對花瓶近一人半高,勃論啜收集的瓷器雖多,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巨大的一對寶貝,登時目不轉睛了。

    勃論啜定定地看著那對花瓶良久,又輕輕伸出手去,撫摸著花瓶,感受著那溫潤光滑的感覺,突然說道:“點起火把,照亮一些!”

    這種舉架甚高的石樓採光都不太好,裏邊比較昏暗,不大容易看清東西。幾支火把點起,圍在那花瓶四週一照,兩隻花瓶熠熠放光,勃論啜的眼睛也不禁放起光來。

    質地細膩,胎薄光滑,胎骨緻密,叩擊有金石之聲。上面有種種花紋圖案,如仙鶴、如松竹、如雲朵、如仕女,勃論啜越看越愛,連連點頭道:“我要了!這兩隻花瓶,我全要了!馬上搬到我家裡去!”

    此時,楊帆已經同另一夥人趕到了吐蕃大相論欽陵的府上。

    楊帆一路上都貼了絡腮鬍子,把自己的本來容貌儘量遮掩起來,跟隨虞青山這路人馬趕到吐蕃王城。而牛鍪等人則扮成另一路商旅,與他前後腳地進了王城。

    當勃論啜在論訖峽家裡迫不及待地要買下那對越窯花瓶的時候,楊帆早已離開,混入了牛鍪這一路商賈的隊伍。牛鍪這一路“商隊”向大相府出售了許多綾羅綢緞、瓷器和佛像等物,楊帆扮成一個搬運貨物的小夥計,隨著貨車進了大相府的後院。

    “搬進來搬進來,小心著些!”

    大相府的管事手裡搖著一串鑰匙,站在庫房前面高聲叫著,楊帆扛著一捆綢緞,帽沿兒壓得低低的,四下警惕地掃視著,慢悠悠地走進庫房,依著管事的吩咐把東西放好。

    遠處,虞青山帶著十幾個夥計,小心翼翼地扛著兩隻巨大的花瓶慢悠悠地走來,內相府的武士保護在四周,一路驅趕著行路的百姓,生怕有人冒冒失失闖上來,撞壞了內相大人心愛的寶貝。

    沿途有扮成各色行旅、商販的人,每隔幾十步安插一人,次第向後傳遞著消息,大相府門前,車把式坐在車轅上,盯著遠處傳來的手勢訊號,嚮往裡搬運貨物的眾人暗暗示意著,調整著他們搬運貨物的速度。

    勃論啜不放心那兩隻罕見的花瓶,親自押送回府,這樣巨大而沉重的花瓶,搬運速度不可能快了,楊帆這邊就很容易調整搬貨的速度,等到那邊傳來訊號,示意勃論啜已經靠近的時候,這邊堪堪把最後幾件商品搬進庫房擺好。

    “都出去都出去,拾掇拾掇準備回啦!”

    牛鍪揮手趕人,楊帆等幾個夥計都離開了後院回到門口,牛鍪點頭哈腰地對大相府管事道:“大管事,貨物都齊了。”

    “嗯!”大管事倨傲地點點頭,把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放到他手下,道:“點點吧,以後有這樣好成色的貨,儘管再來,這王城裡,除了我們大相府,還真沒幾家買得起的。”

    牛鍪陪笑道:“那是,那是,不用點了,大管事您我還信不過麼?”說著從那袋裏掏出幾枚金豆子塞進他的手裡,嘿嘿笑道:“辛苦,辛苦。”

    大管事滿意地笑了笑,手往腹部一抹,那幾枚金豆子就不見了,也不知道他塞到了哪裡。

    這時,勃論啜騎馬頭前開路,後邊十幾個壯漢搭著木杠合力抬著兩隻大花瓶,四周吐蕃武士護佑,一步三搖地走過來。

    走出府去的楊帆背對大相府,迅速撕掉了他的絡腮鬍子,旁邊一人向他點點頭,輕輕一拍肚子,低聲道:“我也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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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隴右烽煙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殺而殺

    吐蕃內相勃論啜騎著高大雄壯的番馬慢悠悠地走著,走到大相欽陵府前時,不覺便往門口瞧了一眼。門口正有一幫人和一輛車停在那裡,即便沒有這些人,路過當朝大相的府邸,他也會下意識地瞧一瞧的。

    他看到大相府的管事把一群人送到門口,掩了房門,這些人便押著那輛空車,迎面向他走來。這群人中間站著一個頭截圓檐番帽的男子,他的武士上前哄趕,令那些人靠邊行走時,這人走到路邊,抬頭向他的隊伍看了一眼。

    就這一仰臉,勃論啜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把楊帆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勃論啜的目光已經從那人臉上掠過了,攸然又閃回去,雙眼驀地睜大。

    “好熟悉的一副面孔!”

    勃論啜覺得自己似乎在哪兒見過他,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只是模糊地感覺,不是在王城裡見過。那就更奇怪了,他並沒有去過太多的地方,而這個人……

    勃論啜突然一勒馬繮,他想起來了!

    他記起了那人的容貌,他是在東突厥可汗骨咄祿的汗帳裡見過!

    這人是突厥人,是突厥可汗的侄子,叫什麼名字他已經記不清了,但是一俟想起曾經見過他的地方,就想起了他的身份。

    勃論啜疑竇頓起,突厥和吐蕃之間同樣有戰爭,只不過眼下算是同心協力,共同應付他們最強大的敵人:唐。

    一位突厥王室子弟來到吐蕃,這本是一件十分隆重的事情,為什麼贊普不知道?為什麼這位突厥王子做平民打扮?為什麼他鬼鬼祟祟地從大相府出來?

    勃論啜越想越是不安,因為他勒住了戰馬,整個隊伍都停下來,他的隨從不知道內相大人有什麼吩咐。急忙跑到他身邊。勃論啜從馬上彎下腰去,小聲道:“你可看到了方才擁著一輛空車從大相府離開的那群人?”

    那隨從管事連忙點頭,勃論啜道:“帶兩個機靈的跟上去。看他們何處落腳,千萬小心,不要叫他們發覺。確定地方之後。留人看守,你速來報我!”

    那管事見他神情嚴肅,不敢怠慢,連忙帶了兩個人往回趕去。

    勃論啜帶了人護送那兩隻花瓶回府,把花瓶安置好後,管事就跑了回來,他已經跟蹤到了那些人的落腳處。勃論啜打發虞青山等人離開,立即換了一身便服,又吩咐數十名武士一律換了便服暗藏利刃。隨他離開了府邸。

    勃論啜趕到牛鍪等人落腳處,便在附近商舖裡隱藏起來,耐心地等候著。傍晚的時候。勃論啜看到這些人離開寄宿的客棧,到附近的飯館裡吃東西。勃論啜再次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便把府中武士大多留下嚴密監視,自己立即趕去王城。

    吐蕃贊普器弩悉弄在巨石壘成的雄壯的王宮裡接見了內相,這座巨大恢宏的城堡兀立於紅山之巔,雄壯之極。

    吐蕃王今年剛剛二十歲,看起來有些文弱,膚色白皙,帶著些憂鬱的氣質。

    內相勃論啜把他所見到的一切向吐蕃王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又把現在還被他關在地牢裡的熊開山的話對吐蕃王說了一遍。

    吐蕃王聽了臉色頓時陰晴不定起來,喃喃自語道:“欽陵……這是要幹什麼?”

    勃論啜欠了欠身,沒有說話。

    吐蕃王越想越是不安,從他幼年時起,就是祿東贊和欽陵父子攝理國政,如今他已成年,但是祿東贊是一位名相,欽陵尤勝乃父一籌,不但治理內政極為出色,領兵打仗更是戰無不勝,在國內享有崇高的聲譽。

    現如今,欽陵的噶爾氏家族已經控制了吐蕃全國大部分地區的兵權,其威望甚至超過了贊普的王族,如果不是贊普之位的世襲罔替制度早已深入民心,沒有人覺得王位也可推翻,恐怕他的王位都將不保。

    成年後的吐蕃王對這位權相深懷忌憚,這幾年論欽陵領兵出征的機會少了,就是因為吐蕃王不想讓他有機會掌握更多的軍隊,掌握更大的權力。

    吐蕃王在異常空曠的大殿上踱了一陣,緩緩站住腳步,幽幽地道:“如果……,烏質勒的部落並非詐降,這件事是否可以解釋?”

    勃論啜小心地道:“贊普是說?”

    吐蕃王冷冷一笑,道:“如果,烏質勒所部確是有心歸降,遣使來見,卻被欽陵把人截走,問明真相後把人綁來,說他得到情報,烏質勒實是詐降,難道不可能麼?”

    勃論啜道:“這個……,烏質勒若降,與我朝大大有益,大相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吐蕃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哼道:“明知故問!”

    勃論啜哈了哈腰,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

    吐蕃王知道他是忠於自己的,只是不想從他嘴裡說出欽陵有不軌之意,便道:“本來是說不通的,可是如今再加上那個突厥王子的神秘出現,居然連我都蒙在鼓裡,這件事就不無可能了。”

    勃論啜沒有答話,只是聽著,吐蕃王陰沉地道:“欽陵一直有不軌之心,不過他雖掌握著兵權,可是想調他們反我卻是不太可能……”

    勃論啜道:“是!贊普天下歸心,他可以利用贊普賜予他的權利征戰四方,諸將士自然莫不從命,可是如果他想把這口刀掉過來刺向贊普,這口刀是不肯答應的。”

    吐蕃王傲然一笑,道:“可是,如果烏質勒率東突厥十姓部落投奔我朝,而被欽陵所用的話,這口刀會不會聽他的話呢?”

    殿上頓時沉默起來,雖然大殿非常寬廣,氣氛卻異常的壓抑。

    過了許久,吐蕃王才道:“可惜,烏質勒的使者並不明白他有這份野心,既然投靠,當然要投靠我,我能賜予他們地位和領土,而欽陵是沒有這個權力的。”

    勃論啜見贊普已經把話說的這麼明白,方才接口道:“他憑著父子兩代的經營和屢立戰功創下的威望,雖然不能勢壓贊普,卻也令贊普輕易動他不得,如果十姓部落為贊普所用,此消彼長,他的勢力就會一落千丈,所以,既不能為己所用,他就蓄意破壞烏質勒的投奔,還一再懇請贊普立即發兵攻打大鬥拔谷。”

    吐蕃王點點頭,得意地一笑,道:“幸好,大鬥拔谷之內是他的部族駐牧之地,為了不讓他再度領兵,我沒有答應,否則……險些就中了他的奸計呀。”

    勃論啜道:“贊普英明!”

    吐蕃王想了想道:“這位突厥王子,看來就是他與突厥人接洽的信使了。東西突厥雖是同根,可是由於汗位之爭,反而勢不兩立。欽陵見我不肯發兵,就慫恿東突厥出手,只不知……他答應了對方什麼條件!”

    說到這裡,吐蕃王的目光再度變得陰沉起來。

    勃論啜想了想道:“怕只怕,十姓部落在東突厥的壓迫之下,被迫答應臣服於他,那就……”

    吐蕃王道:“不錯!不能讓他得逞!”

    吐蕃王霍然轉身對勃論啜道:“你馬上帶人把那些突厥人抓起來,絶不能讓他們之間達成協議!再把那個烏質勒部落的人從牢裡放出來,派人護送他回去,與烏質勒商談歸順事宜。”

    勃論啜知道事態緊急,趕緊答應一聲,快步離開了王宮。

    吐蕃王獨自一人站在那兒,雙拳漸漸握緊,聲音如高原的風一般蕭殺:“欽陵!現在,還不是我跟你翻臉的時候,不過,早晚我會收拾了你!”

    勃論啜離開王宮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勃論啜立即調集武士,趕到牛鍪等人寄宿的地方,這時他們已經吃完晚餐回到宿處,這也是一幢碉樓式建築,勃論啜二話不說,立即命人對他們所居住的碉樓發動攻擊。

    碉樓中這些人個個悍勇異常,依託堅固的堡壘頑強抵抗,很快,附近一排房舍店舖陸續冒出了火光,整條街都陷入混戰當中。一番廝殺之後,碉樓中的人紛紛突圍逃跑,等他們殺進碉樓時,只抬出幾具戰死者的屍體。

    一番搜檢之後,勃論啜從一間最豪華、最寬敞的房間裡搜出了一些逃跑者來不及攜走的財物,從這間房屋和那些衣飾、珠寶的貴重來看,應該是這些人中的頭面人物使用的,這個人無疑就是那位突厥王子。

    這些財物中,最重要的就是一件臂飾。

    這是一條吐蕃特有的氆氌臂飾,上面鑲著瑟瑟,瑟瑟是一種形狀如珠的寶石,顏色翠碧。正如大唐官員用官服的顏色和服裝上的圖案來區分等級,吐蕃官員則是用臂飾來區分等級,這種套在胳脯上的臂飾,分為瑟瑟、金、金飾銀、銀、銅五種,能用瑟瑟為飾的,正是大相欽陵這一級別的官員。

    毫無疑問,這是欽陵贈予突厥王子的禮物,同時也是一件信物。

    當勃論啜連夜進宮,向贊普說起抓捕情況,並獻上這件臂飾的時候,吐蕃王把它拿在手上端詳良久,方自冷冷一笑。

    懷疑和仇恨的種子,早已深深埋在他的心底,這一刻,那顆種子就像是遇到了雨露、陽光,又施了肥,在他心裡瘋狂而茁壯地生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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