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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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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6 01:19:04
第十八卷 殺欽差 第五百五十八章 喝喝酒,殺殺人

    楊帆是何等樣人,馮元一藏的雖然隱秘,但是楊帆進房時,他由於過度緊張,心跳和呼吸都變得越來越急促,腳下緊張地一挪,胳膊肘還在壁櫃上輕輕碰了一下,聲音雖然輕微的像是老鼠,卻瞞不過楊帆的耳目。

    楊帆知道屋裡藏了人,只是還拿不準藏在房中的是某一位死士還是那個大膽到敢去刺殺欽差的孩子,現在他知道了。

    他在接風宴上,就知道這個孩子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大勇氣,現在他還得承認,這個孩子很聰明。

    馮元一正大口吃著東西,忽然覺得身旁似乎有人,扭頭一看,馮元一嚇得倒退兩步,轉身就要往外面逃。

    楊帆笑道:“外面都是我的人馬,你能逃到哪兒去?”

    馮元一猛地站住,停了片刻,慢慢轉過身子,仇恨地看向楊帆。

    他認得這個官員,接風宴上這個官員就坐在他的大仇人萬國俊旁邊。

    馮元一沒有求饒,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倔強地抿起嘴巴,嘴唇抿起一道固執的弧線。

    楊帆開始覺得這個小傢伙比較有趣了,他喜歡這孩子的倔強與剛強。曾幾何時,他也與這孩子一樣,只是隨著人生經歷的豐富,他的稜角似乎不如以前那麼明顯了,其實只是把那種剛強與倔強深埋在了骨子裡。

    而馮元一就像少年時的他,身負血海深仇,卻又孤立無援,所以就顯得格外倔強、格外堅強,因為他需要用這樣的態度來保護自己。

    楊帆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認真地道:“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交給萬國俊!”

    他的態度異常誠懇,馮元一看著他認真的模樣,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他。

    楊帆又道:“我來這裡,就是給萬國俊找麻煩的。如果你相信我,那就暫時住在這裡。你在我這裡,是絶對安全的。”

    “你……是萬國俊的仇人?”

    馮元一因為緊張,聲音有些嘶啞,不過他不能不問,這個問題對他的誘惑太大了。

    楊帆搖頭道:“不!我和他沒有仇!”

    馮元一的目光又迷惑起來。他雖然聰明。終究是個孩子。

    楊帆耐心地解釋道:“官場上,想跟誰作對,不需要有仇。萬國俊和你的父親難道此前有仇麼?”

    馮元一歪著頭想了想,用力地點點頭。認同了楊帆的說法。

    楊帆道:“所以,你就放心地住在這裡好了。這是我的住處,沒有我允許,不會有人擅自闖進來,你在這裡會很安全。我今天剛到。剛才又喝了酒……”

    楊帆打個哈欠,說道:“現在倒是真的有些困了,我回房間歇息一下,這間屋子,你安心住著就好。”

    楊帆說完,轉身就進了裏屋。這樣的態度,大概比任何的言語都更能證明他對馮元一沒有惡意,馮元一的腳尖向門口的方向移動了一下,但是最終他選擇了爬上床榻。盤膝坐下,從盤中又抓起一隻雞腿,一口一口地啃了起來……

    ※※※※※※※※※※※※※※※※※※※※※※※※

    山林中下過雨後便起了霧。

    裊裊的雲霧蕩漾在山間,青山半隱半現,彷彿人間仙境。

    然而目光收回來。看向山坳中去,你卻會發現,這裡不是天堂,而是地獄。

    一座座竹樓已經焚燒殆盡。只有一些殘而不倒的架子,顯示著那裡曾是住人的地方。

    一具具屍體散落在山徑上、草叢中。經雨水澆灌後,已經很難看到他們身上有鮮血的痕跡,但是那一副副慘白的面孔,卻更加透得淒涼。

    林間有一桿桿修竹,拳頭粗的青竹,一節足有兩尺,修長的青竹匯聚成林,風吹過,竹葉便會灑落點點雨水,濺在人的身上。

    萬國俊未穿蓑衣,他興緻勃勃地騎在馬上,手中輕搖馬鞭,看著眼前的一切,對一旁的楊帆道:“這裡就是馮家的一處地方,許多叛黨就藏在這裡。我的人跟蹤著他們的死士,循著血跡找到了這裡。”

    楊帆面無表情,只是用手輕輕撫摸著身旁一管修竹光滑的軀幹,淡淡地問道:“都殺光了?”

    萬國俊道:“沒有!在這種地方,是不可能合圍的。不過……”

    他轉過頭,看著楊帆,微笑道:“逃走了有什麼不好呢?他逃到哪裡,我就殺到哪裡。包庇謀反亂黨,刺殺朝廷欽差,法不容情啊!”

    “哢喇”,一竿修竹被一把捏斷,竹子颳著竿竿長竹的葉子,沙沙地倒下。

    楊帆打馬一鞭,向前馳去。

    萬國俊哈哈大笑,雙腿一磕馬鐙,得意洋洋地跟了上去。

    他喜歡看到楊帆吃癟的樣子。

    黃景容和劉光業?死就死了,萬國俊從來都不在乎。那些人眼中只有來俊臣,從不曾把他放在眼裡,他需要的只是御史台不倒,而不是黃景容、劉光業那班人不倒,只要御史台在皇帝心中依舊有著重要的作用,他就可以隨時再提拔起一群人來,這些人將只服從於他,而這些人的本事卻未必比黃景容那班人差,甚至更好!

    楊帆所到之處,黃景容和劉光業都死了,他還不是活蹦亂跳的?他敢當著楊帆的面殺人,你奈我何?

    黃景容和劉光業死了,是因為他們蠢。萬國俊從不認為自己蠢,他是御史台的第一智囊,他只要抓住一個理字,楊帆?何懼之有!

    萬國俊追著楊帆,揮鞭的動作更輕佻,笑聲也更放肆了!

    李千里看著他們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他的盔甲上綴著一層雨珠,隨著他搖頭的動作,肩上的雨珠紛紛跌落,就像一顆顆眼淚……

    ※※※※※※※※※※※※※※※※※※※※※※※※※

    從那天起,楊帆不再跟著興緻勃勃的萬國俊四處追殺亂黨了。

    偶爾副使胡元禮還會出面會見一下當地官員,而楊帆連這些都省了。

    萬國俊雖然猖狂,可那猖狂只是為了激怒楊帆、壓制楊帆的氣焰,他的心裡從來就沒有放鬆過對楊帆的警惕,不管是胡元禮會唔官員,還是楊帆東遊西逛。他的耳目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這兩個人的左右。

    不過所有得來的消息都顯示,楊帆並沒有做任何特別的事情,而胡元禮接見當地官員,談的也是一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偶爾問起嶺南馮氏謀反的事情。那些官員的回答也令萬國俊很是滿意。

    萬國俊籍著搜捕叛黨餘孽的理由。賴在潘州不走。楊帆不走,他絶不會離開,他可信不過潘州地方官員和部族頭領們的節操。如果他先走一步,沒準這幫現在俯首貼身的傢伙馬上就能把他賣了。

    五天之後。什方道人趕到了潘州。

    什方道人到嶺南採藥,制長生不老丹只是個幌子,他的真正目的當然是離開京城,逍遙自在。在嶺南各地轉悠期間,各地官員對他這位皇帝面前的大紅人極盡巴結之能事。財帛女子予取予求,每到一處所受到的隆重接待與皇帝無異,什方道人都有點樂不思蜀了。

    什方道人到了潘州後,楊帆、萬國俊、李千里等各路官員同往迎接,之後便是紛紛設宴為這位天子幸臣接風洗塵。

    什方道人也下榻在原潘州刺史府,獨自占了一個大院落,每日裡各路官員紛紛拜見,阿諛奉承,門前車馬。絡繹不絶。

    楊帆就住在刺史府,與什方道人在京時就是知交好友,什方道人此番南下享福,都是因為受了楊帆的啟發,見了楊帆自然格外親切。所以。有時楊帆往他那裡去,有時他往楊帆這裡來,兩人走動的十分密切。

    這一來,那些來拜會什方道人的賓客不管是到什方道人居處拜望。還是到楊帆這裡來求見,楊帆就有了許多機會接觸他們。

    萬國俊只是盯著楊帆和胡元禮。一開始並沒注意到什方道人,直到他派在楊帆左右的耳目訴苦說實在沒有能力截聽到楊帆、什方與其他官員私下飲酒言談的內容,萬國俊才警覺起來。

    萬國俊不再熱衷於搜捕亂黨了,而是守在欽差行轅,每天一大早就到什方道人那兒去報到,不管誰來,不管什方道人到哪兒去,他都亦步亦趨,一刻不離,簡直比上朝見駕還勤快。

    如是者盯了三五天的梢,萬國俊並沒有發覺什麼異狀,反倒是楊帆極為厭憎他,見他時時出現在什方道人左右,反而不大露面了。萬國俊雖然依舊不敢放鬆警惕,心中卻也暗笑自己太過小心。

    這一天,萬國俊又像站殿侍君一般陪著來訪的各路官員吃酒去了,楊帆卻緊閉門戶,在臥室裡同馮元一談話。

    “元一,你的家人為了救你,已經被搗毀了多個隱藏點,現在他們被迫逃進更茂密的叢林中,避入更加與世隔絶的地方,如果你現在去找他們,很難找得到。畢竟,你還小,家族裡的許多事情,你的父親不會說給你聽,你就這樣一頭闖進叢林的話……”

    楊帆頓了頓,又道:“而我,馬上就得走了,我要去長安,我一走,你在這裡也住不下去了。”

    馮元一滿是稚氣的臉上充滿了惶惑,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當他聽說如今唯一的依靠也要離他而去的時候,心裡很是恐懼,可是自尊心讓他難以說出央求的話來。

    楊帆道:“如果你願意,不妨跟著我走!你的姐姐還在萬國俊手中,回頭是要送進宮裡去的,也許……事情發生轉機後,她會得以釋放。那時候,我會給你們姐弟準備一份盤纏,叫人把你們送回來,怎麼樣?”

    馮元一道:“楊大哥,你……你不是說你是萬國俊那狗賊的對頭麼,你就這麼走了?”

    楊帆道:“潘州事情已了,我不走,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

    馮元一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吃吃地道:“你……你做什麼了?就是看看舞、聽聽歌、喝喝酒?”

    楊帆笑了,輕輕點著頭道:“以力殺人,終究落了下乘。官場上,看看舞、聽聽歌、喝喝酒,是可以殺人於無形的。我向你保證,萬國俊回京之日,就是他的人頭落地之時,你不想親自去看一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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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7 01:12:54
第十八卷 殺欽差 第五百五十九章 歸去

    “仙長,楊某公務已了,這就要離開潘州了,咱們京城再見。”

    楊帆趕到什方道人居所辭行,此時萬國俊、李千里和許多潘州官員都在。萬國俊很想問一下:“不知足下在潘州都幹了些什麼公務?”

    不過話到嘴邊他又忍住了,對一位失敗者,不需要逞口舌之利,他萬中丞這點涵養氣度還是有的。

    什方道人向楊帆微笑稽首道:“無上天尊!貧道祝郎中一路平安!”

    什方道人其實是被楊帆邀請來潘州的。

    當然,這件事楊帆不會說,什方道人做什麼事都喜歡推到天機上面去,自然也不會說。所以除了他們兩個,誰也不知道。

    反正潘州官吏已經被萬國俊這位從京中趕來的朝廷大員嚇破了膽,一聽說潘州又來了一位更有來頭的道人,連皇帝都尊稱他為仙師,個個畢恭畢敬,竭力巴結,什方道人對此次潘州之行異常滿意,這就夠了。

    楊帆在潘州是沒有得到任何好處的,既沒有人給他送金銀珠寶,也沒有人給他送如花美眷,因為誰都清楚他是萬國俊的對頭,對他表示好意,就是與萬國俊為敵。

    楊帆去姚州和蠻州的時候,都是去的狼狽,走的風光,唯獨這一次潘州之行,卻恰恰反了過來,他是來的風光,走的狼狽。

    別看他說得冠冕堂皇,可明眼人誰看不出來,他是在潘州處處受到萬國俊的壓制,根本施展不開手腳,這才狼狽離去的。

    萬國俊坐在上首,笑吟吟地舉杯道:“今日楊郎中還朝,我等就借什方仙長這席酒宴,為楊郎中餞行吧,還請郎中滿飲此杯,此去一帆風順,太太平平!”

    左右文武官員和潘州狸僚土酋就跟一群牽線木偶似的紛紛舉起杯。鸚鵡學舌地道:“今日楊郎中還朝,我等為楊郎中餞行,還請郎中滿飲此杯,此去一帆風順,太太平平!”

    楊帆笑著舉杯。滿面春風。貌似根本沒有看出萬國俊眼中隱隱露出的譏誚之色。

    楊帆來時的接風宴雖是萬國俊的威風宴,好歹也算是給他置辦了一席酒宴,可這臨行,根本沒人理他。還是他主動來向什方道人告辭,萬國俊順口說了一句,藉著什方道人的酒,就當給他餞行了。

    可是楊帆似乎真的毫不在意,落座之後。居然談笑風生,這般情形落在萬國俊眼中,自然以為他是強作鎮定,以保臉面。

    一席盛宴,各懷機心。

    待到曲終人散,楊帆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進了寢室大門,把門關好,一邊往內室走。一邊說道:“元一,此間事情已了,明日一早咱們就走。”

    楊帆沒有聽到馮元一的回答,走到侍婢所居的那間小屋,也沒看見馮元一的身影。楊帆怔了怔,快步走到自己臥室門前,猛地一掀門簾,還是沒有馮元一的身影。楊帆不禁變了臉色。

    楊帆所居院落的高牆之外,有一排奴僕雜役所居的房舍。高牆與房舍之間,有一人寬的縫隙,縫隙裡潮濕陰暗,生長著及膝的野草,馮元一和呂家姑娘口呂小袖正在這裡相擁哭泣。

    “小袖,你放心,我會回來的!”

    馮元一擦擦眼淚,對呂袖兒認真地說道:“阿姐要被送去京城。楊大哥答應我會救阿姐出來,等我接了阿姐,我就回來!”

    說到這裡,馮元一咬緊牙關,目中露出仇恨的光芒:“楊大哥還說,別看那個萬狗賊現在風光,只要他一回洛陽城,必死無疑!我要去洛陽,我要親眼看著他死!”

    說到這裡,馮元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激動的渾身發抖,呂袖兒善解人意地抱住他,直到他完全平靜下來,這才輕輕放手,用力地點頭道:“嗯!袖兒會乖乖地等元一哥哥回來,元一哥哥,你……可一定要回來呀!”

    不遠處,楊帆隱隱探出牆頭的腦袋縮了回去,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楊帆臥室的後窗打開了,馮元一從外面悄悄爬了進來,天色已經陰暗,房中沒有點燈,直到馮元一爬進來,回身掩上窗子,再一扭頭,才赫然發現楊帆正靜靜地坐在桌邊。

    馮元一嚇了一跳,低呼一聲道:“楊大哥!”

    楊帆沉著臉色問道:“你幹什麼去了?”

    馮元一垂首站定,脹紅了臉龐不敢回話。

    他對楊帆既親且敬,既崇且畏,一見楊帆露出不悅的語氣,哪裡還敢說話。

    楊帆沉默了片刻,沒有再苛責他,只是問道:“令尊身為潘州刺史,想必你也是自幼讀書的,你可知‘不出戶庭,無咎’何解?”

    馮元一垂著頭,嚅囁地道:“亂之所生,以言語為階。君不密則失其臣,臣不密則失其身,機事不密則成大害,是以君子慎密!”

    楊帆道:“你知道就好!明天就要出發了,你的食物我已放在桌上,早些吃了安歇吧!”

    “是!”

    馮元一答應一聲,垂著頭走出去。

    楊帆看著他可憐的模樣心下有些不忍,心腸一軟,便想安撫他幾句,但是轉念一想,他又狠下了心腸。

    看著落難之中的馮元一和他的袖兒妹妹,楊帆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叫他怎能說出重話來。可是,童年時候,哪怕他能為了小蠻豁出自己的命去,他的大秘密,終究沒有對小蠻說,不是因為他信不過小蠻,可誰也不知一個年幼的孩子會不會說漏了嘴,有些秘密,只能藏在自己心裡,它才是秘密。

    楊帆暗暗思忖道:“不知道保密,是會害人害己的,今日這幾句重話若能叫他忐忑一些,對他的未來,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萬國俊散了筵席回來,哼著小曲兒進了書房。

    不一會兒,一個心腹手下悄然閃入,向他拱手一禮,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兒。

    萬國俊把手中的書放下,吩咐道:“明日楊帆回京,你一路跟著他們,直到他們離開潘州境界,再來回報!”

    那人向他拱手一禮,又閃身退了出去。

    萬國俊重新拾起書來,歪著頭想想,嗤地一笑……

    ※※※※※※※※※※※※※※※※※※※※※※※※※※※※

    秋風習習,天宇澄碧。

    一行人打馬揚鞭,離了潘州境,前方依舊是山套著山,水連著水,此情此景,無窮無盡。

    眾人此番是迴轉京城,趕路不似來時一般著急,又沒有什麼心事壓著,所以放開馬蹄,甚是暢快。

    他們此去,還不能直接還京。當初是從長安來的,現在還要回長安去,接了祭祖已畢的太平公主,再一併迴轉洛陽。

    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嬌妻,想到小蠻已經快到分娩之期,楊帆就歸心似箭。雖然此時不是為了救人,不用日夜兼程,大隊人馬走的比較輕鬆,他還是不知不覺地加快了速度,打馬揚鞭,沖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小蠻快生了,她會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呢,還是生個漂亮可愛的小丫頭?”

    楊帆美滋滋地想著,忍不住嘿嘿地發笑:“管她呢,不管生的是小子還是丫頭,反正都得管我叫爹,都是我的孩子!”

    馬橋和胡元禮走在隊伍的中間,正興緻勃勃地聊著孫宇軒。

    胡元禮捋著鬍鬚,笑眯眯地說道:“此番出京,收穫最大的就是孫郎中了吧。孫郎中這一遭出京,可是不白來,居然得了一位千嬌百媚的佳人傾心,真是羨煞人也!”

    馬橋也來了興趣,笑道:“孫郎中與那位胡菲姑娘郎有情、妾有意,正是一雙兩好。只是不知道他此番回京,會不會抱得美人歸呢。”

    胡元禮遲疑道:“這個……恐怕不能吧。好歹他是一位朝廷大員,家中又有父母長輩,除非是娶妾過門,否則哪有不稟明父母的道理,三媒六證、雙親點頭才行呀,直接把人帶回京去,太不合規矩了吧。”

    馬橋嘿嘿笑道:“由洛陽到蠻州,實在是太遠了,這一往一返費時良久,如果還要回京先稟明父母,再去蠻州迎親,那可折騰不起。我看他二人如膠似漆的,怕也不捨得分離。咱們此去荊州,說不定就能看到胡菲姑娘。”

    胡元禮搖首一笑,不以為然。

    馬橋睨了他一眼,說道:“胡御史要不要與末將打這個賭啊?”

    胡元禮笑道:“賭就賭!你說,咱們賭點什麼?”

    一文一武旅途寂寞,閒極無聊,竟然拿孫宇軒的終身大事打起賭來。

    馮元一騎著一匹紫騮馬,緊跟在楊帆身後,不時偷偷睃他一眼。楊帆自顧打馬前行,神思早飛到了長安去,一路走一路想,臉上總會在不經意間便露出笑容。

    追了良久,馮元一終於按捺不住,打馬揚鞭追了上去,與楊帆並肩馳騁片刻,按捺不住地問道:“楊大哥,此去京城,那萬狗賊真會受到懲治嗎?”

    “嗯?哦!”

    楊帆醒過神來,哈哈大笑道:“放心吧!咱們這一走,萬國俊也該走了,而殺萬國俊的人早已經陸續上路了,等他回到京城,必死無疑。送死送死,所謂送死,指的就是萬國俊這種人,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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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7 01:13:15
第十八卷 殺欽差 第五百六十章 意外

    荊州是孫宇軒和楊帆等人相約碰頭的地方。

    這幾天,孫宇軒陪著胡菲姑娘已經遊覽了荊州多處景緻,就連洪湖都去過了。

    苗家女子雖然也有他們的規矩,但因時就勢,絶對不會泥古不化。孫宇軒對胡姑娘一往情深,胡家的人都看在眼裡,而且蠻州距洛陽也確實太遠,如果等他回京稟明父母高堂,再返回蠻州迎親,對一位朝廷官員來說,確實有諸多不便。

    既然胡菲姑娘自己不反對,胡父也就同意讓他帶著菲兒先回京城了。

    胡姑娘活潑開朗,得此佳女子,孫宇軒也煥發了青春的活力,每日陪她遊山玩水,形影不離,你儂我儂、情投意和,雖然因為還未拜堂成親,未曾做過真正夫妻,但是兩人的感情卻是一日千里。

    二人住在館驛裡面,得知明日楊帆就要趕到荊州,孫宇軒知道楊帆的夫人分娩在即,楊帆不可能在荊州逗留,便想著在他趕到之前,再與心愛的女人享受一下溫馨的二人世界,所以一大早就帶著胡菲姑娘出門遊玩去了。

    二人今天去的地方是關帝廟,這個地方兩人還沒有來過,因為孫宇軒這幾天帶著胡菲姑娘遊覽的多是山水風景,而關帝廟因為每年有兩次大型廟會,久而久之,這裡已成為一片繁華的商業區。

    關帝廟前有各種商販,貨物琳瑯滿目,街市熱鬧非凡,胡菲姑娘見了這等景象眉飛色舞,異常快樂。其實這幾天遊山玩水,孫宇軒是想著要儘量尋找環境雅緻的地方,可是真要說到山水,胡菲姑娘從小就住在山裡面,又哪會如他一般有心曠神怡的感覺,倒是遷就他的心思多一些,如今逛廟會,這才是姑娘家的最愛。

    孫宇軒見了胡姑娘快樂的樣子。心裡也莫名地歡喜起來。他喜歡這女孩兒神采飛揚的樣子,胡菲姑娘東張西望,對孫宇軒不屑一顧的各種布匹、絲綢、荷包、頭面乃至各種小工藝品都喜歡的不得了,孫宇軒的目光卻一直留連在胡姑娘的身上,越看越愛。

    “讓開些。讓開些!”

    兩個身著青衣。做尋常僕役打扮的漢子在前方分著道路,後面有兩位身著圓領長袍的執扇文士緩緩走來。

    孫宇軒的胳膊被推了一下,下意識地往路邊一閃,他並未動怒。只是扭頭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站在了那裡。

    從那兩個青衣僕役打扮的人嚴肅的面孔,走路的姿勢。孫宇軒馬上認出這是兩個官家人,尋常富紳人家的僕役斷然沒有這種官家人特有的威嚴。不過若有官員微服出遊也是尋常事,倒不致於讓他如此驚訝。

    他之所以呆在那裡,是因為他掃了一眼,正想回頭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兒的熟人:王弘義!

    因為貪墨,被發配瓊州的王弘義!

    因為御史台與政事台之爭,在付出蘇味道、崔元綜、張錫三位宰相的代價後,被楊帆從公堂上鎖走。又被李昭德率眾彈劾,從而發配瓊州永不釋返的王弘義。

    孫宇軒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這人只是長得與王弘義相像。可他直勾勾地看著,只見那人與旁邊一個中年文生淺笑低語,神情氣質、動作舉止。竟與王弘義一般無二,這就絶不可能錯了。

    兩人從他身邊經過時,孫宇軒甚至還聽到那個三綹鬍鬚的中年文士喚這位與王弘義一般無二的人為“弘義兄”,這就絶不會錯了。這個人果真是王弘義,

    王弘義……

    按時間算。他此刻應該梏著大枷,跋山涉水,還在去交趾的路上,如果他禁得起一路的折磨,那麼他將在一兩個月之後,一步一步量到交趾,在那裡度過他的餘生才對,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還受到這樣的款待?

    胡菲手裡托著一尊小小的關公像,喜孜孜地扭頭對孫宇軒道:“阿哥,你看這像好看麼,我想買一個回頭,關公大意失荊州的故事,我們那兒也聽說過呢。”

    她掌心的關公像雖小,長髯赤面、臥蠶眉丹鳳眼,手中一口青龍偃月刀,倒也威風凜凜,神韻十足。

    孫宇軒這時哪還顧得上多說,順手往攤子上丟了幾枚大錢,拉起胡菲的小手道:“快走!”

    胡菲見他神情凝重,不禁斂了笑容,壓低聲音問道:“阿哥,出什麼事了?”

    孫宇軒搖頭不答,只是一路跟著王弘義,直到他和那位便服官員進入關公廟這才停下。關公廟不好躲藏,如果再跟進去,難免就會被王弘義看到了。

    “難道王弘義被赦免了麼?”

    孫宇軒站在關帝廟外一角,眉頭蹙成了一團。

    他雖是個書呆子,政治覺悟不高,這點淺顯的道理還是明白的。王弘義得到赦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在這背後所表露的態度。如果王弘義居然得到赦免,那麼御史台重新凌駕於三法司乃至凌駕於滿朝文武之上,重新恢復來俊臣當年那種對滿朝文武予殺予奪的威風霸氣,也就是必然之舉了。

    胡菲姑娘站在一旁看著孫宇軒,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能讓孫宇軒眉頭緊皺,一定是有了什麼重大的難解之事,她很乖巧地站在一旁,也不打擾。

    孫宇軒暗想:“如果王弘義被赦免,就表明陛下對御史台的態度有了重大轉變。我刑部正與御史台為敵,不可能不派人把這個變故通知我們,就算他們不通知我,也該告知楊帆才對呀,也不知楊帆是否已經知道了此事。”

    事關重大,孫宇軒全然沒了遊興,便對胡菲歉然道:“菲兒,你先回館驛吧,我忽然想起一件要事,要去拜訪一位在此地任職的朋友。”

    胡菲知道他言不由衷,卻也並不點破,只是溫馴地點了點頭。

    孫宇軒喚來一個趕腳的,付了租驢的錢,叫胡菲乘了驢子,由那趕腳的引著自回館驛。孫宇軒繞著關帝廟轉悠了一圈,就在關帝廟對面一家小飯館裡坐下來,隨便要了幾道下酒菜守著。

    這關帝廟還有幾道側門,不過因為不是開廟會的時間,廟裡遊人不是特別多。所以此刻都關著。除了正門只有後面的角門兒開著。以方才所見陪同王弘義的那位便服官員的氣派,他們沒有選擇從角門離開的道理。

    孫宇軒在小酒館裡坐了大半個時辰,就見那位官員陪著王弘義又走出來,孫宇軒趕緊會了帳。遠遠地輟在他們後面。王弘義從關帝廟出來,又在鬧市上閒逛了一陣,便與那陪同的人離開,路口有輛輕車等著,二人登車離去。

    孫宇軒忙也租了一頭驢。叫那趕腳的在後面跟著,尾隨車駕而去。車子在城中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府邸,府中自有人迎出來,王弘義和那官員下了車子進去,孫宇軒假意從府前經過,乘著驢子到了府前抬頭一看,頓時暗吃一驚,原來這裡竟是荊州刺史府。

    孫宇軒此來荊州。為了少些應酬,多與胡菲姑娘有些私人時間,所以只是投宿在館驛裡,並沒有與當地官員照面,所以他沒有見過當地的官員。否則的話別的人他可以不認識,陪在王弘義身邊的這個人,他在關帝廟前時就一定會認得了,此人正是荊州刺史樊廣。

    孫宇軒二話不說。繞過刺史府,便向自己所居的館驛趕去。

    ※※※※※※※※※※※※※※※※※※※※※※※※※

    次日一早。樊刺史由他最寵愛的侍妾如煙姑娘侍候著洗漱起床、用罷早膳,便穿戴整齊,趕到了前院。

    荊州府的大小官吏早已一身冠帶、袍服齊整地候在那裡,樊刺史一到,眾人齊齊施禮:“見過使君。”

    “各位早啊!”

    樊刺史昨夜與愛妾折騰了半宿,又起了個大早,現在還有些倦意,他向眾官員拱了拱手,打個哈欠,道:“今日欽差楊帆路經此地,我等這便前去相迎吧。”

    眾人無話,隨在樊刺史身後出了刺史府,早有人為樊刺史備好車駕,各位官員來時也都騎馬坐車各有乘具,這時紛紛登上自己的車子或馬匹,長長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荊州城。

    孫宇軒也起了個大早,他若去十里長亭相候,便要與樊刺史等人撞在一起,若在昨日遇見王弘義之前,他沒有什麼顧忌,可現在不成,他想搶先一步把這個消息說與楊帆知道,所以比樊刺史等人走的還早。

    孫宇軒騎著馬,身著便服,帶了兩個隨從,出了荊州城。

    他一路南行,過了“十里亭”又繼續向前走了大約七八里路,才在官道旁停下,這時已紅日高昇了。

    楊帆此次歸來,帶著大隊儀仗,想瞞也瞞不過去,官場上的禮儀就得講究一下了。每日行程他們都計劃好了,什麼時間起程,一天能趕多少路,什麼時間能到哪裡,這些都是經過計算的,所以才能提前派人告知他將要到達的地方官府。

    楊帆也是清晨才從昨日所住的鎮子出發,所以樊刺史原不必起的這麼早,只是迎接的人員多了,行動難免遲緩,他們寧可早到等候一陣,也不願意比客人晚到,這也是應盡的禮儀。

    孫宇軒在樹下歇了大半個時辰,遠遠就見龍武衛的官兵策馬馳來,孫宇軒立即上馬迎了上去。

    孫宇軒穿過龍武衛的騎兵陣列,來到楊帆馬前,剛要開口說話,胡元禮和馬橋便興沖沖地策馬迎來,異口同聲地問道:“孫郎中,胡菲姑娘可是隨你來了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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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殺欽差 第五百六十一章 惡人我來做

    胡元禮和馬橋同時一問,頓時把孫宇軒問的一呆,愕然答道:“你……你們已經知道了?”

    “哈哈!”

    馬橋拍掌大笑道:“胡御史,我贏了!這頓酒席,你請定了!”

    胡元禮連連搖頭,嘆笑道:“孫兄啊孫兄!你可真是讓我大吃一驚,人到中年,怎麼反不如少年人穩重了?”

    孫宇軒疑惑地道:“你們已經派人來過荊州了麼?不然怎知胡姑娘已與我在一起?”

    楊帆打馬一鞭,迎上來笑道:“孫兄,你不必理會他們,他們兩個閒極無聊,拿你打了個賭而已。孫兄怎麼會迎出這麼遠的路來,忒也客氣了吧?”

    楊帆向孫宇軒身後望瞭望,一座青山,鬱鬱蔥蔥,官道上三兩行人、幾輛騾車,荊州城還連點影兒都看不到呢。

    楊帆這一問,孫宇軒麵皮子便是一緊,急忙道:“楊郎中,你猜我在荊州看到了誰?”

    楊帆和胡元禮、馬橋互相望望,急忙問道:“看到誰了?”

    孫宇軒一字一句地道:“王、弘、義!”

    “王弘義?”

    胡元禮失聲叫了起來:“怎麼可能?你會不會看錯人了?王弘義不是已經被發配交趾去了麼?”

    孫宇軒道:“我絶不會看錯!正因為如此,我才心中生疑,楊郎中,你可曾接到過朝廷邸報,言及王弘義被赦免的事情?”

    楊帆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胡元禮此時業已想通其中關鍵,變色道:“御史台扳倒了蘇味道等三位宰相,政事堂還以顏色,這才杖殺了侯思之,流放了王弘義。王弘義如今竟被赦免……,莫非朝中出了變故?莫非李相他出了……”

    楊帆相信如果李昭德出了事,或者皇帝因為什麼大變故又傾向於重用御史台,他一定能夠得到消息。現如今他和幾方面勢力都有聯繫,太平公主、梁王武三思、相權派的李昭德與刑部、薛懷義的白馬寺,還有沈沐的隱宗。

    如果朝中出了這樣的大事。至少其中某一方勢力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可事實上他這一路擺著欽差儀仗堂皇而來,並不難找,卻不曾聽說過朝中發生了什麼大變故。

    馬橋對王弘義的事也略知一二,瞧他們三個變聲變色。疑神疑鬼的樣子。忍不住疑惑地問道:“如果朝中沒有出什麼變故,王弘義就不可能被赦免麼?”

    楊帆道:“那是自然!否則的話,赦免王弘義,李相豈肯答應。滿朝文武豈肯答應?”

    馬橋道:“那說不定就是他自己不肯走,賴在荊州不肯南行了。”

    楊帆和胡元禮、孫宇軒一齊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馬橋動了動眉毛,說道:“你們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楊帆道:“發配交趾,自有差役逐州押解遞送。這一州將人犯押解給下一州,下一州官府再派員繼續遞送,人不送到,公事不了,他想賴在荊州不走,那怎麼可能?一介囚犯,由得他自己作主麼?”

    孫宇軒補充道:“他不但正在荊州逍遙,而且還有荊州刺史樊廣待其如上賓。”

    馬橋道:“這可奇了,你們既說他不可能被赦免。又不可能想留下就留下,那他怎麼可能在荊州逍遙快活,還被荊州刺史如此禮遇?除非他偽造了一份聖旨,自己赦免了自己。”

    馬橋越說越不像話了,胡元禮和孫宇軒已經連看白痴的眼神都省了。只當沒聽到他說話,楊帆搖搖頭,對孫宇軒道:“有關王弘義的消息,我確實一無所知。你不用急。如果真有什麼事情發生,那也已經發生過了。咱們急也沒有,且到了荊州再說!”

    孫宇軒別無主意,只好答應,一行人繼續北上,半個時辰之後,十里亭已遙遙在望,亭下隱約可見一群身著緋、綠袍服的官員等在那兒。

    楊帆遠遠看見,心中忽地靈犀一閃,脫口說道:“你們說……那群迎候的官員裡會不會有王弘義?”

    胡元禮和孫宇軒面面相覷,孫宇軒遲疑道:“王弘義與咱們一向不合,怕是不會來相迎的吧?”

    楊帆搖頭笑道:“不然不然!如果此人確實遇赦免罪,哪怕他還沒有官復原職,他既然知道我來,那也一定會來十里亭見我!”

    胡元禮久在御史台做事,素知王弘義為人,楊帆這一說,他也反應過來,憬然道:“不錯!如果此人是王弘義……”

    孫宇軒截口道:“不用如果,確實是他!”

    胡元禮道:“那麼,只要他確實遇赦,必會會來迎接咱們。”

    馬橋瞪著一雙牛眼說道:“憑什麼?難道他吃了這個大虧,開始學乖了?”

    孫宇軒這時也明白過來,目光閃動著道:“不錯!如果他身在荊州乃是正大光明之事,他今天就一定會來!”

    馬橋急得抓耳撓腮,嚷道:“你們三個究竟在賣什麼關子,能不能把話說明白些?”

    胡元禮和孫宇軒又用看白痴的眼神兒瞟了他一眼,就是不解釋。

    楊帆笑道:“橋哥兒,你不瞭解此人,自然不明其中緣由。原因其實很簡單。御史左台的人全是來俊臣搜刮來的一群潑皮無賴,這些人都是些狗肚子裡藏不住二兩油的主兒,如果他真的遇赦而歸,哪怕還不曾官復原職,對他而言都是一個莫大的勝利,他不到十里長亭來炫耀一番才怪!”

    馬橋這才恍然大悟。

    樊刺史正在亭中歇息,忽見遠處旌旗招展,隊列整齊,不覺站起身來。派到前面瞭望的差人匆匆趕回,向他稟報,確係欽差到了。樊刺史連忙整理了一下衣冠,緩步走到路旁相候,荊州眾文武官員也都各依品秩,在他身後站好。

    龍武衛到了十里亭便放慢了速度,在荊州公人的引導下分列左右,環繞十里亭站定。楊帆、胡元禮、孫宇軒三人並轡而至,樊刺史瞟了一眼三人身後高高矗立的欽差大旗,拱手揖禮,朗聲說道:“荊州刺史樊廣率本府文武,迎候三位欽差!”

    楊帆三人翻身下馬。快步迎上前來,向他們拱手笑道:“使君多禮了,各位同僚多禮了,勞動諸君久候,恕罪、恕罪!”

    三個人一面拱手還禮。一面東張西望。樊刺史就站在他們面前,卻見三人一邊與他拱手說話,一邊探著頭向他身後尋摸,不禁奇道:“呃……。三位欽差,可是在尋找什麼?”

    “啊?哈哈,沒甚麼沒甚麼,我等此番只是途經寶地,竟勞煩荊州這麼多位同僚前來相迎。興師動眾的,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楊帆收回目光,敷衍地答著。樊刺史看出他是言不由衷,不過他只是想盡一盡地主之誼,依照朝廷禮制迎接欽差而已,對這位過客有什麼想法並不關心,所以只是微微一笑,肅手禮讓道:“樊某已備下酒宴,為三位欽差接風洗塵。請!”

    “請!”

    楊帆三人客氣地還禮,藉此機會對視了一眼,眼中透露出相同的意思:“沒有王弘義!”

    沒有王弘義,那這件事就大有問題了。

    楊帆一行人在樊刺史等人的陪同下向荊州城走去,看著跨馬佩刀。昂然走在龍武衛隊列前面的馬橋背影,楊帆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不會真讓橋哥兒一語中的,那王弘義其實是偽造聖旨,自己赦免了自己吧?”

    這個念頭剛剛浮上心頭。楊帆便啞然失笑:“怎麼可能,誰有那麼大的膽子。誰會做下如此容易暴露的蠢事,居然還敢在荊州招搖?”

    樊廣笑問道:“楊郎中何故發笑?”

    楊帆泰然答道:“哦!我觀這城門宏偉,古樸厚重,忽然想起劉備借荊州、關公失荊州的故事,不覺發笑。”

    樊廣聽他說起本州故事,有些自得地撫鬚道:“荊州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是以留下了許多歷史遺蹟,諸如點將台、馬跑泉、曹操寨、烏林泉、子龍崗、華容道、孫夫人城等等,楊郎中若能在荊州多留幾日,樊某可以陪欽差同往遊覽。”

    楊帆道:“楊某求之不得,奈何公務纏身啊。”

    樊廣微微一笑,把馬鞭向前一指,說道:“今日我等設宴為欽差接風洗塵,便在這賓陽樓上。”

    楊帆抬頭一看,就見寅賓門的城台之上,建有一座重檐歇山頂的恢宏城樓,樓高三層,青灰筒瓦,大柱迴廊,屋脊連角,各飾帶獸,古色古香,異常莊嚴。

    樊廣撫掌笑道:“三國英雄,不止一位曾在此樓飲酒郷客。關羽長駐守荊州時,更曾多次在此大開酒宴,我等於此處設宴,既可居高一賞風景,又可品咂一番古人的風韻,一舉兩得呀,哈哈……”

    樊刺史準備的很充份,樓上不只有酒宴、有歌舞,有醇酒美人兒,還有盥洗的一應用具。所謂接風洗塵,並不是一句空話,長途跋涉、風吹雨淋,難免要出一臉油汗,而那時的道路多是土道,這“風塵”便也成了常事,楊帆等人此刻真的是一臉風塵,不可能這樣子就入席飲宴,所以,他們要洗漱、沐浴、更衣。

    在他們清潔身體的時候,樊刺史和其他官員便在樓中閒坐,或扶著欄杆居高遠眺,欣賞著城內城外的風景。

    一間木屋,幾層隔斷,每層隔斷裡都有浴桶、浴巾和漱洗用具,楊帆舉起一桶水,把身上皂角豆子的泡沫沖刷了去,便裹了浴巾拿起牙刷子,蘸了細青鹽刷牙。

    胡元禮和孫宇軒見楊帆自入城來始終一臉沉著,以為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所以一直忍耐著不問,但是一直到現在都不見楊帆對此事置予一辭,好像完全忘卻了,偏偏有閒心跟馬橋打趣。

    楊帆刷得一口泡沫,居然還眉飛色舞地誇獎這牙刷子質量好,勸說正在一旁洗浴的馬橋應該去城裡打聽打聽,向人家學上兩手,回去好孝敬老娘,閒話說了一堆,偏無二人最關心的問題,兩人終於沉不住氣了。

    “接迎的官員裡面沒有王弘義!”

    “所以,他在此地出現,不只沒有道理,而且必有蹊蹺。”

    兩人一人一句很有默契地說完,便異口同聲地問道:“楊郎中有何高見?”

    楊帆咧開塗滿泡沫的嘴巴,笑道:“高見沒有,低見倒有一個。他不來見咱們,咱們找他就是了。他不是樊刺史的貴賓嗎?一會兒,我直接問他!”

    胡元禮猶豫道:“這樣……,會不會太唐突了些?”

    楊帆道:“何必婆婆媽媽的,唐突又能如何?惡人總須有人做,我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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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殺欽差 第五百六十二章 膽大包天

    楊帆幾人沐浴已畢,一身清爽,換了身輕袍回到主樓,主賓雙方紛紛落座,彼此又寒暄客套一番,美酒佳餚便似流水一般呈上來。

    樊刺史笑道:“三位欽差久居神都,世間最美味的佳餚美酒想必都是嘗遍了的,為了款待三位欽差,樊某煞費苦心。這幾道菜雖比不得京城美食,卻是我荊州風味,想必幾位還不曾嘗過。”

    樊刺史拈起筷子,點著面前一道菜介紹道:“這道百合魚糕,相傳是上古年間女英為娥皇所制,楚莊王也深愛這道美食,引之為楚宮王庭頭道佳餚,入口鮮香嫩滑,清香可口。這道梳子肉也是本地特產,肉片薄如紙,形如梭,色澤金黃,肉質鬆軟,肥而不膩……”

    楊帆截口笑道:“使君真是費心了。啊!本官遍觀堂上,王弘義王御史與我本是故交,怎麼未見他來呀?”

    單刀直入!既沒有拐彎抹腳旁敲側擊,也沒有似是而非地詢問王弘義是否在荊州,楊帆一句話,直接咬定了王弘義就在荊州,而且開門見山地問起了他的下落。

    饒是孫宇軒和胡元禮早有心理準備,也被楊帆這般問法問的一愣,樊刺史更是呆住了,他舉著筷子怔了片刻,才有些不自然地道:“啊!王御史本是要來的,只是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所以就沒有到!”

    楊帆訝然道:“弘義兄生病了?如今他可是住在使君府上?”

    樊刺史頷首道:“正是!”

    楊帆道:“既如此,宴後本官當去拜訪一番才是。”

    這句話說完,楊帆便舉起杯,笑容滿面地站起來,對眾人道:“我等因公務路經荊州,勞煩諸位荊州同僚為我等設宴接風,楊某與胡御史、孫郎中感激不盡。這第一杯酒,我等借花獻佛,先敬使君與諸君……”

    胡元禮和孫宇軒也舉杯站了起來。同聲應和。

    酒宴開了,絲竹樂起,蠻腰雲袖,翩躚起舞,各位官員輪番敬酒。氣氛熱烈無比。馬橋坐在下首。得了楊帆一個眼神,這邊酒宴氣氛剛顯熱烈,他便藉著尿遁走了,帶了十餘名心腹。離開賓陽樓,直奔刺史府。

    刺史府的門子忽見十餘位軍人出現在府門外,其中一位看服飾冠帶還是位軍官,忙迎出門來。詢問之下,方知是今日賓陽樓上刺史大人與欽差大人相見甚歡。派人來邀請王弘義王御史同往赴宴。

    那門子知道刺史大人一早出門便是去迎接欽差了,雖然覺得刺史不派人來,反倒是欽差派人來迎接王御史稍顯奇怪,卻也沒有在意,在他想來,欽差來自京城,王御史也來自京城,想必是彼此關係更加親近的緣故。

    門子開了中門,迎眾軍士進去。喚過一個青衣小僕,引著這幾位軍人自去客捨去見王弘義。王弘義正在房中自斟自飲,門外忽有人道:“王御史,我家阿郎正在城頭宴客,欽差特遣人來。邀請御史前往赴宴。”

    話猶未了,馬橋就帶著人闖進來,王弘義臉上變色,手中酒杯“噹啷”一聲掉在桌上。他用微顯慌亂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幾位戎裝大漢,正想說些什麼。馬橋已然笑道:“王御史好酒興,自斟自飲,已然醉了。”

    馬橋把手一揮,吩咐道:“你們攙了王御史,王御史已醉,可莫摔了御史,惹得欽差不高興。”

    來時路上,左右早就得了馬橋吩咐,立即上前兩人,一左一右,挾了王弘義就走。那引路的青衣小廝覺得這般邀請客人有些粗魯,可他同樣沒有多想,只道這京裡的軍爺就是這般粗魯的性子。

    王弘義一被架起,便知情形不妙,臉色頓成死灰。他也沒有叫嚷,叫嚷又有何用,畫皮一旦揭破,便連樊刺史也不會保他。

    楊帆在城頭樓上正與樊刺史和荊州眾官僚杯籌交錯,其樂融融,馬橋突然按著刀大步走上堂來,神色凜然,後邊跟著兩個軍士,一左一右架著王弘義。一見這般情形,堂上歡聲笑語頓時停下,被衝散了的舞姬樂女茫然看向主人。

    樊刺史詫異地坐直身子,看看旁邊依舊掛著淺笑,目光卻已鋒利如刀的楊帆,再看看被兩個魁梧的軍士扣著手臂,臉色灰敗、極不自然的王弘義,揮揮手打發了那些舞女離開,納罕地問道:“楊郎中,你這是……”

    楊帆不答,只對王弘義道:“王御史,別來無恙啊!”

    王弘義猛地一掙,卻掙不開兩雙鐵鉗般的大手,便色厲內茬地喝道:“楊帆,你使人把本官抓來,意欲何為!”

    樊刺史眼神飄忽了一下,便安定下來,靜靜地坐在一邊,再不發一語。事已至此,他如果還看不明白兩人之間大有蹊蹺,他這個刺史也不用做了。

    樊刺史對於王弘義和楊帆之間的過節本來不甚瞭然,得知楊帆將到時,他還曾與王弘義說起此事,邀他一同迎接。誰料王弘義聽了卻大為不悅,冷笑一聲道:“他楊帆是個什麼東西?他來我便去迎?我不想見他!”

    只一句話,樊刺史便知趣了:可想而知,楊帆與這王弘義必然不合,如此,確是沒有去見他的必要。王弘義之所以安然待在刺史府上,倚仗的也是這一句話。

    既然知道兩人不合,那麼樊刺史就絶不會自找沒趣,在楊帆面前提到有關他的隻言片語。楊帆從來到走,自始至終都不可能知道他在荊州。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昨日遊關帝廟,竟然已經露了形藏。

    王弘義一句質問,楊帆還真不能把他怎麼樣。他這個欽差是專差,擔負的是巡察各道流人和與流人有關的各道巡察御史的使命,沒理由包打天下,見到什麼都管,今日之事他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交待,那就是他濫用權力了。

    但楊帆自有主意,他轉向胡元禮,對胡元禮道:“胡御史,足下身為監察御史,在京則糾察內外百司之官,在外則巡按地方,監督州縣,考課官吏,糾劾違法行為,整肅風紀。如今這樁蹊蹺,還要勞煩足下。”

    楊帆無權調查王弘義的事,胡元禮有,胡元禮身為御史,干的就是這種差使,他到了哪裡,就可以查哪裡的事,只要他覺得不對勁兒,他什麼事都可以查。

    胡元禮點點頭,肅然道:“王弘義,你賣爵鬻官,受國法制裁,發配交趾,永不釋還。如今為何出現在荊州城,居然還成了使君大人的座上賓?”

    楊帆冷眼旁觀,胡元禮這番話說出來,荊州官員臉上並沒有什麼異色,看來王弘義被流配一事他們是清楚的,既然如此,還對王弘義如此禮遇……,楊帆皺了皺眉。

    王弘義努力挺起胸膛,大聲道:“蒙聖上隆恩,王某行至荊州時,便得聖人追旨免罪了,怎麼?這就是你捕拿本官的原因麼?”

    胡元禮沉聲道:“聖旨取來我看!”

    王弘義乜著他道:“你有什麼資格看陛下給予我的聖旨?”

    胡元禮拍案道:“就憑本官是監察御史!”

    王宏義是被遞解到荊州,由荊州府接收後,收到皇帝釋還免罪的聖旨的。

    那官差不可能始終是那麼兩個人,從京城萬里迢迢直到交趾,都是把人犯這麼一站一站地解送的。王宏義剛被荊州府的差人押解著要上路,就收到了聖旨,免去了對他的懲罰,荊州府差人自然放人。

    樊刺史知道這件事以後,知道王宏義起複有望,這才對他十分禮遇。可樊刺史並沒有看過那份聖旨,如果非要索看了人家的聖旨才對人家以禮相待,那不明擺著不信任麼,到時候好人沒做成,反倒結了一個冤家。

    反正在樊刺史想來,絶不可能有人偽造聖旨。可他哪裡想得到,來俊臣網羅的這班手下根本就是一群無法無天的潑皮出身,又有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敢做的,又有什麼腦殘的行為是他們作不出來的。

    此刻見胡元禮與王宏義一番對答,樊刺史可不敢如此篤定了。

    樊刺史咳嗽一聲,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說道:“王御史,既然胡御史有疑慮,也是職責所在。王御史不妨就取出聖旨叫胡御史看看,如此便還了你的清白,相信到時候胡御史也會向你鄭重道歉的。”

    王弘義那道假聖旨是他出京之日就指使人開始製作的,直到他磨磨蹭蹭地趕到荊州,家人才做好假聖旨快馬加鞭地送來。這道聖旨固然做得精美,能瞞得過那荊州府負責押送的差役,卻如何瞞得過胡元禮?

    那差役壓根就沒見過聖旨,而且對聖旨也不敢翻來覆去檢查個沒完,可胡元禮既已起了疑心,這粗製濫造的一道假聖旨,又豈能瞞得過他?王弘義聽了樊刺史的話,低下頭去,沉吟半晌方把頭一抬,很光棍地答道:“聖旨,是我偽造的!”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樊刺史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也不知是該羞還是該怒。一個朝廷要犯,竟然被他奉若上賓,堂堂一州刺史,被人如此戲弄,他這臉皮都要丟光了。

    胡元禮心中不無忐忑,王弘義這句話出口,他才心中大定,忍不住便想大笑一聲。他強捺興奮,不理滿堂官員的驚呼議論,只是微微向楊帆側了側身子,低聲問道:“楊郎中,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置?”

    楊帆端起酒杯,以袖掩口,輕輕答道:“夜長夢多,何不效仿李相杖殺侯思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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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六十三章 權高震主

    胡元禮聽了楊帆的話,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重新坐直身子,肅然道:“偽造聖旨!王弘義,你還真是生了一顆潑天的膽子!”

    王弘義曬然一笑,昂過頭來不屑理他。

    偽造聖旨這種事實在是太少見了,那年代又沒有什麼評書戲曲一類比較大眾化的故事傳播方式,王弘義這個執法的法盲竟然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麼大的罪,在他想來,只不過冒充皇帝說了句話,罪上加罪,大不了也不過就是照舊發配交趾而已。

    胡元禮道:“欺君罔上,乃是十惡不赦之罪!王弘義,如今你做下這樣的大案,犯在本官手裡,本官可饒你不得!”

    王弘義聽到“十惡不赦”,這才發覺不妙,臉色微微一變,急忙說道:“胡御史,你我同在御史台做事,份屬同僚,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胡元禮放聲大笑道:“王弘義,你當初任御史時,胡某是洛陽縣尉!如今我為監察御史,你是一個流放的罪囚!本官與你,算是甚麼同僚!”

    胡元禮把笑容一收,厲聲喝道:“來人啊!把這個偽造聖旨、狗膽包天的惡賊拖下去,鞭笞而死!”

    王弘義大驚叫道:“胡元禮,你敢殺我!”

    胡元禮拂袖道:“五品以下官員,本御史便有權就地發落,何況你是一介罪囚,殺你又如何?拉下去!”

    幾個士兵不由分說,把叫罵不已的王弘義拖出賓陽樓,就在城頭上用起刑來。

    不一會兒,外面隱隱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樓中眾官員悻悻然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王弘義矯詔與他們無關,他們若只是與王弘義稱兄道弟地喝過酒。怕是不會這麼生氣的,從他們此刻的反應來看,對這位有望東山再起的王御史,他們前幾天可沒少“雪中送炭”啊……

    ……

    姚州土蠻首領以薰期、折竹、文皓、雲軒為首,率領十餘位土司,與蠻州謝蠻的幾位峒主溪主再加上嶺南狸僚的五六位大首領,陸續趕到了京城。後面陸續還有人正在趕來,但是武則天已經有些吃不住勁了。

    這些頭人們趕到洛陽求見皇帝的時候,武則天聽說後還很開心。她覺得皇朝懾伏了這些地區,騷亂彈指而定,各部首領如今親赴京城俯首請罪,這是一件非常長臉的事,所以吩咐禮部用三天時間教習這些蠻夷酋長見駕之禮後。馬上召開了一個大朝會,公開接見這些蠻夷首領。

    各部首領上殿面君,行禮如儀,一絲不苟,武則天龍顏大悅。

    但是這些首領一跪就不起來了,他們請完了罪就熱淚盈眶,憤懣異常地開始控訴各道御史到了地方究竟都幹了哪些天怒人怨的壞事。逼得他們走投無路這才被迫造反。他們不但告御史台,還把朝廷派往當地的許多流官也一併告了。

    一方面,朝廷派往地方的流官確實從骨子裡就有一種高傲感,對歸附的四方夷蠻缺少平等相待的態度。如果他們把這種高傲留在骨子裡也就罷了。一旦付諸行動,那欺壓凌辱或者放縱部下欺壓凌辱的事兒就不會少了。

    另一方面,派到這種地方的官員大多是在朝廷上不大得志的,他們自知前途無望。這一任期滿很可能就得“告老還鄉”,就會終結他們的宦途。所以為自己、為家族、為親友謀取好處的大有人在。想這麼做,對地方部族就難免剝削勒索,這些土司頭人確實一肚子委屈。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儘是事實,弄得武則天坐在龍椅上如坐針氈,滿朝文武也都顏面無光。說到激憤處,這些夷蠻酋領不約而同地拔下簪子,披髮於面,用簪子劃破了臉面,弄得滿臉血污,以這種獨特的方式表示他們的憤慨和委屈。

    這一手示威的功夫,哪是自幼生長於豪門,十四歲娉婷少女初長成便進了深宮,這一呆就是一輩子的武則天見過的,饒是她心狠手辣、意志如鐵,也被這些土蠻首領的強硬表現弄了個手足無措,只好溫言安撫。

    大朝會在土蠻夷酋的控訴聲中倉促結束了,武則天回到武成殿,餘怒未息,她剛剛把政事堂一班宰相喚來,正要就這些土蠻酋領所反映的事情與他們詳細商量個對策出來,胡元禮從荊州送來的加急奏報又呈到了御前。

    附在胡元禮奏章後面的,還有一份偽造的聖旨,黃綾緞面,金絲銀線織就的二龍戲珠,聖旨居然做的惟妙惟肖,只是看內容,從聖旨的行文格式和所用的大印上,才能看出破綻來。

    偽造聖旨!

    一個被皇帝發配流放的罪囚,居然敢偽造聖旨,自己赦免自己,而且事成之後並不潛逃,居然還在荊州交遊權貴、肆無忌憚,若不是胡元禮及時發現,他騙罷了荊州怕要再去別處行騙,還不知要在外面逍遙多久,騙倒多少地方大員才會暴露,真是讓朝廷丟盡了體面。

    “豈有此理!當真豈有此理!”

    武則天氣得臉色鐵青:“婉兒,傳旨!被諸道御史所殺之家口倖存者,任何人不得再行殺戮,全部遞還本管。”

    婉兒欠身領旨,武則天怒氣衝衝地踱了兩步,又道:“胡元禮誅奸有功,傳旨嘉獎!荊州刺史樊廣被一罪囚戲弄於股掌之上,有失朝廷臉面,著即免職,罷官還鄉!”

    武則天思索片刻,又道:“調嶲州刺史張柬之,轉任荊州刺史!”

    婉兒心中一跳,暗道:“終於來了!此人先用一紙諫書盡顯其先見之明,又在姚州土蠻謀反一事中展露了才幹,如今終於守得雲開。此番雖是平調,可是他的回京之門已經算是洞開了!”

    婉兒暗自思忖著,仍不忘將武則天的吩咐一一記在心頭。

    武則天又對李昭德等宰相們道:“今日大朝會,夷狄酋領控訴各處流官不法之舉的事,你們也都聽到了。前番曾有邊州官吏上奏朝廷,彈劾邊州流官大多既無安遠靖寇之心,又無治理地方之能,只顧瓷情割據,詭謀狡算,互結朋黨,提攜子弟,以致中原亡命,皆視邊州無法無天之地為樂土。

    朕當時還不以為然,以為其言誇張,盡多不實之處,如今看來,邊州各地情形,比之所言還要嚴重百倍。今日各地土酋激憤之情溢於言表,為了取信於朕,他們不惜自刺臉面,血滿衣襟,其憤懣之深可見一斑。

    今日,他們已經把狀告到了御前,如果他們的狀況依舊不能得到改善,恐怕……下一次就不是一時一地造反,而是處處造反、時時造反,且再也不可能像這次一樣輕易就能安撫了。諸位宰相,有見良策啊?”

    李昭德掃了幾位宰相一眼,輕輕咳嗽一聲,拱手道:“大周革命,萬物惟新。臣以為,這四夷邊荒之地的氣象,也該跟著變一變了!”

    眾宰相一起拱手:“臣等附議!”

    眾人議事已畢,紛紛告退,這時上官婉兒也把四道聖旨寫罷,武則天批閲用印,發付中書,這才一拂大袖,轉回麗春台。

    麗春台上,置了幾張鋪了錦褥的竹榻,張昌宗和張易之身著緋衣,懶洋洋地半躺在榻上,旁邊各有一名小宮娥,使那纖纖素手剝好了荔枝遞到他們嘴裡,另有兩個小宮娥托著銀盤,專門負責接他們吐出來的荔核。

    兩人正逍遙自在地談笑聊天,忽見武則天回來,兩人連忙起身,一左一右迎上去,攙住武則天。武則天見到這兩個可愛的少年,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模樣。

    張易之察言觀色,小心地問道:“聖人今兒在朝上可是遇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麼?”

    武則天道:“還不是御史台那班混帳東西!哼!一群目無君上、無法無天之輩,還有什麼膽大包天之事,是他們做不出來的呢?”

    武則天目中閃過一絲厲色,吩咐道:“御使台離京公幹人員,大負聖望,個個該死!五郎,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了!”

    張易之的眼角飛快地掠過一絲喜氣,連忙應道:“是!聖人說誰該死,那誰就一定該死,這件事,聖人就放心地交給我吧!”

    張氏兄弟可與薛懷義不同,他們是真正的世家子,自然有大把的人脈可用,以前他們是沒有機會,如今得了聖寵,很快就建立起了屬於他們的一方勢力。所以,武則天才可以把這件事交給他去辦,而他在操辦此事的過程中,自然也可以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勢力。

    兩兄弟心中歡喜,忙把武則天扶上竹榻,又搶過小宮娥的活兒來,親手剝了荔枝喂給她吃,你一句甜言我一句蜜語,哄得老太太漸漸露出歡喜之色。只是,武則天眉宇間隱隱有一絲疑慮,卻始終揮之不去。

    張易之看在眼裡,忍不住又問,武則天笑吟吟地捏了捏他的臉蛋兒,說道:“小東西,知道你孝順,不用問啦,這件事兒,你幫不上忙。”

    武則天說完,就著張昌宗的手吃下一顆荔枝,輕輕靠在竹榻上,一邊品味著那甜絲絲的汁液,一邊回想起方才在武成殿議事的經過,花白的眉毛微微地一皺:“李昭德如今一呼百諾,有些……權高震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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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六十四章 溫柔鄉,平康坊

    一隻蝴蝶在馬遜河的熱帶雨林中扇幾下翅膀,可以在兩週後引起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御史台在中南、東南、西南地區掀起的這場軒然大波,又將在整個大周王朝掀起多麼大的政治風浪?

    楊帆不知道這場風浪究竟有多大,卻知道它一定不會太小,反正他的事情已了,沒必要一腳踏進這個政治漩渦,所以他很聰明地避開了洛陽城,直奔長安而去。

    照理說,如果此番南行風平浪靜,那麼他徑直去長安也無妨,可是南行路上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一個盡職的或者說一個精明的官員,此刻最應該做的就是回到京城,及時出現在他的皇帝面前。

    不管是聽候垂詢,還是獻計獻策,這才是為人臣子的本份,這才能得到皇帝的青睞。皇帝的青睞,對楊帆的誘惑遠不及他的親生骨肉剛剛誕生的那一刻,望他的那一眼。

    而且,緊追著御史台的人去一路滅火的人是他,在他連斬兩名欽差以後,說服姚州、蠻州和潘州的酋長頭領們把火燒到萬象神宮的人也是他,這時回京,利益不少,風險也絶不會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藉著武則天當初的吩咐不甚明了,對太平公主從長安返程時是否也需要他來護送沒有做出明確的交待,楊帆果斷地去了長安。可是,風波不知其大,避到長安城就能躲得過嗎?

    風無形,雲無相,世事無常。

    焉知他這一腳,不會踏進一個更複雜、更危險的漩渦呢?

    長安,到了。

    初進長安城,楊帆幾乎以為是回了洛陽,這裡的一切與洛陽是那般相似,城市的格局與洛陽相仿,同樣是橫平豎直的街道、同樣被一堵堵高牆隔斷開來的一個個坊,同樣是植在路旁的至少百年以上的槐、榆和垂柳。

    再走幾步。他又發現了不同。

    這里路邊的排水溝比洛陽更寬、更深,而且都是明溝,所以每一個交叉路口都要架橋。

    這裡也有上百萬人口,並不比洛陽少,可是走在街上。總給人一種人煙稀少的感覺。遠不及洛陽熱鬧,因為這座城比洛陽更大、街道比洛陽更寬。

    一行人進了城,便往平康坊趕去。

    楊帆身邊還有胡元禮和孫宇軒以及龍武衛的一旅之師,總不能一進城就撇下大家。飛也似的去尋裴大娘家,去見他的媳婦兒。所以,他只能先去見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的府邸就在平康坊。

    沿著寬達百步的朱雀大街拐入平康坊,那種人煙稀少的感覺頓時一掃而空。

    坊內和大街上完全是兩種感覺。和一路上經過的幾個坊相比,也是大不相同,這裡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酒旗飄搖,胡姬身著異域風情濃郁的民族服裝,熱情地向你招著手,當你從她們身邊走過去,她那嫵媚笑靨上醉人的藍色美眸,高聳酥胸上幽深的乳溝,混合著店裡飄來的醇酒的香氣。還會在你的腦海裡飄蕩不休……

    那異域美人兒的風情尚未揮去,迎面又有兩位戴著“羃離”的少婦姍姍而來,後邊跟著兩個青衣小婢。一頂帶檐的帽子,從少婦帽沿上一直延伸到膝部的薄薄黑紗,將整個人都籠罩其間。身姿嬝娜,風情無限。

    與那賣酒的胡姬相比,這種富有秦漢古風的婦人打扮,別有一番味道。

    樂器店、書店、珠寶店、彩纈鋪、酒肆、粥餅舍。鱗次櫛比……

    街頭上不只有唐人,還有突厥人、回紇人、吐火羅人和粟特人。甚至崑崙奴、高麗婢,波斯胡、裸林邑、番僧、道人等等,形形色色,好像整個世界都濃縮到了這裡。

    楊帆雖然一進長安城,心情就變得更加迫切,見到這般景緻卻也忍不住讚道:“這平康坊裡好生熱鬧。”

    楊帆不曾來過長安,不知道這裡是除了東市和西市之外整個長安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平康坊之所以繁華,是因為這裡是聲色犬馬、遊樂之地。

    整個長安城,以平康坊的妓家最多。當然,這平康坊雖然是長安城裡的風流藪澤,卻也並非整個坊都是煙花柳巷。平康坊裡的妓家集中在北里,南里、東里、西里居住的依舊是百姓人家。

    衛國公李靖、河南郡公褚遂良、陽翟縣侯褚亮、國子監祭酒孔穎達等曾經擔任過朝廷文武重臣的官員府邸都在這裡。皇室裡面,蘭陵公主李淑和太平公主李令月也在此坊置有府邸。

    平康坊北里才是妓院最集中的地方。

    入北門,便是北南中三曲。北曲以一鴇一妓的小型妓家居多,大多都是親母女,女承母業,以此謀生;南曲以名妓居多,一妓一樓,如同書齋,如王侯貴戚難以一親芳澤,纏頭之資也是高的嚇人;中曲則以大型妓家居多,內中諸妓三六九等,有錢自有天姿國色任君採擷,沒錢也有那姿色一般、人老珠黃的老妓陪你消遣。

    “那是自然!”

    一向不苟言笑的胡御史聽了楊帆的話,臉上露出一絲只有男人才能意會的笑容:“老弟,這兒可是平康坊,長安城裡溫柔鄉啊。記得當年老夫考中進士,看完榜單以後,全體新科進士意氣風發,相約一起到這平康坊裡醉酒賞花,哈哈哈,癲狂一夜、一夜癲狂啊!”

    馬橋撇嘴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讀書真是讀傻了,根本找不到什麼樂子,中了進士,居然以賞花為樂。卻不知這長安城什麼花最有名啊,老胡你賞的是牡丹花還是牽牛花呢?”

    胡元禮給他老大一個白眼,憤然道:“真是一隻蠢牛,到這平康坊裡賞花,當然是賞女人花!”

    馬橋奇道:“女人花?還有這種花麼,我倒是頭一回聽說,帆哥兒,回頭咱們兩個也一塊去欣賞欣賞吧,要是真的好看,我就弄一盆回洛陽。”

    楊帆忍俊不禁地笑道:“女人花,女人如花。胡兄所說的女人花,自然是此間美人兒了。想來,這平康坊就像洛陽的溫柔坊一樣,青樓酒肆極多吧!”

    胡元禮笑道:“正是!此間青樓女子姿容婉媚、能言善辯、乖巧可人,大多精通詩詞歌賦。不管你是京都俠少、坊間潑皮還是文人舉子、富賈豪紳,她們都能分別品流,衡尺人物,依照你的品味習慣,哄得你留連忘返……”

    馬橋一聽是妓坊,揉揉鼻子,乾笑道:“逛窯子就說逛窯子嘛,還說什麼女人花,我又不是讀書人,哪懂你們掉書袋的那些花。既是窯子,那不去也罷,沒得把錢花在她們身上。”

    胡元禮連連搖頭,道:“少年風流嘛,臨到老來,總是一番回味,若等你到了老夫這把年紀,想癲狂也沒那麼大的本錢嘍。”

    孫宇軒在一旁連連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楊帆假裝沒有看見穿了一身士兵的軍服,唇紅齒白、俏麗非常的胡菲姑娘正策馬向孫宇軒靠近,大聲向他問道:“這麼說來,孫兄當年考中進士的時候也曾風流過了?”

    孫宇軒回味地笑道:“呵呵,哪個少年讀書郎當年不是如此啊?一旦考中進士,全體同年都要去的,不醉臥美人懷抱,如何償這多年苦讀的辛酸。記得當年赴京趕考時,我是住在洛陽宣教坊,在那裡租房備考。

    期間,曾和幾位朋友去過溫柔坊。溫柔坊從西門進去,第一家酒肆,裡面有個波斯侍酒女郎,此女能歌善舞、身姿嫵媚,孫某是一見鍾情啊,那段日子,我常去飲酒,不是為了喝酒,就是為了能聽到她的說話,能看到她的身姿……”

    孫宇軒想起自己當年對那楚楚動人的波斯女郎的苦戀相思,臉上不禁露出幾分痴意。

    馬橋也看見了胡菲姑娘,她那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正在危險地眯起來,馬橋忍著笑問道:“那麼這位波斯姑娘呢?”

    孫宇軒垂下頭,難過地說道:“被一位揚州富商量珠聘走了。我考中進士那天,興沖沖地趕去酒店,卻不見她的身影,向店家一問,當真似五雷轟頂……”

    楊帆似笑非笑地道:“想不到孫郎中倒是個多情種子,莫非你對她至今還是唸唸不忘麼?”

    孫宇軒嘆息道:“平生鍾情第一人,如何能夠忘得了?我……”

    他說著抬起頭來,眼角餘光陡然瞟見胡菲姑娘,孫宇軒心中一跳,面不改色,立即改口,從容說道:“不過,自從有了胡姑娘,我這心裡便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楊帆哈哈大笑道:“你這話,還是留著對胡姑娘表白吧,說給我們聽是沒有用的。”

    楊帆大笑拍馬而去,胡元禮和馬橋也偷笑著跟了上去,後面只剩下孫宇軒愁眉苦臉地面對著一臉甜笑的胡菲姑娘。

    胡菲姑娘眉也眼,眼也笑,聲音甜的發膩:“人家還真不知道阿哥有這麼多的風流往事呢,那位姑娘是叫波斯對麼?聽著不像是漢家人的名字呀,她是哪兒人,和人家比,誰長得更漂亮些呀?”

    胡菲姑娘一面說,一雙修長的手指便作勢掐住了孫宇軒腰間的軟肉。片刻之後,一聲悽慘的尖叫在平康坊裡響起,接踵而來的便是孫宇軒悲憤的吶喊:“姓楊的,你不夠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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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六十五章 蝴蝶風暴

  梳妝台前,一個侍女站在太平公主身後,為她梳理著光可鑒人的長髮。

  這座府邸,太平以前住的並不多,從她很小的時候,父皇和母后就時常移駕洛陽,她的童年歲月雖是在長安度過的,但那時她還小,還住在宮裡。等她長大成人,嫁作人婦,獲賜這座府邸時,她已長住洛陽了。

  不過這座府邸保持的很完好,即便她不來長安,每年也會關心一下這邊的修繕和維護,此番回長安以後,府裡只添置了一些日常應用東西,整座公主府便恢復了人氣。

  寢室裡幃幙簾榻,煥然奪目;妝奩衾枕,亦皆侈麗。六扇鑲金嵌玳瑁螺鈿的玉石畫屏後面,就是一架流蘇披垂、帷幔高掛的巨大胡床,床上被縟香軟、綾羅生光。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雲紋梳妝台上,置著一口菱花玉珠銅鏡,正映著太平公主那張嫵媚動人的面孔,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

  太平公主睇著鏡中,從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見從屏風邊上反映到鏡中的一個人影。

  那人頭戴折上巾、身穿交領長袍,躬身而立,是個男子。這個男子正向太平公主稟報著:“御史台的人一朝出京,得志猖狂,在劍南道、黔中道、嶺南道先後逼反了烏蠻、白蠻、謝蠻、俚僚。

  如今這些土蠻首領齊至京師告御狀,他們不但告了御史台,索性連派駐這些地區的流官也一併告了,告他們貪婪成性,告他們屍位素餐,皇帝勃然大怒,現已令政事台徹查此事……”

  太平公主靜靜地坐著,一邊聽他稟報,一邊隨手打開了鏡奩,梳妝台左側的門兒無聲地開了,裏邊滑出一個木製的小侍女。頭挽螺髻。雙臂前托,手中捧著面巾、妝粉、眉黛等物。

  太平公主從小木人手中拿過一盒妝粉,聽他說到這裡,手忽然停住了,她顰眉沉思片刻,緩緩說道:“也就是說,劍南道、黔中道、嶺南道。將會有大批的官員要被免職了!”

  太平擺擺手,身後的小侍女便停下手,退開一步。

  太平公主長髮披肩,在室中緩緩踱起步來:“御史台經此一事,徹底完蛋了,與御史台有所瓜葛的官員也會跟著倒霉。南方各道的官員將會更換一大批人。朝裡面勢必也會有大量的職位空缺……”

  太平的目光閃爍著,漸漸變得明亮起來:“難怪一向不大露面的寧珂會邀我赴宴,呵呵,怕是也與此事有關!”

  太平公主霍然轉頭,凝視著他道:“朝中現在有什麼動靜?”

  那人欠身道:“武承嗣、武三思正在到處活動,不過他們對邊荒之地興趣不大,只是想利用一個交易,從其他派繫手中換取更多的朝中空缺。留給他的人。

  另外就是。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業已聽到風聲。試圖從中獲利,不過他們對京城以外的官職同樣興趣不大,打的主意和武三思、武承嗣一樣,也是想利用幫助別人爭取地方官位的方式,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

  太平公主皺了皺眉,當初太子之位行將不保,她獻張昌宗於母皇,雖然籍由張昌宗的說和,暫時保住了太子之位,卻沒想到張氏兄弟並不甘心做一個面首,他們對權力也是如此的熱衷。

  這個苗頭令她很不舒服,不過張氏兄弟的勢力現在還有限的很,太平公主也不覺得這對面首會成為她的心腹大患。所以心中雖然有些不悅,倒也沒有生起再樹一敵的念頭。

  太平公主想了想,又問:“李昭德難道沒有什麼動靜嗎?”

  那人道:“李昭德如今正召集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右台的人,徹查邊州流官不法之事,倒未見他有何動作。”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是了,他們近水樓台,自然不急!”

  太平公主思索片刻,促聲道:“不成!這個機會,我們不可以錯過!我得儘快回洛陽去!”

  說到這裡,太平黛眉又是一皺,自言自語地道:“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離開潘州以後他又去了哪裡呢,是正在回京的路上還是……”

  言猶未了,門外便有人高聲稟報:“啟稟殿下,楊帆、胡元禮、孫宇軒率一旅龍武衛,已趕至府前,求見殿下!”

  太平公主喜上眉梢,欣然應道:“他來了!”

  ※※※※※※※※※※※※※※※※※※※※※※

  人口逾百萬的大城,在唐初這個年代非常罕見,可即便如此,長安城南地區仍是人煙稀少,土地荒蕪,由此可見長安之廣大。

  長安城的人口主要分佈在北半城,其中以崇仁坊人口最多,祖祖輩輩居住於此的真正的老長安,即便現在已不住在這裡,只要家裡還沒有破敗下去,也一定在這個坊裡擁有一幢老宅。

  崇仁坊靠近皇城景風門街,又與東市相連。大周還是大唐的時候,都城設立於此,有二十一個州府的進奏院便都設在此處,各省赴京公幹的、被選入京候官的,全都集中於此,時時宴請,每至夜晚,別處或還清靜,但是除了永康坊,就屬這崇仁坊裡最為熱鬧,盡夜喧嘩、燈火不絶。

  趙國公長孫無忌和申國公高士廉的府邸也在這座坊裡,兩人都是凌煙閣上的人物,一個排名第一,一個排名第六,可是如此大的功勛也沒能保得他們與國同休,長孫無忌被高宗李治賜死,高士廉當時已死,他的兒子受了牽連,也被貶官。

  長孫無忌是高宗李治的親舅舅,高士廉則是長孫無忌的親舅舅、李治的親舅姥爺,高宗晚年的時候又把這兩個人恢復了爵位,反正這兩個人已經死了,武則天不願為此和李治鬧翻,便也聽之任之了。

  這兩個人的後代雖然幸運地恢復了世襲的爵位,從此倒是異常的低調,深居簡出,再不參與國事,只管做個清靜無為的國公爺,倒也因此避過了後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清洗。

  此刻,在申國公府的後宅一座寬敞的廳堂上,難得地出現了十幾位客人聚集一堂的盛況。

  廳堂佈置的並不奢華,卻很乾淨、素雅。

  客人們沒有穿著錦繡華服的,衣服色調樸素、乾淨舒適。從這些客人們落座的位置來看,更是透著些古怪,這些客人大多是七老八十的老者,偶爾也有一兩個壯年和青年,可是他們落座的順序,卻並沒有一定之規。

  這些人未必全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也不是做官的人,那麼就座的順序就應該按照年歲的大小,可事實上並不是這樣,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就坐在上首第四席,而第六席上更是一個看起來剛及弱冠的俊俏青年,可是在他們左右參差坐下的卻都是白髮蒼蒼的老者,真不知道他們是按什麼規矩落座的。

  這些人都是一幾一席跪坐於地,哪怕是一個白髮老者,都是頸項筆直、腰桿挺拔,坐得極為精神,顯然對於坐臥行走,他們自幼就受過嚴格的訓練,早已養成了習慣。所以他們的言行舉止,骨子裡便透著一種尊貴與雍容。

  這樣一些人,大部分又是常年不在外面走動的,整個長安城裡已經很難找得出一個能把廳上所有人都認全的人,如果能有一個人真能把這些人認全,怕是要為之驚嘆不已,因為在座這些不起眼的老頭子、壯年人和少年人,已經集中了全部關隴豪門的當家人。

  這些人聚在一起,所謀當然是大事,可是高府內外,一連三條巷子之內,全都佈滿了他們的明哨暗哨,就連一隻蒼蠅都休想飛進來,又怎麼可能有人看到他們的聚會。

  看來他們已經談了很久,現在進入了短暫的沉默期。

  過了一會兒,坐在最上首的一位白髮老者緩緩地道:“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努力奪回,本應屬於我們卻已被我們失去的東西!可惜我們費儘力氣,滲透一批,便在政爭中損失一批,迄今毫無成果。”

  老人的聲音蒼老而嘶啞,但是沒有人敢把他看做一個垂垂老矣、沒有力量的老人,他的聲音依舊有力,目光依舊像鷹鷲一般鋭利。

  他冷冷地掃了左右一眼,加重語氣強調道:“這是我們復興的一個機會,一個難得的機會!或許……也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他沒有說太多,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大家應該明白他的意思,這個機會既然對大家這麼重要,那麼不管誰從中獲得的利益多一些、誰獲得的利益少一些,大家都應該全力以赴,如果有誰因此而心生他意,那就是大家的公敵。

  坐在第二位上的清臞老者輕輕咳了一聲,朗聲說道:“老夫當年游東海,曾於蓬萊海濱,見漁夫捉蟹。蟹有八足,又有雙螯,那柳條兒編的簍子並非沒有借力之處,蟹是可以爬出來的。

  可是奇怪的是,漁夫捉第一隻螃蟹時,要蓋上蓋子防止它爬出來,等捉的蟹子多了,卻連蓋也不用蓋了。老夫當時還是個少年人,好奇之下,便去請教漁夫,漁夫笑答:‘哪只蟹子想要爬出來,自有其它的蟹子攀爬其上,它們一個也爬不上來的。’老夫仔細觀察,果然如此!”

  他說到這裡,聲音頓了一頓,笑笑道:“韋公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了。希望大家能夠放下成見,放下一己得失,為我們共同的希望全力以赴!誰要是想做那只讓大家誰都爬不出去的蟹子……”

  老者呵呵地笑了兩聲,聲音裡帶起幾分蕭殺之意:“那……就是我們的公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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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六十六章 規矩與她如狗屁

    楊帆慢慢走進公主府的後宅,舉目所及,或蒼翠、或蔥綠,處處藤蘿纏繞,草木旺盛,偶有狸貓松鼠從草叢中竄出來,也不怕人,只是站在路邊,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看你,野趣盎然。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現象,阿奴和小蠻都喜歡把院落打理的井井有條,哪怕是一管修竹、一株鮮花,她們都想按照自己的設計來好生安排一下,讓院落裡充滿生活的氣息。而太平公主恰恰相反,她喜歡放任自流。

    大概,這與她們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有關。小蠻和阿奴都是幼失怙恃,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所以她們珍惜所得到的一切,只要是屬於她的,她都喜歡好好侍弄一番,可著她的心意來安排。

    而貴為公主的李令月,從小就受到方方面面的束縛,所以她格外地渴望自由,渴望無拘無束。別看太平公主性如烈火,上官婉兒婉若春水,從這一點上來說,她們兩個人其實是一樣的。

    儘管上官婉兒在宮裡的閨房佈置得中規中矩,可是因為即便那是她的閨房,也是在皇宮大內,也要受到規矩的約束,而她游龍門時,獨自一人徘徊於山水之間,放飛她的心情,透露的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她也渴望自由,渴望無拘無束的生活。

    楊帆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院中野趣盎然的風景時,會突然想起比較這四個女子的不同,當他從一叢含苞欲綻的野菊花處收回目光時,就看到一朵盛開的艷麗牡丹,冉冉地向他飛了過來。

    裙拖六幅湘江水,妒殺新綻石榴花!

    木棉錦的火紅裙袂上下翻飛,裙內的白綢束腿輕薄柔軟,把一雙筆直渾圓的長腿完美地襯托出來。

    這就是太平,就連一些小家碧玉也講究笑不露齒、行不擺裙,可規矩於她如同狗屁的大唐公主李令月。

    院子裡有侍女也有太監,但是他們似乎早就習慣了自己主子的這種作派。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倒是楊帆見此情景彷彿作了賊一般,忙不迭左顧右盼,那些太監宮娥們都很機靈,一見楊帆發窘,馬上乖巧地轉身。很快消失了蹤影。

    “二郎!”

    太平長髮飄飄。歡喜地撲進楊帆的懷抱,楊帆下意識地環住了她柔軟的身子,她的長髮這才緩緩而落,正披在楊帆的手臂上。

    自從兩人在鐵門鎮說開了心事。太平公主夙願得償,可惜楊帆次日便獨自南下了,兩人根本沒有卿卿我我的機會,太平只得捺下滿腹相思,苦苦捱到今日。如今一見楊帆,壓抑多日的思念彷彿決堤的洪水,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太平緊緊地抱住楊帆的身子,用盡了全身氣力,過了許久,她才緩緩放開楊帆,掀開妖媚的眼眉,星眸中全是纏綿的愛戀:“二郎,你終於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楊帆看到她由衷的歡喜。感受到她的一片深情,心中不禁湧起一種莫名的感動,以致於一向的伶牙俐齒,最終也只能化成有些憨樸的一句話。

    太平公主眼也笑、眉也彎,輕輕握住楊帆的大手。甜甜地道:“來,快到房中坐下歇息一下,咱們再說話。”

    楊帆沒有動,只是乾笑道:“公主。胡御史和孫郎中還候在前廳吶。”

    “啊!”

    太平恍然,有些不開心地皺了一下鼻子:“這兩個討嫌的傢伙來幹嗎?”

    楊帆苦笑。這種不講理的話,他除了苦笑還能說什麼。

    太平轉眼釋懷,燦然笑道:“那……你隨我來,我總不好這般模樣就去見他們吧。”

    楊帆躊躇道:“公主梳洗更衣,我似乎不便……我還是在外面等吧。”

    太平歪著頭衝他笑:“就是想讓你看,不行麼?”

    楊帆遲疑道:“可是你……你身邊有很多人……”

    太平“噗哧”一笑,一雙笑眼睇著他,揶揄道:“沒人在旁邊的時候,你比誰的膽子都大,怎麼啦?我旁邊有個侍婢下人伺候著,你就畏手畏腳啦?”

    她拉起楊帆的手,不由分說就往回走:“放心吧!她們都是從小就伺候在我身邊的人,什麼事都不用避著。”

    這倒是實話,大戶人家便是主人行房這等私密的事情,都不避著身邊人的,那些丫環侍婢要在一旁捧茶遞水、侍候濕巾,有時還要做些助興的服務,主人早就習慣把他們當成一件東西,而非一個獨立的人了。

    可楊帆哪裡習慣得了,被她一把拉進房去,渾身的不自在。

    胡御史和孫郎中坐在廳中等,踱著步子等,聊天解悶等,等啊等啊等……

    楊帆和太平公主的風流韻事,他們兩個早就聽說過,所以太平公主單獨傳楊帆到後宅相見,他們覺得理所當然。現在等了這麼久還不見兩人出來,他們還是覺得理所當然。於是,兩個人一直等,等的理所當然……

    ※※※※※※※※※※※※※※※※※※※※※

    申國公府裡的會議還在繼續。

    他們所議論的事情,與太平公主剛剛聽到的消息是同一件事:“朝廷將有大量的官職空缺!”

    打擊御史台的一班酷吏?

    張柬之的心胸和抱負豈止於這麼一點。

    張柬之,那也是世家後裔,他是漢初三傑的留侯張良後人。

    張良的父祖在戰國時期就曾擔任過五代韓國相國,張良為漢室江山立下不世之功後,其子嗣承父祖餘蔭,日益壯大,自漢朝到唐朝,張良後裔中出任宰相或相當於宰相級別的官員有二十多人。張家,從戰國到如今,乃至以後,始終是一個宰相世家。結果傳下的後人中竟然有十派支脈擁有郡望。

    張柬之就出身於十大擁有郡望的支脈後裔中的襄陽張氏。別看張柬之把酷吏之害說的那麼嚴重,但是頭痛醫頭,腳疼醫腳的手段並不是長遠之計,所以張柬之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整治這一班酷吏。

    你今日費盡周折除去一個御史台,明日只要皇帝覺得需要,她就可以在旦夕之間再重建一個御史台,皇帝永遠不缺“人才”,她需要什麼人才,哪怕已經把朝裡的殺個精光,也能從民間馬上再蒐羅一批。

    在張柬之這個堅定的保李派官員心中,武則天是篡位之君,心虛之下,唯重酷吏,酷吏之害永遠不可能消除,想讓天下太平,唯有還政於李氏。要實現他的個人抱負,位極人臣、青史留名,重振祖先聲望,也只有立下保李複位這樣的大功。

    御史台意圖“養匪自重”,在南方炮製叛亂以及楊帆趕去制止,這些事情固然不在他們的計劃和預料之中,但是也正因為他們早有志向,才會想到利用此事的影響並擴大此事的影響,進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個計劃果然成功了。

    武則天奪取帝位之後,為了江山穩固,對那些並無威脅的邊州鎮守從未觸動過,而沒有被她觸動的人,恰恰是些碌碌無為之人,似黑齒常之那等真正有威望、有能力的將領和官員反而被她防患於未然,一一剪除了。

    如今她的江山已經穩定,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武則天確實想趁此機會對這些地方做一下清理,把那些把持其位、不謀其政的庸官裁撤一番。而這,正合那些世家之意。

    世家勢力無孔不入,除了他們本家的子侄後裔,還有被他們通過聯姻、栽培、扶持等各種手段拉攏到自家勢力中的人,這些人遍佈朝野,做皇帝的總不可能捨棄天下所有大姓統統不用吧。

    武則天雖然打壓世家,可是就連她身邊的宰相們,往祖輩裡一查,十之六七也是世家後人,更不要說更低一層的衙門裡充斥著多少世家子弟了。只不過,武則天的打壓政策還是卓見成效的,那些世家不想捧一個女子為帝,與之作對的後果就是難以向高層滲透更多的力量。

    這次事件,給了他們一個絶佳的機會,既然自上而下成效甚微,他們便想自下而上地進行,從外線滲透,曲線迂迴。憑著他們無處不在的人脈和關係,只要能讓子侄順利地入仕做官,他們就有把握在幾年之內,讓這些在邊州為官的子侄通過陞遷或平調,漸漸向中樞靠攏。

    這個龐大的計劃一旦成功,要實現他們的目標和理想就容易的多。但是天下並非只有山東貴族這一支勢力,如果他們擁有可以左右這一切的力量,早就可以決定皇帝的興廢了,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武承嗣、武三思分別統領的武氏集團、太平公主的李氏集團、張易之和張昌宗的面首集團,乃至山東貴族集團、關隴貴族集團,還有一些手握大權的庶族大臣也想趁此機會擴充自己的實力。

    這份大蛋糕,人人都想分,好處又豈能盡入山東貴族之手。

    眼下這次會議,就是日漸衰微的關隴貴族們所進行的一次垂死掙扎。

    剛剛以螃蟹作喻的河東柳氏家主說完了話,見眾人默默無語,便瞟了一眼那個坐於第六席、容顏清秀的青年,開口問道:“獨孤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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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1:18:43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五百六十七章 官與女人會作戲

    獨孤名喚獨孤宇,因為父祖都不長壽,身為長子嫡孫,他小小年紀便成了一族之長。不過此人年紀雖小,本領卻是了得。這些年獨孤氏韜光隱晦,不求在政壇上有所作為,卻恰好避過了一場場政爭,保全了獨孤氏的實力。

    獨孤家這幾年專注於兼併土地、經營糧食,漸漸成為關中地區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和最大的糧商,有糧在手,就是一種實力,無論是亂世還是盛世,誰都離不了他們,獨孤氏因之在官場上漸漸又擁有了不容忽視的實力。

    不管是之前果斷退出官場,從而避過一場場政治劫難,還是現在如春暖花開、冰消雪融般自然而然的擴張手段,趨吉避凶,如有神助,這些事正是獨孤宇擔任獨孤氏的家主這幾年中發生的事。

    因此他的年紀雖小,卻沒有一個人敢小覷於他。獨孤宇並不是一個有急智的人,與人交往時偶爾還會口拙,但他有大智慧,凡事只要經他仔細思量一番,必定算無遺策,因此柳氏家主偌大的家紀,也忍不住要諮詢他的意見。

    “晚輩以為,要分桃子,現在還言之過早!”

    獨孤宇啟齒一笑,沉穩地應答道:“現在咱們應該趁熱打鐵,先幫著朝廷多拉幾個人下馬,這樣將來才有更多的位子可挑,更多的桃子可分,咱們跟山東世家講起理來也理直氣壯!”

    “嗯!”

    為首的韋氏家主讚許地點頭:“獨孤年紀雖小,見識卻不凡。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各位不要現在就惦記著爭好處,咱們應該集中力量,製造更多的空位子。空位子多了,大家也就不必傷了和氣。”

    柳氏家主應和道:“諸位如果沒有別的想法,那這就回去,各自發動家族的力量,利用這個機會,爭取更大的機會。開始行動吧!”

    眾人紛紛起身,向韋老頭兒和此間主人申國公拱手為禮,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離開了。

    他們的車馬就停在申國公府寬大的院落裡,獨孤宇離開客廳,走到自己車前。車伕馬上放好腳踏。隨即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阿郎,剛剛收到消息,楊帆已到長安!”

    “哦?”

    獨孤宇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他真的來了長安?呵呵,此人居然不回洛陽。果然……不出所料,不出所料啊!”

    獨孤宇略一沉吟,便微笑道:“走!咱們去裴大娘府上,守株待兔!”

    ……

    孫宇軒和胡元禮在客廳裡等了很久,很久……

    太平公主終於出現了。榮光煥發、麗色照人,就像……一個甫經雨露澆灌的新娘子。

    於是,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瞟了楊帆一眼,目光頗為玩味,那目光中有調侃、有羨慕、更有欽佩。

    楊帆很是無奈,他什麼都沒有做,真的什麼都沒有做,他就只是坐在那兒,看著太平公主歡歡喜喜地打扮。最後在她故作嬌憨的央求下,為了儘快讓這位公主殿下到前廳去會客,才勉為其難地提起眉筆,在她閉目含笑的臉龐上象徵性地描了描眉,又笨手笨腳地替她把步搖插好。

    沒了!他真的就只做了這麼一點事。可是看這兩個猥瑣的傢伙詭異的眼神,怎麼好像他剛跟公主發生過什麼似的呢?

    太看不起人了,這才多點時間,他楊大官人會這麼快就丟盔卸甲麼?若是他全力施為。令月姑娘現在能不能走路都是問題,還能走得這般輕盈如貓?楊郎中因為無法解釋。只好昂首挺胸,努力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

    楊帆忽然發現,女人天生就會作戲。

    方才在閨閣之內嬌憨若痴、甜笑嫵媚的令月姑娘此時搖身一變,又成了高高在上、貴不可言的天家公主。

    她步履輕盈而優美,身姿優雅而高貴,笑容恬淡而雍容,款款走進廳堂時,不要說裙袂沒有掀動一點,就連她髮髻上插著的那支明珠步搖都沒有一點搖晃。

    她對胡元禮和孫宇軒的接見過程也是無可挑剔,無論態度還是言語,既和藹可親,讓人如沐春風,又於彬彬有禮中始終保持著一位皇家公主應有的尊貴和優雅,真是一位出得廳堂的美婦人。

    楊帆忽然又發現,孫宇軒和胡元禮也很會作戲,方才他們望向自己的一眼是那般猥瑣,可是此刻面對著公主殿下,他們的言談舉止卻無可挑剔,儼然翩翩君子。女人天生就會作戲,做官做久了的人,何嘗不是一樣會作戲。

    太平公主和孫宇軒、胡元禮等人見了面,就不好讓楊帆再單獨和她在一起了。太平公主公事公幹,關心了一下他們此番南行的差使辦的如何,向他們道幾聲辛苦,又問了問他們將要住宿的地方可曾安排妥當,與他們大致定下返回洛陽的日期後,楊帆等人就得告辭了。

    太平公主知道現在不是痴纏郎君的時候,而且小蠻已經有了身孕,楊帆理應先去探望娘子,只好依依不捨地送他們離開。到了此時,太平公主的戲終於演不下去了,將楊帆等人送到階下時,太平公主終於按捺不住,輕輕一拉走在最後的楊帆衣角,低語道:“郎君此去,何時再來看我?”

    胡元禮、孫宇軒和馬橋只不過才走下台階三步,這聲音雖然細微,三人怎麼可能聽不見?只是,太平公主身後的宦官和侍婢們裝作沒聽見,胡元禮三人也只好裝作沒聽見。

    孫宇軒正要回身請公主止步,都轉過半個身子來了,聽到公主這句話,孫宇軒硬生生地止住了身形,皺著眉頭努力打量面前那座精緻的四角攢尖亭,似乎那亭尖上突然生出一朵花來。胡元禮則背對著公主,整衣、抻襟、捋袖,動作遲緩無比。只有馬橋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杵得跟旗杆兒似的,保持著軍人本色。

    楊帆還是不太適應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的竊語私情,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掩耳盜鈴地朗聲說道:“公主殿下請留步,臣等這就告退。等安頓下來,臣再來向公主殿下請安!”

    太平笑了,笑的甜美。

    一朵雍容華貴的牡丹花盡情綻放時會是怎樣的一種風景?

    麗色照人,不可方物,令人一見心旌動搖,楊帆竟爾有種不敢直視的感覺,倒是便宜了馬橋,錯過今日,他哪有看見太平公主如此嫵媚嫣然的小女人模樣。本來,他只是身子站得筆直,現在連眼神都直了。

    一出公主府,馬橋馬上攬住楊帆的臂膀,在他耳邊感慨道:“帆哥兒,咱們兩個可真不愧是好兄弟!”

    “哦,此話怎講?”

    馬橋道:“就連偷情,都偷的驚天動地啊!”

    ※※※※※※※※※※※※※※※※※※※※※※※※※※※※※

    裴大娘的家在敦化坊,準確地說,這座府邸該叫公孫府。

    楊帆單騎南下的時候,由胡元禮、孫宇軒等人護送著公主來長安,他們把太平公主送到永康坊的居處之後,緊接著就護送小蠻去了敦化坊,所以這路他們是認得的。

    不過這一次他們當然沒必要來打擾人家小夫妻相會,所以只是為楊帆指明了道路,一行人便去見長安令柳徇天了。他們三百多號人,人吃馬喂的,當然得由這位長安令來安排。

    裴大娘的丈夫叫公孫不凡,只是粗通騎射,不懂技擊之術。他的夫人裴大娘卻是劍技了得,裴大娘乃北平龍華軍使裴旻裴大將軍的胞妹,家傳的劍技,十分了得。公孫不凡只是長安城裡中規中矩的一戶官宦人家,名聲不顯,在外面反不及他的夫人和女兒出名。

    關中人好武,長安多俠少,裴大娘和公孫姑娘劍技出眾的事又沒有刻意掩飾,名聲籍由這些人之口,自然傳得長安城裡無人不知。

    楊帆循著馬橋等人告訴他的地址,快馬加鞭直奔敦化坊。

    敦化坊裡的道路十分寬敞,不只是那些十字大街寬敞平坦,便是一曲曲住宅房舍間的巷路也極為寬闊,比洛陽城裡那種狹窄的小巷相比,簡直也可以稱之為大道了。

    道路都是夯土,一旦下起暴雨,道路泥濘不堪,便無法行走。都城還設在長安時,便常有因為下大雨而皇帝不上朝、衙門不辦公的情形,這裡前兩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雨,道路曬乾以後,路上的車轍、蹄印還沒有被踏平,看著這些痕跡,就可以想像出暴雨傾盆時,那些急於回家的行人是如何艱難跋涉的。

    道路兩側有極深的排水溝,排水溝上一排高大的槐樹密整合蔭,一二老者與槐下揖讓、三五婦人於槐下聊天,極盡悠閒恬靜。

    楊帆卻是越走越急,他雖從馬橋口中已經詳細問過裴大娘家的住址,轉悠在這坊裡還是有些不甚確定,繞過兩條街巷之後,他正想找個人來詢問一番,就見前邊一戶人家大門前聚集著七八個少年,指手畫腳地不知在說著什麼。

    楊帆立即打馬迎了過去。到了府門前,楊帆剛要開口詢問,打眼一看,卻不由得笑了出來。好巧不巧,這戶人家正是公孫府,門楣上一幅匾額,“公孫府”三個燙金的大字赫然在目。

    楊帆欣然下馬,就要走上石階叩門。那七八個少年似乎正在爭吵什麼,楊帆一到,他們便住了口,紛紛向楊帆望來。這幾個少年人人佩劍,身著箭袖武服,看著楊帆的眼神頗為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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