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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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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29 00:47:20
第十七卷 嶺南劫 第五百一十八章 接風宴

    “本欽差奉旨巡視劍南諸州,專為察緝流人勾結、收買、串連不軌部落蓄謀造反一案而來……”

    黃景容的臉色像一片烏雲,聲音也透著冷嗖嗖的味道,隱隱透著殺機,可惜對這些頭人土司們來,只不過是對牛彈琴。

    這句充滿威脅的話如果放在中原官場上,馬上就能令聽到的官員心中凜凜,唯恐自己牽涉其中,馬上就能坐立不安,美食無味,可是在這裡黃景容這番話還不如放個屁,喝酒的依舊在喝酒、吃肉的依舊在吃肉,居然還有人在划拳。

    黃景容怒不可遏,“砰”地一掌拍在案上,厲聲道:“本欽差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從刑部都官司謄錄來的名單上記載,這些年來,發配姚州的流人共計三百二十九家,四千八百餘人,這些人在哪裡?昨日被處斬的一共七家,區區三十六人!其他的人都在哪裡?”

    黃景容冷冷地掃了一眼在他看裡,打扮舉止比土匪強不了幾分的土司頭人們,森然道:“有人在包庇流人,僅憑包庇一事,本欽差就可判其為同謀,更何況,既然能有此舉動,焉知他們不是同黨?這件事,本欽差一定會查下去,不管查到誰,絶不輕饒!”

    下邊說話的聲音稍稍小了一點,不過喝酒的、吃肉的、交頭接耳的、互相拍著肩膀吃吃說笑的依舊不見收斂。

    黃景容旁敲側擊地道:“有些人,不要以為天高皇帝遠。本欽差就拿你沒辦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能逃得了王道教化?一旦被本欽差查到誰與流人有所勾結,必定將你緝拿歸案,以正國法!”

    黃景容冷冷地瞟了眾人一眼,又道:“或許有人自恃部落實力夠強大,可以對抗姚州官兵,只不知若是朝廷另遣天兵前來,你還有沒有足夠的實力對抗呢?如今王孝傑遠征安西,即將大勝而歸!這支精鋭之師。一路所向披靡,若是聖人一道旨意,命這支遠征歸來的大軍入劍南剿匪,挾大勝之威,挾大勝之鋭,介時何人可敵!”

    文皓見氣氛有些緊張,連忙舉杯道:“欽差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今日各路土司頭人紛紛趕來,是為欽差接風洗塵的。欽差先受我等敬一杯酒,至於公事嘛,咱們可以回頭再說,啊?”

    文皓笑著,向雲軒遞了個眼色。雲刺史馬上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自腰間拔出銀質的小刀,小刀鋒利無比,寒光爍爍。

    堂前擺著一張朱漆紅案,案上放著一張巨大的竹製托盤。上面盛著一隻烤的焦黃髮亮的全羊。這裡的全羊是選取上好的兩歲羯羊,砍去頭、蹄。清除內臟,用蛋黃、鹽水、薑黃、孜然粉、胡椒粉、麵粉等調糊刷抹後,放入熾熱的饟坑烘焙出來的,肉香四溢,叫人一見便饞涎欲滴。

    雲刺史用銀刀削下幾片最肥美的羊脊肉,盛在碟子裡滿面堆笑地送到黃景容面前,道:“黃御史,嘗嘗這道烤全羊,這可是本地美味啊!”

    羊肉冒著蒸騰的熱氣,還未送到面前,一種濃郁的肉香便撲面而來,但黃景容見眾土司頭人對他的訓斥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敬畏之意,心中更加惱火,一見雲刺史奉上羊肉,馬上借題發揮,訓斥道:“當今聖上已經發佈‘禁屠令’,你等身為朝廷大員,難道還不知道嗎?違抗聖旨,這是什麼罪過?撤下去!”

    雲刺史被他當眾駁了臉面,不禁有些懊惱,心中暗罵道:“他娘的,昨兒本官設宴迎接你時,滿桌的酒肉,也不見你如此義正辭嚴吶!”

    不過眾人面前,他當然不好反駁,只好唯唯稱命,揮一揮手,叫人把整隻的烤全羊都端了下去。

    黃景容指著席上的酒肉道:“把所有的肉食統統撤下去!聖人頒佈‘禁屠令’,乃是對萬物生靈的一片慈悲之心,我等身為朝廷官員,理當以身作則。你們連聖人的旨意都敢視若罔聞,也難怪……”

    黃景容手指徐指,訓斥不停,手指點到一處,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一位姑娘,這位姑娘穿著月白色的上衣,紅坎肩,腰繫一條繡花短圍腰,寬腿藍褲嬝娜如裙,身姿輕盈如籠月之雲,紅頭繩兒纏著烏黑的髮辮,花頭巾下雪白的纓穗拂在她標緻嬌媚的臉上,面如滿月,眉似遠山,唇如一雙嬌艷的花瓣,好一個俏麗的蠻族少女。

    少女就在上首一張席位的客人後面站著,黃景容目高於頂,一直掃視著前方的眾人大發淫威,居然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身邊便有這樣一位可人佳麗。

    白裳少女輕折蠻腰,正和坐在席上的那位赤膛大漢俯耳說著什麼,說完了便是嫵媚地一笑,站起身來,輕快地向外走去。黃景容貪婪的眼神追著那位姑娘輕盈嬝娜的背影,直到那少女完全消失在門口,這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又使勁地盯了那個男人一眼。

    他不知道那位異常俏麗的少女是這個中年大漢的妾侍還是女兒,但是心中已經有了把她收入自己房中的貪念。薰兒姑娘生性好動,聽說大哥代替父親到姚州城裡拜見欽差,便纏著他要一起來。

    方才她在後宅同都督文皓的幾位女眷閒聊了一陣,又想去街頭閒逛,特意跑來跟大哥說一聲,卻沒想到被那黃景容看在眼裡,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

    黃景容暫且把淫念捺在心裡,繼續擺著官威,叫人把所有肉食都撤下去。這官宴本來就以大魚大肉為主,肉食一撤,席上還剩下什麼了?難道叫大家都搖身一變化身兔子,捧著一筐青草羅卜大嚼不成?

    眾土司頭人一見這位欽差如此不近人情,個個心中不喜,酒未過三巡,便紛紛告辭離去,絲毫不在乎黃景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接風宴不歡而散。

    黃景容把眾人的無禮看在眼中,心中暗恨,只管盤算著要把對這些土司頭人曉以利害,說不得還要用上在嶲州所用的手段,抓一個土司或頭人宰了,殺一儆百!

    ※※※※※※※※※※※※※※※※※※※※※※※※※※

    “這裡的官員太不像話了,一個個目無王法,文都督、雲刺史,你二人教化無法,罪責難逃哇!”

    黃景容背著雙手往後宅裡走,一路打著官腔訓斥本州的都督和刺史。

    雲軒陪笑道:“黃御史,本州歸附朝廷時日不久,那些官吏、頭人們大多野性難馴。黃御史不要生氣,他們只是生性野慣了,不懂得朝廷體制,倒不是有意藐視上差。”

    黃景容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本欽差巡視姚州,姚州官吏與各部落的土司頭人們宴請本欽差,這是官場應酬,結果連女賓都可以公然在堂上走來走去了,成何體統?”

    雲軒奇道:“不會吧,各土司頭人大多沒有攜帶女眷,就算有攜帶女眷的,也是安置在後堂,怎麼會到前廳來逍遙呢?”

    黃景容道:“怎麼沒有?本欽差親眼看見的,就在上首左邊第一席的那個頭人,當時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後說話,對本欽差的訓話充耳不聞。嗯,她大約有二八年華,身著白衣……”

    文皓輕“啊”一聲,一拍額頭道:“我想起來了,那是薰期頭人的女兒,沒有大名,只有一個小名就叫薰兒,是陪她大哥一起來的。”

    文皓滿臉堆笑地道:“黃御史,這可是你誤會了。如果是她,即便代表薰期土司來覲見欽差,也是完全合乎禮法的。因為在我們這兒,土司的妻女都是有職權的,就像是朝廷的官員一樣。

    土司如果去世了,而兒子還年幼,土婦(土司的妻子)是可以攝政的。如果土司沒有兒子,女兒也可以繼承土司之位,還可以招贅其他土司的兒子繼承土司之位。所以,薰兒出入正堂,並不是不合禮法的事情。”

    “薰期頭人的女兒?”

    黃景容把這個名字暗暗記在心裡,反覆咀嚼兩遍,忽然覺得有些耳熟,他仔細想了想,突然記了起來,不禁失聲道:“啊!本欽差想起來了,我在嶲州見過他的。薰期就是你們姚州的一個土司,怎麼他沒來見本欽差,反而叫他的子女來了?”

    文皓略一猶豫,吱唔道:“呃……,本督給薰期土司下過請柬,只是薰期土司偶感不適,所以才命其長子代表他前來覲見欽差。”

    文皓的部落實力不及薰期,可他又是本州的都督,是名義上的姚州最高長官,平時和白蠻交往,必然發生過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他是沒有必要在黃景容面前為薰期遮掩的,這幾句話說的不盡不實,語氣非常勉強,黃景容自然聽得出這是薰期對他的藐視和不恭。

    本來只是憑此一事,黃景容就不想放過薰期,如今他又惦記上了人家的女兒,這個念頭就更加熾熱了。

    “如果我把薰期辦成反賊,到時候薰期為求活命,還不乖乖奉上他的女兒麼?”

    黃景容越想越妙,不禁捋著鬍鬚桀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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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 17:39:07
第十七卷 嶺南劫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冒險家的樂園

  一張紋路細密、平滑如紙的雪白絹布上,一枝狼毫鋒尖如針,若沉若起,運走如飛,一個顰笑嫣然、嬌媚可人的女子形象,便漸漸在絹上翩然浮現出來,黃景容把筆擱在一筆,輕輕撫摸著光滑的絹布,彷彿撫摸在那女子可人的臉蛋上。

  在嶲州時,他以謀反為名抓了薰期,薰期馬上服軟,向他送上大把的金珠玉寶,還送了兩個美麗的蠻族女子給他,這令黃景容產生了一個此人軟弱好欺的感覺。他並不知道那些禮物和那兩個美人兒,都是羅書道替薰期送與他的。

  他覺得,只要再度拿下薰期,好生敲打一番,就足以令其他土司頭人心生戒懼,紛紛送上厚禮,到時候只要稍作示意,薰期也會很爽快地認下他這個便宜女婿。

  說起來,稱得上美麗的女子其實不會相差太多,不管是五官、皮膚、身材、體態,很難有太大的區別。鶴立雞群很明顯,鶴立鶴群還會那麼明顯麼?這時候區分高下的就是氣質了。

  羅書道送予他的兩個蠻族美人兒各有可人之處,但是與薰兒相比,便有了些小家子氣。薰兒是土司的女兒,蠻族的公主,自有一種高貴優雅的氣質。可是這種氣質與京城的使相千金們又截然不同。

  她畢竟是自由自在地生長在山野叢林中的女子,有種京城仕女所不具備的野菊花般的鮮姿和活力。這種區別,就像同樣形狀的一顆玻璃球和一顆鑽石的區別,這樣本該互不相容的兩種氣質完美地融合在她的身上,令她產生了一種別具一格的迷人魅力。

  正是這種在很多美女身上看不到的靈氣兒,打動了黃景容的心,他想要這個女人。而這一切就要看他施壓的力度,他相信堂堂欽差,挾天子劍下視百官,足以令這些在西南一角窮蹦躂的山大王們俯首彌伏。

  可是,力度夠了。他還需要速度。他怕楊帆追來姚州壞他的好事,所以他已迫不及待地向姚州都督和刺史施壓了,他相信這兩個人不敢不屈服。御史台當初可以把一任任宰相當韭菜割,如今雖已大不如前,要收拾幾個邊州官僚總還是容易的吧。

  姚州都督府就是文皓所在部落的原來的土司府,共有四進院落,第一進院落是公堂和牢房。第二進院落是土司辦公和文武下屬處理公務的所在,此外還有一座軍械庫,儲放重要的軍事物資。

  第三進院落是私塾學堂、書房帳房以及土司宴請賓客、召開大型會議的所在。第四進院落就是土司一家人生活居住的地方,這裡還設有內書房、內帳房和一些必要的客房。

  在整個建築群中軸線的第四進院落裡,庭院深深處,有一處大殿。這裡是土司處置秘密事務、決策重要大事的所在,就算家裡人輕易也不得進入。大殿是用慄木建成的,左廂房是椿木,右廂房用楸木,正合了“正立春秋”之意,祈望著傳承萬代,世世昌隆。

  此刻,就在這處大殿上。姚州都督文皓和姚州刺史雲軒正一臉嚴肅地商議著公事。大殿裡沒有其他人。大殿外五六丈處,就是四面環繞著大殿的高腳樓。樓下行人、樓上住人,樓與樓之間有長廊相通,持著梭槍的土兵在樓上四面巡弋著。

  大殿上,刺史雲軒沉聲說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文兄,你還要猶豫嗎?”

  文皓遲疑道:“老弟,不能輕舉妄動啊!薰家和孟家是此地大族,傳承千年,樹大根深,咱們還當徐徐圖之,謀而後動才成。”

  雲軒冷笑:“再謀而後動徐徐圖之,那人家就要傳承兩千年、三千年、一萬年了,到時候樹更大根更深,你就能撼動他們了?要我說,這是咱們唯一的機會,借助朝廷之力,把他們一舉剷除,錯過這個機會,他們還要世世代代騎在我們頭上,再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好機會了。”

  文皓雙眉一擰,道:“你可想到了失敗的後果?”

  雲軒不以為然地道:“能有什麼後果?想要動他們的是欽差、是朝廷,咱們兩家是迫於無奈,只好從命嘛。朝廷要是打過來,想要治理這裡還得靠咱們,到那時咱們是朝廷的大功臣,從此就是咱們坐天下!如果失敗了……”

  雲軒微微眯起眼睛,有些陰險地道:“那自然是黃景容的錯!朝廷上,會唸著咱們的忠心,以後定會給以咱們許多好處。姚州這面,薰孟兩家雖然比咱們勢大,可是想把咱們吞了也能撐死他們。咱們只是畏懼朝廷、聽命行事而已,他們又能如何?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

  文皓輕輕搖頭,站起身來踱了一陣,成功的貪婪和對失敗的恐懼在他心裡反覆交鋒,掙扎不已。過了半晌,他才說道:“機會的確難得,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咱們應該拉攏孟家一起打擊薰家,你看怎麼樣?這樣可以確保成功,而且一旦失敗,有孟家頂著,薰家也找不到咱們頭上。”

  雲軒的臉色很難看:“文兄,以孟家的勢力,如果拉他入夥,那薰家垮了之後,他們的土地和百姓,還輪得到咱們來接手麼?到時候可不就成了孟家一家獨大?孟家在這姚州說一不二,再也無人能制,我們不是更加難過?”

  文皓想想也是道理,便道:“如果這樣,咱們便把孟家拋在一邊,合咱們兩家之力對付薰家!”

  雲軒的臉色更難看了,道:“如果現在有幾位小土司,聯手想要吞併我的領土,文兄會怎麼做?”

  文皓眉頭一挑,道:“他們敢?咱們兄弟是什麼交情,我自然全力以赴,派遣兵馬助你解圍!”

  雲軒道:“如果你我交情一般,甚至老死不相往來,那又如何?”

  文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蹙眉沉思片刻,猛地一拍大腿,道:“那我也要出兵,還反了他們了,敢壞了規矩,以後別人有樣學樣,那還得了?再說。你要是倒了。他們吞併了你的領土和子民,勢力壯大之後,就該對我下手了!”

  雲軒激動起來,黑紅的臉龐因為充血顏色變得更深了,他激昂地道:“不錯!你知道,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從中原請了有學問的讀書人來教我學問。我熟讀中原的史書後,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

  中原王朝更疊是那麼的頻繁,不管多麼強大的王朝,最多兩三百年,一定會被其他的王朝所取代,我就感到很奇怪。為什麼在我們這裡,一千年前誰最強大,一千年後還是他的家族最強大?

  為什麼我們這裡所有的土司捆在一塊兒都不及中原的皇帝強大,也沒有他們那麼嚴格的完善的制度,可是我們這裡儘管各個部落之間常常發生征戰,卻總是不痛不癢,一千多年下來還是一千多年前的格局,當初是土司的他的子孫還是土司。當初是頭人的他的子孫還是頭人。既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為什麼?”

  文皓被他這個話題吸引住了,好奇地問道:“你說為什麼?”

  雲軒道:“就是因為每一代的土司和頭人們,都是你方才的這種想法!這麼想當然沒有錯,因為不這樣做,今天被吃掉的是別人,明天可能就換了你。可是為什麼偏偏是在我們這裡會是這樣?

  因為我們這裡有強者,但是從來都沒有一個可以像中原的皇帝一樣把整個天下變成他家天下的那樣一個人。所有人都想更強大、都想往上爬,都想得到更多,也都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

  我們這裡有大土司、有小土司、有大頭人、有小頭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領地和子民,誰想吞併別人的領地和子民,都會受到其他所有土司和頭人的敵視,擔心你會成為他們的敵人,於是所有人會聯合起來,把你打壓下去!

  想向更強大的土司挑戰,除非聯合其他所有更強大的土司,可那樣一來,得利的只能是那些更強大的土司,我們何苦來哉。不聯合那些比我們強大的土司,誰想蠢動,就會被所有強大的土司當成害群之馬聯手消滅。

  因此,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大家會一起維持這裡的傳承秩序,不希望它發生變化。這就是我西南地區大族世家千年傳承不衰的原因!可是現在不同了,天時、地利、人和我們都有了,文兄,再也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雲軒越說越激動,跳起身來,唾沫橫飛地道:“現如今,姚州地區這個秩序的最大維護者就是薰家和孟家,你我兩家的實力僅次於他們,有朝廷給我們撐腰,至少可以確保其他大族不敢插手干預。如果我們失敗,還有朝廷大軍出面,這樣的機會放過了天理不容!你文家世代祖宗都不會原諒你。”

  文皓長長地吸了口氣道:“你相信黃景容的話?你認為朝廷會出兵?”

  雲軒道:“御史台的厲害,難道你沒聽說過?皇帝對御史台言聽計從,他們說誰是亂黨叛賊,誰就一定完蛋!”

  文皓道:“可我聽說來俊臣被貶官了,御史台已大不如前。”

  雲軒道:“來俊臣倒了,御史台卻沒有倒,從這次御使台奉旨巡察地方,查勘謀反一事,就能看出來。”

  文皓沉吟不語,雲軒又道:“最重要的是,我們有退路!如果我們敗了,還有朝廷,如果朝廷不肯發兵,那就拋出黃景容以息眾怒!進可攻,退可守,我們還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折損一些兵馬,可是比起我們可能獲得的收益,難道不值得嗎?我們將改變此地千年未變之格局啊!”

  文皓被打動了,他抬起頭,目中射出刀鋒般凌厲的光芒:“你說的對!我賭了!”

  御史台狗急跳牆、捏造流人謀反以自重是冒險;張柬之想順勢而為、舉燎天大火一舉燒光這群王八蛋是冒險;文皓和雲軒想火中取慄,借朝廷之威挑戰西南千年不變的階級制度,何嘗不是冒險?

  誰說我們沒有冒險精神,我們的官場就是一群冒險家的樂園。

  黃景容端詳那絹上美人良久,又為她題下七絶一首:“獨辮明滅系紅縧,滿頭雲錦分外嬌。流蘇俏向紅顏窺,鬢雲暗把劉海招。緊袖白衫洱海憐,絳紅領褂蒼山繞……”

  題罷詩,黃景容怡然自得地捋著鬍鬚,陶醉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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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3 01:05:32
第十七卷 嶺南劫 第五百二十章 官逼

    一陣清脆而急促的馬蹄聲在山間小道上響起,瞭望台上的土兵拾起弓箭,警覺地看向遠方。

    寨子的四角都建有高高的瞭望台,視野開闊,可以將四下里的動靜盡收眼底。從高高的瞭望台上看去,山間小道上正有一匹棕色的馬箭一般飛馳而來,馬上的人將馬鞭在空中搖上一搖,然後再一鞭抽在馬股上,非常有節奏,隨著馬鞭一記記抽下去,那匹馬的速度更快了。

    “是二管事!”

    一個眼尖的土兵率先叫起來:“打開寨門,是二管事回來了。”

    上半部豎著槍尖似的柵欄的木質寨門打開了,騎在馬上的中年男人又是狠狠一鞭,向寨子裡衝去。

    這是薰期的寨子,薰期管轄著大片的領土和無數的子民,但他的寨子和子民分佈在河谷、高山、平原各種各樣的地方,薰家土司祖祖輩輩生活的寨子只是比其他的寨子更大一些,限於土地的產出,這裡無法聚集太多的人。

    薰期此時剛剛巡視了他的寨子和闐地回來。土司在他的土地上,被他的子民敬畏如神靈,沒有人敢冒犯土司大人的權威。但是前提是:土司要讓大家有飯吃。土司如果讓他的子民連飯都吃不飽,那會給他帶來極大的危險。

    土司並不是擁有土地,並把他賜給子民耕種就可以了,春耕秋收各種事情他都要管,很久以前,曾經有一位土司在春耕的時候沒有用心選擇優良的種子分發給他的子民。結果莊稼長勢很不好,夏天發生蟲害的時候又沒能採取有力的措施滅除蟲害。結果到了秋天顆粒無收。

    與他有仇的另一位土司趁機率兵來攻打他,這片土地上的土司們之間乃至同一土司下屬的頭人們之間,經常會發生摩擦和爭鬥,但是他們都有意地控制著規模,一旦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他們自己不想罷手,其他土司和頭人也會出面干涉。

    可這一次還沒等其他土司和頭人們干涉,那位發兵的土司就順利攻進了仇人的總寨。把他一家人殺了個精光,因為他的兵馬一到,對方土司的百姓就跪地投降了,沒有人反抗、也沒有人去保護他們的土司。

    最後倉促出面干涉的眾土司只能從被殺土司的直系親屬中選擇了一位土舍繼承了他的土司之位。這件事被所有的土司當成一個教訓,他們會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選定的繼承人說起這件事,告訴他土地、糧食和子民的重要。

    薰期也是從小聽著這個故事長大的,他在外面給人的感覺是一個粗魯、野蠻的老漢形象。可是在他的寨子裡,他卻是一個愛護他的子民、對任何事都無微不至的領袖和長者。

    白蠻同漢人習俗相仿,以農耕和養蠶織布、打漁為主,兼有少量的蓄牧,他們每年最重要的事情當然就是春耕的安排,可是夏季對於乾旱和蟲害的防治也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今年雨水充足。不用擔心乾旱的問題,薰期最在意的就是蟲害了。他剛從地裡回來,他的子民所種的莊稼今年長勢很好,他鑽到地裡仔細看過了,蟲害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薰期騎著馬回到他的寨子時,臉上還掛著滿意的笑容。

    一路上遇見他的族人。都恭敬地站住腳步,彎腰向他施禮,薰期騎在馬上,挺直了腰桿兒,威嚴地向他的子民點頭還禮。

    這時候,遠處一匹快馬飛馳而來,薰期向那人看了一眼,便笑罵道:“果然是龍飛,這小子就喜歡冒冒失失的。”

    那策馬進寨的人也看到了他,快馬向他奔過來,隔著還有六七丈遠,那人就急急一勒馬繮,駿馬長嘶人立,前足重新踏在地面上的時候,他已快步跑到薰期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從懷裡摸出一封請柬。

    他對薰期道:“土司大人,朝廷派來的那位欽差邀請土司大人赴姚州城談議緝捕謀反流人的事情,因為宴會就訂在明天,奴才擔心會誤了大人赴宴的時辰,所以馬上趕回來了。”

    薰期一聽是黃景容召他前去,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二管事龍飛畢恭畢敬地呈上請柬,薰期把信抓在手中,睨著龍飛道:“聽說接風宴的時候,各位土司頭人都很不愉快?”

    龍飛畢恭畢敬地道:“是!那個欽差大概把自己當成中原的皇帝了,而我們所有的土司和頭人就是他的奴才,他很無禮,各位土司和頭人對他無禮的舉動都很生氣。”

    薰期加重了語氣,扯著大嗓門粗聲大氣地道:“什麼欽差,那就是一隻貪婪的鬣狗、一隻兇殘的豺狼!他的眼裡,只有金子、女人和權勢。流人謀反?那些可憐的流人會謀反?真是天大的笑話!

    只有那個坐在黃金鑄成的宮殿裡作威作福,聽信幾個近侍諂媚,從不親自去巡視她的子民,也從不去看她土地收成的女皇帝,才會相信這樣的蠢話!龍飛啊,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兒子所娶的媳婦就是流人女子吧?”

    龍飛眉開眼笑地道:“是啊!我的大人,那真是個好女子呢,人生得俊俏,幹活又勤快,還特別孝順老人,最難得的是,她像土司老爺您一樣讀書識字呢。我那兒子真是有福氣。她現在已經有了身孕,很快我就要抱孫子了呢。”

    薰期哈哈大笑,道:“那你說,她會不會謀反?該不該被拉去砍頭!”

    龍飛憤怒了,眼睛都紅了起來:“那樣溫順的一個好女子,怎麼可能會謀反呢?她肚子裡還懷著我龍飛的親孫子呢,哪個狗日的漢官敢拉她去砍頭,龍飛就跟他拚命!”

    薰期哈哈大笑起來,他根本沒有打開那請柬,直接把它撕個粉碎,往空中一拋,便撥馬向他所住的碉樓馳去。

    ※※※※※※※※※※※※※※※※※※※※※※※※※※

    雲軒匆匆找到文皓,低聲道:“薰期不肯來!”

    文皓緊張地問道:“莫非他發現了什麼?”

    雲軒氣道:“他發現個屁!我已經打聽過了,他在嶲州時就被這黃景容擺過一道,勒索了一通才放他離開,他肯再來才怪!”

    文皓在房中緊張地轉了兩圈,又問:“那孟折竹肯來麼?”

    雲軒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孟折竹一向喜歡跟薰期較勁,薰期不來,他來了不是自降身價嗎?”

    文皓拳掌一擊,十分懊惱。

    雲軒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在意。我原就說這個法子沒甚麼用處,抓了他們的土司,他們的部落也不會用整個部落的臣服來換取土司的自由,到時再捧出一個繼任者,打起為土司報仇的旗號,我們反而不好收場。”

    文皓咬牙道:“那就沒辦法了,只好使用武力!”

    雲軒欣然道:“這就對了,本來就只能用這樣的辦法。那咱們明天就動手?”

    文皓重重地點一點頭,又囑咐道:“別忘了,先跟黃御史要一道手令!”

    雲軒會意地一笑,道:“你放心,我省得!”

    第二天午後,一片山坡的梯田地裡,農人們正在辛勤地勞作著。

    天還是那麼熱,樹梢兒都有氣無力地耷拉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馬蹄聲。正在田間勞作的農夫向遠處望去,就見幾匹馬正向這邊馳近,在馬匹左右和後面,有一大群持著梭槍和長刀的土兵。

    農夫們以為是來巡視領地的土司老爺,趕緊從地裡返回地頭,也不敢抬頭張望,正要跪下向本家老爺磕頭,那些持槍提刀的土兵就如狼似虎地向他們撲過來。

    一地血腥,慘叫聲聲,農夫驚訝地發現這些老爺並非自己領地的主人,有人迅速向田間和山上、谷中逃跑,有人因為還有妻、子要保護,便咬著牙拔出了佩刀上前拚命。

    此地民風彪悍,不管是為了抵抗可能出現的強盜,還是山林中突然竄出的野獸,一口刀是他們必備的武器。但是農夫們寡不敵眾,地上很快就留下了一具具屍體,其他的人都逃掉了。

    逃回山寨的農人剛把田間發生的事情告訴寨首,寨首命人吹響號角,集合了寨中青壯正要趕去救援,那些人已經殺氣騰騰地撲到了山寨。

    山寨被洗劫了,糧食、牛羊,一切值錢的東西,都被那些強盜土兵強行拉走,有的強盜盜還把一些年輕漂亮的姑娘扛上了自己的肩頭。

    悲憤莫名的百姓哭倒在地上,咒罵著、哭喊著看著強盜們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一座座熊熊燃燒的房屋上空,火星漫天飛舞……

    這個寨子是薰期土司的,據說,這個寨子包庇了流人。

    楊帆趕到姚州城後,花了兩天的時間摸清了姚州的勢力格局和黃景容趕到姚州後發生的一些事情。但是對於如何不著痕跡地激起姚州部落和黃景容之間更大的矛盾,促使他們鬧事,又要把事態控制在可掌握的範圍之內,楊帆還沒有想到特別妥當的辦法。

    這時候,黃景容已經迫不及待地發動了對薰期頭人的攻擊。楊帆萬萬沒有想到,黃景容居然這麼配合,他還什麼都沒有做,黃景容就已經什麼都做了,而且比他做的更好、更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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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嶺南劫 第五百二十一章 民反

    類似的衝突事件,在薰期土司和那位遭受了無妄之災的折竹土司的寨子裡不斷發生。遭到搶劫的寨首紛紛帶領失去家園的百姓投奔他們的土司,向土司老爺哭訴冤屈。

    薰期聞訊後,一張老臉憤怒地脹紅起來,他一腳就把桌子踢得貼到了對面牆上:“好膽!文皓和雲軒這兩個賤種,竟敢公然派人侵犯我的領地,打起我的主意來了!”

    他的長子薰無霸憤然道:“兒子趕去與他們的人交涉,他們說,我們被攻擊的寨子窩藏著謀反的流人,欽差已經拿到憑據,幫助反叛的人就形同反叛,理應受到嚴懲。他們兩家土司也是迫於欽差的命令,不得不如此。”

    “他們這是放屁!”

    薰期冷笑起來:“瞞天瞞地,瞞不了隔壁鄰居。他們有什麼打算,想幹什麼,當老漢是瞎子看不出來麼?”

    薰期在房子裡走來走去,他的兒子們和土舍、頭人、管家、寨首站在屋裏屋外,靜悄悄的一言不發,等候著土司大人的決定。

    薰期猛然站住了,大聲道:“陰險的鄰居,比兇殘的敵人更可怕!屠刀已經伸到我們的頭人,我們除了反擊還能怎麼辦?”

    薰期冷冷地掃了一眼屏息站在面前的眾人,用更大的聲音喝道:“調集兵馬,立即反撲!”

    山坡上,十幾位少婦和姑娘正在采著桑葉,甜美的山歌傳到山下的田地裡。

    一個老漢從田地裡直起腰來,撫一把額頭的汗水。聽著山坡上傳來的歌聲,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安詳的笑容。

    忽然。遠處有幾匹快馬奔來,老漢手搭涼篷向遠處望去,待他看清來人,不由哎喲一聲,急忙攏起嘴巴,向田地裡的人大喊:“是管家老爺來啦,是咱們的管家老爺來啦!”說完趕緊提起鋤頭向地頭奔去。

    百姓們紛紛從山上和闐地裡跑出來,跪到山腳下。管家勒住馬繮繩,對跪倒在面前的百姓大聲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寨首,土司大人決定對文皓土司和雲軒土司開戰,叫你們寨子裡十四歲以上,五十五歲以下的男子,自備武器和乾糧,於明天日落前趕到土司大寨聽候調遣!”

    “是!是!遵從土司老爺的命令……”

    年老的農人代替大家接受了命令。管家一撥馬便領著幾個隨從向下一個寨子趕去。農人們從地上爬起來,年老的農夫叮囑了幾句,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便撒開雙腿,向寨子裡狂奔而去……

    類似的情景,在一處處寨子裡上演著,白蠻的勇士從四面八方向總寨彙集。原本只有兩千多居民的總寨,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時候,已經匯聚了足足三萬勇士,還有更多的人正從四面八方打著火把向這裡彙集,有人騎馬、有人步行。

    ※※※※※※※※※※※※※※※※※※※※※※※※※

    隷屬於雲軒土司的蒼水寨自從土司大人發兵攻打薰期土司的寨子以後就加強了戒備。白天幹農活時要在遠處派人警戒,晚上寨子上更是增加了數倍的人手巡邏。

    這天午夜。黑夜的叢林中突然傳出各種古怪的聲音,棲鳥紛紛驚飛起來,野獸在林間奔跑,戍守在寨子上的壯丁提起弓箭,驚恐地四下張望著。

    黑漆漆的夜色中突然響起了淒厲的嗩吶聲和蒼涼的號角聲、急促的梆子聲。一支火把亮起來,然後是無數支火把,無數支火把好像夜空中無數的繁星突然落到了紅塵,整個寨子被星的海洋包圍了。

    寨丁手中的竹弓“吧嗒”一聲掉在地上,他是個勇士,獨自面對一隻熊羆時都沒有恐懼過,此刻也不是因為怕死,他是因為絶望,他無法想像,這麼多的敵人,寨子怎麼可能還守得住……

    類似的反擊在一個個寨子裡上演著,嗅覺靈敏的外地商人已經意識到這一次的戰爭似乎不同尋常,雖然戰火還沒有蔓延到姚州城,他們已經提前打點自己全部的財產,開始逃離這座城市了。

    沒有人注意到,文皓土司和雲軒土司最忠心的管家,也帶著一些心腹,把兩大家族千百年來積攢的如山的金銀珠寶裝在一輛輛氂牛車上,夾在商賈隊伍里,撤出了姚州城。

    烏蠻雖也受到了襲擊,但是比起白蠻來所受的損失不大,因為烏蠻以遊牧為主,他們的部落分佈在水草豐盛的地方,離大城大阜又遠,人員又分散,所以雲軒和文皓的部族勇士首先襲擊的是與他們毗鄰的白蠻。

    烏蠻諸部不像白蠻一樣普遍會說漢語,而且和草原民族一樣,大多以牛羊皮做衣服,準確說起來,烏蠻才是當地的原住民,而白蠻的大部分都是蠻化了的漢人,這也是白蠻比烏蠻擁有更高的文化水準和主要以農耕蠶桑為主經濟模式的原因。

    烏蠻大土司孟折竹因為統管的區域大,部下又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人,所以他的行蹤不太確定,平時很難找得到他,但是這一次不同,因為大周欽差駕臨,文皓已經派人去促請過他,雖然孟折竹沒有來,卻也沒有馬上返回草原深處,而是留在了距姚州比較近的一個部落裡,所以薰期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哈哈,尊敬的薰期土司,真是稀客呀,你怎麼會來我這兒的?”

    薰期走進孟折竹那幢用竹木製成的高腳樓時,孟折竹正盤膝大坐,捧著一盆手抓羊肉在嚼。大塊的連骨羊肉燉的酥爛,肥腴咸香,孟折竹雙手抓著羊骨頭的兩端,一張大臉幾乎都埋進了肉裡,吃得滿腮油膩。

    薰期走到他面前,盤膝坐下,臉色異常嚴肅:“老漢此來,是要找你商量一起出兵的事情!”

    孟折竹的大臉還埋在肉骨頭裡。吃得稀哩嘩啦的,薰期“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折竹,你個混帳小子,聽見老漢說話沒有?”

    孟折竹從肉骨頭裡抬起頭來,別看這大漢動作粗魯,長得濃眉大眼,倒是一表人才,英氣勃勃的一張面孔,鬍鬚如戟更為他增添了幾分威勢。這樣一條大漢遠比薰期更像一個部落的大頭人。

    只是,他的神色有些慵懶,鬍鬚和臉頰上全是油呼呼的肉汁,未免影響了他的英雄氣概。看歲數,這位孟土司頂多三十出頭,也難怪薰期生起氣來會叫他小子。

    孟折竹笑嘻嘻地道:“嘿!你們白僰人一向不大看得起我們烏僰人,沒想到這一次你們竟然願意和我們聯手。更叫人想不到的是,你薰期土司居然會親自來見我這個晚輩。”

    薰期沒有理會他的調侃,肅然道:“你不用裝佯啦,我知道你的族人也被他們派兵劫掠過,依著你孟家人一向不肯吃虧的性子,你願意忍了這口氣才怪。”

    薰期頓了頓。又道:“你應該看得出,那個混帳欽差雖然想在這裡攪風攪雨,但是這一次也未嘗不是雲家和文家意圖挑戰你我兩家地位的一次嘗試。如果我敗了,到時候你以為會有你的好處嗎?”

    孟折竹嘿嘿一笑,抓起一塊大毛巾擦淨了臉頰。又擦了擦雙手,把毛巾往桌上一丟。滿不在乎地道:“文皓和雲軒那兩個白痴以為薰土司已經老成了沒有牙的老虎,可我清楚,薰土司的尖牙利爪依舊鋒利著呢,他們……不是你的對手!”

    薰期冷靜地道:“他們為什麼敢跟老漢動手?倒不見得是認為我老了,而是因為他們背後站著朝廷欽差。這口氣我要是忍了,從此以後在姚州就再也不用抬起頭做人了,我要不忍,倒也不怕他們聯手。

    可是那位欽差雖然既貪婪又殘暴,卻不是昏庸之輩,只怕在他們動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向朝廷請兵了。朝廷如果派兵來,我孤掌難鳴,如果我被吞掉,到時候你也不會好過,沒有木頭,支不起房子,沒有鄰居,過不好日子啊!”

    孟折竹神色一正,道:“鄰居平安,自己也平安。這個道理,我懂!薰期土司要與我族聯盟,可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薰期道:“你說!”

    孟折竹道:“我要你的女兒薰兒姑娘做我的女人!”

    薰期眼神一厲,孟折竹卻毫不迴避,他的眼神很認真。

    薰期凝視他良久,緩緩說道:“她是我最寵愛的女兒!”

    孟折竹道:“還是薰期土司部落裡最美麗的一朵金花!”

    薰期道:“你想娶她,可以,但她必須做土婦(王后)!”

    孟折竹咧開大嘴笑了:“當然!我的土婦去年病死了,連個娃兒都沒給我留下,薰兒做了我的女人,不但將是我烏蠻七部的土婦,而且她若生個兒子給我,將來這個土司就是他來做!”

    蠻族的漢子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生死大事也只在三言兩語之間,薰期沒有再說別的,直接伸出右手,對孟折竹道:“一言為定!”

    “啪!”

    “啪!”

    “啪!”

    三擊掌,比山盟海誓更有效,比蓋了玉璽的國書更權威,姚州地區最強大的兩個部落正式聯手了。

    星星之火,燒成了熊熊的烈火,兩堆熊熊的烈火,合成了沖宵的大火。白蠻和烏蠻聯盟的第三天,姚州城破,文皓土司和雲軒土司裹挾著欽差黃景容倉皇逃竄,逃進了文家在深山裡的老巢。

    姚州地區一連串的變化把楊帆弄懵了,他想做的事還一件都沒有做,所有的一切便按照他想要的結果發展了,甚至比他設想的發展的更徹底、更迅速。

    當姚州城破的時候,楊帆終於驚醒了,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看下去,他應該馬上出手,他到姚州本來是來“點火”的,現在卻變成了“滅火”,滅掉黃景容這頭蠢豬燃起的衝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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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嶺南劫 第五百二十二章 單刀赴會

    當楊帆決心採取行動時,他才發覺在兵荒馬亂之中,一個人想要做點事情會有多難,這完全不像他和張柬之謀劃時想的那麼簡單:等待矛盾激化,蠻族造反,找到他們的首腦人物,曉以利害,勸其休兵,然後籍此上書,彈劾御使台,借助地方上的反彈,迫使女皇以御使台為替罪羊,平息天下之怒。

    現在蠻族真的反了,楊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們的首領,僅此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文皓和雲軒來不及帶走的士兵化整為零同白蠻和烏蠻的士兵打起了游擊戰。

    這雙方的軍隊平時都是農民、樵夫、漁民和牧人,本就談不上什麼作戰紀律,再加上一切補給需要靠自己,如果軍隊太過集中,就無法找到足夠的糧食來添飽他們的肚子,所以除了攻打姚州城的這一階段,其他時候雙方軍隊都是化整為零,零散作戰的。

    這種作戰模式很適合這裡的部落,這樣的戰鬥規模對這些蠻族部落來說也已經不算小了,但是看在早就見識過大軍團作戰的楊帆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但是這種規模的戰鬥其實更適合當地多山多河的地形,小股部隊行動靈活,補給方便,遠非集團軍行動所能比擬的。朝廷兵馬憚於在此地用兵,其實也有這方面的顧慮,你的兵力優勢在這裡施展不開,會被無處不在的游擊戰拖死在這裡。

    這種到處發生的零散戰鬥給出行者製造了莫大的困難,尤其是楊帆這種人地兩生的外鄉人。更是寸步難行。他的準備終究是不太充足,他低估了黃景容闖禍的本事。當他匆匆趕到姚州,還沒喘上口氣兒,黃景容就把薰期逼反了。

    楊帆是從南洋回來的,他不瞭解黃景容這種人骨子裡揮之不去的那種優越感,那種天朝欽使面對蠻夷之族的高傲和蔑視,這種人遠不只黃景容一個,在各處邊疆地帶,把蠻狄之族的酋長也驅役如狗的鎮將大有人才。即便這是對其他民族包容性最強的唐代,李世民更曾把“蠻夷一家”定為國策,這種現象也屢見不鮮。

    楊帆花了兩天功夫都沒有找到白蠻的薰期土司,反倒被幾夥語言不通的烏蠻兵疑為奸細,如果不是他身手了得,早就被當場打殺了。

    楊帆正覺無計可施,戰場形勢突然又發生了變化。嶲州、戎州和嶺南道的官兵急赴姚州平叛來了,白蠻和烏蠻聞訊之後立即緊急收縮兵力,撤回他們固有的領地。

    黃景容殺了個回馬槍,耀武揚威地又回來了。

    其實,嶲州、戎州和嶺南道官兵來的並沒有這麼快,否則薰期和孟折竹的軍隊已經打到嶲州邊境。是沒有那麼順利就撤回來的。

    朝廷軍隊畢竟訓練有素,統兵將領又知兵法,不是這些只有過小型衝突經驗的部落兵壯所能比擬的,朝廷兵馬只要對他們進行一番有序的追擊和攔阻,他們的傷亡必定慘重。

    嶲州、戎州和嶺南道確實已經出兵了。但是兵馬並不多。

    黃景容決定劫掠白蠻和烏蠻山寨,向他們發動挑釁的時候。就已經快馬向嶲州、戎州和嶺南道駐軍將領求援了,說是發現涉嫌謀反的流人受到蠻族包庇,蠻族居心叵測,有可能會攻擊朝廷欽差,要求三地將領派兵援助,彈壓局勢。

    三地將領接到欽差來信後,分別派了一衛兵馬赴姚州增援,因為只是預防萬一,並不確定蠻族會造反,派兵的目的只是為欽差一壯聲勢,恫嚇地方不要輕舉妄動,所以所派的兵馬並不是很多。

    可是他們趕到半路時,姚州就已一團糜爛了。

    黃景容逃到文皓的山寨,派出信使聯絡援兵,獲悉援軍趕到的消息後,馬上與他們取得聯繫,打起旗號,號稱嶲州、戎州和嶺南道各發兵三萬,共九萬大軍兵發姚州,白蠻和烏蠻不知其中底細,只好匆忙撤退。

    這三支來援的人馬兵力薄弱,只是虛張聲勢,也不敢分兵追擊,以免被蠻人所乘,所以白蠻和烏蠻從容撤回了他們的領地,而朝廷官兵也兵不血刃地收復了姚州城。

    這個意外事件給楊帆製造了一個機會,白蠻和烏蠻既然收兵了,兵馬集中於一處,他要找到對方的土司就容易許多。而目前朝廷軍隊占了上風,也給他的談判創造了最佳時機,想到這裡,楊帆立即向白蠻的村寨趕去。

    楊帆選擇的去處是河白部落,這是白蠻族距姚州最近的一個寨子。楊帆上一次從嶲州來時,曾經向這個部落的人問過路,還向他們的一位背水姑娘討過水喝。楊帆對他們的印象很好,覺得這個部落的人非常友善,或許可以很順利地通過他們的寨首聯繫到他們的土司薰期。

    楊帆牽著馬站在山坡上,默默地看著面前的水田。

    站在高坡上望下去,一塊塊不規則的水田更像是打碎的鏡面了,藍田白雲依舊倒映在水中,但是已經失去了那詩一般優美的氣氛,因為水田裡那原本整齊的一束束水稻,現在七扭八歪,有的整個倒伏在水中,有的掙扎著抬起頭來,顯得一片荒涼。

    遠處玉帶似的大江上已沒有撒網的漁夫,也沒有撐船的梢公,蜿蜒的山路上沒有背水的姑娘,更聽不到那甜美動人的歌聲。

    楊帆慢慢走著,忽然,他停住腳步,蹲下身去看了看,地上有一汪黑紫色的凝固了的東西,那是乾涸的血跡。

    楊帆輕輕吁了口氣,四處看看,便沿著那一日背水姑娘走去的路線向前走去。

    “嗖!”

    聲音入耳,楊帆急急閃身,同時將刀橫在胸前,一枝箭倏然插在他身前三尺的土地中,林中傳出一聲大喝,用的是本地土語,楊帆沒有聽出對方在喊什麼。

    楊帆暗自驚出一身冷汗,虧得對方這一箭是警告性質的,否則以箭矢的速度,又有林木枝葉的掩映,這一箭他可不易避開。

    七八個手持梭槍的山民突兀地從林中冒了出來,他們一身白色衣裳,卻不知是如何隱藏的,以楊帆耳目之聰便,居然也沒有發現一點端倪。

    這裡的山民果然是天生的叢林作戰專家,他們的隱匿之術可以完美地把身形和氣息斂藏起來,連六識最靈敏的野獸都無法輕易察覺,何況人類。

    “不要動手!我有要事,要見你們寨首!”

    楊帆一見有人出現,馬上收起佩刀,雙手高舉,以示並無敵意,同時放聲大喊,不料對方一聽他的聲音就憤怒起來。

    “是個漢人!”

    “一定是黃景容的人!”

    “殺了他!”

    白蠻的主體本就是漢人,只是在當地居住久矣,已經被蠻化,可母語並沒有放下。一聽楊帆說的是漢語,那些人馬上也換了漢語,有人驚訝地大喊,有人扭頭向遠處叢林中報告,有人按捺不住,紅著眼睛向楊帆猛撲過來。

    “不要動手!我不是黃景容的人!”

    楊帆不想還手,只得閃身避讓,非常靈巧地避過刺來的三桿梭槍,其他山民眼見楊帆身手了得,竟一齊衝過來,七八枝梭槍狠厲地向他身上搠來,楊帆只得退向一側林中,口中繼續大叫:“我有要事,要見你們寨首,不要動手!”

    “呼!”

    楊帆退讓之中,腳下忽然一絆,似乎是絆到了什麼繩索,楊帆頓時一驚,他久在南洋,捕獸的機關暗器也曾親手製作甚至布設過的,對於這種東西並不陌生。

    果不其然,一張佈滿尖鋭竹樁的竹拍呼地一聲向他撲來,若是被它拍中,身上馬上就得十幾個透明窟窿,此時身後七八桿鋒利的梭槍也一齊向他刺來,另外兩側一側是一棵大樹,另一側是一片開闊地。

    楊帆於電光火石之間,馬上就想到如果是他,一定會在這片開闊地上掘一個大坑,裏邊遍插鋒利的竹木,這些山民都是嫻熟的獵手,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他立即向大樹下衝去,其勢迅急,彷彿要一頭撞在那棵合抱粗的大樹上。

    竹拍拍了個空,長槍也刺空了,楊帆疾掠向樹下,眼看就要撞到樹上,他雙足在地上用力一點,就要借勢躍起,竄到大樹上面去,結果腳下一點,枯葉敗枝中突然彈起一張大網,一下子將他兜在其中,繩索迅速拉緊,將他整個人吊在空中。

    楊帆手中還有刀,他立即拔刀,刀拔出,向下面望了一眼,他便很乖覺地將刀重新還鞘,放棄了抵抗。

    底下又衝出七八個山民,手中持著簡陋的竹弓,正指向被網兜困住的他,他絶對不可能身在網中,還能避開這些箭。

    這些山民所用的竹弓竹箭比起唐人和北方遊牧所用的弓箭,威力不可同日而語,射中人體也不會入肉太深,但是楊帆清楚,南人的箭,其威力並不在箭矢本身,而在於箭頭上淬的各種奇毒,哪怕只是擦破點皮,都足以要了他的命,這一點可遠比真正的硬弓大弩更加可怕。

    楊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大叫:“不要動手!我有要事與你們寨首商量!我……我認識你們的小公主熏兒!我還認識薰兒姑娘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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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嶺南劫 第五百二十三章 玉人來

  這個山寨背倚青山,兩側是陡峭的懸岩峭壁,背後是插雲的山峰,以楊帆的眼力,只一眼就看出這座山寨易守難攻,如果在這裡砌一座石製的堡壘,再有足夠的糧食和充足的兵力,怕是十萬大軍也難攻下。

  可是說說容易,這個寨子不大,也不是軍事要地,既沒有那樣的建築實力也沒有那個必要窮數代之力去建造一座石頭堡壘,這兒的寨牆是用竹木和土石依山就勢建造而成,並不算高,主要作用只是防止野獸竄入。

  楊帆又聯想到曾經見過的那些背水姑娘,估計這處倚高而居的山寨裡面是沒有活水的,沒有水源,這城堡建的再如何牢固、裏邊有再多的糧食和士兵也不可能守得長久。

  寨門是木製的,很粗糙,櫛疤都沒有刨平。看得出來,這寨門是剛剛修好的,走進寨子,只見許多房舍半塌於灰燼之中,燒焦的大梁、烏黑的牆壁,顯見這裡不久前剛剛遭了一場兵災。

  一些百姓正在清理廢墟,寨子裡的氣氛有些壓抑,當他們看到有人抬著一張大網回來,網裡魚一般罩著一個人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只是淡淡地看上一眼,便繼續埋著乾著自己的事情。

  楊帆雙手抓著粗糙的網索,看著這山寨中的情形,一種莫名的憤怒充塞了他的胸臆。

  他被抬到了一處還算完好的寬大廳屋裡,廳柱上有許多刀砍斧劈的痕跡,一處需要爬著梯子才能摸到的橫樑上插著幾支竹箭,似乎還未來得及清理。從這殘存的景象,可以想像這裡曾經發生過多麼激烈的戰鬥。

  楊帆被人從網兜裡放出來了,當然,在解開他的束縛以前,他的雙手雙腳就被攢豬蹄一般用牛筋捆了個結實,然後被人用繩索倒吊在大樑上。

  楊帆沒有反抗,對方既然把他抬回來。生命暫時就會有保障。只要見到他們的寨首說明情況,他相信處境馬上就會改觀。

  廳屋沒有牆壁,四面透風,置身其中,頗覺涼爽,美中不足的是,這裡沒有美酒待客。楊帆是被倒吊在廳屋裡的,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一個眉宇間帶著些戾氣的大漢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著他。

  大漢問道:“你是誰?你認識我們薰兒小姐?”

  楊帆道:“不錯!我……是薰兒小姐的朋友。我並不是黃景容派來的探子,我來,是要見你們的寨首,有重要的事情跟他商量。”

  “我們的寨首已經戰死了!現在這裡沒有寨首。你有什麼話,跟我說!”

  大漢的聲音有些沉鬱,楊帆聽了心中卻是一沉,他已經瞭解過姚州地區的部落權力架構,到了寨首這一級別是不能世襲的,寨首是由寨中百姓推舉出來的德高望重的族人,由土司或頭人確認後,他便成為一寨之首。

  如果原來的寨首已經死亡。在土司或頭人確認之前。寨子裡的確沒有人敢自稱寨首主持寨中事務,那是對土司的藐視。眼前這人既然出面向他問話。應該是在寨子裡比較有威望的人,但他不可能有權插手一些官方的事。

  楊帆皺了皺眉,說道:“那麼,你能否與你們的土司大人取得聯繫?我的事情很重要,關乎到你族的存亡,這件事只能與你們的土司大人洽談,詳情我無法跟你說。”

  大漢彷彿聽到了什麼荒誕的笑話,放聲大笑起來:“你知道我們的土司大人現在有多忙?你知道我們的寨子現在有多少事要做?就憑你一句話,我就得把土司大人請來見你,或者跋山涉水的送你去見土司大人?”

  大漢從腰間拔出一柄鋒利的短刀,寒聲道:“如果你真有要事,那就馬上說。否則,老子懶得跟你廢話,一刀結果了你,丟到山溝裡喂狼去!”

  “我是你們薰兒小姐的朋友!”

  大漢冷笑:“你說我就信?薰兒小姐怎麼會認識你,連我都只見過她兩面……”

  兩人正說著,一個秀麗的小姑娘背著個水簍走進來,放下水簍,倒了一瓢水,對那大漢說道:“青山哥,喝點水吧。”

  姑娘說著看了楊帆一眼,忽然“呀”地一聲輕呼,失聲道:“怎麼是你?”

  被她稱作青山哥的人用鋭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問道:“你認識他?”

  姑娘點點頭道:“嗯,前幾天他路過咱們這裡,向我們問過路。”

  青山哥馬上追問道:“他當時有幾個人,做什麼打扮?”

  姑娘道:“就他一個,穿著遠行的衣衫,還帶著一個馬包,向我們打聽姚州城怎麼走。”

  青山哥又看了楊帆一眼,眼神中雖然還帶著一些狐疑,不過聲音已經溫和下來:“你真的不是那個黃景容的人,也不是文皓和雲軒的走狗?那你說,究竟有什麼事。”

  楊帆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件事非常重要!不能有太多人參與,你真要聽嗎?”

  青山哥微微擰起眉毛,道:“不要故弄玄虛,你究竟是什麼身份?”

  楊帆沉聲道:“我是欽差!朝廷派來的欽差!”

  “什麼!”

  散佈在四下里的寨中壯丁“呼啦”一下又圍上來,用驚怒仇恨的目光看著他,楊帆沉聲道:“我和黃景容並不是一路人,我來這裡,就是為了監督他在劍南道的所作所為!”

  大漢正驚疑不定,忽聽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喚道:“高青山!”

  青山哥抬頭一看,登時面露喜色,趕緊帶著人迎上去,恭敬地喚道:“小姐!”

  楊帆被四足攢綁在空中,看不見身後的情形,只聽那女子道:“阿爹、阿兄和眾位頭人正忙著,來不及派人過來,就讓我帶些人來助守山寨,你們的寨首已經戰死了?”

  高青山低沉地“嗯”了一聲,那女子大聲道:“垂頭喪氣的做甚麼!人誰無死,誰殺了咱們的人,用刀槍找回來就是!這個人是誰,是文皓和雲軒的土兵嗎?”

  高青山道:“不是,這人經過我們的地盤。被我們抓起來。一開始他說認識小姐你。我拿刀一嚇,他又說他是大周的欽差,有重要的事情要見我們土司大人,也不知他哪句話才是真的。我正在審問他。”

  “哦?”

  楊帆聽見一陣悉索的腳步聲響起,眼角先是梢到一個俏麗的身影,那女子慢慢轉到他的正面。楊帆四肢懸空,十分可笑地吊在空中。眼睛也隨著那位姑娘的身影正了過來,四目相對,楊帆便驚喜地叫道:“薰兒姑娘!”

  這位的姑娘正是薰兒,白上衣、紅坎肩、藍褲白鞋,乾淨俏麗,頭上戴著一頂月牙白的帽飾。潔白的穗子垂在削肩上,清麗如一汪山泉。她捏著馬鞭,詫異地看著楊帆,半晌才失聲道:“是你?”

  高青山問道:“小姐,你真的認識他?”

  薰兒看看楊帆,又看看高青山,用馬鞭輕輕敲著楊帆的肩膀問道:“你說他是大周的欽差?”

  高青山道:“是他自己說的。”

  薰兒“嗤”了一聲,揚起小瑤鼻兒。不屑地道:“欽差?呸!這就是騙子。一個到處招搖撞騙的大騙子……”

  “什麼?”

  高青山勃然大怒,拔刀道:“我宰了他!”

  “慢著慢著!”

  薰兒用鞭梢把高青山的鋼刀輕輕撥開。笑眯眯地對楊帆道:“大騙子,你膽子不小啊,沒從我小嫂子那兒騙到什麼好處,居然又跑到姚州來騙人。在嶲州你是逃犯,到了姚州就搖身一變成了欽差,可不得了,你要是繼續往南走,等你趕到南詔還不成了皇帝?”

  楊帆苦笑道:“薰兒姑娘,我真的是大周的欽差。”

  “住嘴!”

  薰兒瞪了他一眼,小鼻子俏巧地皺起來:“不吹牛會死啊?看你這副德性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黃景容派來的人,你是怕被寨子裡的人殺掉才順口胡謅的吧?得了得了,你就別裝啦,看在你跟我小嫂子是熟人的份上,我不會難為你的。”

  薰兒把小手擺了擺,對高青山吩咐道:“先把他放下來,這是個到處騙吃騙喝的騙子,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是!”

  高青山答應一聲,一擺手,便有四個壯漢走上前來,將楊帆的繩索解開。楊帆雙足落地,雙手還反縛地身後,對薰兒道:“薰兒姑娘,實不相瞞,在下的確是朝廷欽差。”

  薰兒帥氣地抱著肩膀,一隻手撫著光滑圓潤的下巴,揶揄道:“哦!那麼欽差大人你來這兒是想要些什麼,是要金子還是女人?還是兩樣都要?你們漢人不是都這麼貪婪麼?哼!還敢胡說,信不信我拿鞭子抽你?”

  楊帆嘆了口氣,道:“聖旨在我腰帶裡,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薰兒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狐疑地道:“去,解下他的腰帶!”

  楊帆現在是一身民裝,腰帶只是一條汗巾,半新不舊的。一個寨丁上前解下楊帆腰間的汗巾,順手一抖,一團黃綾便從中間飄落下來。

  那寨丁彎腰拾起,捧送到薰兒面前,薰兒姑娘接過黃綾看了看,這是背面,上面有金線綉成的精美的二龍戲珠圖案,薰兒姑娘的臉色嚴肅起來,她把黃綾翻過來,仔細看了半晌,慢慢抬起臉蛋,俏臉上已罩了一層寒霜。

  薰兒滿懷敵意地道:“你果然是朝廷的人,你來我們的山寨幹什麼?”

  這時,淒厲的鎖吶聲突然在遠處響起,整個寨子立即騷動起來,有人抓著梭槍向寨牆處跑去,一邊跑一邊高聲大叫道:“有敵襲!有敵襲!”

  廳屋中“嗆啷”聲不絶於耳,寨丁們紛紛拔刀出鞘,如一群惡狼般把楊帆圍在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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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嶺南劫 第五百二十四章 欽差肉盾

    “慢著!”

    薰兒喝止了蠢動的寨丁,對高青山道:“河白寨子沒有寨首,我現在正式任命你為河白寨的寨首,你馬上帶人上寨子,若有來犯之敵,務必將其擊退!”

    高青山振奮地道:“是!只要高青山這條命還在,就休想有一個敵人踏入咱們的寨子,小姐請放心!”高青山說完,提起鋼刀飛一般向寨上趕去。

    薰兒轉向楊帆,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楊帆道:“我怎麼知道?你應該明白,這件事不可能和我有任何關係。身為欽差,我沒有作探子的道理,而且……”

    楊帆冷冷地掃了眼那些氣勢洶洶的寨丁,曬然道:“這個寨子裡有什麼好探的?如果不是你恰好趕來,我已經被這些莽撞的傢伙給砍了,又能探到什麼?”

    薰兒冷哼道:“那也罷了,你想同我阿爹談什麼,以後再說。現在你的兵已經攻到我的寨子下面了,你先讓他退去!”

    楊帆道:“那不是我的兵,是黃景容的兵!我要見令尊,確有機密大事,現在你把我推上寨牆,外面那些官兵未必買我的賬,暴露我在這裡的消息,對你們也不是一件好事!”

    薰兒冷然道:“我不知道你們這些朝廷大員在玩什麼把戲,可是你既然說你是監督黃景容的欽差。他這個欽差發的兵你這個欽差卻退不了?那樣的話,和你還有什麼好談的?這是打仗。你以為是開玩笑?多耽誤一刻,我們寨子裡的人就多一份死傷。你到底退不退兵?”

    楊帆道:“薰兒姑娘,我不是不想退兵,而是……”

    薰兒打斷他的話,寒著臉吩咐那些士兵:“把他拉上寨牆,官軍不退兵,就砍了他們的這位欽差!”

    “薰兒姑娘……”

    楊帆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寨丁們粗魯地推了出去。

    山下來的是文皓的兵馬,烏蠻和白蠻聯手困了他的姚州城後。文皓根本不敢戀戰,立即逃之夭夭,等到朝廷的兵馬趕來後,他又回到了姚州城。

    一場大戰,各方都有死傷,如今白蠻和烏蠻退卻,文皓一方士氣大振。部下要求復仇的呼聲便高漲起來。文皓不能不做一番姿態對部下們略作安撫,朝廷的兵馬他是指揮不動的,不過他自恃現在有朝廷的三衛官兵在姚州城裡,沒有後顧之憂,便授意部下攻打河白寨子泄憤。

    楊帆趕到寨上時,雙方正在激烈地交戰。這裡山勢雖險。但是寨牆卻不算高,而且寨牆依山就勢,是如何方便築造便怎麼建築,所以並不適宜用來守城,因此雙方也談不上有什麼必要的攻城武器和守城武器。

    遠攻用弓箭和竹矛。近戰用刀槍劍戟,雙方基本都是這樣。攻的一方佔有人數上的優勢,守的一方佔有一定的地利,雙方因此暫時達到了一個平衡。

    楊帆被帶到寨上,一個寨丁攏著嘴巴向下面喊了幾句,結果官兵並未停止攻寨,反而招來一陣弓箭攢射,慌得幾個寨丁趕緊躲避,楊帆雙手被反縛在身後,也沒人幫他遮擋箭矢,虧得楊帆身手靈活,一個翻身,閃到了一塊大石後面。

    幾個寨丁也擠過來,其中一人狐疑地道:“貌似他們並不買你這個欽差的賬啊?”

    楊帆道:“我的身份本是機密,尋常士卒如何知道?你們這裡若要暫時休戰,用什麼手段?”

    那寨丁道:“虧你還是欽差,這也不知道,打白旗嘛。”

    楊帆大喜道:“原來你們這裡暫時休戰的旗語也是白旗,那你趕緊去找塊白布來,先叫他們暫且停戰,我才好喚他們的統兵將領上前說話。”

    那寨丁撇嘴道:“你說休戰就休戰?除非寨首下令才成。”

    楊帆怒道:“那你就去找你們的寨首下令,你們這麼殺來殺去的,我如何才能與他們對話!”

    那寨丁猶豫了一下,對其他幾人道:“你們看緊了他,我去尋寨首!”說完便貓著腰找高青山去了。

    楊帆轉過身來,趴在大石上向下面探視,進攻的士兵穿的是唐軍的制服,但是武器裝備都是當地武裝所使用的武器,狹細而短的刀、輕便的藤式盾牌,大唐的制式武器確實未必適合這裡的地形。

    他們一邊抵擋著零星射來的箭矢,一邊以溝壑與怪石為掩護,向寨牆處一點點摸來,寨牆不高,還不到兩丈,幾架竹梯斜搭在寨牆上,距牆頭還有一米左右的距離,沒有冒出頭去是為了避免被人推倒,但是他們只要能夠爬到梯子上,一米多的高度只要一翻身就能過去。

    楊帆正觀望著,突然又有一些生力軍從寨子裡跑來,加入了防守的陣營,寨上的防禦頓時更加嚴密了,楊帆扭頭一看,就見一個士兵正向他身邊跑來。

    這真的是一名士兵,全身戎裝的士兵,寨上防守的人全都是普通的山寨裝束,偶爾有幾個人會在身上披一件兩搭式的半身藤甲,遮住前胸和後背就行了,可是跑向他身邊的這個人穿的是一件很罕見的筒袖鎧。

    說它罕見,是因為這種制式的盔甲已經非常古老了,楊帆在大唐軍中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盔甲,如果他沒記錯,似乎在西域時,曾經在一些古老的壁畫中看過這種裝束的士兵,那是秦朝還是漢朝?

    這人所穿的盔甲,胸背處是用小塊的龜背紋鐵甲片綴成的,肩部配有鐵筒袖甲,腰束一條革制皮帶,頭上戴著一頂“兜鍪”,盔頂還有一叢染成紅色的貂纓。盔甲的樣式雖然古樸,但是打磨保養的很好,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的光澤,很有質感。

    穿甲戴盔的人長得很俊俏。玉面朱唇,明眸皓齒。女子身著戎裝的時候,確實格外地俊俏。即便是硬梆梆的甲冑穿在她的身上,用寬腰皮帶一紮,也能顯出她腰肢的柔美曲線來。

    薰兒跑到楊帆身邊,瞪了他一眼道:“你看什麼?”

    楊帆乾笑道:“薰兒姑娘……穿著這身甲冑,英姿颯爽,當真威風的很!”

    薰兒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楊帆道:“只是……你這身甲冑貌似有些古老啊,這甲片、這頭盔……。保養的雖好,可是看它上面的痕跡,年頭怕是有些很久遠了,還有這盔甲的樣式,我也在軍中待過的,怎麼就從來沒有見過,難道這是秦朝的盔甲?”

    “胡說八道!”

    薰兒姑娘大概聽出楊帆並不是在誇獎她。而是在調侃,白玉無暇的臉蛋上微微浮起一抹紅暈,她抻了抻戰裙,驕傲地道:“這可是‘武侯甲’,聽說過嗎?這可是諸葛武侯改良的盔甲。

    想當年,我薰家先祖幫助諸葛丞相七擒孟獲立下大功。蜀漢皇帝御旨親封為土司,又賜下經諸葛武侯改良過的戰甲一百套,我薰家列代土司去世後都要帶一套陪葬的,如今存世的已經不多啦。我磨了好久,阿爹才給我一套。”

    楊帆咳嗽了兩聲。道:“如果你能勸你爹與我合作,來日我便送你一套明光鎧。”

    薰兒皺了皺鼻子。道:“你想賄賂我?這可是諸葛武侯送給我們家的,你能跟諸葛武侯比麼?”

    楊帆道:“論名氣論本領,我當然比不了諸葛亮,不過我的明光鎧可比他的筒袖鎧好。”

    薰兒嗤之以鼻道:“我不稀罕!”

    她抬頭向山下看了一眼,只一抬頭,正好一箭飛來“當”地一聲射中她的頭盔,薰兒“哎喲”一聲,趕緊縮回頭,這才省起她用來脅迫官兵退卻的欽差正沒事兒一般在跟她聊天。

    薰兒惱火地把她那柄鋒利的鐸鞘架在楊帆脖子上,質問道:“他們怎麼還在動手?”

    楊帆道:“這廂殺的死去活來,誰有閒功夫聽上面喊些什麼?我已經叫人去通知你們那位寨首了,要他暫時休兵罷戰,等他們停下來再說。不過,我此時出面,恐怕作用真的不大,黃景容此人與我很不對付,為人又是不擇手段……”

    薰兒撤了劍,扭過臉去,道:“你不出面,這一戰下來,寨上又要增添許多人命,又要有許多人成為孤兒寡婦,無論如何,總要試試!”

    楊帆輕輕嘆了口氣。

    不一會兒,高青山趕過來,得到薰兒同意後,打起了一面白旗。

    白旗在古代戰場上是代表暫時休兵的意思,山下督戰的人是文皓部落的大管家凌破天。文皓是其所在部落的土司,同時又是姚州都督,他這個大管家也就有了兩層身份,既是文皓的大管家,也是文皓的行軍司馬。

    凌破天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正拄刀督戰,忽見寨上挑起一面白旗,左右揮舞著,不由站起身來,驚疑地道:“莫非他們想要投降?”

    凌破天喊道:“休戰!休戰!看他們要說什麼。”

    “噹噹噹”的銅鑼聲響起,正在攻山的雲氏族人一聽鳴金,登時潮水般退了下來,凌管家向前走出幾步,左右趕上兩名士兵,用齊人高的藤盾把他護住。

    凌破天用手攏著嘴巴向寨子上大喊:“你們要投降嗎?”

    高青山喊道:“放屁!老子站著一條,躺著一根,幹不出那軟骨頭的事來!”

    凌破天大怒道:“那你搖什麼白旗做什麼,消遣老子不成?”

    高青山道:“好教你知道,你們的欽差大人已經被我們抓住啦,你們速速收兵,否則,老子就砍了他的項上人頭!”

    凌大總管暗吃一驚,心道:“黃景容怎麼被他們抓來了?難道他們的人摸進了姚州城?”

    寨上,高青山喊完話,便把楊帆拽出來,推到了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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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五百二十五章 狗頭軍師

    凌破天定睛向寨子上看了看,看清楊帆模樣,便大笑起來,道:“真他娘的見鬼了,這是什麼欽差,老子不認識!”

    “你不認識我,我也是欽差!”

    事已至此,楊帆不能不說話了,他是練過內家功夫的人,提氣吐納,聲音飄得既遠且清,山寨上下人人聽的清楚。

    “本欽差奉旨巡視諸道流人,兼有督察前任欽差黃景容之責。黃景容處事不當,激反烏白兩蠻,此事本欽差查得一清二楚。你等速速退去,不得再戰,本欽差要面見烏白兩蠻土司,妥善解決此事!”

    凌破天的語氣有些弱下來,道:“你……你說你是欽差,有什麼憑據?”

    楊帆道:“我有聖旨在手,你有膽量上來看麼?”

    凌破天愣了愣,哼道:“你唬我?本官一旦上了寨牆,還回得來麼?”

    楊帆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上來,可是本欽差的聖旨是至關重要的信物,卻也不能擲下寨子去。我這裡還有‘勘合’一枚,你既是朝廷官員,應當認得,且拿去看看。”

    楊帆扭頭對薰兒道:“我的馬在你們手裡,馬鞍裡有一枚印信,叫人取來,否則他們不會相信我的身份。”

    薰兒派人把楊帆的馬牽來,楊帆的“勘合”就藏在馬鞍前邊的扶手處,外包皮革的木質翹起處掀開,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暗盒,打開來便是一枚黃澄澄的印信,薰兒叫人把印信用方才充作白旗的那匹布包起來。遠遠地擲到寨下,凌破天叫人去把那印信拾了回來。

    凌破天打開白布取出那方銅印仔細一看。不由暗暗吃驚。他在都督府做事,勘合自然是認識的,這方印的規格、花紋、銘文,不是輕易就能偽造出來的,更不可能在急切間造出來,寨上這人只怕真是朝廷官員。

    楊帆又道:“本欽差在嶲州已與黃御史見過面,你持此印去見他,自可證明本欽差身份。你告訴黃御史。固守姚州城,不得再啟戰端,叫他派員來與本欽差共謀合議。”

    凌破天臉上陰晴不定,猶豫半晌,終究不敢無視楊帆的欽差身份悍然下令攻山,他咬了咬牙,揚聲道:“好!既然如此。那下官這就趕回姚州城,這枚勘合的真偽,還需黃御史與諸位官員驗過,下官需要攜走,告辭了!”

    凌破天往山寨上拱了拱手,大吼道:“收兵!”

    薰兒見姚州兵馬果然退卻。不禁雀躍道:“哈!你這身份還真管用!”

    楊帆的臉色卻有些陰沉,沉默片刻,對薰兒姑娘道:“你這寨中百姓,能否盡數遷走?”

    薰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問他為何要遷走。而是直接答道:“很難。這就是他們的家,也許他們的茅屋草舍和些許簡陋的什物不會看在你的眼中。可那就是他們的全部財產,他們不會捨得離開。

    而且眼下這種情況,寨中不只有許多老弱婦孺,還有不少傷殘的戰士,想要離開就更難了。這河白寨子雖是我們的地盤,卻太過於靠前,左右參差分佈的都是文氏部落,現在兩族已經結仇,如果我們離開,他們一定會趁火打劫,你的聖旨能退官兵,卻退不了那些殺紅了眼的部落勇士。”

    楊帆又向她問了問,這才弄清這個河白寨的地理位置。

    白蠻的大部分都是蠻化了的漢人,他們自稱華人。華人就是華夏族人。唐人許渾的詩中就有“恩沾殘類從歸去,莫使華人雜犬戎”之語,當時以漢人自稱的還比較少,少數民族多以漢人稱中原人,而漢人則自稱華人。

    這個河白寨子的白蠻人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們成為白蠻的一份子的時間比較短,一共才兩百多年,祖上有楊、李、趙、董、陳等十餘姓,都是華人,因為中原兵荒馬亂,逃到這個地方,當時這裡還沒有那麼多的村寨,是一片未曾開闢過的荒蕪之地。

    他們在此開山闢寨,整理梯田,後來又與當地蠻族通婚聯姻,漸漸成為白蠻的一員,但是兩百多年的發展,這原本一片荒蕪的地方已經建起了許多村寨,白蠻的勢力並沒有向這個方向擴張,這些村寨都是文氏部落的,所以河白寨子就成了白蠻最突出於外的一個寨子,在其左右的村寨並非同族。

    楊帆聽明白它的具體位置後,知道這處山寨雖然孤立無援,可一旦棄守反而更加危險,也不能再勸他們離開了。同時,獲悉這寨中百姓本與自己同為華夏一族,其中甚至還有姓楊的人,便更起了維護之心。

    薰兒向他說明情況後,這才問道:“為何要遷走?你不是已經退了兵麼?”

    楊帆道:“沒錯!這些兵是姚州兵,他們不敢擔上莫大的干係貿然攻山,那就只能退卻了。可我拿不準黃景容會怎麼決定。”

    薰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定了楊帆,奇怪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帆沉聲道:“也許,他會按我說的收兵罷戰,派人來和談。也許,下一次來的兵馬會更多。”

    薰兒咬著薄薄的紅唇,乜著他道:“你唬我?他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殺了你麼?”

    楊帆苦笑道:“我跟他一向不合,他恨不得除我而後快,你要殺我,恐怕正合他意。”

    薰兒納罕地道:“他敢這麼做?他不怕激怒你們的皇帝陛下?”

    楊帆搖頭道:“薰兒姑娘,皇帝管理的江山比你阿爹管理的領土要大一萬倍,你阿爹手下或許有十幾位頭人,而且他們隨時可以見到土司。而皇帝手下的官員卻有數萬人,他們大部分一輩子都只能守在皇帝指定由他治理的土地上,沒有聖旨根本不可以到別的地方去,更不要說見到皇帝了。

    而皇帝,永遠住在一座城那麼大的宮殿裡,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她的臣子們告訴她的,而不是她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如果我死在這裡,皇帝聽到的一定是黃景容想要告訴她的一番話,那時不但黃景容不會受到懲罰,說不定還會陞官。”

    薰兒瞪大眼睛看著他,有些難以理解他說的話,過了半晌她才搖搖頭道:“我想不通,我父親手下的頭人裡面,也曾有過陽奉陰違不太聽話的,被我父親發現後懲治了。可即便是那樣的人,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楊帆道:“這件事你當然不明白,現在也沒有時間讓你慢慢明白了。你既然是代表你父親來到這兒的,你現在只有兩件事需要馬上去做!”

    薰兒詫異地道:“我要做什麼?”

    楊帆道:“第一件事,你要馬上派人去找你的父親,把這裡的情況告訴他,叫他分兵來救。同時,把我在這裡的消息也告訴他,你對他說,如果真的激怒了朝廷,對他沒有半點好處,叫他馬上同我和談。

    唉!其實最好的辦法,是你送我過去,估計你是不肯的,而且,現在真讓我走,我也不放心,如果我去見你的父親,你和這寨子裡的人卻被一網打盡,我和令尊怕也沒什麼好談的了。”

    薰兒裝作沒有聽見他後半段話,又問:“那第二件事是什麼?”

    楊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道:“我剛才那番話白說了?備戰!當然是備戰!寨牆要壘高一些,容易倒坍的地方要加固一下,你們的寨子裡沒有水源,要趁著他們退兵,趕緊多背些水來以備堅守。

    還有,得製造些守城的器械!如果黃景源鐵了心想讓我死在這兒,他是不敢派來援的朝廷官兵的,所能動用的只能是文皓和雲軒的土兵,可是這些土兵人數多了,你們這麼低矮的寨牆怕也不易抵擋。”

    楊帆被她捆在那兒,雙手還反縛在身後,明明是個階下囚,侃侃而談的卻似成了她的軍師,薰兒也不惱,聽他說的有理,馬上從善如流,依照他的吩咐安排起來。

    薰兒派了幾個騎術好的寨丁離開山寨,抄小道離開去找薰期土司,把這裡的情況和有位欽差意圖同他和談的消息速速報上去。然後又讓村中老幼婦孺背起竹簍下山挑水,青壯的漢子則負責加固寨牆。

    楊帆倒縛著雙手一直跟在薰兒身邊,這座山寨實在是沒有打過什麼激烈的攻防戰,寨子裡的人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在薰兒和高青山的指揮下,山寨裡的人做事很認真,可是他們忙得滿頭大汗,偏偏忙不到點子上。

    楊帆實在忍無可忍了,不禁跟在薰兒身邊,她走到哪裡,楊帆就吐槽到哪裡,薰兒只要聽他吐槽的有理,便馬上改正,楊帆對於安營紮寨、城池防守方面的知識雖只是半瓶醋,可是對這個作戰技巧極度原始的寨子來說卻已是高明之極。

    楊帆一路吐槽,越說越順溜,直說得唾沫橫飛。

    薰兒忽地轉過身來,瞪著他道:“你來!”

    楊帆一怔,道:“什麼我來?”

    薰兒悻悻地道:“既然你這麼本事,當然是你來指揮如何加固城池、如何加強防禦。”

    楊帆向她扭轉了扭身子,道:“你想讓我替你參謀軍事,至少也該先替我解開繩索吧?”

    薰兒吐了吐舌頭,失聲道:“啊!我忘了。來人吶,替他解開繩子。”

    楊帆瞪著她,不敢置信地道:“你……一直不解開我的繩子,不是因為不信任我,而是因為……你忘了?”

    薰兒理直氣壯地道:“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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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五百二十六章 備戰

  楊帆叫寨裡的人就地取材,在土石的寨牆上用一端削尖的木頭夯進去再豎成一道堅固的木牆,利用長短木搭配出來的豁口作為箭垛,以避免身體全部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之中。

  寨前那些可以用來掩蔽身體的巨石全部寨丁們推到了山溝裡,山寨兩側可以充作掩蔽的樹木統統砍倒,拖進寨子,正好充作建築寨牆和掩體的材料。楊帆又讓他們在掩體旁堆了沙土以備滅火之用。

  楊帆還教他們用竹子和韌木製成簡單的拋石機。

  兩根長竹,在一端繫上網兜,另一端固定在地上,系網兜的這一端架在一個支架上,用一條固定在地上的繩索勒緊竹竿的頂端,使它向下彎曲,網兜裡放好石頭後,只消一個婦人用木棍把繩索向外一扳,兩根竹子就可以把網兜中的石塊傾瀉而出。

  它的缺點是易損壞,而且拋擲的石塊不大,射程也不遠,但是優點是製作簡單,而且他們是守城一方,也不需要拋射笨重的大石頭,一堆拳頭大小的石頭正好,打擊面夠大,而且足以致命。

  寨子裡的人也有一些簡單而有效的防禦手段,他們從山林裡弄來了許多蒺藜,拋灑得山坡上到處都是,這種蔓生草本植物的果實外殼有三角形的刺,一般的布靴也能扎透,而文皓的土兵大部分都是赤腳,要清理這些蒺藜,還要抵防寨上射下的冷箭可不容易。

  直通大門的道路上沒有鋪灑這些東西,一來背水的婦孺老幼還在往返不息,需要有條通過的路徑,二來只留出這麼一條道路,對進攻一方的用處不大,他們無法通過這種彎曲迂迴的山間小道集中兵力攻打山寨。

  楊帆趴在寨牆上試了試風向,又向高青山問了幾句,瞭解了一下這山中平時的風向變化,便叫人去準備牛馬糞便、雜草再佐以山間采來的一些有毒植物,製作了一些簡單的毒煙彈。風向合適的時候。這東西也能給敵人製造不小的麻煩。

  此外,考慮到城寨一旦被攻破,整個寨子裡就是完全的不設防狀態,楊帆又叫人根據倚山漸高的地勢,在比較險要的地方用木樁打下了第二道“寨牆”,這樣一旦寨子失守,也不至於馬上任人漁肉。他們可以退到第二道掩體後繼續做戰。

  無論是一座城池還是一座山寨,最薄弱的地方必然是大門,河白寨子的寨門簡陋到了根本就是一道柵欄,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一種象徵性存在,臨時安置懸門或者吊橋都來不及了,楊帆就叫人在寨門裏邊用土石堆壘成了一座甕城。

  甕城一向都是建在城外的。可是他們這寨牆上沒有充足的火力支援,所建的甕城又比較簡單,建在外面很容易被攻破,楊帆靈機一動,就把甕城挪到了寨內,籍由這座甕城,使得一入寨門便狹窄不堪,對方不易展開大規模兵力進攻。而翁城之上的守軍卻可以居高臨下大量殺傷敵人。

  隨著楊帆的指點。山寨漸漸被改變了,雖然看著怪模怪樣的。卻漸漸有了一種武裝到牙齒的凜凜殺氣。在一位真正的軍事統帥眼中,楊帆這些舉措只能算是半吊子,但是看在這些淳樸的山民眼中,楊帆簡直就是點鐵成金的軍神再世了。

  誰能想到只是用了一些石頭、木頭和沙土,經過一番簡單的改造,原本不堪一擊的山寨就能擁有這麼大的殺傷力和防禦力?薰兒姑娘背著小手巡視著一點點變了樣子的山寨,嘴裡不說,看向楊帆的眼睛卻已紅心閃閃。

  寨牆的加固和改造是最重要的事,臨近黃昏的時候,大體就已成形了,但是楊帆設計的這座甕城雖然簡陋到不能再簡陋,大概只要打上兩仗或者下一場大暴雨就能報廢,建造起來仍舊不能一蹴而就,要挑燈夜戰才能在敵人抵達之前完成。

  “姑娘,小心些!”

  楊帆正在寨門處指點著,忽然看見一位背水的姑娘被修建甕城時掉在地上的一塊土坷垃絆了一下,身子向前一栽,險險跌倒在地。水簍中的水嘩地一下潑在她的肩上。

  楊帆見狀,急忙搶前一步,伸手抓她手臂,楊帆明明抓住了那位姑娘的衣袖,誰知卻一把抓了個空,楊帆心中一怔,動作卻是沒有絲毫遲疑,趕緊再上一步,扣住了她肩上的水簍。

  “謝謝你,我沒事!”

  姑娘向他笑了笑,便趕緊斂了眉眼,低聲道謝。

  她的氣色很不好,臉色蒼白,氣色灰敗,唇上沒有一點血色,顯得特別憔悴。

  楊帆看著她的樣子有些面熟,仔細看看,忽然想了起來,忍不住叫道:“啊!是你!”

  原來,這位姑娘正是那天背著水簍喂他喝水的那位姑娘。

  那天的她神采飛揚,暈紅的臉頰像天邊的晚霞,眸中羞澀的目光像瀲灧的江水,而今天的她……

  從水簍中潑出的水濕透了她的衣裳,肩頭慢慢滲出殷紅的血跡。

  “漣新,漣新,你怎麼了。”

  一個背著水走到寨門外的姑娘看到眼前這一幕,連忙飛奔過來,水從她肩後的水簍裡跳躍出來,撲灑了一地。

  “漣新!”

  那個姑娘扶住了她,漣新抿著嘴唇勉強一笑,低聲道:“我沒事,快走吧,多儲些水。”說著掙開她的手便匆匆離去,似乎不想在楊帆面前站的太久。

  楊帆看了看剛剛趕到的這位姑娘,正是今天在廳屋中給高青山倒水的那個女孩。楊帆問道:“姑娘,我前幾日看見她……漣新姑娘的時候還好好的,她這是怎麼了?”

  那位姑娘聽了眼圈一紅,她知道寨子裡現在有這麼大的變化全是因為楊帆,這個人同姚州那些人不同,雖然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所以沒有瞞他。

  姑娘哽嚥著道:“前幾天,文土司的兵衝進我們的寨子,到處殺人放火。我被阿爹藏在石磨後面的柴草堆裡,嚇得不敢出去。我看到有個畜牲追趕漣新,撕扯她的衣服。漣新拚死反抗。被他一刀砍斷了手臂。那個畜牲……”

  她的眼淚突然像泉水般湧出來:“漣新已經痛的暈死過去,那個畜牲還不放過她,他撕扯掉漣新的衣裳,把她強暴了!”

  她拾起袖子擦擦眼角,仇恨地道:“我聽見有人喊他小頭人,還有人叫他謝傳風!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的!”

  “謝傳風!”

  楊帆微微眯起了眼睛,眼中射出刀鋒一般鋭利的光:“他是文土司的人?我記住了!你告訴漣新姑娘,一水之恩,楊某會用那個人的血來報!”

  姑娘抬起淚眼,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高青山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他面前。對那位姑娘道:“叫漣新不要挑水了,她的身子還虛著,你看著她些。”姑娘答應一聲,向漣新追去。

  高青山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低沉的聲音在胸膛裡像殷殷的悶雷:“我已經打聽過了,那個姓謝的因為有頭人‘根根’,所以做了小頭人,他就在都督府裡做事。還有官職在身。是個從八品下的參軍事!”

  楊帆知道頭人“根根”是什麼意思。大頭人或者二頭人與百姓家的女人有染,卻又沒有納其為妻妾。這個女子嫁的是尋常百姓,但是因為孩子的生父是頭人,也就是有頭人“根根”,便會成為小頭人。

  楊帆一字一句地道:“我保證,他會死!”

  一個正值花季的美麗女子,突然被人砍去一支胳膊,又被人玷污了清白的身子,那是多麼巨大的痛苦。楊帆一直痛恨御史台的那班人所做的喪盡天良的事,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那是一種切膚之痛,彷彿那位漣新姑娘就是他的骨肉親人。

  高青山收回目光,回頭看了他一眼,沉聲道:“這個人的命,是我的!”

  楊帆沒有與他理論,只是問道:“這位姑娘家裡還有什麼人?”

  高青山濃黑的眉毛微微一揚,問道:“怎麼?”

  楊帆道:“如果她在寨子裡已經沒有親人,等姚州事態平息以後,或者……我可以帶她去洛陽。”

  高青山炯炯的目光盯著他,沉聲道:“你要娶她為妻?”

  楊帆道:“我已經有了妻子。”

  高青山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帶著些譏誚的味道:“她不需要同情,寨子裡的每個人都會照顧她。”

  楊帆低聲道:“也許,換個環境對她來說要好過一點……”

  高青山有些疑惑,微一轉念才明白過來,淡淡地答道:“我們的祖先雖然也是華人,但是我們沒有你們那麼愚腐!她受到凌辱,那不是她的錯,沒有人敢用這個理由去羞辱她,尤其是男人,因為沒有保護好女人,該感到屈辱的是我們男人!”

  他霍然轉過身去,走出兩步突又回頭,目光瑩然:“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再說一遍,那個姓謝的,他的命,是我的!”

  楊帆皺了皺眉,對高青山道:“我要殺他或許不難。但你……並不容易。”

  “我知道!”

  高青山高高地昂起頭,沉聲道:“但是這是我的責任!因為,我是她的親哥哥!”

  高青山邁著大步走開了,楊帆望著他厚重如山的背影,久久方轉向那座正在建造中的甕城。

  他費盡心思地把這座山寨打造成一座堡壘,是因為他知道這是促使和談可以進行的一個保障,河白寨子千餘口人如果出了事,將會激怒白蠻部落,如果薰兒出了意外,更會徹底關閉談判的大門。

  他這麼做,也是為了自己的安全,因為如果黃景容敢否認他是欽差,那麼黃景容就必須不惜一切地要他死。

  但是現在,楊帆就是很單純地想要把這座寨子打造成一座殺人的利器,不是為了談判的成功,也不是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就是很單純的想要殺人,他有一種殺人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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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0 00:58:06
第十八卷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一夫當關

  寨丁們挑燈夜戰,各種簡陋的工事在午夜時分終於全部建成,雖然這些工事都是用土木砂石因陋就簡建成的簡易工事,不能保存良久,也禁不起幾次戰鬥的踐踏,但是親手把它築造完成的山民們清楚,它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它可以減少在攻防戰中己方一倍以上的傷亡,至少給攻打山寨的一方製造兩倍以上的傷害,有了這些簡易的工事,哪怕再減下三分之一以上的防守人員,其餘人員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比原來的防守力量更加強大。

  這一次的工事因陋就簡,其堅固性和殺傷力會大受影響,但是學到了這些東西的建造方法和使用方法,他們以後盡可以慢慢來改造他們的山寨,把他們的寨子打造成一座不容侵犯的山城。

  山寨裡的人性情樸實而直爽,楊帆的本領很容易就贏得了他們的敬重,楊帆也用他的實際行動獲得了山民們的信任,他們相信這個欽差是站在他們一邊的,楊帆現在可以在山寨中隨意行動,沒有人再跟在後面監視他,見到他的人都會畢恭畢敬地給他讓路,行禮。

  楊帆後半夜才睡下,睡的時間不久,大概三個多時辰,當他醒來時天色陰沉沉的,山寨裡沒有什麼計時工具,天上又沒有太陽,不知道此時是什麼時辰。

  因為陰天,大霧瀰漫了林間和寨子,從寨上向下望去,三十丈開完就完全不見人影了,就算十丈以內看到的人也是影影綽綽的。

  “看這樣子,午後怕要下大雨,他們應該不會來了吧?”

  薰兒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趴在楊帆身邊,探頭探腦地觀察著山下說。

  她還是穿著那身不合時宜的盔甲,古樸的就像從地底下挖出來的一具兵馬俑。不過,這具俑是鮮活的,美麗的,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她的臉上沒有敷粉。肌理卻似玉一般細膩白潤。臉蛋上還有幾滴晶瑩的水珠,大概剛剛洗過臉。鮮艷的唇瓣、瓠犀般潔白整齊的牙齒……

  因為就在身側,楊帆還能注意到,她頰上有兩個淺淺的酒渦兒,雖然比自己的要淺些,看著卻比自己可愛多了。

  楊帆欣賞地看了一眼這位身著戎裝的小美女,又把目光投向山下。說道:“這可不好說!再等等看吧,如果他肯派信使來,那就沒事了。否則的話,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會來,會派大軍來。因為我活著,他就會不安!”

  薰兒歪著頭想想,蹙起遠山似的彎彎細眉,恍然大悟地道:“本來我挺感激你對寨子的幫助,可是聽你這麼一說,似乎你要是不在寨子裡,我這兒反而不會受到嚴重的打擊了?那不就是說……這場禍事是你招來的?”

  楊帆當然不肯承認自己是掃把星,他馬上嚴辭否認:“話可不能這麼說。他們派兵來時。可不知道我在山上。而且,是你把我推出去的。要不然……”

  楊帆正想再擺幾條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迷霧中突然傳出一些尖厲的呼喊聲,楊帆神色一緊,急忙伏在掩體上向山下觀望,沉聲道:“恐怕是來了。”

  薰兒也趴到他的旁邊,抻著細白的頸子,一雙杏眼張得老大,可惜迷霧重重,什麼都看不見。

  片刻之後,呼喊聲更近了,呼喊的聲音語速很快,音節也古怪,楊帆聽不懂。

  薰兒訝然道:“是呼救的聲音!咦?好像是棵蠻部落的人……”

  話猶未了,迷霧中就出現了許多隱隱綽綽的身影,他們正向山寨方向跑來,只跑出不遠,就痛呼連連,紛紛仆倒在地。高青山從寨牆上站起來,攏起嘴巴用同樣的古怪語言向山下呼喊起來。

  看來他是在告訴山下的人山坡上撒了蒺藜,叫他們沿著山道跑,果然,山下的人迅速收攏起來,沿著山道向上跑來。

  山道不是筆直一條,而是沿著山勢彎彎曲曲的一條道路,可是兩側草叢中佈滿了蒺藜,雖然後面似乎有追兵越來越近,他們還是只能沿著彎曲的山道向上奔跑。其中有些人已經被蒺藜扎傷,由別人扶著,一瘸一拐的跑的很辛苦。

  這時,後邊的大霧中出現了許多高頭大馬的影子,那些人追的很快,於是摔下馬的速度也就夠快,馬踏蒺藜叢,蒺藜扎傷馬腿,疼得那馬嘶吼亂蹦,馬上的騎士坐不住,紛紛掉下馬去,結果一屁股坐到蒺藜上,疼得更是大叫不止。

  逃在前面的人越來越近了,稀薄的晨霧中,楊帆已經能夠看清他們的模樣。他們有的披著虎皮、羊皮,有的穿著很古怪的貼身的衣袍,赤裸著黝黑的手臂、大腿,手中拿著叉子、長矛等武器。

  在他們之中,很少看見刀具,即便是叉矛一類的武器也少有鐵製,很多都是用獸骨磨成的或者質地堅硬的木材製成的。楊帆還發現這些人中男少女多,女人至少是男人的數倍。

  那些男人持著簡陋的獵弓,領著許多半大不大的孩子,有的男人背上和前胸還背著襁褓中的娃娃,拚命地向前奔跑,偶爾還會匆忙回頭,搭弓一箭,那輕飄飄的竹箭飛進白霧,也不知道傷著人沒有。

  斷後的是女人,她們拿著木叉骨矛等極為原始的武器,拚命阻擋著追兵,追兵已經發現了山坡上的蹊蹺,開始收攏兵馬,沿著山道追來,斷後的女人們不斷地倒在鋒利的馬刀下,追兵常常一刀下去,便矛折人死,屍首分離,可是那些女人卻毫無懼意,她們依然竭盡所能地用自己的生命阻擋著追兵,為男人和孩子們爭取著一線生機。

  寨子上並沒有人唾罵那些逃命的男人無恥,他們已經知道這個部落是距河白寨子十多里遠的棵蠻寨子的百姓。

  棵蠻寨子是烏蠻的一個小部落,整個蠻族的文化程度參差不齊,並不平均。他們從原始社會形態一直到近似於中原王朝現在的封建社會的形態都有,白蠻比烏蠻先進文明,烏蠻內部也有差異,有的部落比較先進,有的部落極度原始。

  棵蠻部落就是一個近似於原始社會的部落,這個部落居住在山林中,在樹上築巢或者以山洞為屋,以獸皮為衣或者用一種特殊的樹皮揉製衣服。不曉得因何緣故,這個部落一直以來就是男少女多,男女比例相差極大,所以一般五到十個女人才能共同擁有一個丈夫。

  因此,她們的丈夫唯一的事情就是帶孩子。妻子們出去狩獵、採摘、尋覓食物的時候,他們就拿著獵弓守護家園和孩子,防止野獸侵入。

  這樣的部落裡,部落事務是由女人們主持的,在這樣的部落裡,男女社會地位是完全顛倒過來的,你要享有多大的社會權利,就得承擔多大的社會義務,作戰這種事自然就是女人們的責任。

  像河白部落,一旦發生戰爭,寨中勇士們理所當然地要衝鋒在前,保護他們的女人、老人和孩子,在棵蠻這樣的女性社會裡,自然就是由女戰士來保護男人、老人和孩子。

  楊帆業已知道蠻族有各種稀奇古怪的部落,看到他們男人逃跑在前,女人拚死掩護的情景,他也大致猜到了這個部落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模式,可他依舊無法接受,眼看著那些拿著簡陋武器的女人一個個被凶悍的騎兵切菜劈瓜一般砍死,他無法無動於衷。

  “打開寨門,放他們進來!”

  “弓箭手兩側掩護,追兵近了就射!”

  楊帆不假思索地下達了兩條命令,薰兒也不假思索地當起了他的傳令兵。

  昨天給他當了一天的傳令兵,薰兒姑娘已經習慣了。

  薰兒大聲下達了命令,扭回頭來一看,本來趴在身畔的楊帆已經不見了蹤影,薰兒大驚,霍然站起,左右看看,茫然自語道:“人呢?”

  寨門已經經過了加固,上面釘了很多橫向朝外的尖木樁,看著就像豎起來的兩扇釘板,得到薰兒的命令之後,寨丁們搬開頂門的木柱,將橫七豎八加固了好幾層的厚重木門拉開,將逃命的棵蠻部落百姓放了進來。

  哭喊著的孩子們在父親的帶領下逃進了寨門,他們至少有數百人,還在絡繹不絶地向寨門裡沖,薰兒不能見死不救,又怕追兵趁機衝進寨門,攥著那柄鐸鞘,她的掌心裡已全是冷汗,也顧不得尋找楊帆的下落了。

  文皓手下大將韓霜騎在馬上,掌中一口鋒利的馬刀左劈右砍,一個個棵蠻女人在他刀下斷臂梟首,殺得他興奮不已,眼看前邊距寨門只有十餘丈距離了,而寨門正開著,韓霜更加興奮,揚刀大喊道:“殺進寨去!”

  說罷雙腿一挾馬腹,不再糾纏那些且戰且退的棵蠻女子,而是直向寨門衝去。

  一步,兩步,三步……

  馬速奇快,十幾丈的距離頃刻便至,前方老人、孩子還在踉蹌入城,韓霜急於提馬沖城,並未注意這些難民衝到寨門處時,就像迎面遇到一塊巨石的水流,自動地繞向兩邊,因為這人流乍分又合,韓霜竟未察覺絲毫異處,直到他衝至近前。

  韓霜衝到近前,才發現寨門下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筆直地站在那兒,就像一桿鋭利的長槍,他的手中也提著一桿槍,右手背在他的身後,槍在手中,也就斜置於身後。

  禿槍白桿、無纓、槍刃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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