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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說夢者]大聖傳[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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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6-29 10:12:29
第五十章 合一

    李青山的面龐腫脹扭曲,泛著死灰,簡直與死人無異,心情也像臉色一樣難看。

    大自在之道本可以保證他在渡劫的時候不受外魔幹擾,優勢非常大。

    可四次天劫的時候,心魔反噬,元嬰直接化為魔嬰,想要自我毀滅,差點把他坑死。

    而五次天劫的時候,失了陰神,也沒享受到這種福利,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戰勝五陰魔。

    終於到了這第六次天劫,元神幹脆他娘的造反跑掉了,現在不知道在哪裏逍遙快活。

    最後算來算去,竟是一次也沒跑了,嗚呼哀哉,真是歹命!

    此時死魔附體,瘋狂侵吞著他的生命力。

    他拼命催動《靈龜鎮海訣》,卻找不到可以鎮壓的東西,這頭死魔完全與他融為一體。

    “死亡,本就是與生俱來的。”一個冷冰冰、陰測測的聲音響起,卻源於他的腦海,仿佛是他的心聲。

    “等等,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不是人仙……死亡,是世上最公平的事。無論乞丐還是皇帝,無論螻蟻還是真龍。”

    他在心中大聲疾呼,馬上就被“心聲”打斷。

    “隊長,別開槍,自己人,其實我也是魔……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無論是不可一世的修行者,還是福緣深厚的天人。”

    “我草泥馬!天人五衰吧!”

    天人五衰:一,衣服垢穢;二,頭上華萎;三,腋下流汗;四,身體臭穢;五,不樂本座。

    阿修羅只要戰心不滅,就可不死。天人則擁有強大的生命力與綿長的壽命,亦近乎永生。然而戰心終有疲憊之時,並非真的不死。天人亦有福盡壽終之時,顯出五種大衰相,就意味著死亡即將到來。

    人仙實質上已經可以永生不滅,所畏懼是只有兩種東西,一個是生死薄。一個便是這死魔。

    前者還可以逃避,可以商量,最壞不過是轉世輪回,從頭來過。

    後者卻要恐怖的多,死魔既不能逃避,也不能收買,無論你是天宮神將,還是一方宗主,一旦衰亡,必是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想要成為真仙,必須要冒這樣的風險。

    然而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李青山根本就沒到那一步,卻引來了死魔。憑他如今的境界修為,根本沒有任何反制的手段,只能拿命死扛。

    若非他有一身神魔血脈,壽命極其綿長,不等被雷劈,就已經死透了。

    可是這樣下去,也堅持不了太久。而且在“天人五衰”的狀態下,心神不寧,顛倒迷離。

    一個恍惚,一條鎖鏈形狀的劫雷凝兵緊緊纏住他,來不及多做反應,數道雷光閃過,將他大卸八塊。

    一陣嗡鳴,無數道縱橫交錯的雷光來回切割,把他割的粉碎。連一根完整的指頭都沒留下。

    一聲鳳鳴,李青山在烈焰中涅槃重生,卻絕望的發現,那死魔依然緊緊附在他身上,跗骨之蛆都不足以形容。

    他咬牙切齒,暴怒之極,“滾開!”

    “心聲”再一次響起:“死亡不可避免,重生只是虛妄。”

    “滾開!”又一聲厲喝,卻從雲端傳來,仿佛一道律令。

    滾滾劫雲中,雷光映照出那人的面容,正是“李青山”。

    死魔為之一震:“天魔!?”

    漫天劫雲下,萬頃雷光中,李青山望著李青山,忽然相視一笑。

    死魔陰沈的道:“原來是天魔傳人,如果是你在渡劫,我自當退避三舍。可他不是你,這恐怕由不得你。而且,如果我看的沒錯的話,你是從他身上分化出來的吧!他死於此處,你正可取而代之。”

    “不,你錯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而我死不死,亦由不得你!”

    李青山從天而降,李青山迎了上去,兩個李青山,合為一體!

    一個與死魔展開殊死搏鬥,一個迎戰漫天劫雷凝兵。

    一顆流星忽然劃破小世界的天空,一具巨大膨脹的屍體從天而降,正是死魔。

    李青山卻緊緊扼住他的喉嚨,一拳轟在臉上!

    降落的速度陡然加快,轟然一聲,砸在大地上,震動了整個世界。

    死魔厲嘯:“你破壞了天劫的法則,主人是不會饒恕你的。”

    “那是你的主人,與你們的法則!”李青山一腳踩住死魔,拳頭暴雨般落下。

    小世界轟隆隆隆的響,無數山峰崩塌。

    死魔掙紮咆哮著,身軀膨脹變大,萬丈,十萬丈,百萬丈……

    李青山隨之變得更大,直至充斥整個世界。

    小世界的運轉一滯,正在這時,一柄劫雷凝兵所化的雷霆巨錘轟然落下,李青山施展神通,一拳轟去,拳上的震蕩之力忽然消散,被雷霆巨錘砸入大海,粉身碎骨。

    一瞬間便撞擊到海底,玄冥洞府殘留的島基崩裂,熾熱的巖漿從裂縫中噴湧而出,又掀起滔天巨浪。

    滾滾巖漿熱流中,李青山剛剛恢復視覺,便見無數道雷光閃來,腰身一緊,又被那條雷霆鎖鏈緊緊纏住。

    今日鎮壓不住這頭死魔,只有死路一條。

    死魔繼續膨脹變大,想要撐破小世界,陰笑道:“雖然你是天魔傳人,但是還嫩著呢!”

    “我有個問題,死魔也會死嗎?”

    “你想做什麼?”

    李青山雙手直插入死魔的胸膛,一下鉆了進去。

    死魔睜大雙眼,臉上浮現出李青山的笑容,身軀一陣扭曲,又開始急劇收縮。

    小世界恢復運轉,李青山一聲怒吼,掙斷雷霆鎖鏈,張開風神羽翼,奮力一拍,分開大海,蕩開無數劫雷凝兵的圍剿,沖上天際,一拳轟碎了那柄雷霆巨錘。

    仰天長嘯,赤紋交織,虎嘯聲驚天動地虎魔狂怒!

    在天人五衰之際,起嗔心,墮惡道,本是常事。憑此機會,“虎魔變”再一次突破,霎時間,熱血沸騰,殺氣如風,激蕩滿天風雷。

    小世界中,死魔變成了一團扭曲不定的肉瘤,掙紮著翻滾著。時而多出兩條手臂,扼住自己的喉嚨。時而長出兩顆頭顱,狠狠撕咬在一起。

    李青山看似占據上風,但他的壽元也被死魔不斷的吞噬,元神也顯出“天人五衰”的征兆,但他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拉這頭死魔陪葬。

    他們深深纏鬥在一起,“天人五衰”也就無分彼此。既然死亡不可避免,死魔也不能不死。

    死魔感到一陣震怖,沒想到這天魔傳人竟如此瘋狂,不惜同歸於盡。

    “哈,原來死魔也會怕死啊!”

    李青山視死如歸,一起投入死亡的懷抱,死魔終於支撐不住:“放開我,你贏了。”

    轟破了最後一道劫雷凝兵,李青山殘破的身軀跌落大海。

    雲收風散,大海恢復了平靜,雲隙射出一道霞光,照耀著他微笑的臉龐。

    元神也一樣微笑著,哪怕是被死魔奪走幾乎所有壽元,幾近衰亡,但又有什麼關系。

    “九天未至。”兩個李青山一起道:“我還不能能死!”

    兩個身影,重合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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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7-6 13:09:25
第五十一章 如是我聞

    “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青山暢快大笑,滄海回響,波瀾再起,滔滔不絕。

    轟然一聲驚雷,光芒劃破天際。

    笑聲猶在回響,波濤仍在激蕩,不見了他的蹤跡。

    日落月升,群星閃耀。

    中天之上,一顆星星忽然熄滅,天際一顆星辰,又明耀了些許。

    噬空獸從未停止吞噬,五洲世界不斷的擴張。從一顆微不足道的暗弱小星,逐漸變成了一顆亮星。

    其他人或許不明白其中的意義,畢竟天上繁星數不勝數,世界的誕生與毀滅只是一種自然現象。

    群山之巔,羅睺小明獨自仰望,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手持彈弓射落群星。

    但他已經不再是那時候的他了,眼神卻充滿了懷念。那是他被業火焚盡,又獲得新生之地,甚至可以說是他的故鄉。

    曾經在他眼中,群星沒有太大分別。毀滅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一場遊戲。

    而現在……遊戲重新開始。

    這一次的目標,是另外一些,不同尋常的星辰。

    計都……諸天……神佛……

    阿修羅只以強者為對手,向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出手。

    在此之前,先要獲得與之並列的資格。

    遼遠的天外傳來雷鳴,紅天默默註視著他。

    在本屬於尼達姆的宮殿中,緊那羅族的琴公主被遠方的雷聲驚醒,環顧四周,紗幔低垂,他已不知去向。

    渾身酸軟無力,蜷曲修長潔白的雙腿,感到一絲痛楚,不僅蹙了蹙眉頭。望著玉榻上那一抹猩紅,更嘆息了一聲。

    那嘆息聲令人心碎又心醉,願意為之付出一切,撫平她眉間的皺紋。

    “我既暴露了身份,又*於他,恐怕會被他視為禁臠,再難回返天道了。”

    即便是鬥神尼達姆,也不敢輕易占有她,因為一旦得到她,就再也不忍心殺了她。所謂的“紅顏禍水”,本就是害人害己。

    “美人何故嘆息?”李青山忽然出現在床畔,撩開帳幔,打量著她。

    琴公主低垂榛首,環抱胸口,蜷縮身子,不言不語,卻更加的媚人。

    李青山舔了舔嘴唇:“穿衣服,我帶你回天道。”

    琴公主訝然擡首:“你要送我回去?”

    “難道我會騙你?”

    若是在平日,李青山或許會留戀一番,讓她多“重謝”自己幾次。不過現在剛剛渡過六次天劫,正是意氣風發、準備做一番大事的時候。什麼紅顏禍水、天道絕色,全不放在心上。

    琴公主心下一松,卻又生出許多幽怨,索性放下雙臂,站起身來,大方優雅的穿好衣服,一雙剪水秋瞳,深深望了他一眼:“你比尼達姆更無情。”

    李青山正在尋思著怎麼大殺四方,為所欲為,想的眉飛色舞,“什麼?”

    “沒什麼?”

    “奇怪的女人。”

    李青山聳聳肩膀,一攬她的纖腰,消失在宮殿中。

    茫茫海上,琴公主立刻道:“這裏不是天道。”

    “這裏是人間道。”

    從阿修羅道雖然可以直達天道,但那都是重重關卡、重兵把守的地區,搞不好要被兩邊一起圍攻。

    李青山雖然不懼,但也犯不著去闖關,當然還是偷渡最好。

    五洲世界正在吞噬世界,少不了爬天藤,不過好在他早有準備,專門取了一截嫩芽,讓阮瑤竹幫他培育。

    飛越重洋,來到久違的百草園中,李鳳元仍在金葉菩提樹下閉目沈思,哪怕是李青山到來,也仿佛一無所覺。

    阮瑤竹卻很歡喜,將他們請入洞府中:“大師兄,這一位是?”

    “和你一樣,是個什麼公主。”

    “琴。”琴公主憤憤的道,天道緊那羅族的公主,豈是人間什麼小國的公主所能比擬的。從血脈到地位,都絕不一樣。

    “原來是琴公主。”阮瑤竹來回打量著他們,猜測他們之間的關系。

    “不要管她。”李青山用食指在耳畔畫了幾圈,表示這女人腦子有問題。

    “我看到了!”琴公主怒道,她本不是輕易動情緒的人,但這個男人實在太能惹人生氣。

    李青山也不理他,一拍阮瑤竹的肩膀:“你不必叫我大師兄了,我馬上就不是大師兄了。”

    “你不做大師兄了?”

    阮瑤竹吃了一驚,卻又覺得理所當然。憑他如今的境界修為,早已不是一個萬象宗大師兄的位置所能容納。

    這萬象宗對他來說不過是個跳板,而他們亦只是萍水相逢,只是不料分別會來的這麼快。

    心裏卻有些發緊:“你要到哪去?是去九天之上的無欲天宮,和晁師姐在一起嗎?”

    對於絕大部分人仙來說,渡過六次天劫之後,最好的出路就是到九天之上,混一個天官神將的身份,就不必擔心閻羅催命了。

    當然,也要托一些關系,找一些門路。像是晁天驕那樣,剛一渡劫成功,馬上就被接引上天的只是少數,只因她走的是真武之道,才會受到真武大帝格外的關註。

    而像李青山這樣沒關系沒門路的,大約只能巴望一下魔主提攜一下他這個後輩,不過魔主卻派了一個死魔過來,差點活活整死他,也就只好斷了這個念想。

    如今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請晁天驕幫他在真武帝君面前美言幾句,看六甲神將裏面有沒有空缺,讓他填補上去。

    然而,歷盡艱辛一路走來,豈是為了給人當狗腿子。

    “哼,我為什麼要和那個瘋女人在一塊?”

    這九天之上,他要堂堂正正的走上去、打上去,而不是混上去、爬上去。

    “你們不是道侶嗎?”

    “鬼才願意跟那瘋女人當道侶。”李青山一口否認。

    琴公主冷然道:“在你眼中,可有正常女人嗎?”

    “當然,你眼前這個就是。不僅正常,還是好女人呢!”

    李青山溫柔笑望著阮瑤竹,在人間道的這些年來,她對他的幫助極多,而且從來不求回報。

    這一位“白鹿公主”縱然沒有*奪魄的聲音,沒有妖嬈媚惑的容顏,有時顯得十分木訥,在他心中卻是可愛之極。

    “師兄謬贊了。”阮瑤竹的臉色一紅,越來越紅,嬌艷欲滴,聲如蚊吶的道:“那你要到哪去?”

    “我將遠行。”

    李青山的雙眼炯炯有神,仿佛目光已經穿透了一切障礙,到達了渺遠的未來,未知的新世界。

    阮瑤竹本想問他何時歸來,或者,還會不會歸來,忽然明白了什麼,釋然道:“祝你一路順風。”

    “你若有什麼願望就告訴我,我現在可是很強!”

    李青山舉起右臂,展示了一下肌肉。

    阮瑤竹微微一笑:“你下次再來時,我再告訴你吧!”

    李青山怔了一下:“好!”

    在阮瑤竹的目送下,李青山帶著琴公主和爬天藤離開百草園。

    忽然間,菩提樹下的李鳳元睜開雙眸,其中蘊藏著無限光明,仿佛能夠洞徹一切,微微頷首,雙手合十:“如是我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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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極樂凈土

    玄冥洞府殘存的島基上,李青山種下爬天藤,隨手施展麒麟神通,蒼翠古拙的藤蔓迅速生長,舒展著一根根觸須蜿蜒爬升。像是爬山虎、菟絲子一類的植物,卻全無憑依,淩雲直上。

    頂端到達極高的天空,不知幾千丈高,突然插入虛空,仍繼續生長。

    “你可以走了。”李青山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一件纏手的小事,正拍打莫須有的灰塵。

    琴公主卻一動不動,一臉幽怨:“你說了要送我回去。”

    “對啊,上面就是天道!”

    “誰知道呢?也許是餓鬼道呢?也許是魔域呢?你還瞪我,而且就算是天道,我一個弱女子。說不定又落在壞人手裏,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琴公主說著說著,泫然欲涕。

    “你若是舍不得我就直說。”

    李青山盤著手臂,撇著大嘴。這小妞怎麼說也有五次天劫的修為,怎麼都算不上是弱女子。

    “我舍不得你!”琴公主緊緊抓住李青山的手臂,一副你不陪我去天道,我就哭給你看的模樣。

    “大人若是實在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若是遇到了惡徒邪魔,我一定誓死為大人守節。”

    守你妹啊,我們很熟嗎?

    “嗨,真是麻煩,我送你過去!”

    其實李青山也有點好奇,天道是什麼模樣。六道輪回之中,惟獨這天道還沒去過,憑他如今的修為,進入看一眼總沒什麼大礙。

    琴公主破涕為笑:“多謝大人。”

    李青山又攬住她的腰肢,一起邁入爬天藤中,順著蜿蜒的通道一直向上,直至人間道的邊界。

    忽然間,眼前綻放出一片無邊無際的金色光芒,天花亂墜、地湧金蓮,璀璨輝煌。

    無盡光明中隱隱傳來梵音禪唱之聲,就連琴公主這樣的緊那羅,聽了都失神了。

    若從海上望來,爬天藤被自上而下染成純金顏色,又一寸寸的破碎崩散,飄灑漫天金粉。

    “這光……我好像在哪見過。”

    在恍惚中,他看見女媧補天,麒麟的奔走,鳳凰的翺翔,金色祥雲,佛陀微笑……

    “破!”

    他一咬牙根,額頭神眼大張,所有幻象,煙消雲散。

    金色光輝黯淡了許多,卻不消散,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繁盛的園林,栽滿了金葉菩提樹,腳下金磚鋪地,頭頂陽光明媚,照耀反射,熠熠生輝。

    “這裏是……天道嗎?”

    李青山踩了踩金磚,仰望天空,不知為何,又一種奇妙的熟悉感和歸屬感。

    最初他以為自己是天道的天命之子,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畢竟他有三種神聖血脈,得到天意青睞也不奇怪。

    但仔細一品,好像又不僅僅是如此……

    “大人,我們到了嗎?”琴公主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問。

    “你問誰呢?”

    李青山沒好氣的道,爬天藤不知怎麼失去了感應,等於是被斷了退路。若非沒有感受到任何威脅與敵意,他幾乎懷疑這是個陷阱。

    “我糊塗了。”

    琴公主歉然一笑,笑容溫婉優雅,眉間那股憂郁之氣,忽然彌散了。

    二人在園林中漫步,琴公主抱著李青山的手臂,乍眼望去,幾乎像是一對兒情侶在林間幽會。

    李青山卻越發覺得不同尋常,玄妙奇異的感覺如同草木滋長,沒有絲毫不適,反而舒服極了,安閑自在,無憂無慮。

    這裏絕對不是三千世界,普通世界根本無法容納一個妖神的存在。卻也不像是六道輪回,天地法則也隱的很深,深到難以窺測,仿佛被某種力量遮蔽了,卻無法判斷這力量的性質與來源。

    這也許意味著,這方世界是比人間道、妖獸道更高等的世界。或者只是天道特有的屬性,像是地獄道那樣。

    “大人,這裏好像不是天道。”

    琴公主咬了咬嘴唇,仿佛不能置信似的,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驚喜。

    “嗯?你確定?”

    “這裏好像是……極樂世界。”

    李青山渾身一顫,仿佛晴天霹靂:“你說什麼?!”

    “不會有錯,不會有錯,這裏是西方極樂凈土!太好了!太好了!”

    琴公主激動的渾身顫抖,一陣清風吹來,她放開李青山的手臂,輕盈一躍,飛騰而起,竟在今葉菩提樹間翔舞起來。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快樂至極。

    李青山卻一臉懵逼,呆在那裏:“我上西天了!?”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上西天就上西天了?

    忽然間,他想起來了,在哪裏見過那金色光芒。是在黑雲城一戰,仰光方丈壯烈犧牲,天上落下一道光芒,帶走了他的神魂,那光芒好像是叫——接引佛光!

    “大人,遇到您是琴今生最大的幸運。”

    琴公主回到他身前盈盈一禮,快樂的像是個小女孩:“我簡直太幸運了,用道家的話怎麼說,福禍相依,否極泰來!”

    “你不是要回天道嗎?”

    “天道?天道怎麼能跟這極樂凈土比?”

    天人們大都崇信佛法,最大的願望往往不是渡劫成仙,而是進入西方極樂世界。

    佛雲:彼土何故名極樂?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

    進入極樂凈土,便能徹底脫離五濁惡世,不受“貪嗔癡慢疑”之苦,不墮天人五衰之境。

    此方凈土被佛陀大悲願力加持,外無邪魔,內無煩惱,壽命永劫,與佛齊等。

    “極樂”二字,絕非虛言。

    “你怎麼能確定這裏是極樂凈土?”李青山卻不信世上有這樣的好事。

    琴公主微笑道:“大人你仔細聽。”

    李青山隨之側耳傾聽,風吹過金葉菩提樹,傳來是不是普通的樹葉嘩嘩聲,而有一種奇妙的韻律,帶有金屬色澤的鏘鏘聲。還伴隨著奇異的鳥鳴,共同組成一曲奇妙的音樂,令人心神陶醉而又寧靜。

    佛雲:其土眾生,聞是音己,皆悉念佛、念法、念僧。

    “我是聽到了這妙音,才忍不住飛天起舞。”

    “也許我們只是誤入了某個佛門聖地。”李青山繼續頑抗反駁,且更傾向於自己落入了陷阱。

    琴公主微微一笑,纖纖玉指輕點他的胸口:“我本來對大人頗有怨念,既怪你奪了我的清白之身,又怪你不肯憐香惜玉,但又感念大人的救命之恩,忍不住想要依賴大人,想讓你成為我的雙修道侶。所以才將你誘至天道,盼你可以回心轉意,心中真是愁腸百結。”

    “可是來到這極樂世界,我忽然便釋懷了,心中無怨無恨,反而充滿了感激,覺得這是一場天賜奇緣,不如隨緣就化,又何必患得患失,執著於這一點私情。不求能與大人雙宿雙飛,只盼大人處處安好。若非極樂世界,還有什麼地方能如此奇妙呢?”

    李青山瞇眼望去,琴公主這番充滿是誠摯之情,絕無半分虛假。他本該歉疚感動,心裏卻反而生出一股寒意來。

    不由內省己身,發現牛魔、虎魔、猿魔,諸般魔念都在衰減。

    放下執著,淡忘嗔怒,不再癡迷,這是好事嗎?

    不得不說,確實令他感到很愉快、很舒服,平生簡直從未這麼輕松過,但是更令他感到莫名驚懼。

    憑他的妖神修為,以及天魔傳人的身份。

    這方世界竟能在悄無聲息之間影響他的意念。除了傳說中的極樂凈土,還能是什麼地方呢?

    在佛陀的大悲願力面前,一個小小妖神的信念,又算得了什麼呢?

    李青山斷然道:“不,我不能呆在這裏!”

    “為什麼?”琴公主驚訝極了,幾乎要問:你是不是傻?

    “我答應要送你回天道,這裏又不是天道。而且別忘了,我們可是偷渡進來的,搞不好馬上就有人來趕我們走,說不要還要喊打喊殺呢?”

    “大人,你承諾我的是羊車、鹿車,現在給我的卻是大白牛車,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別說是我,連佛祖也不會責怪你的,不如說佛祖就是這麼做的。”

    “你也太小看這片極樂凈土了,竟然拿天道來做比。天人眾驕傲自大、矜持吝嗇。而我佛慈悲,無邊廣大,怎麼會有人來趕我們,甚至打殺我們呢?無緣之人,千回百轉。有緣之人,一步西天。來了就是來了,有緣就是有緣。”

    琴公主微笑嘆息,搖了搖頭,一臉開竅了的陶醉表情,說出來的話,充滿了禪意,已經完全和低等的天人們劃清界限。

    李青山感到一陣蛋疼,這算是受到了民主自由燈塔的照耀,還是跑步進入**了。

    他現在最大的擔心是,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好怕佛祖忽然出現,一招如來神掌把他拍死在這。

    “那個,琴公主,你說,我們為什麼會被接引來,是不是你的虔誠感動了佛祖?”

    “當然不是,我向來無所作為,何德何能受佛光接引。大人,你可有天職?”

    “寫小說?”他記起自己是個小說家門徒,天職就是寫小說。

    “不,我說的是,在天宮中的職位。”

    “我才剛渡過六次天劫不久,又沒有門路,哪有什麼職位。”

    “這就對了,我想你是被選為了珈藍神將。”

    李青山聽過這個詞,所謂的“伽藍神將”,即是佛門的“護法神將”,是**於天宮之外的另一條道路,另一套系統,是僧侶們所走的路。

    他又想起來了,大自在天亦是諸天之一,也可以歸在佛門之中,天魔亦神佛。

    而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原是佛門俗家弟子。

    媽蛋,這果然是念佛、念法、念僧啊!

    “大人,你與佛有緣啊!”

    於是他全想起來了,平生遇到的所有和尚,仿佛都有這麼一句話!

    這些話他一向當笑話聽,哪怕是仰光方丈來勸他,都不能動搖他的意誌。

    萬沒想到,一語成讖,一不留神就入了極樂凈土,成了什麼珈藍神將。

    “孽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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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7-11 17:15:06
第五十三章 心佛

     不過李青山也鬆了口氣,既然成了珈藍神將,大概不會有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拍下來吧!

    如今之計,還是想想該怎麼從這“鬼地方”出去吧!

    這金磚鋪地的璀璨園林,景色固然極佳,然則空無一人,只有一方法壇、幾座精舍。

    雖然算不上是殘垣斷壁,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荒涼,令人覺得寂寞。

    瞥了一眼琴公主,她仿佛渾然不覺,一臉幸福的傻笑,聽聞他要走,很是留戀不舍。

    “承諾已經完成,你愛留下便留下吧!”

    李青山甩手便走,在踏出園林的瞬間,忽然一片大風沙吹來,幾乎睜不開眼睛。

    風沙過去,驀然回首,既不見了菩提樹,也不見了法臺精舍,園林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片白沙地。

    琴公主呆呆站在那裏,臉上的微笑還未來得及散去:“你做了什麼?”

    李青山正在沈吟,天際一道金光飛來,垂落在他面前,是一片金葉。

    金葉閃爍,傳出一個威嚴慈和的聲音:“你便是新來的珈藍神將吧!”

    “正是。”

    “隨我來。”金葉飛去,李青山緊隨其後,頃刻之間,來到一座金碧輝煌的殿宇,金光閃閃的牌匾上,寫著四個大字珈藍神殿。

    金葉飄然而入,落在一只豐潤的手掌中。

    李青山擡眼望去,那是一個面容端莊、神情隨和的中年男人,煥發出的氣息卻告訴他,這是一尊真神。

    “我乃伽藍神。”

    李青山不敢大意,拱手道:“在下李青山,拜見尊神。”

    伽藍神雙手合十,還了一禮,微笑道:“你不是佛門弟子。”

    李青山馬上改為雙手合十:“俗家弟子,俗家弟子。”心念一轉,也不隱瞞:“我修的是大自在之道。”

    本以為這伽藍神會歧視他這個“塗灰外道天魔傳人”,最好一怒之下,將他趕出這方凈土,卻沒想到伽藍神笑容不改,完全不以為意。

    李青山只好問道:“不知珈藍神將都需要做什麼?”想必是“雙花紅棍”之類的角色,到處斬妖除魔,高呼“我代表佛祖消滅你”。他就可以趁機開溜了。

    伽藍神卻又令他失望了:“你不要心急,你才剛來到這極樂凈土,可以先到處走一走看一看。”

    李青山心下一橫:“請問尊神,不知怎麼才能出去?”

    “出去?”伽藍神也露出意外之色,尋常人來到這方極樂世界,哪個不是欣喜若狂、感天謝地,從未見過急著要走的。

    “不瞞你說,我曾發下冥河血誓……”李青山毫不隱瞞,將自己與窮奇魔神的賭約和盤托出:“……如今,約期將至,我要趕快到魔域去,與那魔神決一死戰!”

    說到後來,一臉壯烈,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氣勢。

    傾奇山是窮奇的大本營,有極大的地理優勢,其本身又是真神。哪怕是有移山令在手,也不一定能夠輕易推倒傾奇山。

    但他現在可是有組織的人,佛門那麼多大能,總不好看他這個新晉小弟去白白送死。

    如果伽藍神肯出手相助,再招呼幾個金剛羅漢,大家並肩子一起上,他就可以坐看傾奇山的倒掉。

    嘿,隨著靈龜變大成,我的智慧真是與日俱增!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被選為珈藍神將。小小年紀,就敢與魔神爭鋒,了不起,了不起!”伽藍神一臉贊嘆的拍著李青山的肩膀:“不過你不必擔心,你只要留在這極樂凈土中,便是十二魔神聯手也奈何不得你。”

    “可是我聽說,那冥河血誓十分厲害……”

    伽藍神驕傲的道:“你莫要忘了,這裏是什麼地方?區區一道誓言,豈能比擬我佛的大悲願力,安安心心的呆下去吧!”

    等等,這跟計劃的可不一樣。

    李青山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大組織”。

    窮奇雖然恐怖,境界卻和伽藍神一樣都是真神。而在佛門之中,這等修為的大能不知道有多少,羅漢至少就有十七八個,而上面還有四大菩薩,再上面才是佛祖。

    什麼冥河血誓?在咱們總瓢把子如來哥面前,那跟放屁是一樣一樣的。你敢不服,來來來,把頭伸過來,讓如來哥給你解釋解釋。

    李青山一臉悲憤的道:“難道就讓那窮奇繼續囂張下去?”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待到他惡貫滿盈之時,自然難逃一劫。青山,你這是犯了嗔戒啊!”當即雙手合十,吟詩一首:“一念嗔心起,火燒功德林。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

    到最後,伽藍神也沒有告訴他該怎麼離開這極樂世界,不知是看穿了他借刀殺人的計劃,還是擔心他跑去和窮奇拼命。

    李青山也勉強不了一位真神,算了一算,總算還有個一年半載,只好自己想辦法了。

    於是他騰空而起,選定一個方向,破空而去。

    短短半天時間,他就放棄了。

    這方極樂世界和歸墟很像,不僅無邊廣大,而且遊離於六道輪回之外,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邊界和出口。

    而且也在不斷影響著他的意念。

    一股股祥和歡喜之意,像湧泉一般,源源不絕的從心底湧出。

    像陽光融雪一般,消彌著牛魔的執念;像釜底抽薪一般,平息著虎魔的怒火;像是清光朗照一般,淡化了猿魔癡迷。

    這種感覺,與其說是快樂,不如說的釋懷。放下了一直以來的背負的重擔,甚至懷想起了童年時節的美好:臥牛村的山清水秀,鄉民們的簡單純樸。兄嫂也曾有過溫柔的一面,帶給他的並不只有欺淩與屈辱……

    他咬緊牙關,猛烈搖頭,想要把這些念頭趕出去。但他枉為天魔傳人,竟然對此毫無辦法。

    這些念頭並不是來自於外界,而是來自於他的心底。

    否則怎麼會去挑戰黑風寨,怎麼會把錢留給兄嫂,怎麼會想要放生牛哥……

    那都是他心中的美好和感動。但這樣下去,所有魔變都會退轉,或者說已經開始退轉,甚至連《神魔九變》的根基都將不復存在。

    “人人心中皆有佛性,眾生皆可成佛。”

    伽藍神默念道,他看出李青山有許多隱瞞和私心,但並不放在心上,很多剛來到極樂世界的人都是這樣。但是最終,他們會被這方凈土凈化,煥然一新。

    便是大自在天在佛祖面前也要低頭,區區一個天魔傳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李青山平生第一次發現,原來比“心魔”更厲害的,是“心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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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7-12 22:59:43
第五十四章 蛋生

    李青山雙手抱頭、眉頭緊鎖,身軀弓了起來、背脊高聳,像是一頭奮力掙紮的牛。嘴角卻泛著一抹詭異的笑容。

    諸般魔變,開始退轉。

    牛魔大力陷泥沱!

    若是一切泥濘都不復存在,又因何而執著?如果可以享樂,誰又願意受苦呢!

    這裏可是“極樂”,沒有苦痛的“凈土”。

    仰天長嘯,風雲激蕩,獠牙森森,目眥欲裂。

    心神卻在瞬間冷靜下來,已然有了決斷鳳凰涅槃!

    鮮紅烈火蔓延吞沒,但是僅僅這樣還不夠,只要記憶中的那些美好與感動還存在,他就無法抵擋這“極樂”。

    也不可能割舍,更不願意割舍。記憶本是一體,美好與醜惡,感動與痛苦,又怎能分的清楚?

    他何嘗不知道,小安殺人無數,犯下滔天罪孽。可是在他眼中,朱顏與白骨,並沒有任何分別,那都是他的小安吶!

    這份回憶,又該怎麼分割?

    一聲長嘆,催動靈龜變封鎮!

    他的雙目忽然一片茫然,像是清空了所有思緒,倒映著澄澈的碧空,也被烈火焚盡,從高高的天空墜落。

    轟!一道流光飛逝,落在一片田野。

    一對兒老夫婦急匆匆的趕來,煙火繚繞,火星撲面,一時間靠近不得。

    但他們似乎不知道害怕,老漢抄起家夥兒,辟開一條通路。

    這時候,前方忽然響起嬰兒的啼哭聲,這情形本來有些詭異。

    老夫婦相視一眼,心急如焚,更加快了腳步。

    急急穿過燒焦的高粱桿,老漢腳下一空,老婦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才沒有落進焦黑的天坑中。

    天坑中火焰還未完全熄滅,中間半個破碎的蛋殼,其中竟躺著一個嬰孩,渾身皺巴巴、粉嘟嘟的,握著雙拳,蹬著小腿,像是在和看不見的怪物搏鬥,中氣十足的哇哇大哭。

    老漢慢慢滑下天坑,撲滅了余火,接近那嬰孩。

    嬰孩忽然睜開眼睛、停止啼哭,一雙大大的赤紅色的雙眸,清澈倒映著周遭的景物。

    老漢停住腳步,竟不敢靠近。

    老婦卻越過他,把嬰孩抱起來,滿臉激動:“老頭子你看,是個娃娃!是佛爺賜給我們的娃娃!”

    他們來到這極樂世界之前,一生吃齋念佛、積德行善,卻偏偏沒有一子半女,是當地“好人沒好報”的典型代表,也沒有什麼怨悔,虔誠如故,行善如故,死後便被接引到這極樂世界,但這一份念想卻沒有斷,今日終於夢想成真了。

    老漢一聽此言,再無遲疑。立刻跪下來,不住的誦念佛號。

    他們把孩子抱回屋舍,餵給他米粥,孩子來者不拒,大吃大喝,飯量比成人還要大。

    老婦眉開眼笑:“哎呦,還好是在佛爺的地界兒,否則咱都要被他吃窮了。”

    老漢一拍大腿:“得,俺再去種點南瓜,隔幾天就能收了,餵這小子南瓜湯吃。”

    這極樂凈土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景”,氣候溫暖適宜,沒有嚴寒酷暑,土地更是異常肥沃,不需要如何勞作,隨便撒點種子即可豐收,更沒有什麼苛捐雜稅。

    務農已非“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差事,反成了一大樂事。想吃什麼就種點什麼,今天種下,第二天就破土發芽,一天一個樣兒,很快就能開花結果,瞧著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田野上永遠彌漫著花香。

    眼見孩子一天天長大是的,這孩子每一天、每一刻都在長大,第二天就能滿地亂跑了,而且越來越能吃,幾天之後,新種的那片南瓜地,已經完全滿足不了他的胃口了。

    老夫婦也不覺得奇怪,想必在這極樂世界,孩子長的就是像瓜果一樣快吧!

    這一日,孩子正在吭哧吭哧的吃瓜,忽然一道靈光穿過腦海,從瓜皮裏擡起頭來:“我是誰?”

    這下可叫老夫婦措手不及,這些天他們沒少商量取名兒的事兒,對於這個佛爺賜下的孩子,名字一定要慎重,一定要有意義,不能隨便叫個“二狗子大柱子”。

    可他們又沒啥學問,上輩子村裏娃娃凈是這樣的名兒,老漢連抽了三袋旱煙,也沒個著落,吐了一口煙氣:“唉,老婆子,你說佛爺怎麼不順便把名兒也賜一個。”

    老婦點著老漢的腦瓜,恨鐵不成鋼的道:“你這老東西,真是撿了金子還嫌少,指望不上你,過幾****自到廟裏求一個。”

    然而還沒等過幾日,孩子就自己問出口了。老夫婦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我是誰?”孩子把瓜皮一丟,聲音更加響亮。

    “有了!”老漢又一拍大腿:“你是從蛋裏生出來的,就叫‘蛋生’吧!”

    老婦對老漢怒目而視,老漢全然不覺,得意洋洋:“俺姓阮,你就叫阮蛋生。”

    老婦劈手奪過煙袋,照頭便打:“你才是軟蛋嘞,你才是軟蛋嘞!”

    老漢一邊招架,還振振有詞:“俺不是軟蛋,咋會被你打?”

    孩子喃喃自語:“蛋生?我叫蛋生。”自動忽略了那個“阮”字。

    忽然喜笑顏開,一躍而起:“我是蛋生!我還要吃瓜!”

    “西瓜都吃完了。還不快去種!”

    老漢把地上的瓜子撮了一把,扛著鋤頭,垂頭喪氣走出門外,“蛋生”跟在他屁股後頭,等著吃瓜。

    老漢笑了:“蛋生你別急慌,沒個十天半月的,長不出來。”

    “蛋生”卻不放棄,仍是跟著,老漢拍拍他的腦袋,來到田間把瓜子種下。

    “蛋生”蹲在田埂上等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瓜地。

    “真是個傻孩子!”老漢笑著搖搖頭,忽然卻聽“蛋生”口中念念有詞:

    “長!長!長!”

    一雙赤紅眼眸,漸漸化作碧色,清澈如水,翠綠如葉。

    瓜苗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起來,開出黃艷艷的花,花瓣下面結出圓溜溜的果,像吹氣球一樣膨脹起來,再一刻,瓜熟蒂落!

    “蛋生”沖進瓜田,抱起一個比他頭還大的大西瓜,猛地一頭撞裂,又大吃起來。

    老漢一屁股坐地上:“唉呀媽呀!老婆子快出來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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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7-15 20:20:15
第五十五章 故夢

    沙瓤的西瓜甜美之極,或許是因為生於這方樂土,汁液中而沁透了歡愉。

    “蛋生”吃著吃著,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平生似從未有如此輕松喜樂,忽然感覺臉頰溫暖濕潤,抹了一把,舔了舔,卻是鹹而苦澀。

    “這是什麼?”

    眨了眨眼睛,碧眸如泉眼一般,臉上鹹苦的液體越來越多,止也止不住。

    或許是因為並非生於片樂土,浸透了苦痛的緣故,所以只能流淌出這苦澀的液體。

    胸口一陣沈悶,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小臉皺成一團,發出似人而非人的低吼。

    一輪輪青色靈光激蕩開來,草木瘋長,迷亂糾纏,相互絞殺。

    他像是鴕鳥一樣,一頭埋進瓜皮。過了許久,終於平復,草木都枯萎雕零。

    緩緩擡起頭來,又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一雙碧眸,不復赤色。

    老夫婦都驚詫莫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名為“李青山”的男人,趁著鳳凰涅槃,自身最虛弱之時,以靈龜封鎮了一切,避免了修為的退轉,像是烏龜把頭縮進殼裏,避免外界的侵襲。

    然而他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權宜之計。靈龜固然善守,但這層脆弱的防禦,不僅要受極樂世界的侵蝕,還要受自身的追問。

    他終要去追問:我是誰?

    而就在方才,停滯了許久的“麒麟變”,竟在他完全無意識的情況下,更上一重樓。也許是這方世界適合麒麟變的修行,也許是無意間契合了順其自然的道理。

    總之他的修為不降反增,卻在那脆弱的龜殼上,撕裂了一道縫隙。

    那些充滿了血腥殺戮,痛苦絕望的回憶,哪怕只是流露出一絲,已非如今的“蛋生”所能承受。

    相比於此刻的輕松喜樂,“九天之上”四個字,太沈重了也太虛渺了。

    那被封鎮的記憶,終有恢復之時。到了那時候,他是否還願意,再去承受苦痛呢?

    轉眼之間,“蛋生”已經滿月了,老夫婦邀請了方圓十裏內所有人家,在一片打麥場上辦起了滿月酒。

    當然,極樂凈土中奉行一切佛門戒律,酒肉葷腥全都不可沾染,飲的只是茶水果汁罷了。

    可是“茶不醉人人自醉”,在馥郁的花香中,在溫暖的驕陽下,所有人臉上都泛著紅光,歡笑聲沒有一刻中斷。

    打麥場中央擺著一張方桌,桌上放著一張藤椅,這場聚會的主角“蛋生”,就高高坐在藤椅上,以保證每個人都能看到他。

    他看起來已經有八九歲大,頭戴虎頭帽,腳踩虎頭鞋,脖子上掛著銀燦燦的平安鎖,卻是場上唯一不笑的人,眼睛半睜半閉,正不住的打瞌睡。

    裂縫不斷擴張,往昔的記憶源源不絕的滲透,化作一場場噩夢。

    有時會夢到被逼著幹活,烈日暴曬,渾身酸痛。有時會夢到背著一具屍體,艱難的攀爬一座冰山。

    最恐怖的是那些被追殺的夢,敵人各不相同,既有醜陋陰鷙的老太婆,也有冷峻瀟灑的劍客,還有猙獰兇惡的黑龍。每一次都被逼入絕境,從噩夢中驚醒。

    於是他現在盡量保持清醒,熬不住才小睡一會兒。

    還好,在清醒的時候,他還是比較快活的,也喜歡這樣的熱鬧。

    打麥場上喜氣洋洋,哪怕隨便一擡頭就能看到他,身邊還是圍滿了人,裏三層外三層,全都嘖嘖稱奇。

    諸般佛門戒律中,淫戒遠比酒戒更重,然而“飲食男女,人之大欲”,非常難以克服。

    但在這極樂世界,便絲毫不成問題,所有人都了無****之念,哪怕是夫妻也不行敦倫之事,所以罕有新生兒誕生。

    若是在尋常世界,一個月就長這麼大,恐怕會被當成妖怪。但在這極樂世界,沒有一個人這樣想,所有人心中都充滿了善意,由衷的替老夫婦感到高興,看著“蛋生”仿佛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

    “蛋生”被這股氛圍所感染,也不由露出微笑。

    “蛋生,露兩手給他們瞧瞧!”阮老漢叫道。

    “好嘞!”

    “蛋生”應聲一躍而起,翻了個跟鬥,穩穩踏在椅背上,擺了一個“金雞獨立”的架勢,口中高呼:“長!長!長!”

    一簇簇麥苗破土而出,轉眼間,打麥場變成了一片金燦燦的麥田。

    一片驚嘆中,有人道:“太神奇了,果然不愧是佛祖賜下的孩子,阮老哥,你應該到廟裏還願才是。”

    阮老漢摸摸腦袋:“這……還沒來得及!”

    “擇日不如撞日,幹脆現在就去,大家夥兒一起去!”

    眾人轟然叫好,像是擡轎子似的把桌子擡起來,浩浩蕩蕩的向寺廟行去。

    此方世界中遍布著廟宇寶剎,不過一個時辰,就來到一座莊嚴古樸、古柏森森的寺廟前。

    知客僧將眾人迎進寺中,又請來方丈主持。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了一通,方丈主持也覺得驚奇,更有幾分懷疑。不同於這些只會念佛的“村夫俗子”,他乃是正經的佛門中人,連“觀音送子”都是世人附會,更何況是“佛祖送子”。

    於是施展出“天眼通”來,朝著“蛋生”仔細一望,不由吃了一驚,連忙撩起袈裟,向著“蛋生”深深拜下:

    “阿彌陀佛,未知是珈藍神將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他看到的便不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尊金光,高大威嚴的神祗。

    無論極樂世界再怎麼適合佛門中人修行,但能夠渡過六次天劫的依然是鳳毛麟角。

    珈藍神將已經屬於佛門正神,官職雖然不大,卻已進入神佛的序列,可以受信徒朝拜供奉了。

    哪怕是涅槃重生、封鎮記憶,神職也依然存在。

    在極樂凈土中,僧侶的地位極高,又聽聞是“珈藍神將”,眾人都慌忙拜了下來,連那對兒老夫婦也不敢不拜。

    “蛋生”跳到人群中,把他們扶起來,睜大雙眼,質問那方丈主持:“你這禿子,說什麼藍啊綠啊的?都給我起來,不準拜我!”

    那方丈主持心中一訝,難道這位神將大人不願暴露身份?

    正在這時,寺門外響起一個恢弘的聲音:“阿彌陀佛!好久不見了,李將軍。”

    一位手持禪杖、頭戴鬥笠,穿著舊袈裟的僧侶走進寺中,“蛋生”心中莫名焦躁:“你又是誰?你也說我是將軍?還是什麼李子將軍,怎麼不叫西瓜將軍?”

    “貧僧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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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7-19 15:47:46
第五十六章 追問

    那位方丈主持才剛剛爬起來,向寺門外看了一眼,險些又趴在地上:“阿彌陀佛,今天這是怎麼了,又來了一位!”

    原來門外那位自稱“仰光”的僧侶,雖然看起來毫不起眼,但在“天眼通”的觀察下,分明是一位證得“阿那含果”,離“阿羅漢果”只有一步之遙的神僧。

    若論在佛門中的地位,更在伽藍神將之上。即便是在這極樂世界,也十分罕見。

    “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這麼快就忘了老僧啦!”

    仰光方丈稍稍擡起斗笠,露出一張年輕俊秀的面容。李青山便是沒有封鎮記憶,怕也未必能認得出來。

    黑雲城一戰,他犧牲自己,引來了接引佛光重創魔神化身,為李青山贏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而他本就是凈土宗的高僧大德,這極樂凈土是再適合不過修行之地,順利的重塑金身,修為更上一重樓,已然渡過六次天劫。

    “我不是什麼將軍,也不認得你!”

    “蛋生”雙手恰腰,挺著胸膛,一臉蠻橫。心裏卻一陣陣發慌,這和尚真的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大約在某一場噩夢中見過。

    那幾乎是他最糟糕的夢境之一,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廝殺,有無數人慘死,敵人強到令人絕望。

    他原本以為,只要保持清醒,就能遠離那些噩夢。

    “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

    “臭和尚!死禿驢!你走,我不想見到你!”

    “蛋生”憤然一揮手,一株株巨木拔地而起,把仰光方丈隔絕在山門之外。

    所有群眾都驚呆了,這裏可是阿彌陀佛的極樂世界,這這這……簡直是“當著和尚罵禿子”。

    “你不想見我,我卻非見你不可。”

    仰光方丈不必施展“天眼通”,就看能到那一尊高大威武“伽藍神將”,赫然正是李青山的模樣。他邁步走近寺中,所有巨木自動分開兩邊,眾人也為他讓出一條通路。

    一步步來到“蛋生”面前,同時觀察著他的表情,隱約間猜到他在記憶方面出了點問題。

    “蛋生”咬緊牙關,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小獸,緊盯著仰光方丈。他長這麼大,除了在噩夢之中,還從未遇到這麼厲害的人。簡直是噩夢成真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仰光方丈忽然深深拜下:“我有要事相求!”

    這件事,放眼整個極樂世界,恐怕只有一個人才辦得到。

    這關系著那位白骨菩薩,更關系著整個凈土宗的道路與未來,令他一直耿耿於懷,修為不但無法寸進,反而逐漸退轉。

    直到來到極樂凈土,才略略釋懷,證得了“阿那含果”,但馬上忍不住開始追尋那個答案。

    那一位,到底為何墮為白骨菩薩?

    “蛋生”吃了一驚,這可和平常的噩夢不太一樣:“你快起來!你就那麼肯定,我是那什麼將軍?”

    仰光方丈擡起頭來,目光越過“蛋生”,望進那一座輝煌雄偉的大雄寶殿,裊裊青煙之中,金色佛陀雙眸半睜半閉,唇角微揚,似笑而非笑。

    南無阿彌陀佛,若我探尋的是不該知曉的秘密,就請降下靈光阻止我吧!

    他屏住呼吸,像是等待判決降臨,然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於是他便道:“你隨我來,一看便知。”

    這座寺廟的格局很大,什麼“天王殿”“羅漢堂”一應俱全,供奉著各方神佛。而“伽藍神”作為寺院的守護神,“伽藍殿”自然也少不了。

    雖然只是一座偏殿,但庭宇巍峨、氣象森嚴,灑掃的一塵不染,除了坐正中央的伽藍神之外,兩邊排列著數十尊伽藍神,一個個惟妙惟肖,威風凜凜。

    在最末尾處有一尊嶄新的神像,赤髮赤眸,昂首挺胸,意氣風發,身旁的銘牌上赫然刻著三個大字——李青山。

    如今在整個極樂世界,所有供奉伽藍神的寺廟中,都添了這麼一尊神像。所以仰光方丈才知道他的到來,特意來尋找他。

    “李青山,李青山……”

    “蛋生”癡了似的望著那一尊神像,封鎮的裂痕迅速擴張,無數記憶碎片閃現,縱然不願意承認,可更加無法否認,那正是他!

    這一張面龐,他曾經見過許多次,在一場場噩夢中,在刀光劍影的映照間,在敵人充滿殺意的眼眸裏。

    然而與他決然不同的是,那個男人仿佛無所畏懼。

    那正是他,想要成為的模樣!

    “蛋生”驀然回首:“如果,我說如果我是李青山,你想要我做什麼?”

    “此處不便詳談,你要跟我去一個地方,到時候自然知曉。”

    “蛋生”幾乎要一口答應下來,他有一種直覺,只要跟這和尚去,就能成為“李青山”,徹底擺脫那些該死的噩夢。

    張口欲言,卻忽然看到伽藍殿外那一對兒老夫婦,正眼巴巴的望著他,猶豫著不敢進來。

    於是他低下頭來,不再望那尊神像:“我不能跟你去,我要回家了。”

    他清楚地記得,每一次從噩夢中驚醒,他們總是陪伴著他,沒有一次例外。

    仰光方丈有些意外,若有所思。

    夜色深沈,明月高懸。

    瓜田裏,“蛋生”坐在一個牛犢子一樣大的大西瓜上,凝望著那一輪明月,沒有絲毫倦意,反復回想著白天的經歷,特別是那一尊名為“李青山”的神像。

    那才是我,本來模樣嗎?

    這時候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老夫婦一前一後,沿著田埂走過來。

    不耐煩的揮揮手:“阿公阿婆,我這就睡啦,不要老是催我!”

    老夫婦相視一眼:“娃娃,你去吧!”

    “蛋生”吃了一驚:“我去哪?”

    “去找那位大師。唉,瞧你夜夜發惡夢,俺們心裏也難受啊!”

    “原以為你是著了魔,還求告佛祖庇護庇護你,沒成想你竟是佛祖手下的大將,佛祖想是不樂意看你偷懶不幹活,俺們求告佛祖,也許反而是害了你。”

    “唉,佛祖有那麼多大將軍,為啥偏就不能放過你呢?”

    老夫婦絮絮叨叨的說著,“蛋生”胸中一陣熱湧,抿了抿嘴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從大西瓜上跳下來,對他們深深一拜,大步向遠方奔去。

    月光亮如白晝,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仰光方丈獨自站在寺門前等候,神情有些悲憫,這豈非就是他一直向往的極樂世界,還要再追問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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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7-19 15:48:07
第五十八 天魔舞

    恍恍惚間,他似乎記得曾有一個世界,見到老太太倒地是萬萬不能扶的,最好連靠近都不要。哪成想在這極樂世界,把老太太撞一個跟頭還有錢拿。

    相比起來,果然還是這樣的世界好啊!

    不僅僅如此,圍觀群眾都來關切:“孩子你沒事吧!那位大娘走路也不小心點,看把人孩子給撞的!唉,我不知多少年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了,真是可憐。”

    “看客”們不僅毫不冷漠,人情之溫暖,簡直要把人給烤化了。

    “蛋生”感覺心裏發虛,趕緊坦白:“不是她撞我,是我撞她!”

    群眾們愈發喜愛他了:“真是個好孩子,被撞了還替別人說話!是啊是啊,來,孩子,拿去買餅吃!”

    他很快就被菩提子給淹沒了:“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好不容易才從熱情的圍觀群眾中走脫。

    “稀奇稀奇真稀奇,麻雀踩死老母雞,螞蟻身長三尺六,老爺爺坐在搖籃裏。”

    他搖頭晃腦的哼唱著歌謠,隨著仰光方丈,穿過人潮湧動,可惜街上沒有其他孩子,沒人來跟他合唱。

    忽然間,仰光方丈停下腳步:“我們在這裏落宿一夜吧。”

    “這裏!?”

    這裏既非寺院也非客棧,而是一片大廣場。

    此時日落西山、華燈初上,廣場上人聲鼎沸、熱鬧至極。許多人排成隊列,載歌載舞,怎麼看都不是落宿的地方。

    “不錯,就是這裏。”

    “好吧。”

    “蛋生”捧著臉頰在臺階上坐下,看著跳舞的人群,夕陽把他的臉蛋染的蘋果一樣紅,不自覺的洋溢著笑容,看起來與尋常孩子也沒有什麼分別。

    仰光方丈忽有一絲不忍,也許不該把他卷進來,也許不僅不應該助他恢復記憶,反而應該幫他徹底塵封往昔。

    屬於“李青山”那一份雄烈決絕背後是屍山血海、無邊罪業,他又不願如尋常修行者一般,視眾生為螻蟻,那就永遠無法心安理得,必須背負這份罪業。於是變得更加決絕,哪怕是戰死於某處,也視作理所當然。

    如今回想起他在黑雲城凈土寺中所說的話,仍是振聾發聵、句句見血:

    “我笑你們太軟弱了,簡直和那些視眾生為螻蟻的家夥差不多。因為承受不住心中苦痛,就要拋棄善念,就要放下屠刀,一樣都是扭曲本心,又有多少分別?”

    “心懷慈悲,內懾魔心。手提屠刀,外誅強敵,不亦快哉,何必到極樂世界去?”

    “殺人者人恒殺之,我既然殺人就有被殺的準備。我不求極樂,不求長生,和尚何以度之。”

    沒有佛法經義那樣玄妙,但這一份大決心、大毅力,簡直不可思議。

    正在這時,“蛋生”忽然一躍而起:“我去跳舞!”

    那些跳舞的家夥一直在挑逗他,而這麼一會兒功夫,他也把舞蹈動作學了個七七八八,終於按耐不住,跳進場中。

    嘩!像是一瓢冷水潑進了熱油鍋,廣場上的氣氛立刻變得熱烈如火。

    一個人影閃到他面前,竟是那個撞了他的老太太,身形矯健異常,還不停轉著圈圈。

    “小孩兒你來了!比一比?”

    “比就比,誰怕誰!”

    “我,張素娥!”

    “我,李蛋生!”

    一老一小就在廣場中央鬥起舞來。眾人把他們團團圍住、歡呼助威,而舞蹈絲毫不停。

    張素娥浸淫此道多年,探訪了無數舞蹈大師,踏過了無數廣場,練成這一身舞藝,端的是激揚飛射,讓人全然忘記了她的年齡,沈浸在她的舞姿中。

    然而很快她便驚訝了、震撼了,這孩子像是生下來就會跳舞一樣,每一個動作都行雲流水、完美無缺。這哪裏是個孩子,分明是個舞蹈大師!很快她便跟不上他的舞步,心服口服的敗下陣來。

    “蛋生”神采飛揚,鬥敗了一個個舞者,歡呼聲湧如浪,空氣熾熱的仿佛要燃燒起來。

    他恣意放肆的舞蹈著,如驟雨、如旋風,如亂蛙、如鬥虎,不僅僅是剛剛學到的舞姿,還有來源於前塵往事、記憶深處的秧歌舞、孔雀舞、拉丁舞、踢踏舞、街舞……

    他成了獨一無二的領舞者,所有人都追隨著他的舞步。

    仰光方丈搖頭苦笑:“罷了罷了,區區一個仰光,又有什麼資格,幫李青山選擇道路呢?”

    “蛋生”雙眼半開半閉,忘懷了周遭一切,仿佛陷入一場迷夢。心中感到大歡喜,不舞蹈不足以表達;又感到大憤怒,不舞蹈不足以宣泄;更感到大悲苦,不舞蹈不足以平復。

    每一種情緒都變成了一個動作,甚至輻射到廣場之外,激發眾人做出同樣的動作。

    當鐘聲響起來的時候,一隊身披甲胄、手持兵刃的衛士走近廣場:“時候不早了,大家夥該散了!”

    平日裏大家聽到鐘聲就會散去,今日卻沒有一個人理會衛兵的催促,反而有越來越多人源源不絕從四面八方趕來。

    衛士們越過眾人,沖進廣場中央,試圖阻止那位“領舞者。”

    然而他仍然縱情的舞蹈著,額頭忽然張開第三只眼,射出燃燒的神火環繞周身,令衛士們不能靠近。

    他身上浮現出一尊神像,頭戴火焰寶冠,手持小鼓和火焰,同樣在舞蹈著,動作卻極緩慢而又充滿了力量感:緩緩擡起左腿,右足踏著火焰光環,四條手臂輕輕舒展。

    一陣鏗鏘亂響,就連衛兵們也丟掉了兵刃,跟著舞蹈起來,神情如癡如醉,忘掉了自己的職責。

    “天魔舞!”

    仰光方丈眉頭一皺,有些出乎意料。差點忘了李青山修的是大自在之道,如今展露出的便是大自在天的“舞王相”,而那其中分明寄托著一絲神性,即便是他也不能阻止。

    火焰光環旋轉不休、循環往復,象征著生成、保存與毀滅的輪回,沒有人能逃出這樣的輪回,正如此刻廣場上的眾人。

    哪怕是從來不會跳舞的人,也熱烈的舞蹈起來,瞬間成了舞蹈大師,卻有些像是牽線木偶。

    他在無意識之中,將廣場變成了他修行的道場,將眾人變成了他的信徒,元神的修迅速增長。

    夜色愈發深沈,滿城燈火熄滅,只留下這一片廣場。

    鐘敲十二聲,做出最後的警告。

    仰光方丈神色一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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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7-19 15:49:25
第五十九章 狂夜

    “嚎嗷!”

    兇殘暴戾的獸吼打破了歌舞升平,一頭形似熊羆的猙獰魔獸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渾身腐敗不堪,骨刺凸出皮膚,散發著森森魔氣,一時間遮蔽了月色,投下腥臭濃重的陰影。

    魔獸狂亂的轉動頭顱,粘稠的涎液灑落地面,立刻腐蝕出一個個大坑。

    廣場上的熱鬧喧囂,吸引了它的註意,眼中爆發瘋狂嗜血的光芒,邁開四爪,狂撲過去。

    腥風呼嘯撲面,“蛋生”從天魔舞中驚醒,一下便見那頭猙獰醜陋的魔獸,而眾人才剛剛停止舞蹈,神情仍是恍恍惚惚,還沒有完全清醒。

    在這緊要關頭,偏又不見仰光方丈的蹤影。

    他睜大雙眼,心跳的厲害,這可真是噩夢成真了!若被這頭魔獸沖進廣場,不知要死多少人,一咬牙迎面沖向那頭魔皇獸。

    ****即將相撞的瞬間,他忽然間意識到,那擂鼓一樣心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無法抑制的沖動。

    恍然明悟:“原來噩夢之所以恐怖,是因為我一直在逃!”

    魔獸一巴掌拍來,空氣沈悶的破裂,逼的他喘不過氣來。

    正在這時,哢嚓一聲!恍如冰河破裂,河水從裂縫中湧出,無數記憶洶湧而來,一時間來不及分辨,卻不由楞了一下。

    轟!地面四分五裂,陷下一個大坑,他被熊掌猛拍在地上。

    眾人這才徹底清醒,驚叫連連,慌亂奔走。衛士們趕緊找尋被丟下的兵刃,卻哪裏來得及。

    陰影迅速籠罩過來,眾人擡頭仰望、駭然變色,巨獸從天而降,這一壓不知要死多少人。

    千鈞一發之際,只聽一個聲音喝道:“長!長!長!”雖是稚嫩的童音,卻分明有一股鐵血的味道。

    剎那間,無數荊棘刺破天空,如狂蛇亂舞,貫穿魔獸,將其緊緊捆縛在半空中。

    “蛋生”躡步虛空,一步步從大坑中走上來,長發無風亂舞,一雙碧眸凝視著魔獸,煥發出懾人的光芒,也像是一頭野獸。

    在廣場邊上的一條小巷中,仰光方丈悄悄舒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禪杖。

    銀月之下,魔獸淒厲嚎叫,奮力掙紮,魔血暴雨般落下,沾染在眾人身上,神情立刻發生微妙的變化。

    一個男人正逃向廣場外,前面一人跑的慢了些,立刻被他狠狠推開,後面的人直接從倒地者身上踩過去,沒有絲毫憐憫或者謙讓。

    “蛋生”一雙碧眸中,隱隱透出赤色,濃眉壓低,五指收攏:“死!”

    更多荊棘破土而出,在魔皇獸體內穿插遊走,撕裂每一寸肌體,但這頭魔獸的生命力異常強悍,竟然仍在掙紮。

    “蛋生”冷哼一聲,再一次縱身沖向魔獸,渾然纏繞著火焰光環,一擊貫穿了它龐大的身軀,掏出一個碩大的魔心。

    魔獸頓時不再掙紮,眼睛漸漸失去光澤。

    “蛋生”站在魔獸頭上,高高舉起手中的魔心。

    眾人逃過一劫,紛紛站定腳步,高聲歡呼起來,卻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狂熱。

    轉眼之間,這片載歌載舞的廣場,變成了原始血腥的獵場,部落之民向他們最勇猛的戰士,獻上最高的崇敬。

    所有人都忘了,佛門第一戒不殺生!

    “蛋生”傲然一笑,擡眼望去,城中竟然到處都是魔獸的蹤影,手持兵刃、身披甲胄的衛士們正在與之搏殺。

    雖然這些魔獸瘋狂嗜血,但大都不算強,而衛士們早有準備、配合默契,輕而易舉的便壓制了它們,殺光它們不過是時間問題。

    除了這片廣場之外,居民們大都躲在屋舍中,沒有受到波及。

    於是他便沒有再出手,緩緩從天而降,人群湧上來,一雙雙手又將他高高托起,一次次拋向天空,高呼“萬歲!”

    他余光一瞥,又見到了仰光方丈的身影,向他微微頷首。

    無論如何,這個法子確實有用,他記憶一下恢復了大半,最多要三五天功夫,就能完全恢復。

    然而他卻莫名覺得不安,好像有哪裏不對,但他現在還來不及把那些記憶碎片拼成一副完整的拼圖,也搞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裏。

    魔獸的嚎叫聲很快平息下去,但在廣場上的眾人,也許是身上沾染了魔血的緣故,被一種異乎尋常的情緒支配著,圍繞著那一具魔獸的屍體,竟又舞蹈起來。

    這一次的舞蹈卻很不尋常,男人們推推搡搡,女人們相互嗆聲,火藥味十足。而

    有的男女幹脆抱在一起、摸來摸去,開起了無遮大會,又因為男多女少、分配不均,引發了更多的爭鬥與混亂。

    “蛋生”年齡雖然還小,依然成了女人們爭奪的對象,他不得不又跳上魔獸的屍身,避開這些瘋狂的女人。

    衛士們被這裏的動靜吸引過來,望見這一幕,全都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是好。

    仰光方丈也搖了搖頭,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若是他親自出手,那頭魔獸剛出現就被消滅了,這些人便不會受魔血沾染,犯下諸多戒律。不過相比於他將要做的事,這樣的罪過並不算什麼。

    “蛋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覺得有趣極了。這樣的大會多搞幾次,幾年之後,孩子一定滿街亂跑。

    忽然一股困意湧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睡了。而不斷湧來的記憶,也讓他頭腦也一陣陣發昏,索性一頭躺在魔獸脊背上,呼呼大睡起來,再不擔心什麼噩夢。

    至於夢中的那些強敵哼,我不應該畏懼他們,他們應該畏懼我!

    長夜過去,紅日東升,第一抹陽光灑落廣場。

    魔獸屍身上黑霧蒸騰,很快便露出了森森白骨,也迅速消散。

    “蛋生”醒過來,一夜無夢,長長伸了個懶腰,赫然長大了不少,已是少年模樣。

    廣場上的男男女女也醒過來,光溜溜的身上也騰起陣陣黑霧,面面相覷,一片驚叫。

    “蛋生”嘿然一笑,又掏出那顆魔心來,卻見魔心也在消融,不一會兒功夫就消失不見,廣場上的人也都跑光了。

    昨夜發生的一切,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仿佛一場大夢。這裏明明是極樂世界,為什麼會有魔獸呢?

    仰光方丈走來:“我們該出發了。”

    “去哪?”

    “那爛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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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7-20 21:55:42
第六十章 靈山

     那爛陀乃是梵音,本意為“施無厭”,表示“布施佛法,普度眾生,永無厭足”。

    又被稱為“蓮花盛開的地方”,蓮花在佛經中象征著智慧與佛性。凡人到達此處,便能大徹大悟,解脫一切煩惱。

    因為佛陀曾在這裏講經說法的緣故,它還有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大雷音寺佛音說法,聲如雷震。

    那是整個極樂凈土、也許還是諸天萬界中,最宏偉、最莊嚴、最輝煌、最神聖的一座寺院。

    對於凈土宗的僧侶來說,尤為如此,便把世上一切溢美之詞贈送給它,亦不為過。

    仰光方丈說起這些的時候,臉上不自覺的帶著微笑。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大雷音寺朝見我佛,豈非世上所有僧侶夢寐以求之事。

    “蛋生”卻在心裏打鼓,隨著記憶逐漸恢復,“大雷音寺”這個名字,怎麼聽都覺得耳熟,總覺得不是什麼好去處。

    這時候,他們已經穿過了城市,正面對著一條浩浩蕩蕩的大河,大水狂瀾,渾波湧浪。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對岸,連他也覺得情勢十分險惡。

    “那個,方丈,我看我還是不去了。”

    反正再過幾日,他的記憶與力量都會完全恢復,到時候就可以從長計議下一步該往哪走。但是無論往哪走,都犯不著跑到佛祖面前去浪。

    仰光方丈笑道:“哦,你怕了?”

    “笑話,我怕什麼?。你既然要到大雷音寺去,有什麼事不妨求求佛祖,他老人家法力無邊,動動小指頭就能解決,何必勞煩我呢?順便說一句,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

    “不,這件事就連佛祖都辦不到,只有你才能辦到。當然,你若實在不願去,我亦不能勉強。”仰光方丈一聲長嘆:“早知如此,我昨夜何必枉費心機,犯下諸般戒律,真是罪無可恕!”

    “蛋生”翻了個白眼:“好了好了,我跟你走一趟便是!”

    這和尚為了忽悠他幫忙,真是什麼鬼話都來了,還“佛祖都辦不到,只有你才能辦到”,這種話真是鬼都不信。

    他平生重視信諾、恩怨必報,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上一走。再說他既然被封為了“伽藍神將”,去拜見一下大領導總不為過。

    縱聲一躍,騰空而起。“噗通”一聲,掉進水裏。

    仰光方丈才剛伸出手:“等等!”

    “蛋生”剛飛到河上,就感覺身下空蕩蕩的,完全無所憑依。而落進河裏還不算,任憑他如何撲騰,仍直向河底沈去。

    忽然間,他雙眸閃爍著幽藍的光芒,才止住下沈的趨勢,忙從河裏遊上岸來,連吐了幾口河水,感覺滿嘴都是沙子。

    “呸呸呸!這******是什麼河?”

    “流沙河。其中流淌的乃是三千弱水,便是神仙也不能飛越,只有老老實實的渡河。有道是‘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苗飄不起,蘆花定底沈。’虧你還能遊上來。”

    “蛋生”又狠狠啐了一口:“佛祖的規矩也忒大了!”想想也有道理,便是一般修行門派,都不準人胡亂飛行,不過心裏仍是不爽。

    仰光方丈揚眉嗔道:“小子不要亂啐,否則休怪貧僧不客氣了!”

    “我啐的是沙子,關佛祖屁事!”他手搭涼棚,張望了一陣兒:“我們還是找找渡口吧!”

    “這裏已經沒有渡口了。”仰光方丈無奈的搖搖頭。

    “那要怎麼辦?”

    “放心,我早有準備。”仰光方丈取出一片微微透明的龜甲來,拋進弱水中,立刻變成小船大小,而且也不下沈,先行一步登上去,回頭道:“上來吧!”

    “這是什麼?”

    “蛋生”輕撫著龜甲,上面除了天然的紋理之外,還有許多玄妙古拙的符文,其中傳來熟悉的氣息。

    “靈龜之甲,入水不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塊兒。”

    “原來如此!”

    “蛋生”了然,他擁有完美的靈龜血脈,所以才能從河裏遊上來。又縱身一躍,雙眸化為幽藍色,穩穩踩在水面上,哈哈大笑:“這有何難?”踏水而行,奔馳而去。

    仰光方丈望著他背影:“早知如此,便不必找這片龜甲了,讓這小子背我過去就行了。嗯,或許,他註定來要做這件事。”

    橫渡八百流沙、三千弱水,登臨彼岸。極目遠望,天地盡頭,雲氣彌漫、霧靄連綿。雲霧上托著一片起伏的雪山,最高那一座山峰,形似一朵蓮花。

    夕陽西下,一輪紅日正懸在“蓮花”上,夕光將雲霧雪山染成一片金紅,霞光萬道,瑞彩千條,氣象萬千。

    那一朵“蓮花”也愈發艷麗多姿,隨著光影的變化,仿佛時時刻刻都在盛開。

    “蛋生”也不由停住腳步:“那裏就是……”

    “靈山!”

    仰光方丈一臉肅穆,褪去了袈裟與僧袍,向著靈山深深拜下,五體投地。

    “別裝模作樣了,快走吧!”

    然而仰光方丈起身,一步,兩步,三步,再拜。

    “你這是……”他忽然明白,仰光方丈是要三步一拜、拜到靈山:“餵,不用這樣吧!你這樣搞,我們要走到什麼時候?”

    仰光方丈卻不再言語,重復下拜,不斷前行,對周遭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眼中只有那朵盛開的蓮花,輝煌的雪山。

    “蛋生”呲牙咧嘴,搖了搖頭:“真是瘋了!”

    他們前行的速度頓時慢了下來,只能一步一步的接近靈山。

    初時他還沒事嘲諷仰光方丈幾句,全都沒有回應,也就懶得再說。還好這裏到處都是奇花異草、景色極佳,倒不覺得無聊。

    漸漸地,倒生出一股奇妙的敬意來,這樣的恒心總歸不同尋常。而且,竟然能抵擋住他的大嘲諷術,實在是不一般!

    想來仰光方丈並不是那種冥頑不靈、癡愚盲從的狂信徒,值得他這樣去朝拜的佛祖,大約真有大威能、大慈悲吧!

    不過他是絕不肯拜的,不僅是因為不願低頭。而且在他看來,佛祖若真有法力無邊的大威能,便沒有普度眾生的大慈悲。若真有普度眾生的大慈悲,便沒有法力無邊的大威能。

    否則這世上早該是極樂凈土,也不會生出錢容芷那樣的瘋女人來。

    大概,也不會有他這樣的人存在。

    然而前行的速度比他預想的要快,隨著越來越接近靈山,仰光方丈越來越急切,越來越焦慮。

    相由心生,他一張年輕俊秀的面容,也變得胡子拉碴,風塵滿面。神情也迷茫不安,似乎在懺悔贖罪,又像是在苦苦掙紮,

    有時“蛋生”會有一種預感,這和尚下一秒就會對他說:“我們回去吧!”

    然而他終於沒有說出口,只是不停的走,不停的拜。

    終於,靈山到了。

    那壯麗的殿塔,盛開的蓮花,全都近在眼前。臺階盡頭是一座宏偉的大門,門扉卻緊緊閉合。

    仰光方丈終於起身,拾級而上。

    “蛋生”不敢怠慢、緊隨其後,也有一種瞻仰聖地感覺,然而四下裏靜悄悄的,不聞鐘鼓聲、誦經聲,連鬼影都看不到一個。想來一般和尚到不了這裏,菩薩羅漢們也用不著整天念經。

    來到那座大門前,仍沒有絲毫要開啟的跡象,“蛋生”上前就是“梆梆梆”一陣猛拍:“開門開門!門衛跑哪去了?”

    “不用敲了,你往上看!”

    仰光方丈終於開口,經過這一番磨礪後,眼神更加堅定。

    “蛋生”順著門縫,仰面望去,只見大門中央貼著一張帖子,上書六個金光閃閃的梵文。

    “蛋生”兩手一拍:“完了,都怪你走的太慢,佛祖出門辦事兒去了。”

    仰光方丈哭笑不得:“你可認得那幾個字?”

    “當然。”他掰著手指算道:“我、有、事、不、在、家。正好六個字!”

    仰光方丈啞然失笑:“沒想到你倒是精通數學,可是哪有人把留信貼在門縫上的。”心中那股悲壯的氣氛,倒是被沖淡了不少。

    “蛋生”不樂意了:“不然你說那是什麼?”

    “自然一道封貼,寫的是‘嗡嘛呢唄咪吽’六字大明咒。”

    “笑話,誰敢封佛祖家的門?等等,難道說是……”

    “不錯,那是佛祖親書。好了,你去把那張帖子揭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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