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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說夢者]大聖傳[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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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3-20 19:09:21
第四章 弦月

    與中央大陸的萬里沃野不同,妖獸大陸盡是崇山峻嶺、深山大澤,雲霧在高山大湖上纏綿徘徊,浸潤了無盡林海,愈發蒼翠。

    這裡沒有是非善惡,僅遵循著最古老的自然法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一條大江宛如游龍般在山川間奔湧遊蕩,忽然游到一處斷崖,陡然騰空而起,飛流直下,化作千丈飛瀑,激起漫天水霧。

    穿越重重水霧,來到大瀑布後方,卻是別有一方天地,潛藏著一座洞府,正是山河靈脈匯集之處。

    將轟鳴的水聲隔絕在外,寂靜的洞府中伸手不見五指,不見半點光亮。

    一雙碧綠貓眼,大的出奇,眨了一眨,照亮了所有黑暗。

    “唉,九尾狐後大人雖然喵麗高貴又強大,但可惜是個壞心眼兒!”

    弦月正愁眉苦臉的捧著臉頰。她憑著頗為不錯的先天靈獸血脈,以及某人的眷顧,也已渡過三次天劫,長到了十七八歲的模樣。

    瓊玉宮一戰,她吃了小安一劍,然後憑著天賦神通、死而復生,掙脫了九尾狐後蘇迷嬈的魅惑,遠遠的逃離了龍州。後來九州被噬空獸吞掉,她就被某人發現於霜州的曠野之上,便隨手丟到了這片妖獸大陸。

    雖然對於拿她當擋箭牌的蘇迷嬈充滿了怨念,卻又常常忍不住懷念那一座美輪美奐、錦衣玉食的瓊玉宮,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喵……”

    忽然握緊小小拳頭,努力振作起來:“做喵的,還是要靠自己,大黑你說對不對?”

    她身前擺放著兩具玩偶,一個用黑色布塊縫織而成,線頭歪歪扭扭,裡面填充著毛團,看起來像是一頭站著的大黑牛,卻實在胖的厲害,幾乎沒有脖子,頭上牛角細細刻著“北月”兩個字,正是她口中所說的“大黑”。

    “對的對的,弦月主人你最聰喵啦!”大黑殷勤的點了點頭,聲音卻是從她口中傳來,粗著嗓子自問自答。

    “我現在已經徹底自由了,自由,你懂這個詞的意思嗎?”

    弦月一臉神往之色,彷彿回到了遙遠蒼莽山脈,嚮往著遙遠的龍州,正在教訓某個“鄉下土妖怪” 。

    “我不懂,那是什麼,可以吃嗎?”大黑一陣搖頭,表示一無所知。

    “哈哈,真是個笨蛋!自由是世上最好最好的東西。”

    “還有你,小白,雖然你捅了我一劍,但是我不怪你,誰讓你那麼呆、那麼呆。”

    另一具人偶,則是用白色木頭雕刻而成,是一具小小的骷髏,手中還捏了一柄白色小劍,果然顯得呆呆的。然而,嘴上說著不怪她,鼻子卻嬌俏的皺了起來。

    “哎呀,又開線了!唉,你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不開心才怪哩!”

    她手忙腳亂的找出針線,忽然掐指一算:“等等,時候好像差不多了,算了大黑,我回來再幫你補。你和小白乖乖守家,主人我要去吃好吃的啦!”她拍拍兩具玩偶的腦袋,丟下針線,輕盈一躍,消失不見。

    沒了她的妖氣支撐,大黑頓時倒在地上,卻忽然發出一聲嗤笑。

    月上中天,圓圓滿滿,似一輪銀盤,煥發著清冷的光芒,卻彷彿比平常大了一圈。

    群山之間,她正蹲坐一座光禿禿的小山丘上,仰望著一輪明月,瞳仁縮了起來,像兩顆杏仁。

    這裡離她的洞府很近,這座小山平常也並不是什麼靈山寶地,直到後來有一天,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隨著月上中天,靈氣卻越來越濃郁,幾乎已是肉眼可見。月光彷彿在小山丘上一層層堆積,頃刻之間,便籠罩了一層光暈,在群山之間顯得格外顯眼。

    她吞吐著濃郁之極的靈氣,笑瞇瞇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正在這時,一股妖氣沖天而起,自東方迅速卷來。

    轟隆隆隆,群山搖曳,大地震動,巨木傾折,

    一頭小山般的大黑熊,自群山之間跨步而來,腳下的參天巨木如同野草一樣匍匐倒地,赫然是一個渡過四次天劫的妖帝,一雙探照燈似的熊眼,正盯著這座小山丘,心中大喜:“就是這個,傳聞果然沒錯!”卻直接無視了山頂上的弦月。

    “滾開臭熊,這是我的地盤!”

    弦月尾巴豎起、渾身炸毛、呲牙咧嘴,發出威脅的喉音,但在這頭巨大的黑熊妖帝面前,實在沒有多少威懾度。

    “你的地盤?”

    黑熊妖帝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沒想到她竟敢不逃。雖然知道這方圓數百里的山林都屬於一個貓妖,但他顯然並未將一個妖王放在眼中。

    “哈哈,從今以後,這裡的一切都歸我了,你若肯臣服於我,我就饒……”

    他忽然停住腳步,卻不是因為她的緣故,抬起碩大的熊頭向天空望去。只見天際升起一股股強大妖氣,目標都是這一座小山丘,破空呼嘯而來。

    有的是騰雲駕霧的黑鱗巨蟒,有的是羽翼遮天的飛鶴……莫不是這妖獸大陸赫赫有名的大妖怪。無一例外,全都是妖帝。除了她之外,尋常妖王根本不敢靠近千里之內。

    黑熊妖帝心中一凜:“想獨占這'帝流漿',果然沒那麼容易!”

    帝流漿是靈氣濃郁的大世界才有的一種自然現象。

    庚申之夜,月華中會凝出千絲萬縷的太**華,從天空中垂落下來。好處大的不可思議,即便是尋常草木得到,也可以化為精怪。

    不過這“帝流漿”降臨的條件頗為苛刻,不僅要求天時,更加要求地利。非得是一種名為“綠秋石”的不吸鐵的磁石,才能引發天地感應,吸引靈氣匯集,引來“帝流漿”垂落。

    弦月屁股下面這一座小山丘正是一座綠秋石山,並且“恰好”在她的領地之內。

    然則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頃刻間,群妖雲集,團團圍住,全都目光炯炯的盯著這座小山丘。

    五洲世界升格至能夠容納五次天劫的存在的時間還短,妖族的修行速度又遠遠慢於人類,這片妖獸大陸尚還沒有妖皇誕生。

    弦月無論是根基、血脈、還是天眷都比李龍要強得多,如今也不過是三次天劫而已。妖族的修行方式決定了,若想要令修為突飛猛進,非得有天大的福緣不可。

    “帝流漿”便是這樣一場大福緣,誰能得到就能夠先一步成為妖皇,將整座妖獸大陸變成自己的獵場,所有妖族都要向他俯首稱臣,成為天下萬妖之首。

    所以眾妖帝對這一場“帝流漿”都是勢在必得。

    妖族可就不像人類那樣喜歡溝通交流,再加上他們之間為了爭搶地盤,本就結下了無數冤仇,更加沒有談判的可能,唯有用最原始的方式來相互交流,贏的留下來,輸的滾出去。

    但都害怕被旁人漁翁得利,一時間都不敢搶先出手。一股股龐大妖氣相互摩擦碰撞,不斷交鋒,急劇攀升。

    明月越升越高,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大。群獸龐大的身影交錯,將她嬌小的身形籠罩。

    “你們都走開,這是大黑給我的!”弦月大聲道。

    一雙雙眼睛順勢望過來,她身形一縮,頓時感到龐大的壓力,卻又立刻驕傲的挺起胸膛。

    黑熊妖帝喝道:“你這個小貓咪,莫不是不怕死?”竟敢在一眾妖帝面前聒噪,等一下大戰起來,餘波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我看你喵才是不怕死,你知道我家大黑有多兇嗎?說出來怕嚇死你喵,他的大名叫做'北月',哼哼!”

    “北月,那是什麼東西?讓他滾出來,老黑我一巴掌拍死他!”

    那一頭飛鶴妖帝,卻忽然想起了什麼,驚問道:“等等,你和李青山是什麼關係?”

    他本是九州的十方妖王之一云州的雲影鶴王,修為早已達到三次天劫的巔峰,只不過因為飛升天劫難渡,才一直停留在妖王境界。隨著五洲世界的升遷,也就順勢渡過了四次天劫,卻還沒忘了“北月”這個名號。

    眾妖一陣悚然,他們或許不記得甚至沒聽過“北月妖王”的大名,但對於“李青山”卻是不可能不知道。那可是這方世界的主宰,雖然在乘鯤鵬離去之後,就幾乎再也沒有消息,但依舊是令人敬畏的存在。

    “他是我的寵物,嘿嘿,怕了吧!”弦月恰著腰得意洋洋的道。

    眾妖面面相覷,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滾滾在群山之間迴盪。

    黑熊妖帝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你說李青山是你的寵物!哈哈,看來他是真的徹底離開這方世界了,否則你豈有命在!”

    “他才沒有離開,他一直都在,我能感覺的到,你們什麼都不懂!”弦月氣的臉都憋紅了:“不准笑!”

    剎那間,笑聲戛然而止。

    眾妖全都睜大了眼睛,一個人影出現在她身後,沒有誰看清他是如何出現,乃至何時出現。

    他嘴角含笑,獠牙微露,赤髮赤眸,彎角如月,一如傳說中那般。

    這裡從來都是虎的領地。

    空氣彷彿凝固,一種奇異的氛圍懾住了所有妖帝,渾身動彈不得。

    這時候,山丘上的靈光已經堆積了數十丈,忽然向上噴湧與天上月光相接,凝結出一顆橄欖形狀的靈光,從月亮中垂落下來,正是那珍貴至極的“帝流漿” 。卻沒有妖帝敢上前一步。

    弦月莫名其妙的眨眨眼睛,自己的命令怎麼變得如此有效,“哼,現在終於知道怕了吧!”

    忙將雙手捧住那一顆“帝流漿”,熒光照亮她的臉龐,又立刻歡喜起來。

    雲影鶴王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李青山將食指豎在唇上,群妖噤聲,又輕輕擺了擺手,雲影鶴王立刻毫不猶豫的振翅飛去。

    轉眼之間,群妖散盡,比來時更快。特別是那黑熊妖帝,不怎麼擅長飛天遁地之術,一路連滾帶爬,只恨少生了兩隻熊掌。

    猛虎下山,群獸辟易。

    “一群笨蛋,跑的倒快,嚇死你喵啊!哎呀,好多!”

    一顆顆“帝流漿”從半空中凝結出來,拖曳著一縷縷銀光,彷彿一顆顆流星。

    她身形閃爍不定,東奔西跳,來回接取,宛如一隻拍打流螢的貓兒。

    李青山微微一笑,向天一指。

    霎時間,流星雨落,千絲萬縷,織滿夜空,美輪美奐,恍如夢境。

    “好漂亮!”她睜大眼睛,愈發歡喜,又露出苦惱的表情,這麼多可叫她怎麼接啊!

    她忙活了大半個晚上,心滿意足的返回瀑布下的洞府,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又抓起“大黑”說了一陣話,緊緊抱在懷裡:“謝謝你了,大黑!”

    “主人,不用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嘻嘻,那也謝謝你。啊,好困,喵天一定好好替你縫補。”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蜷縮著身子,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喃喃道:“大黑,自由好寂寞啊!”

    “希望這一次,能保護好你,遠離風雪。”李青山守在床邊,無聲無息的說道。

    弦月從睡夢中驚醒,豎起耳朵:“大黑?!”

    黑暗寂寂,無人應答。

    明月皎然,溫柔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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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3-23 19:01:30
第五章 餘紫劍

    蒼山如海,明月如霜。

    一個高大身影沿著一條蜿蜒崎嶇的山脊踽踽獨行,兩邊皆是萬丈深淵,深沉黑暗的夜風從山谷中吹來,一步踏空便是粉身碎骨,他卻閉著雙眼,大步前行,口中還喃喃自語著什麼。

    “魂從知己竟忘死耶……行蹤落落,對影長愁;傲骨嶙嶙,搔頭自愛……古今痛哭之人,卞和唯爾;顛倒逸群之物,伯樂伊誰?……抱刺於懷,三年滅字,側身以望,四海無家……人生世上,只需合眼放步,以聽造物之低昂!”

    驀然睜開雙眼,一聲長嘆:“是啊,好寂寞!”

    莫名其妙的來到這方世界,被困在一座小山村中,一具孩童的軀殼之內。無人能知,無人能懂,格格不入,動輒得咎。唯有與牛為伴,對牛自語,宛如瘋癲痴傻。相比起來,那些飢寒交迫,兄嫂欺辱,反倒較為容易忍受。

    正因為有這樣一番經歷,所以才這般決然向前,從不回顧。

    今次卻是個例外,他本欲來這方世界放縱心猿,暢快玩耍一番,卻不知怎的被勾起了千般愁緒。

    獨自莫憑欄,往事不堪念。

    “我一個從不回頭的人,怎麼也做起了這樣的傻事?”

    他搖了搖頭,卻索性放下執著,任憑思緒湧溢。

    一時間,風聲呼嘯,狂飆天際。

    神明動念,天地迴響。

    大風捲水,林木為摧。萬里蒼山,動蕩起來。

    烏雲翻捲瀰漫,吞沒了明月。一片雪花靜靜從天際飄落,落在他的肩頭。眨眼間,大雪漫天。

    一幅幅畫面從眼前閃過,交織著前世今生,俱都模糊難辨。

    “也許這只是一場大夢,夢醒時分,會在溫暖的床上。”剛來到這方世界時,他曾無數次的這樣想過。

    此時抬眼望去,唯有風雪滿面、山高路險。

    這樣的風雪,總令他回想起冰劍崖上,那一場艱辛絕望的攀援。似乎從來不曾下來過,一直在向上攀爬。

    哪怕是後來,恢復了人類的形貌,再一次重返人世:入嘉平城,成鷹狼衛,殺卓智伯,斗三山老人……這一場風雪從未止息。

    雪越下越大,漸漸落滿了肩頭,湮沒了崎嶇的道路,群山都白了頭。

    所有畫面凝結交匯,一雙溫潤的牛眼,靜靜注視著他,傾聽著他的自言自語。

    “牛哥,你也是如此寂寞嗎?”

    剎那間,忽然明白了那種心情,誠如他注視著弦月,亦如他期許著李龍。

    不知不覺間,那個男人偉岸的背影,已變得觸手可及。只需再上前一步,便可拍拍他的肩膀,道一聲:“牛哥,我來了。”

    他敞開胸襟,風雪滿懷,讚了一聲:“好大雪!”

    在他心中是永無止息的風雪,在他人夢裡卻是連綿不絕的細雨。

    小城外,陰霾的天空壓在荒涼的曠野上。

    “承露,撐住,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會殺了妖怪,救你,救所有人!”

    她秀麗的面容上也佈滿了陰霾,一雙眸子卻是堅決如鐵,隱隱透出紫芒。將懷中痛苦掙扎的好友輕輕放在地上,摘下她腰間的百寶囊,轉身走向妖氣瀰漫的小城。

    斑駁的土牆後,男女老少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大街小巷,神情木然,眼神空洞,彷彿一具具死屍,胸口卻分明起伏呼吸著,眼白中不時游過一點黑斑。

    一團黑霧在城池上空瀰漫,由無數黑色小蟲組成,卻是一種非常稀有的妖物瘴妖。

    當她再一次走入城中,那一團黑霧便再一次發出叫囂:“你竟還敢回來,那就也留在這裡,變成我的血食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密密麻麻,一動不動,唯有眼珠隨著她的身影轉動,死寂而詭異。隨著瘴妖一聲令下,忽然齊聲嘶吼,歇斯底里,渾然不顧聲帶的撕裂,比野獸的嚎叫更加淒厲。

    城池雖小也有數万居民,這一聲宛如山崩地裂,足以把膽小的人活活嚇死。甚至震動了低垂的陰雲,落下絲絲細雨。

    雨絲下,她一動不動,垂著螓首,握緊劍柄。牛巨俠曾對她說過,做人要有決斷,不能心慈手軟。她一直記在心裡。

    他還曾說:“紫為極尊之色,劍為百兵之君。聖君明主,紫氣東來。橫掃天下,一統六合。開萬世太平,成大仁大善。”

    於是當她抬起頭來,眸中紫光瑩瑩,赫然有著君王般的氣魄。

    “妖怪控制了城中所有人,想要救人,就必須殺!”

    人海洶湧而來,劍氣一掃,十數顆人頭飛起,腔子裡鮮血噴湧數丈,同時還有一縷縷黑霧。

    幾滴鮮血飛落在她白皙的臉龐上,猩紅刺眼,她神色不動,必須珍惜每一分真氣,不能用來做這種無謂之事。

    被瘴妖控制的人群悍不畏死,踐踏過無頭死屍,雙膝劈啪作響,以常人不可能有的速度猛撲過來。

    她騰空而起,踏爆了一顆頭顱,輕盈落在道路旁的青瓦房上。

    人群立刻如潮水般湧上來,她扭轉腰肢,回身一劍將數人攔腰斬斷,內臟滑落,鮮血噴濺,身上紫衣又綻開幾點梅花。

    山呼海嘯的嘶吼聲中,她所立的屋脊像是一座孤島,不斷的有“潮水”拍打上來。

    顧不得什麼精妙劍法,連劍氣也不敢催動,僅憑著手中九陽劍的鋒銳,橫劈豎斬,渾似一把砍柴刀。劍鋒所到之處,血肉分,筋骨斷,殘肢斷臂漫天飛舞,瞬間便染紅了一襲紫衣。

    腳下猛然一陣搖晃、立身不穩,在無數人的推壓下,房屋即將傾倒,她身後一個中年婦人趁機猛撲上來。

    她頭也不回,挺身往後一靠,“砰”地一聲悶響,伴隨著一陣“劈裡啪啦”的骨骼碎裂之聲,婦人倒飛而回,內臟俱裂,骨骼盡碎,口中吐出一縷黑煙。

    轟隆隆隆!房倒屋塌,煙塵瀰漫。她已落在旁邊的小巷中,余光一掃,便將周遭的一切盡收眼底,又隨手揮劍殺了幾人。

    腳尖一點,翻身過牆,落在一座青磚鋪地的四方小院裡,放鬆筋骨,略作調息。

    待到人潮推翻了磚牆,紛紛人仰馬翻的時候,她趁勢又殺了一場,在被包圍之前便退出了一座院落。

    她在城中且戰且走,憑依每一座房屋、每一條牆壁展開廝殺,把握每一寸光陰來恢復氣力。

    男人,殺。女人,殺。老人,殺。幼童,殺。

    小城變成了一座屠宰場,屍橫遍地,鮮血奔流。

    她亦渾身浴血,然而眼神明淨透徹,無所憐憫,無所猶疑,行事充滿了秩序與效率。既非冷酷無情,亦非殘忍嗜殺。這一切都是為了救人,哪怕最後只救得一個花承露。

    悲痛嗎?憤怒嗎?恐懼嗎?恐怕都有,但另有一種東西貫徹了她的心神與劍鋒,彰顯出某種隱藏極深的本質。

    正是憑著這種東西,在許多年之後,面對殺生石所化的強大妖將強石,她依舊能不為天賦神通擾亂,而陷入瘋狂殺戮中去,卻又敢於對之揮劍,令李青山都為之驚嘆。

    雖然在那之前低沉了許久,旁人以為她對今日的屠戮充滿了愧疚,這種情感當然是有的,但唯有她心知肚明,她在恐懼著今日的自己。

    這一點,哪怕是牛巨俠也不知道。

    劍下已不知斬了多少人。幾百?幾千?只記得最後一人一劍、屠盡了滿城,終於斬了那頭瘴妖。那一年,她是多少歲來著?如今又斬了多少人?

    想到這裡,她忽然垂下劍鋒,無視眼前洶湧的人海,仰天微微一笑:“牛巨俠,隨便闖入人家夢裡可不太好。”

    李青山抱臂從天而降:“好久不見,紫劍。或許該尊稱你為藏劍宮主,或者,紫霄劍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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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4-5 10:10:21
第六章 純陽

    餘紫劍明眸一轉:“還是尊稱我為紫宵劍皇吧!”

    李青山也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更新最快餘紫劍卻已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清澈爽朗。

    一道陽光貫穿陰雲,照落在她的身上。血色漸漸褪去,依舊是一襲紫衣,容顏卻已非少女模樣。彷彿站在聚光燈下、舞台中央,渾身洋溢著自信與榮光,明媚不可方物,銳利不能逼視。

    不知不覺間,雨停了。這一場綿綿細雨,不過是昔年舊夢,早已不是她心中障礙。甚至比勸她決斷的李青山更加了得斷、放得開。

    李青山心中也不由讚歎,當年在惜花島上邂逅時,跟在花承露身旁宛如小丫鬟似的她,今時今日,已經擁有了堪比當年顧雁影的非凡魅力,不,哪怕是當年的顧雁影也無法與現在的她相比。

    這種蛻變,如魚化龍。

    此時俯瞰這座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的小城,恍然發覺她早已露出崢嶸,那種堅毅果決、殺伐決斷的氣魄,本不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也不是聽幾句空泛的大道理就能學會的。

    原來只是龍潛於淵,不露真容。

    剎那間,記憶中關於她很多畫面都連貫起來。在百家經院的入院試上,她憑著“純陽之體”得到了道家家主邋遢道人周通的青睞,唯有楚天的“五行之體”可以相媲美,但若論性情卻不知勝過楚天多少倍。

    她一路行來,先是得到了花家大小姐花承露的青睞,被擄去青藤山又被青藤老人看重,入得百家經院立刻就成了最強的道家家主週通的弟子,還是付青衿追尋的紫宵劍傳人。

    李青山也從中助過她許多次,到了這方五洲世界就更不用說了,給她的眷顧遠比李龍這個老鄉深厚的多。

    而他這個好色之徒,始終對她青睞有加,卻偏偏不曾有過什麼非分之想,宛如哥哥愛護妹妹一樣自然,不求任何回報。而她的心思也始終純澈,彷彿從來不存男女之情,不受半點桎梏。

    她幾乎處處得貴人相助,每每能夠逢凶化吉。若論福緣深厚,天下恐怕無人能及。身上似乎有一種神奇魅力,不僅能得人心,還能得天佑。

    李青山成神之後,同時掌握淨土與魔土的天地法則,不斷追溯元始麒麟最遙遠的記憶:那一幅名為“補天之戰”的上古畫卷,領會其中蘊藏更深的東西。已然明悟她這種魅力的來由,明白“純陽”二字意味著什麼。

    伏羲氏與女媧氏,本為鴻蒙初開、陰陽造化的元始神明。伏羲氏屬“陽”,行天之道,衍化群龍。女媧氏則屬“陰”,行地之道,摶土成人。

    二者同生共長,卻又相生相剋。既是兄妹,亦為夫妻,相親相愛卻又注定相鬥相爭,人間倫常絕難形容那種關係。

    陽氣清靈而陰氣濁重,陽主升而陰主降,所以補天之戰,女媧娘娘注定敵不過這位剛強明睿的夫君,唯有選擇犧牲自己,陰陽合一,以身補天。

    有道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他們的存在以彼此的存在為前提,伏羲聖皇便隨之消失。

    餘紫劍的“純陽之體”,其本質便是伏羲聖皇的天道,也比他此生見過的任何一條所謂“真龍”,都更接近於龍之道。絕**,棄凝滯。至純至粹,不染塵埃;至剛至強,斬斷一切。

    想當初,她憑著煉氣士的修為,面對殺生石所化的妖將強石,能夠不受殺氣擾動、揮劍迎上,是何等的不可思議。

    如果姒龍有他這種純粹,便決不會受蘇迷嬈的魅惑;如果敖玄有她這種剛強,便絕不會向他屈服。

    她的存在,她的福緣,她的性情,她的修行……一切機緣巧合、諸般色相,全都是法則交織,大道具現。

    她的道路也絕非區區一個“紫宵劍皇”所能容納,如今不過是初露鋒芒。

    李青山甚至從中嗅到了某種契機,為何她會出現在他的身旁。又忍不住感慨:“唉,明明昨天還是一個小姑娘。”

    “早就不是小姑娘啦!”餘紫劍笑容未收,得意的彈了彈劍鋒,錚鳴作響,彷彿報了當年被騙之仇:“哼哼,你當初可是騙了我好久!”

    “哎呦,你竟然這麼記仇。”李青山哀嘆,當年那個純良可人的小女孩到哪去了。

    “這世上並不只有你才記仇。”餘紫劍呲牙一笑,“再說,這都是你教我的。”

    “竟有這種事!?”李青山表示驚訝,餘紫劍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四目相對,對峙片刻,他們一起笑了起來,笑聲迴盪在小城中,一切都漸漸模糊,彷彿被浸濕的畫卷,夢境一層層褪去。

    倚天峰上,一座空曠幽深的殿宇中,餘紫劍正跪坐在大殿中央一副偌大的陰陽八卦圖上,臉上猶然帶著笑意。

    她頭戴峨冠,呈龍首形狀,矯然若飛。身著一身明紫色劍服,披著一襲玄色大氅,長長鋪在身後,上面繡著暗金色雲紋,端的是清雅尊貴,英姿非凡。

    紫宵劍就靜靜躺在腿上,隨時等候主人召喚,斬殺一切敵人。

    李青山正站在他面前,摸著下巴,嘖嘖稱奇:“這身打扮……”

    “怎麼樣,好看嗎?”餘紫劍瀟灑的揚起大氅一雙廣袖。

    “真是老氣。”李青山道。

    餘紫劍頓時垂下腦袋、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抱怨道:“他們一定要讓我這麼打扮,說這樣才能顯出藏劍宮的威風來。”

    “他們?”

    餘紫劍掰著手指算道:“付青衿啦,花承贊啊,還有連我師傅那麼邋遢的人,也講起排場來了,真是受不了他們。”

    李青山了然,藏劍宮能有今日,少不了這兩個人精的輔佐,而邋遢道人周通,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藏劍宮的最強者,直至她參透了《天地藏劍訣》,在短短百年間,突破三次、四次,乃至五次天劫。

    餘紫劍一轉臉又瞪著李青山:“餵,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添了多大麻煩!”

    李青山指著鼻子:“我?給你添麻煩!”

    “你說說,北邊是怎麼回事? ”

    餘紫劍跳了起來,抓著他的手腕來到大殿外。一切自然而然,半點不在意李青山世界之神的身份。

    李青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視線越過汪洋大海,頓時恍然。

    當年他把被魔域和餓鬼道污染的土地,全部丟到了北方,也形成了一座大陸。本來被小安用三昧白骨火洗了幾遍,並沒有什麼魔民屍鬼存在,成了一片荒涼的放逐之地。

    但是這些年來,因他開放了天,令無數人踏上了修行之路,驚才絕豔的天才層出不窮,其中可不全都是良善之輩,犯了事兒就跑到這片放逐之地。外加上被吞併各個世界本就有眾多魔道修士,也紛紛到這座大陸上開宗立派。

    繁衍出一窩窩的魔道修士,個個凶狠毒辣、無惡不作,也參與到這場天下競逐中來,簡直像是一群餓狼。往往弱小時就縮回老窩,閉關自守,普通修士極難深入這片魔氣森森的土地。強大便南下搶奪資源、擄掠人口,造下了無數惡業。

    於是這座大陸便被稱作“惡魔大陸”,是天下第一凶險之地,人人談之色變。

    餘紫劍力排眾議,將藏劍宮遷移至此,作為中央大陸的第一道屏障。又在倚天峰上三次鬥劍,聯合天下劍修,出征惡魔大陸,經了無數慘烈殺伐,才壓下這群無法無天的魔修的氣焰。

    她的一身修為,可不是閉關修出來的,幾乎是殺人殺出來的。

    天下人所公知,藏劍宮主,美姿顏,好談笑,殺人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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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意

   倚天峰孤絕聳立於滄海之畔,宛如一柄絕世神劍,鋒芒直指蒼穹,威懾著對岸的“惡魔大陸”,令群邪辟易、群魔喪膽,而藏劍宮主餘紫劍便是這柄神劍的劍魂。

    孤峰之巔,她向冥冥天意問,為何要造就這樣一方大陸,帶來如此多的殺戮與邪惡。

    天意從來高難問!然而這一刻,他就站在她身旁,被她牢牢的抓在手裡。

    “那邊……原來如此……我竟一直不曾察覺……”

    李青山的視線越過茫茫大海,遙望這片他親手造就的“惡魔大陸”,瞬息間便洞悉了它所有歷史,亦陷入了沉思之中。

    餘紫劍屏息凝神,一雙紫眸凝望著他,默默等待著他的回答。忽然間,感覺手掌中傳來一絲顫慄,她露出訝然之色,不由問道:“你還好吧!”

    “還好。”

    李青山笑了一笑,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仿佛看到了一座由自己親手造就的“魔域”。

    欲要淨化其他大陸的土地,使眾生安居樂業、各得其所,則必須把被魔域和餓鬼道污染的土地抽離出來。

    而在魔域往事中,那一隻拿走太陽的金色大手,是否存著同樣的好心呢?

    是的,欲得一方極樂淨土,必須先造就一片魔域穢土。

    他故意把這一塊大陸丟在朔北苦寒之地,本就沒打算讓任何生靈在這片大陸上繁衍生息。

    極樂淨土則抽盡了魔域的全部生機,將整個魔域變成荒蕪之地,或許那正是一種慈悲。

    然而時間過去了太久太久,久到一切都偏離了初衷,事與願違。

    終於還是有許多生靈彙集於此,以令人讚歎的生命力頑強的紮下根來,卻在嚴酷的環境下變得愈殘酷邪惡。

    這方“惡魔大陸”成了天下魔修的大本營,所有出生在這片大陸的凡人,都具備了某些魔民與屍鬼的特徵,麻木不仁、力大無窮,被人稱作“異魔”,侵害著其他所有大陸,恰如魔民對三千世界六道輪回的征伐。

    李青山仰望穹空,回想那一道將他召喚到極樂淨土的接近佛光,只是偶然的將他召去做一個小小的伽藍神將嗎?

    完全有能力毀滅他這個未來的“魔神之王”還是想讓他看清,看清這所有的是與非、善與惡。作為“蛋生”的那一段時光,是他平生最幸福安寧的歲月,所有人都幸福的活著,“極樂”絕非虛妄。

    待到他墮入魔域,懷抱著九嬰誕下的人類之子,所有幸福安樂都變成諷刺,心中唯有悲與怒。

    這一刻,他卻仿佛看到了這個嬰孩長大成人、日漸蒼老,臉上佈滿了老年斑,逐漸散出**的氣息,口中流出涎水,令人厭惡。

    普度眾生的大誓願,終也敵不過光陰流轉嗎?

    “麒麟已歿,鳳凰老矣……麒麟已歿,鳳凰老矣……”

    他忽然明悟了其中全部意蘊,卻同時失去了用言語表達的能力。

    成住壞空,生老病死,萬事萬物,概莫能外。我的所作所為,終究有多少意義?

    不由皺眉陷入沉思,銀灰色的大海波瀾起伏,朔風裹著雪花撲面而來,神情冷峻的像是一尊神像,峻極於天,觸不可及。

    餘紫劍不由鬆開了緊握的手,她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卻仿佛看到了天意本身,深邃高遠,莫可名狀。

    若是旁人,將永遠失去問的勇氣,她卻猛一咬牙,決然喝道:“李青山,不要裝傻,我今日便是要替天下蒼生討一個公道!”

    李青山猛地醒覺過來,望著目光炯炯的她,不僅露出笑意:“我只是個凡人而已,你向我討什麼公道?”

    餘紫劍大大松了一口氣,方才那一瞬間,簡直比面對最兇險的敵人還要恐怖百倍,意志幾乎要被吞沒了,卻又莫名感到一絲親切,可以理解他所處的狀態。

    不過,她還是更喜歡面前這個“牛巨俠”。

    斥責道:“胡說!你明明是世界之神,而且還是‘俠王’。你把所有修行功法,不分好賴的分給所有人,當然要負起責任來。”

    “人人有功練”的宏偉志向,可不像聽起來那麼光輝正確,雖然改變了天下的格局,無數人的命運,卻也造成了無數的混亂與紛爭。

    魔道功法往往劍走偏鋒、急功近利,雖然容易走火入魔,但相比於長生不老的誘惑,也未必算是什麼代價。修行度亦遠遠快過正道功法,使用的法術也是陰狠毒辣、威力奇大,同等修為正道修士往往不是魔道修士的對手。

    於是很多修行者都走上了邪道,專門在天書樓中挑揀這一類的功法,好在鬥法中取勝。以至於早些年的五洲世界道消魔長,大大蓋過了正道的聲勢,直至藏劍宮強勢崛起,餘紫劍厲行殺伐,才漸漸挽回頹勢。

    李青山托著下巴感慨道:“群眾裡面有壞人啊!”

    “你才知道啊!”

    餘紫劍見得多了,那些強大的魔道修士,本來有哪一個本來不是凡人,個個看起來都不像是壞人。一旦掌握了凡力量,就立刻變得窮凶極惡起來。

    “差點忘了,我就不是什麼好人,嘿嘿!”李青山毫無自覺的笑了起來,欣慰的拍拍餘紫劍的肩膀:“還好有你在,你把那些混蛋魔修殺光就是了。”

    “大混蛋!”

    “你說什麼?”李青山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唉,當初照顧你的時候,就叫人家“牛巨俠”,現在翅膀硬了,就叫人家“大混蛋”。

    “大混蛋!”

    餘紫劍蹙著眉頭,平添了一股煞氣,印證著她這些年的經歷。莫說是邪魔外道,便是同門中人,見了她這幅模樣,也都戰戰兢兢、不敢言語。

    藏劍宮這些年來主持正道,斬殺了無數魔修,也付出了無數犧牲。修行者尚且如此,凡人就更不用說了。

    憑她現在的修為,一人一劍就能壓制天下魔修,但這種優勢持續不了太久,魔修早晚也會誕生人皇,捲土重來,介時又是一場正邪大戰、無盡殺伐,不知要有多少人無辜喪命,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好吧,你想要我怎樣?”

    餘紫劍毫不遲疑:“先殺掉天下所有魔修!”

    “嘿,好重的煞氣!”

    “相信我,雖然正道中也有不少假仁假義之徒,但這些魔修真沒幾個好東西。寧可殺錯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放過一個就不知要害死多少萬人,更會令天下人都存有僥倖之心,以為可以作惡而不受懲罰,流毒無窮。”

    余紫劍眉宇間煞氣更重,這是經歷了無數慘烈之後,磨礪出的決心。小仁小義,有時候連假仁假義都不如。

    這番話李青山毫不懷疑,什麼正道中人都是偽君子,魔道中人都是真性情的好漢子,這種鬼話他可從來都不信。偽君子做事還要考慮風評物議,這些好真性情漢子們殺人屠城可是一點不帶手軟的。

    “然後呢?”

    “然後再把那些魔道功法都銷毀掉,斷掉這些魔修的根基。再以‘俠王’的名義佈告天下,讓所有人引以為戒。以後縱然有些漏網之魚,也比較容易‘處置’了。”她每一句話都透著濃濃的煞氣,以及不容置疑的決心。

    “功法其實無所謂正邪。”

    “嗯,關鍵在於殺掉所有魔修,以‘俠王’之名震懾整個修行道,使所有修行者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是殺盡天下魔修,也殺不盡眾生心中之惡,只會變得更加虛偽卑鄙,將所有敵人都指為‘魔修’,所有反抗都是‘魔道’。”

    “那也總勝過什麼都不做。”

    “其實還有一個更簡單的辦法。”

    “什麼辦法?”

    “殺人不如誅心。”李青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甚至都不需要直接出手,只要我有這個決心,就能直接化為世界意志,影響眾生的意念,讓他們全都棄惡揚善、歸於正道,你說怎麼樣?”

    餘紫劍拊掌笑道:“那就再好不過了!等等,既然你有這種能力,為何早不出手?”

    “那麼,你願意被我影響嗎?”

    “當然,我不是一直在被你影響嗎?”餘紫劍露齒一笑:“我相信你。”

    李青山無語,又道:“如果不是我呢?”

    餘紫劍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我不願意……”

    李青山露出感動欣慰的表情,正要說什麼,卻聽她接著道:“……但我可以去死。”

    她神色平常,沒有什麼熱血激昂、悲天憫人,仿佛在說著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如果世人可以不用流淚,我願意流淚。如果世人可以不用犧牲,我願意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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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犧牲

    “紫劍……”

    李青山一時無言,這樣的她,到底算是變了,還是沒變呢?

    她依舊善良,卻不再軟弱。?殺一人可救萬人,則必殺之,無論那一個人有多麼無辜,那也只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如果那一個人是她自己,亦不會有任何猶疑,那也只是必須付出的“犧牲”。

    所謂“犧牲”,本來便是指祭天的祭品,色純為“犧”,體純為“牲”。

    古往今來,成就一切偉業,莫不需要付出巨大的犧牲。不願獻上豐美的祭品,焉能得到蒼天的眷顧?

    餘紫劍目光明澈的望著李青山,彷彿在說:我願意付出一切犧牲,請降下天意吧!

    李青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柔情,伸出大手輕撫她秀麗的臉龐,其中不摻雜任何**之念,撫慰著她心中無人可見的傷痛。他知道這樣的覺悟與決絕,意味著什麼。

    餘紫劍微微一訝,握住他的手,閉上雙眼,臉頰依偎在他手心,輕聲道:“好暖和,像一團火……牛巨俠,真的好辛苦!”

    “我知道,我也是。”

    餘紫劍唇角微揚,“真是兩個笨蛋。”

    李青山笑道:“不是混蛋嗎?”

    “是的,我也是。”

    風雪之中,孤峰之上,兩個同樣孤高之人,從彼此身上得到了些許溫暖。

    餘紫劍喃喃道:“我知道這世界絕非淨土,我殺的人也並非個個都該死,但只要多揮一次劍,就會變得好一些吧!魔修之中也有許多可憐人,就算是殺光他們,人們依舊會去作惡,但總會好一些吧!”

    “極樂淨土啊!”李青山一聲感嘆:“想聽聽我的故事嗎?一個關於淨土與魔土的故事。”

    餘紫劍點點頭。

    “不久之前,嗯,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到過極樂淨土……”李青山凝視著鐵灰色的大海,聲音平靜的像是敘述著他人的故事,一個生很久很久以前的神話。

    餘紫劍默默傾聽著,神情變幻,時而揚唇微笑,時而斂眉沉思。在聽到他吞下黑日魔心,成為魔神之王那一刻,忽然緊緊抱住他,心裡難過極了。

    李青山回眸一笑,摸摸她的腦袋:“人性本惡,與野獸無異,要吃要殺要繁衍,這便是萬惡之源。可是如果沒有這些獸性,要如何在這世上求存呢?淨土裡的人們連繁衍後代的能力都失去了,像是被佛祖以**力大誓願,永遠定格在了某個瞬間,不經歷任何曲折,直接達到故事的結局,人們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

    “可是,這樣真的算是幸福嗎?當然,他們不會覺得不滿,所有痛苦都沉入了魔域,如同被豢養被閹割的牲畜,不會對槽食不滿,也不會胡亂春繁衍出太多的數目,爭奪有限的槽食。呵,多麼完美的設計啊!”

    餘紫劍一時惘然,一個令所有人都感到幸福的世界,卻失去了所有未來的可能性。一個沒有**的世界,也不再有新生兒的降生,只存在於虛無的可能,這是否算是一種屠戮呢?

    而他亦不是為億兆魔民而吞下黑日魔心,而是為尚未出生、尚不存在的孩子們。這一代魔民的絕大多數,注定要在矛盾中煎熬,注定要在戰火中死去。

    也許一代還不夠,要兩代、三代……這一切一切犧牲,僅僅為了開闢出一個未來,一個可能,令孩子們可以在陽光之下,一個像五洲世界這樣的地方成長。而不是為了讓當下活著的人過上牲畜一般幸福生活。

    過去與未來,善良與邪惡,痛苦與幸福……全都模糊了邊界,變得渾然一體,訇然而至。

    懷中的他,亦變得越來越高大,直至與天相接,俯瞰著芸芸眾生,卻仍在她懷裡。

    “我年少時曾下誓願:我要踏遍五湖四海、天下九州,嚐遍世間珍饈美味,飲盡天下佳釀美酒,修最猛的神通,戰最強的敵人,上最美的女人,才算是不枉此生。嘿嘿,說白了,亦不過是要吃要殺要繁衍,還要自由自在,真是魔性深重啊!但若沒有這些魔性,也不會有什麼牛巨俠。”

    餘紫劍忽然笑了,美滋滋像是個得了糖的孩子。

    “你笑什麼?”

    “我們相識多年,從未聽你說過這麼多。謝謝你,這是很好很好的獎勵,我頓時覺得不辛苦了。我就知道,牛巨俠最好了!”把腦袋在他胸口一陣亂蹭。

    李青山表示無語,剛才還是大混蛋,現在又成最好了。

    “嗯,所以你不願意干涉凡人的意念,把這個世界變成另外一個極樂世界。”

    “其實當時我還不知道極樂世界什麼樣,只是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對我指手畫腳,所以也不願意對別人指手畫腳,你可知為何要叫'天下會'?”

    “嗯?”

    “天下,終非我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我將自由還給他們,不必生而為奴,受那些世家門派的欺壓,可以人人都憑自己的努力,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但是要將這個世界建成何等模樣,那應該由他們自己來決定。可以是人間天堂,也可以是地獄苦海。”

    “但終於沒有人可以替他們付出全部犧牲,承擔所有代價。我最多也只能替他們開闢道路,路還要他們自己去走,故事要自己來演繹。為了他們自己的孩子,去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當然,如果世道真是'殺人放 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那麼大家就應該去殺人放火,乾脆把修橋補路的人也殺光,大家都沒路走好了。那麼也許眾生本就不配得到什麼幸福安樂,只配在苦海中沉淪,像野獸一樣相互廝咬。那也是他們的命運,他們的選擇。”

    說到這裡,李青山微微一笑:“然而世道並非如此,不是嗎?”

    餘紫劍心中明朗,抬起頭來:“人心向善!”

    “是的,若是失去了獸性,連生存繁衍都成了問題,人性也失去了根基,變成某種莫可名狀的虛妄之物,但人終歸不是野獸。所以無論那些魔修再怎麼不擇手段、凶狠毒辣,終歸敵不過你手中之劍,因為野獸是敵不過人的。”

    她得到的不僅僅是天意眷顧,還有天下人心。所謂正邪之爭,亦是人心中永無止境的神魔交戰。

    餘紫劍也是微笑:“哪怕我戰死了,還是會有人起來與他們鬥爭。”

    李青山一聲冷哼:“如果你隕落了,我會屠盡天下魔修,讓他們全都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餘紫劍撇嘴:“明明剛才還不願意這麼做。”

    “這可不是偉大的神明在拯救世界,而僅僅是一個愚蠢的凡人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兒。”

    餘紫劍低頭想了一想,忽然抬頭一臉懷疑:“你不會是專門來上我的吧!”

    “……”李青山緩緩將她從懷裡推開。你變了,你真的變了,你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餘紫劍了。

    餘紫劍哈哈大笑,又將他緊緊抱住,笑聲清澈爽朗,在風雪中遠遠傳開。

    “很多人都在瞧著呢!”李青山無奈的道:“你可是紫宵劍皇、藏劍宮主。”

    “你還是'俠王'呢?”餘紫劍下巴抵著他的胸口,笑瞇瞇的道: “怎麼,你害羞了嗎?”

    藏劍宮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劍宗,遠比九州世界那個藏劍宮強盛得多。為了對抗“惡魔大陸”的入侵,昔日的“南越王”,如今的“人王”芊凌之,亦將海量的資源投諸進來,宗門中的劍修成千上萬。

    他們遠眺“惡魔大陸”的時候,便有不少人看見了他們,還有人遙遙向她行禮。待到看見那個男人竟敢摸自家宮主的臉,全都目瞪口呆。而宮主不僅不反抗,反而小女孩似的依偎在那個男人懷裡,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感覺彷彿末日降臨了。

    “噗通噗通”,幾個在海濱練習御劍飛行的劍修,紛紛從天上掉了下來,落盡了海裡。

    “瞧把他們嚇得。”李青山也不禁失笑:“你平日里到底是個什麼形像啊!”

    “魔修都狠極了,所以我要更狠一點。”

    “另外告訴你一件好事兒,你的壓力馬上就會大大減輕,我會把所有魔修都徵召到魔域中去。”李青山不懷好意的道:“既然那麼喜歡當魔道,就到魔域中來好了。”

    “噗,難怪你不願意把所有魔修都乾掉,原來是要拿來填溝渠,真是比我還狠,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惡人自有惡人磨'?”

    “不會真的有人以為,為所欲為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吧!既然選擇了野獸之道,就要有被老虎吃掉的覺悟。好了,放手吧,我該走了。你再抱一會兒,恐怕要有人走火入魔了。”

    餘紫劍舉手道: “我也要到魔域去!”

    “你又不是魔修。”

    “他們是為你填溝渠,我是要幫你開道路。”餘紫劍放開李青山,端正神色,充滿自信。

    “其實有時,這兩者並無分別。”

    李青山搖了搖頭,其實他也不會整治這些魔修,恰恰相反,還會增強他們的修為,魔修確實比較能征善戰,最好能出一兩個人仙邪神,這場戰爭就能多一點勝算。

    然而“一將功成萬骨枯”,其他人多半都會戰死,哪怕邪神人仙也未必不會隕落。他並不希望餘紫劍也走上這樣的道路。

    “你不是要給我們自由嗎?那麼,這就是我的自由。劍道乃殺伐之道,不經歷殺伐,如何磨礪劍鋒,這場天地大劫正是吾輩馳騁之舞台,成為劍仙的大機緣所在。如果你真的為我好,請允准我參戰。”

    鏘的一聲,她拔劍出鞘,青霜撲面,撫劍揚眉笑道:“也許你本來能打贏的,缺了我這一柄紫宵劍,就恰好就打不贏了,害得我還要替你報仇,你說可惱不可惱。”

    霎時間,她亦彷彿神劍出鞘,鋒芒畢露,神采飛揚,英氣逼人。李青山也不能忽視,更不能拒絕。

    “牛巨俠,這一次,就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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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劍緣

    李青山忽然一笑。

    剎那間,萬道光芒破開重重鉛雲,照徹碧波萬頃。

    一時間,雲開霧散,風雪消歇。

    雲層彷彿在燃燒,變幻著橙黃紫紅。未曾散盡的風雪,被陽光染成金色,宛如漫天金雨,美輪美奐。

    這便是所謂“神明”。“怒”為岩漿烈火,奔雷怒濤;“悲”為風雪呼號,鉛雲漫天;“笑”是陽光普照,萬象逢春。

    藏劍宮中的劍修們,紛紛瞪大了眼睛、張開了嘴巴,望不盡這人間奇景,不知天象何故生變。

    卻也有人忽然明悟了什麼,仰望著山巔的那個男人,彷彿注視著蒼天本身,喃喃自語:“那便是'俠王',難怪,難怪!”不知是難怪他可以呈現出如此天象,還是難怪他可以把藏劍宮主抱在懷中。

    餘紫劍先是出一聲驚嘆,為這不可思議的真神偉力。然後也笑了起來,知道他已答應自己的請求。

    “多謝了,牛巨俠!”

    四目相對,一雙赤眸,一雙紫瞳,他們早已非昔日模樣,經由各自的道路,一步步踏過了屍山血海,成為了不朽的神明與強大的劍修。

    然而此時此刻,陽光勾勒出他們臉頰的側影,相視而笑,彷彿還是當初的少年與少女,從未遺忘那一顆初心。

    “不過,想要助我一臂之力,這點修為可遠遠不夠!我還有其他人要見,這柄劍就先寄存在你這裡吧!”李青山隨手拋下一柄青銅古劍,一步踏向漫天火雲,碧波萬頃,消失於海天之間。

    “這是!?”餘紫劍抓住青銅古劍,立刻感受到其中的不同尋常,劍鋒一陣奇異的顫鳴,隱含著一絲龍吟,彷彿要化為真龍脫手而去,需要催動全部修為才能緊緊握住,卻激蕩起她體內的陽神,隨之顫鳴起來,完全失去了控制。

    紫眸一陣茫然,恍惚間,她看到了日月星辰的飛旋,這柄劍中凝聚著蒼天的航路,真龍的意志。

    她雙手緊握著劍柄,彷彿趴伏在龍背上,飛翔遨游至九天之上,與日月星辰並肩同遊,回望去,山川草木皆歷歷在目。

    而在修行路上遇到的種種高山險阻,原來不過是大地小小的褶皺起伏。世上沒有無法突破的瓶頸,也沒有難以克服的困境。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軒轅劍!”餘紫劍一口道破劍名。

    李青山已行至萬里之外,驀然回,也露出詫異之色,即便是他這個世界之神,也沒想到會有這般變故。想了一想,微笑點頭,絲毫不再懷疑,她必能助他一臂之力。

    當初那位有熊氏的“霸道村長”將這柄軒轅劍送給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六次天劫、元神修為的人仙,卻也沒有立刻參透這柄劍的奧秘,只當是一柄尋常青銅古劍。

    後來才知道這柄劍的厲害,也只當做一柄殺伐利器,直到領悟了“神龍變”,才算是可以運轉自如,揮出凡威力來。

    然而餘紫劍不過是五次天劫、陽神修為,軒轅劍竟然剛一入手就引了共鳴,著實是不可思議。

    但他轉念一想,便自了然:

    一則是她乃純陽之體,行的便是乾龍之道,自帶天命光環,相比於他的神魔一體,龍蛇共舞,可要純粹的多。

    二則是她是真正的劍修,多少年來貫徹劍道,連陽神都是從劍胎之中凝練出來的,與尋常陽神修士大為不同。而他一向都是拿刀砍人的,對於劍道雖然所知甚深,但其實並沒有自內心的熱愛,所以才能毫不猶豫的軒轅劍拋給她。

    體味著冥冥天意,這柄軒轅劍簡直就是為她準備的,是一個契機。

    揮劍披荊斬棘,彷彿一下子打通了全部瓶頸,開闢出一條通天大道,不再有任何迷茫猶疑,所欠缺是緊緊是時間與資源。

    而李青山作為世界之神,魔域之主,自可以將海量的資源傾注於她身上,直到她成為一代劍仙。

    自帶天命的純陽之體,至高無上的天帝之劍,逆天革命的魔神之王,三種舉世難逢的機緣交匯於一。這是只有天地大劫時,才會出現的機緣。否定天帝不會失其劍,魔王也不會誕生。

    “果然是紫氣東來,貴不可言!”

    餘紫劍心神安定下來,緩緩拔出三尺青鋒,指向蒼穹,讚了一聲:“好劍!”

    劍道從來剛極易折、鋒極易挫,很容易隕落在爭殺之中,而且道路過於剛猛純粹,初時進境極快,但到了極高境界,便越來越難,所以劍仙從來罕有,倒是有不少拿劍當兵器的真仙。

    劍仙卻不同於尋常真仙,執掌殺伐,威力無窮,魔神也未必是她的對手,豈不是一位強援!

    誠如她所言,天地大劫正是劍修馳騁的舞台,成為劍仙的大機緣所在,自古亂世出英雄。

    這是天大的機緣,亦是緣自她的選擇。

    如果她沒有這樣的決心,李青山便不會將軒轅劍交給她,為了保證她能安安全全的呆在這方五洲世界,避開戰火,甚至會無意識的影響她的修為進境。

    而那樣一來,李青山這個保護者反倒成了她最大的桎梏,福緣成了禍根。時間蹉跎,神劍蒙塵,漸漸失去鋒芒,她大概就永遠失去了成為劍仙的機會。

    這可真是一念為凡,一念成仙。

    這是人心中最微妙的念頭,佛云“一剎那有九百生滅”,即便是神明又如何能夠算盡。卻正是這最微小的念頭,決定了最宏大最高遠的道路,使凡人可以成為神明。

    如果牛哥直接給他力量,便不會有今日的李青山。最多縱情享樂一番,一旦天地大劫來臨,便要化為灰灰。

    凡人總是渴望運氣與機緣,卻不知心中信念,才是一切的根本。一路上的艱難險阻,都是磨礪這一柄劍。所以過往的失敗與苦痛,原不值得哀嘆。

    人不是因為強大而自由,而是因為自由而強大。

    “紫劍,祝你好運!”

    李青山又拜會了一位“故人”,心情爽朗起來,將陰霾一掃而空。循著記憶中的道路,繼續向前。一個個名字鮮活起來,歷歷在目。

    “花承露郝平陽馬6大王”,以及,“韓瓊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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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花承露

    許多年前,李青山才剛當上鷹狼衛不久,為了幫助小安恢復血肉之軀,他大肆搜殺黑道高手,最終在惜花島上將他們一網打盡。

    也就是在那時,同花承露與餘紫劍初次邂逅。

    而那個炮轟惜花島,殺伐決斷的小女孩,當時留給他的印象,可比餘紫劍要深刻的多。如果當時不是她抗住了西門姥姥,還真有一點危險呢!後來也頗有一些緣分。

    以李青山的性格,自然是有恩必酬,這些年來給了她許多的天眷。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天賦,修行之路頗為順暢,如今也已渡過四次天劫,因為喜好在世界各地遨遊,常被凡人視作仙子下凡,有著“百花仙子”的名號。

    當然,也沒有必要否認,當初確實有那麼一點想上她,不過他如今也是吃過見過的主,什麼緊那羅的公主,阿修羅的美人,他什麼種族沒有見過,跟她們談笑風生,像是花承露這樣的小女孩,那真的是圖樣圖森破,已經完全沒有那種想法了。

    餘紫劍的說法完全就是污衊,他此番歸來並沒有想上任何人,他現在可是堂堂魔神王,腦子裡想的都是六道輪迴的大事情,區區男女之情已經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嗯,那就隨便看一眼好了,見面就算了。嬌嫩的花朵還是要好好保護,可不要把她捲入這場狂風驟雨之中。”

    李青山懷著美好的念想,雙眸一凝,洞徹萬里大海深處一座瀰漫著芳香的島嶼,繁花盛開之地,“百花仙子”的修行之所。

    他愣住了。

    一片繁華環抱的溫泉池中,氤氳瀰漫著白色煙氣,一具窈窕的身姿若隱若現,烏黑的頭披落在白皙的背脊上,恰盈一握的腰肢隱沒在泉水中,修長的**若隱若現,舒展的手臂宛如花枝。那位大名鼎鼎的“百花仙子”,恰好正在沐浴。

    如果說她老哥花承贊是標準的美男子的話,那麼她就是標準的“美女子”。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瘦,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齒如含貝,腰如束素。

    果然是個無暇的美人,姿容氣度更勝往昔。如果說以前只是個小花苞,那麼現在便是絢爛盛放的鮮花。

    李青山摸摸下巴,嘿然一笑:“小丫頭真的長大了!嗯,很大。”

    雖然不打算見面,但觀賞一下還是可以的,這是神明特有的福利。當然,這僅僅是對美的欣賞,是非常非常純潔的。

    於是堂堂大魔神,就開始偷窺人家洗澡,並且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正在他聚精會神,上上下下的“欣賞”的時候,花承露忽然輕啟朱唇,開口問道:“好看嗎?”

    李青山心中一震:“不可能,她不可能有這種感應!她又不像紫劍,秉承真龍天道,怎麼可能現得了我在偷窺,不,是欣賞。”

    奇怪的掃了一眼,島上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那些盛放的花朵,並無其他人存在。

    五洲世界的修行道中人所共知,“百花仙子”雖然喜歡到處遨遊,但性情頗為矜傲,真正的好友只有一個“紫宵劍皇”,修行之處連個服侍的弟子都沒有。

    而她雖然雙眸如水,仿似泓波蕩漾,卻並沒有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李青山挑眉想到:“莫非她是在對影自憐,自問自答?嘿,真是個自戀的小丫頭。”

    花承露卻抬起頭,輕聲道:“李大哥。”

    李青山心中又是一震,幾乎真的以為自己被現了,然而仔細看來,她僅僅是在仰望天空,而且依舊是落落大方,無遮無掩,任由**暴露在空氣中,沒有絲毫羞惱模樣。這可不是一個女孩子現被人“欣賞”該有的表現。

    他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唉,我果然魅力非凡,這丫頭也是想我想的痴了,至今念念不忘。可惜你我人神分際,終歸是有緣無分啊!”

    花承露微微一笑:“紫劍告訴我你回來了,肯定會來偷看我。”

    “……”李青山忽然感覺像是自己沒穿衣服一樣,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叛徒!”

    花承露舒展了一下曼妙的身姿,水珠從她身上滾落,星星點點,閃閃光,真如花瓣上的露珠一樣,依舊是自然而然。

    “咦,莫非除了沐浴更衣,還要焚香禱告不成?”

    嘩啦啦啦!花叢一陣顫動,李青山撥開一簇紅艷豔的山茶花,從花叢深處走了出來,神情自若,沒有絲毫尷尬。

    花承露望著他的身影,嬌軀也如花叢一樣顫動,在他灼灼的目光之下,想要縮回水里,抬起手臂擋住胸前蓓蕾,但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又驕傲的挺起胸膛,張開雙臂在池水中輕盈的旋轉一圈:“好看嗎?”

    她已不是那個天真的小丫頭,而是驕傲自矜的“百花仙子”。不過唯有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才可以放下所有矜持,展現自己所有的美麗。

    李青山微笑點頭:“美人如花,名不虛傳。”一步步走進池水中,淌水到她的面前。

    花承露不由屏住呼吸,仰望著他。

    李青山嗅著她身上奇異的香氣,大手輕撫過她水潤的臉頰:“這些年過的可好?”

    “很好,很開心。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到處走一走、看一看,你的世界真的好大,有好多有趣的事情,永遠不會覺得無聊。”

    她原不是什麼天賦異稟之人,比不了他哥哥花承贊,更比不了余紫劍這樣的“妖孽” 。若在原本的九州世界,沒有與他相識的一番奇遇,她恐怕一生修為,至多不過是金丹境界,甚至難以突破二次天劫,便難有這樣的自由,甚至可能要被家族安排聯姻。

    而在這方五洲世界,受到蒼天眷顧的寵兒,她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大自由,可以不受任何桎梏的隨意遨遊。

    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李青山雙手按在她香肩上:“這就是人生的樂趣所在,你喜歡就好。”

    花承露嘆息道:“可惜我沒有紫劍那樣的天賦,沒辦法幫到你。”

    “她是劍,你是花。劍要征戰殺伐才有存在的意義,而花只需要被欣賞、被保護,我只怕我不能保護好你。”李青山溫柔的望著她,她們若能得到幸福,那麼他的努力便多了一份意義,哪怕並不曾切實的擁有。

    “不,只需要被欣賞,不需要被保護。”花承露微笑搖頭:“世上哪有永不凋零的花朵,只要盛開過就好。再說,花也是有刺的。”

    李青山微訝,時間過得真快,連她也能說出這種話來了,這種覺悟絕不是能裝的出來的。

    “劍存在的意義是征戰殺伐,那麼你知道,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嗎?”

    “是什麼?”李青山握住她的腰肢。

    花承露微微一顫,胸前蓓蕾也隨之顫動,臉上染上一層紅暈,卻依舊巧笑嫣然:“也許是招蜂引蝶吧!”

    李青山調笑道;“不知道哪隻蜂蝶,有如此幸運?”

    “劍為你而戰,花也為你而開。如果你行至末路,也會為你折斷,為你凋零。”

    李青山一時無言,他從未奢望過如此回報:“我恐怕難以報答如此深情厚意。”

    “不需要,這也不是在報答你的恩情。”花承露呢喃道:“有一件事,我還從未體驗過。”

    “好的。”李青山俯吻在她花瓣一樣的唇瓣上,忽然又想起餘紫劍那句話:“你不會是專門來上我的吧!”不由自失一笑,這也算是本性難改吧!

    縱為神明,亦有七情六欲,他的性情從未改變過。人生縱然充滿了痛苦,也從來不乏歡愉。不必糾結太多,有花堪折不須折。

    花承露伸出手,爛漫花枝伸張交織成一片穹頂,籠罩在溫泉池水上。

    花團錦簇,花香癒的馥郁。

    花已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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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神夢

    李青山在風光明媚、繁花盛開的島嶼上流連忘返,盡情的品味甘甜蜜液與芳香,暫且忘卻了旅途的艱辛與勞頓,為這場尋鄉訪舊之旅,平添了一份旖旎的風光。

    昔日的少女,已成懷中眷侶。她的大膽甚至出乎他這個神明的意料,不得不感慨人心最難測料。

    曾經決意不回頭望,一味的向前行去,不想被任何東西羈絆。卻恍然間現,有一些東西,雖然他想要了卻割捨,卻總有人念念不忘。憑藉於某種機緣,在不經意間沾染他一身芬芳。

    於是他明白,從臥牛村到魔域,他所經歷的一切,不禁深深銘刻在他記憶中,更加深深的影響著這個世界。並終歸要以某種形式,回報在他的身上,無論是恩還是仇、善還是惡,這大概便是佛家所謂的“因果報應”。

    如今,隨著他成為真神、魔王,哪怕是沉湎在這溫柔鄉中,每一個剎那都影響著千千萬萬的人。

    黑日照耀,大地蒼茫。黑壓壓的行軍隊伍隨著地勢蜿蜒起伏,一直蔓延到地平線的盡頭。

    隨著他一聲令下,整個魔域開始了大撤退,曾經耗費了千萬年時間,犧牲了無數魔民與人類,經歷千萬場慘烈血戰爭奪到的土地,被毫不吝惜的捨棄。再加上旅途勞苦疲憊,內心的痛苦掙扎,折磨著每一個魔民。

    卻沒有任何人抱怨,因為這是魔神的意志。他們早已習慣了服從上位者,哪怕是魔將都能任意驅使他們去送死,更何況是連十二魔神都要臣服的魔神之王,簡直是難以想像的高遠存在。

    然而與過去的氛圍不同,沒有暴躁的怒罵,狂野的嚎叫,上位者忘了欺凌下位者,下位者忘了諂媚上位者,他們在瀰漫的煙塵中默默行軍,彷彿在一夜之間,懂得了憂傷。

    不久之前,所有無法忍受痛苦折磨的魔民都化為魔獸,萬獸齊奔,逐日而死。

    如今,整個魔域都沉浸在這種憂傷的氛圍之中。

    一雙雙黑色眼睛,時不時的透過瀰漫的煙塵,凝視著天上那一輪鑲著金邊的黑日,心中默念著一個名字李青山。

    李青山睜開雙眼,從夢中醒來,回到那座芬芳的島嶼、美人的懷抱,神情卻有些憂傷。

    當他影響魔民的時候,魔民也在影響著他。一切皆是因果,皆有報應。

    他的力量每時每刻都在增長,甚至遠遠過了他修行的度,那是億兆魔民願力的匯集。

    一個魔民很弱小,與他這個真神相比,宛如水滴與大海。然而當億兆水滴匯集起來,便能使江河氾濫,滄海橫流。

    昔日在黑雲城下,幾十萬大軍暫時匯集起的軍氣,便能使他力量倍增,碾壓一切同等境界的對手。魔民的數量何止萬倍,持續不斷的提供願力,又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而這一切才不過是剛剛開始,魔民們才剛剛聽說“李青山”這個名號,錢容芷也還沒有出手,將她的明教揚光大,魔民對他都還算不上是信仰,就已經可以影響他的情緒。

    隨著信仰的加深,這份影響也會越來越深,甚至扭曲他的某些想法,直至動搖他的本心。

    所以他才不願受人朝拜、被人影響,然而當他吞下黑日魔心,決心改變魔域,影響億兆魔民的時候,便不能拒絕魔民的影響。作為魔神之王、天下共主,無論他願意還是不願意,天然便是魔民朝拜的對象。

    而且如果沒有這份信仰之力的加持,便不可能取得戰爭的勝利,他的對手可都是大名鼎鼎的仙佛,受到整個六道輪迴、三千世界的朝拜,一個個都積累了不知多少萬年的願力,不僅掌控者大道法則,還有天下人心。

    如果連這點代價都不願付出,憑什麼與他們相爭。也許七大聖相比於他們,缺少的正是這一份信仰之力,所以才遭到鎮壓。

    戰爭不是遊戲,哪怕是對神明來說也是一樣,所要犧牲的也不僅僅是普通魔民,他這個魔神之王,才是最重要的祭品。

    花承露以纖細指尖輕撫他皺起的眉頭,好奇的問道:“神也會做夢嗎?”

    李青山輕聲答道:“神是眾生的夢。”

    “夢?”花承露眨眨眼睛,似懂而非懂。

    李青山摸摸她的腦袋:“我該上路了。”

    花承露並不挽留,只微笑道:“一路順風。”

    花已盛開過,便再無遺憾,至於賞花之人何時再來,那便是賞花之人的事了。

    旅人帶走了一身芬芳,繼續做著那個遙遠的夢境漆黑雨夜,少年帶著小女孩,披著一身蓑衣,站在巷口,對著飛馳而過的馬車拱了拱手,別過了還是少女的餘紫劍與花承露,消失在漆黑的雨幕中。

    然後呢?哦,對了,又同為卓智伯卓統領戰了一場,被指使去完成一件任務,去調查一座義莊,實際上卓智伯是想藉殭屍道人的手除掉他,也就是在那裡,遇到了以郝平陽為的幾位墨家弟子。然後他們一起深入地底洞窟,大戰殭屍道人,誅殺了卓智伯。

    那幾位墨家弟子,也僅有郝平陽活到了今天,他也算是頗有天賦,渡過了三次天劫。

    不過李青山並不打算,像是對李龍一樣,將他召到魔域中來。

    魔域雖然農業不達,但是若論機關術,卻不是任何世界能比的,甚至連九天之上都不能,更別說小小的五洲世界了。

    誰讓魔域有一位“甲作魔神”呢!

    傳說他本是上古時代的一位君王,從小沉迷於各種機關器械,不到十歲便能削竹木製作鳥鵲,成而飛之,三日不落。一位大賢便勸告他,木鳥雖然巧妙,但無利於民,實際作用還不如普通木匠隨手打磨的一根車軸。而且作為一國之君,不該滿懷機械之心,沉迷於這種小道。

    他卻我行我素、渾然不聽,依舊沉醉各種於機關術數,後來被放逐到魔域中來。這反倒成全了他,獨闢蹊徑,契合大道,成了一尊魔神。

    如果神明熱愛某事,那水準就遠遠不是凡人所能想像的。

    甲作魔神的建造技術甚至已經乎了李青山的想像,遠非墨家所能比擬,而且這千萬年來,手底下匯集一大群擅長此道的邪神魔皇,等於是自帶一支工程隊,正是“大司造”最佳的人選。

    魔域已然統一,接下來便要大搞基礎建設,無論是水利設施,還是橋樑道路,全都要興建起來。這一場伐天革命,必須要建設先行。

    水利設施可以提高糧食產量,大大增長魔域的人口。道路交通則可以把廣大魔域聯繫起來,隨時調集大軍支援前線。

    人多力量大。人是一切的根本,有人才有修行者,才有神與仙。哪怕是最普通的魔民,也能提供海量的信仰之力,最終決定這場戰爭的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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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十二章 李青山

  五洲世界

  一個男人走在大路上。

  正值清晨時分,太陽還未升起,天色濛濛發亮,廣闊的原野一望無際。空氣清新而濕潤,令人心曠神怡。他的步伐也格外的輕快,但每一步都要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充滿魄力與自信,任憑露水沾濕了衣擺,神態自若的彷彿走在自家庭院中。

  這是屬於他的世界,他的名字叫做「李青山」。

  別過了繁花盛開的海島,香氣依然在鼻尖纏繞,沒有什麼比一位佳人的柔情更能令人放鬆心情的了,更何況還是人間絶色、百花魁首,哪怕是走出老遠,依然令他回味無窮。

  回想著昨夜發生的一切,乘著這清晨的涼風,幾乎有一種微醺的感覺。

  此番還鄉之旅,循著記憶長河流淌的軌跡,一一見過了昔日故人:李龍、弦月、余紫劍、花承露……產生了許許多多的感觸,雖然也不乏寂寞傷感,但是總體而言還是令人快活的。

  特別是在花承露的洞府,翻雲覆雨,沐浴更衣,長眠了一夜,更是覺得渾身輕快,每一根骨頭都鬆快開來。

  「果然在大戰之後,應該有這樣的休憩。」

  卻也正因為如此,他並沒有急於去拜訪下一位「故人」,而只是漫步於原野之上。

  因為那位故人實在太過特殊,是一個他幾乎要娶之為妻的女子——韓瓊枝。

  那時候的他初出茅廬,縱然有一些實力,也都深深隱藏起來,卻偏偏得到了她這位韓家大小姐的厚愛,不顧一切的要同他在一起。

  他這一生遇到了不知多少美人,這樣的事情卻只此一件。對他而言,那不僅僅是男歡女愛,還有一份極特殊的知遇之恩。

  與她相處的那段時間,幾乎可稱得上是他人生中最平靜安逸的一段歲月,沒有什麼奇情絶戀,寫成故事也絶稱不上的精彩,對他這一生而言卻顯得彌足珍貴。

  然而他終歸不能如此平靜度過一生,而後發生的種種:欺騙、失約、別離,至今回想起來,仍覺愧疚。

  於是不願意在這種狀態下去見她,要等這花香散盡,回味消失,才好面對。

  不禁搖了搖頭,此番還鄉之旅,許多人的表現都出乎他的意料,果然人心才是最難測的,哪怕是神明也無法算盡。

  與此同時,百花洞府。

  在氤氳的水蒸氣中,花承露正舒展開身子,舒舒服服的靠在溫泉池邊,微笑想著:「李大哥啊李大哥,你以為是你佔了便宜,卻不知是我拿你彌補當年遺憾,嘻嘻!」

  普天之下誰能想到堂堂「百花仙子」,竟一直對一個男人念念不忘呢?但若是知道那個男人名叫「李青山」,必不會覺得奇怪。

  不過,李青山一向是個健忘的人,迎著朝陽,大步向前。於是隨著太陽的升起,那份回味便如同朝露一樣迅速消逝。

  他深吸了一口氣,吸盡最後一縷花香,忽然自失一笑,覺得自己像是出外尋歡的丈夫,要在進家門之前,整頓好心情與說辭,擦拭掉香水與吻痕。

  正待一步跨越萬里路途,來到韓瓊枝面前,給她一個驚喜,忽然卻有一絲奇異的嗡鳴穿過腦海。

  他疑惑的皺起眉頭,下意識的側耳傾聽,方圓百里內的一切聲響,都在他的監控之下,卻沒有聽到聲音的來源。

  他還可以把監控的範圍放的更大,大到整個世界的一切聲響,然而那聲音卻近在咫尺,近得像是在耳畔。

  他又用雙手摀住耳朵,隔絶了外在一切聲音,而那嗡鳴聲依然沒有消失。

  他臉色一沉,彷彿明白了那是什麼,緩緩放下雙手,輕吁了一口氣,集中全部精神去分辨那嗡鳴聲。終於漸漸聽清楚了,那是無數人聲彙集起來的聲響,男女老少皆有,但是太過輕微,太過紛雜,所以才像是嗡鳴聲。

  與此同時,他也感覺到了力量的彙集與增長,不算是如何強大,卻如絲如縷,源源不絶,更不同於尋常靈力。

  他非但高興不起來,神情反而越發凝重,停下腳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李青山苦笑著自言自語,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雙手無力的垂落在身旁,神情中甚至透著一絲悲涼。

  即便是面對最恐怖的敵人,無數次瀕臨死亡的絶境,也從不曾露出過這般神態。

  那股力量,那嗡鳴聲,正是所謂的「信仰之力」。

  一切比他想像中的快很多,或許昨夜的夢境就已經有所預兆了。

  宛如最深沉的暗夜裡,透出的一線光明,以「魔神王」的名義,所有的希冀,願望,信念,都在向他彙集。

  點點滴滴,百川歸海。

  於是那顆赤星便愈發閃耀起來,漸漸超越了陣列環繞於它左右,代表了十二魔神的十二顆魔星。

  昔日在黑雲城下、兩軍陣前,數十萬大軍短暫彙集起的軍氣便能夠摧枯拉朽,更何況是這億兆魔民的信仰,必將集合成不可思議的無窮神力。

  但是代價是什麼呢?

  李青山大概很清楚,那是比生命更加寶貴的東西,寧願死也不願意失去的東西——神魔九變,只為不變。

  然而恐怕終敵不過「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他已然可以預見到,「信仰」對他的影響會越來越大,越來越深。這是他所選擇的道路,必須承擔的代價。

  錢容芷那個女人甚至都還沒行動起來。

  一個魔民的聲音也許宛如蚊蚋,然而億兆魔民集合的聲響必然響若雷鳴,而且是持續不斷的、永無止息,且充斥著恐怖、憤怒、怨恨、哀鳴……世間一切可以想像,或是無法想像的負面情緒。

  是啊,若是對生活滿意,又何必求神拜佛呢?人世間尚且不能令人滿意,無量眾生才要去追尋那一片極樂淨土,更何況是極樂淨土的反面,充滿了痛苦折磨的魔域眾生。

  他握了握雙手,遏制住想要摀住雙耳的衝動。他可以斬斷一切「噪音」,斬斷一切信仰。

  然而他需要這股力量,天上的敵人就要來了!

  那個彷彿蒼天化身,卻披著熊皮的男人。

  那隻劈開了淨土與魔土的大手的主人——如來我佛。

  任何一個都不是如今的他所能抗衡,他需要魔域眾生的力量,才有機會與他們正面抗衡。

  只希望到那一天,李青山還是李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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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xyzsiemens 於 2018-6-28 19: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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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韓瓊枝


   曠野之上,李青山眉頭緊鎖,凝立不動。

    紅日東升,還未來得及將光芒灑遍大地,天邊突起一陣大風,捲著一團潑墨似的黑雲,轉眼間就扯滿了天空。暴雨如注,狂風捲地,彷彿天河決堤,要淹沒整個世界。

    毫無徵兆,清晨頓時變得如同黑夜。他便立於這黑夜中央,無可逃避,無從解脫。任憑風起雲湧,暴雨沖刷,似在宣洩心中苦痛,卻又沉悶的不聞一聲雷鳴。

    那一口郁氣,如同這沉沉暗夜,無論如何也宣洩不出。只是如同這場漆黑暴雨,一味喧囂傾瀉。

    方圓千里,眾生仰望,驚訝這場突如其來的天象變化,並隱隱感覺到其中蘊藏的不祥之兆,心情也變得沉悶而壓抑,幾乎喘不過氣來。許多凡夫俗子,已經紛紛跪倒在地,求神拜佛起來。

    這便是神明之威,通於造化,心緒一動,風雲變色,眾生拜服。

    暴雨澆的河水暴漲,大風吹的房屋搖晃,麥穗紛紛倒伏。

    李青山心中一動,又聽到許多聲音,那是充滿恐懼的祈求,祈求上蒼回心轉意,收了這場大暴雨。

    這方圓千里之內有千村萬落,這場暴雨若是再持續個一時三刻,不知有多少人要被洪水吞沒。

    “唉!”李青山一聲長歎,深吸了一口氣,霎時間雲收雨散,碧空如洗。

    於是眾生驚喜莫名,歡呼雀躍,又連連叩首,五體投地。

    他卻仿佛一口氣吸盡了漫天烏雲暴雨,全都按捺於胸中,依舊是沉沉暗夜,暴雨如注。

    “眾生可以求神拜佛,神明又該向誰祈求呢?”

    他如此感歎著,向前一步,消失於原地,努力走進回憶中去,希望能躲一躲這場雨。

    當李青山的身形再出現,眼前卻是一片普通的農家小院,兩邊低矮籬笆牆上爬滿了藤蘿,環抱著中間一座柴扉半掩,門上貼著褪色的“福”字,門前一樹紫荊花正在陽光下灼灼綻放。

    “她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既不是藏劍宮那樣的山嶺巍峨、峻極于天的大宗門。也非百花洞府那樣繁花盛開、美輪美奐的林間秘境。

    李青山心中訝然,左顧右盼,確然只是一座普通村莊,絕非幻境所化。

    韓瓊枝好歹也是渡過四次天劫的修行者,就算沒有自己的宗門,也一定有自己的洞府,但這座小村莊可稱不上是洞天福地。

    村中炊煙嫋嫋,雞鳴犬吠,一派人間煙火氣。眼前小院中也升起一縷炊煙,門扉間傳來了飯菜的香味,以及她的氣息。

    “沒有錯,她就在這裡。”

    但這人間煙火、平凡人家卻比任何宗門洞府、名山秘境,都顯得更加縹緲虛幻,竟令他有一絲忐忑,那仿佛是——近鄉情怯。

    “咚咚咚!”李青山扣指敲了三聲。

    餘音未落,門扉洞開,一團火紅迎來出來。

    韓瓊枝一身大紅衣裙,挺拔站在門扉正中,豔紅的唇角盈滿了笑意,神色驚喜卻不意外,彷彿早已預料到了李青山的造訪,一直在等待著他的歸來。

    “你來了!怎麼身上濕成這樣?下雨了嗎?”

    韓瓊枝奇怪的望著渾身濕漉漉的、顯得有些狼狽的李青山,不禁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陽光明媚,幾縷淡淡的白雲掛在天際。

    李青山不禁露出笑意,指了指她的右手:“你這是在做什麼?想要謀殺親夫嗎?”

    原來韓瓊枝手上提著一把血淋淋的菜刀,若是普通人撞見,怕是要嚇一跳。

    韓瓊枝白了他一眼,揮舞了一下菜刀,理所當然的道:“做飯啊!”

    然後轉身就往院裡走去,從院子一角的籠子裡掏出一隻老母雞,手起刀落,斬掉雞頭,然後熱水腿毛,開膛破肚。

    她專心致志,手法熟練,卻沒有運用任何法術,就連那隻老母雞也不是什麼珍禽異獸,就是一隻普普通通的、鞠躬盡瘁的、下了好幾年蛋的老母雞。

    她已提著殺好的雞向廚房走去,簡直忙的來不及招待李青山,只招呼了一聲:“酒在桌上,自己倒!”

    院子正中擺著一張方桌,兩條長凳,桌上已經擺上幾碟小菜,一壺老酒。

    菜不是什麼珍饈佳餚,都只是時令鮮蔬、尋常菜式。酒也不是瓊漿玉液,大約是誰家窖藏的女兒紅,沒等不到女兒出嫁那一天。

    李青山關好門扉,到桌邊落座,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又夾了一粒花生米,放在口中細細咀嚼,望著她在廚房中忙碌的背影,心緒漸漸平復下來。

    彷彿是遠行的丈夫終於歸來,良人罷了遠征,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坐下來,慢慢的喝一杯酒。

    一杯又一杯,直至酒壺乾了,直至酒意微醺。酒罈就在桌角邊,又提起來把酒壺添滿。

    若不是走上這一條九天之路,他想要的也不過如此吧!

    韓瓊枝聽著院裡傳來的杯盞碗筷碰撞的聲響,不由紅了眼眶,卻不敢回頭望他。雙手如飛,洗菜切菜,煎炒蒸煮,心神一陣陣恍惚,如同在夢游一樣,全憑著練習了無數遍的熟練,把一道道菜做好。

    有的人的遺憾是少女懷春,未曾與那心儀的男子真正發生過什麼。

    有的人的遺憾卻是未曾親手為他做一桌飯菜,做一天平凡夫妻。

    本以為不會再有機會了,本以為憑他的性情,絕對不會再回頭。

    但他卻回來了,眼神疲憊不堪,神情近乎淒涼。那是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神色。她記憶中的李青山,永遠是那個初出茅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她心中一陣刺痛,裝作無事、頭也不回的問道:“出了什麼事?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看看。”李青山不經意的道。

    “怎麼搞成這樣?”韓瓊枝忍不住責問道。

    “什麼樣?”李青山只想靜靜的喝杯酒,不想再提什麼魔域淨土,諸神戰爭。

    “哼,狼狽的很!怕不是吃了敗仗,被人給趕回來的。”

    “哈,笑話!你男人的大名,現在諸天萬界,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正待再吹噓幾句,那被他努力忽略的嗡鳴聲又變得刺耳起來,頓時沒了心情,不耐煩的揮揮手:“做你的飯,男人的事兒女人少管。”

    韓瓊枝忽然停下雙手,回過頭來瞪著他,眼中卻盈滿了淚水。

    李青山放下酒杯,啞然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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