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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說夢者]大聖傳[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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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9-4 22:25:32
第二十四章 因果

  百草園內,菩提樹下。

  正在閉目冥想的李鳳元,忽然淚流滿面,俊逸面容上露出一絲哀愁之色。

  九色鹿暗暗看在眼裡,心中也湧起一絲不忍:“這小子畢竟還年輕,雖有一腔血勇之氣,但終不似他老子那般剛強。不過,若按人類的年紀來算,他恐怕還只是個孩子。此番大難臨頭,怎麼可能不怕呢?”

  與此同時,幻夢中的大雷音寺裡,李鳳元摸了摸臉頰,驚訝望著指間的濕潤,“咦,這是什麼?!我怎麼哭了?”

  此情此景,他早已在夢幻中經歷過無數次,大雷音寺的毀滅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新聞。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特別觸動情懷。

  認真想了一想,方才明白:“我在怕死!”

  貪生怕死,對於世間一切生靈來說,都是最正常不過的情感。

  靈龜雖壽,猶有竟時。神龍乘霧,終為土灰。

  然而鳳凰卻是個例外,不僅不同于普通生靈,即便是在諸多天生神靈中,也是唯一的例外。

  鳳凰能以“涅槃”來超脫“壞空”的運命,生來便擁有無盡的壽命,於是便缺乏“死亡”的概念。

  九色鹿的比喻其實是錯的,人類將自己短短的數十載光陰,分成幾個階段,命名為嬰兒、孩童、少年、青年……

  然而鳳凰是無法如此進行劃分的,因為壽命是“無限”。他既是嬰孩,也是老人,無盡輪轉,是為“涅槃”。

  而且李鳳元遠比九色鹿想像的更加勇敢,那傳承自李青山的那一股勇決之氣,早已貫徹他的精神,因為不曾經歷過李青山的諸般憂懼,甚至比李青山本人都來的更加純粹。

  此時之所以會落淚,是因為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限”,也就是世人所謂的“死亡”。

  李鳳元低頭盯著腳尖,這一步跨出,只有死路一條,無論勝敗,十死無生。

  就算李青山最終戰勝一切強敵,於九天之上號稱“天帝”,也無計從六道輪回、三千世界中挽回他的性命。

  這場天地大劫,李青山勝負未定,他的生死已分。

  螻蟻尚且偷生,鳳凰神鳥又當如何呢?

  李鳳元不知別的鳳凰會如何選擇,但他是李青山之子。於是笑著擦去眼淚,從容向前邁步,視死忽如歸。

  這一步跨出,眼前所有一切,無論是殿塔樓閣,還是僧眾伽藍,都化為飛煙。青黃赤白黑,在他身旁繚繞飛散,這一場長夢,終有盡頭。

  這一步跨出,他將成為真正的“煮肉天王”,雖然那只是李青山的一個玩笑,但他從來不以玩笑視之,而是他努力想要實現的目標。

  他心中忽有一種明悟,一種決心——這是他平生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為自己流淚。

  待到飛煙散盡,已不見了那爛陀寺,眼前唯有一片園林,栽滿了繁盛茂密的金葉菩提樹,腳下金磚鋪地,頭頂陽光明媚,照耀反射,熠熠生輝。

  若是李青山在此,定會覺得十分眼熟,這正是他初入極樂世界時所見的那片園林,一草一木,分毫不差。不過與他之後經歷的一切相比,這片園林實在是太過平常,幾乎沒能留下什麼印象。

  然而李鳳元心中早有料算,並且通曉佛門典故,一口道破了這座園林的名號:“祗樹給孤獨園!”

  在那個遙遠的,大乘佛法尚未明晰,大雷音寺還未建立的時代,這裡曾是佛陀主要的傳法之地。由獨孤長者與祗陀太子發心建造,故得此名。

  如果說大雷音寺是佛門的興發之地,那這裡,才是一切的緣起之地。

  李鳳元朗聲道:“世尊,我來了!”

  “你可知此番前來,必遭業火焚燒,萬劫不復。”一個滄桑老邁的聲音響起,回蕩於祗樹給孤獨園內。

  “我已知曉,絕無悔恨。”李鳳元此番前來,便是為了這火。

  “你為何而來?”

  李鳳元答道:“為了擔當李青山的罪業!”

  業火與劫雷,皆是運行於天地間的大道,神仙也不能逃脫。李青山所行之道路,必造下無邊罪業,受業火焚燒。若無人替他承擔,絕無可能獲勝。

  “李青山何罪之有?”那個聲音反問。

  李鳳元啞然,他從不覺得李青山有什麼罪過。

  “去吧!你心中若只有父子之情,便非吾之門徒。”

  李鳳元如聞雷音,陡然明悟:“我來擔當眾生之罪,受眾生之苦。”

  “何以為慈,何以為悲,你又是眾生何人?”

  李鳳元卻又無法回答,鳳凰神鳥與芸芸眾生之間的差距宛如雲泥,而在片刻之前,他甚至不知“死亡”為何物。眾生與我何干?

  “若以自身為神明,視眾生為螻蟻;以自身為主人,視眾生為奴僕。縱有好生之德,仁慈之心,亦非我輩中人。”

  “眾生平等。”李鳳元忽然道:“這就是你選擇大老爹的緣由嗎?把極樂世界的大道法則交給他,令他成為魔域之主。”

  “是李青山選擇成為李青山,是李青山選擇成為魔域之主。”

  李鳳元笑了:“是啊,誰又能替李青山做選擇呢?縱然是你這個一世之尊。若你真像世人所說的那般大慈大悲、無所不能,這大千世界又怎會是一片苦海。”斷然道:“若你慈悲,便是無能。若你有能,便無慈悲。”

  他雖然皈依我佛,但面對這佛門至尊,諸天神佛中至高無上之存在,依舊是談笑自若,並無特別尊崇。

  那聲音沉默片刻,喟歎道:“神通不敵業力。”似乎更顯蒼老。

  李鳳元反問道:“何為業力?”他為業火而來,但到底“業”為何物,卻不甚明瞭,佛經上也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因果。”

  “有因必有果?”

  “有因必有果。”

  “原來如此,神通便是業力!”

  李鳳元立時頓悟,豁然開朗。

  三千大道,無窮法術,也只是因果而已。

  修行之道,從聚集靈氣,到法力流轉,再到施展法術,都僅僅是因果的一部分。沒有法力流轉,便不能施展法術,沒有聚集靈氣,便不能流轉法力。

  世人驚佩於神通法術移山填海的大威能,但究其本質,與凡人揮拳踢腳並無分別,只是凡人不是聚集靈氣,只是吃飯而已。

  許多年前,李青山在修行之路上學到的第一課,便是吃肉。

  所以“神通不敵業力”,因為神通本是業力。所以縱稱一世之尊,也不能擔當所有因果,便不可能擁有所謂的“無所不能”。

  李鳳元已然明白了此間所有問題的答案:“我此番前來,不為李青山,不為眾生,是為了擔當我的因果。若沒有李青山便沒有李鳳元,所以李青山是我之因,所以我要替他承擔他的果。”

  “而鳳凰雖能超脫生死,卻不能超脫這因果。此情此景,鳳凰與凡人無異,凡人與螻蟻無異,是以眾生平等,是以……我即眾生。”

  李鳳元只覺得大徹大悟,心中再無疑慮,甚至連對“死亡”的恐懼都消盡了,只覺得因果使然,自有其理。生死輪轉,本為一物。

  所以鳳凰一族雖然擁有無窮的壽命,但卻從未聽聞有哪只鳳凰從上古一直活下來。雖然永生,卻不能不死,鳳凰一族的數量反而越來越稀少,想必是各自承擔了自身的因果。

  那個聲音微笑道:“正是如此,你近前來吧!”

  李鳳元心中一松,知道自己通過了考驗,可以繼續去尋死了,便向園林深處走去。

  然而經歷方才的大徹大悟,大腦急速轉動,心猿跳脫,意馬飛馳,無法平靜下來。隱隱然間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除了李青山之外,在自己身上仿佛有著更深的因果。卻像是隔著一道門扉,一時之間,無法參破。

  待到深入林間,終於見到佛祖真容,卻不似寺廟裡的雕塑那般金光燦燦、面如滿月,反而是面容枯槁、鼻如鷹鉤,看起來也只是尋常老僧一個,與這座祗樹給孤獨園一樣,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而且下垂的嘴角與高挺的鷹鉤鼻令他的面容顯得很不和氣,凡人在路上撞見了,都未必肯施捨一碗齋飯給他。

  李鳳元卻感到一絲奇異的親切感,仿佛血脈相連。腦袋裡靈光一閃,那一道門扉訇然洞開,瞬間參透了所有因果。

  不可思議的道:“你是……元始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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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玄冥洞府

  黑雲翻滾如墨汁,大海上狂風呼嘯、巨浪滔天,這片風暴之海幾乎從未有過平靜的時刻,源源不斷的為人間道帶去北方的寒意。

  驚濤駭浪之中,一座高山衝破海面,屹立於滄海之上,像是一個巨人,只手擎起漫天雲幕。

  高山四面皆是崖岸險峻、怪石嶙峋,大風刮過,發出陣陣怪嘯,像是千萬頭凶獸將要復活過來。

  它本來是一座死火山,經過歷代主人的拔高,已然巍峨的不可思議,形態也不似尋常山島,名字也經過無數次的變易。

  玄冥洞府——這是如今它的名字,前任主人為林玄,現任主人為李青山,都是萬象宗的大師兄,準確的說,曾經都是。

  這時,一道遁光飛馳而來,遁光青中透藍、亮的耀眼,毫不掩飾行跡。在接近大山之時,立即從高中墜下,低低停留在海面之上,正是萬象宗天府司之主皮陽秋,奉了大師姐戴夢凡的命令,前來收回玄冥洞府。

  皮陽秋抬頭仰望山峰,臉上也是烏雲密佈。

  “李青山既然已經墮入魔域,應當不敢再回到人間道中來,這座洞府多半被捨棄了。這一次任務,應當是有驚無險。”

  然而當他凝視著那座黑色大山,實在不能不聯想起李青山的身影。

  黑雲城外,統率萬軍,力戰魔神。

  那一幕幕,任何經歷過那一戰的人,都不可能再忘懷。

  那時候的李青山與自己一樣,不過是陽神修士,現在已經跨越了仙凡之別,成了堂堂人仙,不,邪神,又該是何等恐怖?

  “該死的戴夢凡!”

  皮陽秋心裡罵了一聲,雖然是這麼估計,但李青山行事向來出人意表,如果真停留在玄冥洞府中,那麼破陣就等同於找死。

  然而如果什麼都不做,回到萬象宗同樣也沒有好下場。

  進退兩難之間,皮陽秋向著高山,一揖到地,高聲道:“大師兄,皮陽秋前來拜見!”禮儀恭敬而周全,如同臣子拜見君王。

  皮陽秋在來之前心中便有算計,如果李青山真在裡面,他就假裝無事、敘敘舊情,然後立即逃回萬象城,宣告任務失敗。反正誰也不能要求他必須戰勝一尊邪神。

  然而若是李青山魔性深重、不念舊情,不肯輕易放過他,他也只好隨他一起墮入魔域了。

  但那幾乎是最壞的結果,若非萬不得已,他絕不肯與魔民混在一起,不是因為什麼“正邪不兩立”、“善惡是非”之類的玩意兒,而是因為他從來不覺得魔民能翻得了天,誰願意加入一股註定要失敗的勢力呢?

  除非是腦子有問題!嗯,李青山就是腦子有問題。雖然強大,但是腦子有問題。皮陽秋在心裡如此確信。

  他的聲音蘊藏法力、響徹天地,一時間竟蓋過了狂風呼嘯。

  他的腦袋深深垂在廣袖之後,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數著呼吸,側耳傾聽。

  然而直到他自己的聲音消散,數了十次呼吸,天地間唯有風聲呼嘯,玄冥洞府仍然如死一般沉寂。

  皮陽秋心中一喜:“那小子果然已經不在人間道了。”

  但他仍然不敢大意,又拜了一拜,朗聲道:“大師兄,我來了!”

  這一拜,已經沒有方才那麼深了,只是把腰略彎了一彎,反正李青山也不是那麼在意禮數的人,就算是真在其中,想來也不會怪罪。

  玄冥洞府依舊是寂然無聲。

  皮陽秋舒了口氣,幾乎已經完全放下心來,忍不住嘲笑自己太過謹慎,卻又直著身子喊了一聲:“李青山,我來了!”算作最後的試探。

  終於確認了李青山不在,皮陽秋長舒了一口氣,立即從袖中取出一卷書簡,向空中一拋,竹片化作二十四道青光漫天飛散,化為二十四面光幕將玄冥洞府團團圍住,彼此交相輝映、渾然一體,形散而神不散。

  竟似在守山大陣之外,又立下了一重陣法,要以陣破陣。

  戴夢凡安排他來破陣,確實不是沒有道理,皮陽秋作為天府司之主,最為擅長陣法之道,這一卷書簡乃是他本命之物,名為“洞地竹書”,專門用來演陣破陣。

  他曾憑藉此物,破過不知多少陣法,掠奪了不知多少洞府,才有如今的修為。

  玄冥洞府的守山大陣,皮陽秋本就熟到不能再熟。當年李青山來破陣,便是得了他的助力,才能夠成功。而且如今無人在洞府中主持大陣,陣法變化威能大減,又為“洞地竹書”所限制,運轉的極為緩慢,幾乎完全失去了防禦力。

  不過半日功夫,皮陽秋便破陣成功。方才破陣之時他心弦緊繃,擔心李青山隨時沖出來找他算帳,如今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露出暢快笑容。

  收回了守山大陣,便算是收回了洞府,任務已然完成。皮陽秋正要駕起遁光,回萬象城向戴夢凡覆命,忽然心念一轉,“既然洞府中無人,我何不到其中瞧一瞧,幹一干老本行,來一個順手牽羊。”

  洞府乃是修行者的根本所在,往往儲藏著全部身家。李青山本身來歷神秘,又繼承了前任大師兄林玄的全部財產,後來黑雲城一戰更是得到了海量資源。

  這種事兒皮陽秋幹的多了,簡直習慣成自然。然而他抬頭又望了一眼黑色大山,莫名心中一寒,那黑色巨人仿佛正在凝視著他。

  然則他心中那股貪念,卻是如火熾盛,“哼,富貴險中求!如今天地大劫在即,正當彙集資源,謀求突破仙人之隔。李青山雖然可怕,但我皮陽秋豈能被影子嚇住。”

  登時下定了決心,飛向高山頂端,從火山口進入玄冥洞府。

  但若是從高空望去,漆黑碩大的火山口像是一個深淵巨口,吞下了一隻小蟲。

  皮陽秋方一進入火山口,四面八方的風浪聲立刻靜了下來,唯有瀟瀟夜雨隨著他一起向深淵中墜落。

  他不由放緩了身形,緩緩下降,但在無邊的寂靜中漸漸有一些聲音凸顯出來,仿佛有人在耳邊竊竊私語,男女老少皆有,混合在一起,仍舊輕微如蚊蚋,充滿了痛苦哀怨。

  他猛然驚覺,仔細去聽的時候,所有聲音又全都消失,複歸於寂靜,仿佛只是他的幻覺。

  但當他稍一分神,那些聲音便又在黑暗中浮現彌蕩,隨著寒意一起浸入他的每一個毛孔。

  他隱然感覺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裡有問題,想要退出玄冥洞府,但心中那股貪念卻熾盛的無法自製,只得繼續向深淵中墜去,像是沉浸在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中。

  一切失去了控制……

  恍惚間不知墜落了多久,皮陽秋忽然清楚的聽到了兩個聲音,從深淵底部傳來:

  “小明同學,你力量恢復的挺快的嘛!”一個聲音低沉而又輕快,打破了黑暗中的沉寂,所有竊竊私語聲都隨之褪去。

  “不要叫我‘小明’!叫我羅睺明,再說‘同學’又是什麼東西?”一個聲音微沙,充滿了桀驁。

  “你不知道,這是我們那兒的規矩,‘小明’之後,必須加‘同學’。”

  “那你不要叫我‘小明’不就行了。”

  “我是老大,我說了算。你區區一個阿修羅鬥神、射鳥天王,豈能管得了我?”

  ‘小明’沉默了片刻,“沒想到你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嘿,我也沒想到。”

  皮陽秋睜大雙眼,周遭的黑暗褪去,這才隱約看清楚,深淵底部的一塊巨岩上,兩個男人正在對飲。

  其中一個身影,他極為熟悉,認了出來——李青山。

  ‘小明’把玩著手中酒杯,沉吟良久,斟酌著道:“我勸你一句吧!”

  “你說。”

  “若是天帝招降你,你便降了吧!”

  “哈!這是阿修羅會說的話?”

  “這是朋友會說的話。”

  “你覺得我勝不了?”

  “沒人勝過……不過,我相信你能,至少有機會。”

  “那又為何要降?”

  “你所行之道路,無論勝敗,都必遭業火焚燒,勝了也無用。”

  “……”

  “……”

  “對我沒用,對別人有用。而且遭業火焚燒,也未見得是什麼壞事。”

  “……”

  “小明,我們戰吧!”

  “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這時候,皮陽秋認出了李青山,驚的肝膽俱裂,登時從噩夢中醒來,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但見二人似乎不曾察覺自己的存在,立即悄悄上升,想要退出玄冥洞府。

  ‘小明’忽然抬頭望來,一雙眸子比深淵最深處的黑暗還要黑,皮陽秋如墜冰窟,就連一絲法力,一根小指,都動彈不得。

  “竟然還敢進來,我殺了他。”

  “別,先留他一命,他的命燈滅了,那老烏龜就警覺了,我兒子還在他們手裡呢!”

  “警覺就警覺,我立即去把鳳元救回來,順道把那老烏龜宰了,誰能擋得住?”

  “不,我找那老烏龜有別的事情,你現在也不宜暴露身份,且回阿修羅道去繼續你的征戰,待到完全恢復神力,再來助我一臂之力。”

  “好吧,我去了!”羅睺明點了點頭,深淵之水一陣劇烈翻騰,皮陽秋這時候方才看清,深淵之中竟盤踞著一條大黑龍,他們二人所居的巨岩,正是碩大龍頭。

  此時氣息微露,分明是一個妖仙。

  “這……難道是大師兄的金眼玄龍!?”皮陽秋心中驚駭萬分,這三個,一個是阿修羅鬥神,一個龍族妖仙,一個那是深不可測的李青山,“我到底闖進了什麼地方?”

  李青山送走了羅睺明,向皮陽秋招了招手:“皮師弟,你為何前恭而後倨,又為何破我陣法、闖我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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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逢魔之時

  玄冥洞府

  黑龍掀起的驚濤駭浪迅速平息下來,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撫平了水面。

  一切聲音都沉寂下來,水面上再沒有一絲漣漪,平滑得如同一塊黑鏡。

  深淵底部與大海相連,相較於洞口要廣闊許多倍,一道天光從上方垂落,也只能照亮一小片水域,彷彿舞台中央的聚光燈。

  李青山就站在光芒之下,黑水之上,抬頭笑望著上方的皮陽秋。

  皮陽秋從「黑鏡」中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臉因恐懼而扭曲。本能的想逃,逃得越遠越好,叛逃宗門也在所不惜。

  然而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在面對猛獸之時,轉身逃跑只會激發其狩獵本能。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強迫自己注視李青山的雙眼,徐徐降落在黑水之上,開口道:「我……嗯……這……」

  一向反應敏捷、口齒靈便的他,口中吐出的言語卻支離破碎。

  他害怕極了!

  這種恐懼完全超乎預料,想像中撞見李青山的場面,與真實面對李青山的感受截然不同。

  彷彿只見過畫中之虎的人,忽然有一天在山林中遇到真實的虎,那顫動的鬍鬚,泛黃的獠牙,橙紅的眼眸,血腥的氣息,一切的一切,都過於真實,撲面而來,令人屏住呼吸、動彈不得。

  皮陽秋敢於降落在水面上,與猛虎對視,已經耗盡了所有勇氣,如果能提前預料到這番感受,他打死也不會進來。

  「不要急,慢慢說。」

  李青山算是親眼見識了什麼叫「呆若木雞」,心裡反倒覺得有些古怪,『我有那麼可怕嗎?』

  他自認並沒有釋放什麼殺氣,甚至連敵意都欠奉,只是想瞭解一下萬象宗中的狀況,順便將皮陽秋招募到己方陣營中來,全然沒有要殺他的意思。

  卻不知道,在皮陽秋看來,他漆黑的眼眸的就如同腳下的黑水一樣深不可測,於平靜水面下,彷彿有千萬條黑龍在翻滾咆哮,渴望著殺戮與毀滅,只要說錯一個字,就會被吞噬殆盡、永不超生!

  在李青山渡過七次天劫之後,已經完全跨入了仙佛之境,與皮陽秋這樣的陽神修士已經有了本質區別。

  而身為魔域之主,承載著魔域眾生億萬年來的憤怒與仇恨:渴望殺戮,渴望毀滅,渴望復仇,向無量眾生,諸天仙佛復仇!

  這份伴隨著代價的力量,時時刻刻沖刷著他的心神,即便以靈龜變鎮壓,也總會顯露出一些痕跡。

  所以說,李青山不是對皮陽秋有敵意,而是對無量眾生都有敵意。只是相比於「活人」帶給他的影響,這些「死人」的意念固然洶湧猛烈,卻也簡單粗暴,反而容易控制,不大會從根本上影響他,所以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習以為常、毫不自知。

  一個是水滴石穿,一個是滔滔洪流。前者雖然渺小,卻潛移默化,無可抗拒;後者雖然聲勢浩大,只需要好好引導,選擇合適的時機傾瀉,就能夠得到平復。

  有道是「神威如獄」,在此等威壓之下,皮陽秋豈能不怕?

  而且他自認攻打玄冥洞府,已經是深深得罪了李青山,李青山想殺他是理所當然的,這就叫做賊心虛,更是慌到不行,怕上加怕。

  但對於如今的李青山來說,一座洞府又算得了什麼?人間道的一切本來就是要放棄的,如今他以整個魔域為洞府,單每日放棄的魔土,其價值都超過一萬座玄冥洞府。

  來日起兵,也是要征服六道輪迴,將戰火燒上九天,要奪回的,又豈止是一座洞府?

  在不知不覺間,大風起,鯤鵬變,扶搖直上,背負青天,莫之夭閼,而今將圖南。

  昔日曾為夥伴的燕雀,已然難以理解,他如今的想法。

  若以修行者的眼光來看,一座洞府的得失,那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值得打一場大仗,分個生死。但在神明看來,卻不過是蝸角之爭,得失都無意義。

  皮陽秋眼見李青山走近,以為他要殺自己,再不敢注視他的雙眼,猛然身體前傾,一下拜倒在地:「大師兄饒命!都是戴夢凡逼我來的!」

  「戴夢凡?」李青山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他對於這位「三師姐」的印象頗為不錯,或者說,只要長得好看又不與他為敵的女人,他印象都不錯。

  不禁笑罵道:「你這廝,自己做賊還要誣賴別人,戴夢凡豈能管得了你?」

  「冤枉啊!」皮陽秋一聲慘叫,將萬象宗中發生的種種變故,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說了出來,尤其是戴夢凡種種倒行逆施的行徑,更是一樣都不放過。他心中著實恨死了戴夢凡,讓他來執行這種送死的任務!

  李青山一開始還覺得有趣,他知道戴夢凡極為惜命、討厭戰爭,這個大師姐恐怕是歸海靈尊硬按在她頭上的,那時候她的表情應該很有趣。

  但是當皮陽秋說到在真傳殿上,阮瑤竹說:「青山他絶不可能墮入魔域,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的時候,他不禁一聲長嘆:「瑤竹啊瑤竹!」

  又要再一次,辜負她的信任。

  緊接著便聽聞戴夢凡命阮瑤竹去將李鳳元拿下,臉色略沉,微微一笑,牙齒森然,「這個女人真當我奈何不得她嗎?」

  皮陽秋眼見轉移仇恨成功,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哼!她以為大師兄進入魔域之後,不可能再回來,卻不知道,李青山的厲害豈是她能想像的。大師兄,我現在就帶你去百草園!」

  李青山卻又將目光轉到他的身上:「你也以為,我不可能再回來了吧?」

  「這……」皮陽秋無言以對,卻稍稍抬起頭來,悄悄的瞟了李青山一眼,眼珠轉動了一圈,又恢復了往日的靈動,漸漸從最初的恐怖中恢復過來,心下尋思:「無慾天宮在人間道中布下了天羅地網,邪神一旦進入人間道,立即就會被發現,他是怎麼躲過無慾天宮的監察的?」

  他一直在默默感受著李青山的氣息,愈發確認了自己的想法:『眼前的這一位,並不是李青山的本尊!』

  事實也是如此,李青山本尊自然不可能離開魔域,否則找上門來的絶不會是六丁六甲神將,而是真武大帝本人。

  而如今在此處的確實只是一個化身,甚至只是諸多化身之一,其他化身則散布到了人間道各處去招兵買馬,準備將天下魔修都引渡到魔域中來。

  大戰在即,他自然不會無所作為,坐等別人來攻。總要努力去強大自己,削弱敵人。

  為了避免被無慾天宮發覺,這些化身的修為都不算高,眼下這一個,還是算是比較強的,但也只有三次天劫的修為,強於一切元嬰修士,可以與陰神修士匹敵,卻不是陽神修士的對手。

  神明也並非全知全能,滄海固然浩瀚無邊,但也是有極限的,無論多麼強大的力量,一旦分散開來,也只是涓涓細流。

  皮陽秋只是被李青山的影子給嚇住了,而他現在似乎漸漸發覺了這一點。

  李青山正要問他一句:你願不願意跟我混?

  皮陽秋忽然從跪拜的狀態彈躍而起,直衝天際,不顧一切的飛馳而去。

  「嗯……溜了。」李青山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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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接引

  一道青中透藍的光芒衝出玄冥洞府,猛然劃出一道直角,飛向萬象宗。

  海上巨浪滔天,耳畔狂風呼嘯,皮陽秋心中緊張到了極點,回頭瞥了一眼深淵巨口般的玄冥洞府,不過還好,玄冥洞府中一片沉寂,李青山似乎並沒有要追殺他的意思,不禁長出了一口氣:「賭贏了!」

  雖然判定那只是一具化身,而化身的修為至少弱於本體一次天劫,也就是說玄冥洞府中的李青山最強也不過是個陽神修士,但李青山帶給他的壓迫感實在是太強了,簡直如頭頂的烏雲一樣鋪天蓋地,讓他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斷。

  如果錯了,只有死路一條,他甚至已經做好要捨棄肉身、僅憑陽神遁逃的準備了。就算不得不重塑肉身,也好過墮入魔域,做什麼魔皇!

  此番逃出生天,無盡海風撲面而來,他頓時覺得天高海闊、任我馳騁,不禁自嘲:「我竟差點被一具化身嚇住了!不過,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怎麼變得如此可怖?邪神有這樣強大的威勢嗎?」

  不過轉念一想,那畢竟是李青山,就算化為邪神也不是一般邪神。來不及細想,他的心神仍就如大海般翻騰不定,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返回萬象宗,將在玄冥洞府中的所見所聞稟報上去。

  那個阿修羅鬥神似乎來歷不淺,竟然能僅憑一個眼神就令他動彈不得,而他所說的話更是令人心驚:「業火焚燒,天帝招安……」

  他心中驚疑不定:「一個邪神,有什麼資格被天帝招安?」

  天帝,是諸天萬界,至高無上的存在,幾乎等同於蒼天的化身,凡人所謂的「老天爺」。哪怕佛祖見了,也要尊稱一聲「陛下」。

  而萬象宗的太上宗主,也不過是為其執掌書房的臣子。對於對於皮陽秋這等陽神修士來說,畢生的目標就是登臨九天,有資格稱其一聲「陛下」。

  而這等存在,卻被那兩個人極其自然的提及,甚至隱隱然還有要與之抗衡的意味。

  任憑皮陽秋如何聰明,也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心底裡彷彿有某個答案呼之欲出,卻又像是隔著一層隔膜,心神不寧,難以置信。

  很快,萬象宗出現在海平面上,皮陽秋更加快了速度,一口氣衝進萬象宗的守山大陣,他才算是略略放下心來。

  他精通陣法之道,身下這座「萬象包羅大陣」的威能,無人比他更加理解,相比於昔日黑雲城的「黑雲雷吼陣」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是由一位渡過六次天劫的先天神靈,歸海靈尊親自主持,別說是區區一具化身,就算是李青山本尊敢來闖陣,也是十死無生。

  而且宗門中還有無數弟子存在,彙集了天時地利人和,就是十個邪神也休想破陣!

  懷著無與倫比的安全感,皮陽秋遁入天書樓中,準備直接向歸海靈尊報告。

  不過即便是真傳弟子,也不敢在天書樓中飛行,唯有一層層登樓。然而奇怪的是,他的心神始終無法完全安定下來。

  一步一步,直至高樓頂端。排列整齊的書架一眼望不到盡頭,空氣中瀰漫著書香,皮陽秋在某個書架之後,找到了歸海靈尊,他正背對著他,埋頭一本書中。

  皮陽秋低頭拱手:「靈尊,天府司主皮陽秋有要事稟告!」

  「是李青山的事嗎?」歸海靈尊緩緩轉過頭來。

  「正是。」皮陽秋應道,卻猛然覺得這聲音如此耳熟,一抬頭便看到了李青山似笑非笑的面容,驚得他「噔噔噔!」接連後退幾步,指著李青山:「李……李青山!你怎麼會在這? 」

  「不然我還能去哪?」李青山緩緩轉過身來。

  隨著他的轉身,天書樓中場景大變,黑暗從四面八方蔓延上來,黑水一般淹沒了一座座書架,一道天光貫穿樓頂,從上方垂落下來,照亮了一片區域,像是被聚光燈照亮的舞台。

  李青山就站在舞台中央,還有皮陽秋。

  皮陽秋意識模糊了一下,發現自己仍然站在玄冥洞府中,黑鏡一般的水面上,霎時間如墜冰窟。

  李青山微微搖頭,皮陽秋比他想像的更加軟弱。不是力量,而是意念。

  化身固然只是化身,但貫徹其中的卻仍是魔域之主的意念。若以力量來論,化身遠遠不如皮陽秋,但若以意念來論,皮陽秋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抵抗。

  從一開始的貪婪,到撞見李青山的驚懼,再到逃出生天的狂喜,如此五心不定、大驚大喜,又豈能不被心魔所趁?而且從始自終,他從未有過一絲一毫戰鬥的念頭,不是在害怕,就是在想逃,又豈能抗拒承載著魔域眾生意念的李青山?

  如果說力量是「國家」,那麼意念便是「王者」,而心魔則是殿上刺王的「刺客」,圖窮匕見,詭秘難測。

  皮陽秋顯然是個亡國之君,被輕而易舉的制住,輕鬆得甚至有些無趣。

  李青山若非想要謀略萬象宗,需要皮陽秋來幫忙破陣,簡直懶得理會他。

  「不過,滄海不拒細流,一個通曉陣法之道的陽神修士也算是有用。」

  李青山走上前去:「皮陽秋,我以魔域之主的名義來接引你。」也不管他願不願意,便將手按在他腦門上。

  皮陽秋原本料定化身實力有限,還想再掙扎一下,聞言渾身一震!「魔域之主?」

  一道意念衝破了那層隔膜:李青山不是邪神,李青山不是邪神,李青山不是邪神……

  「你就是那顆……妖星?」一切豁然開朗,仍舊不能置信,卻又理所當然。

  若非真神,豈有如此威嚴?若非妖星,豈能被天帝招安?

  李青山漆黑雙眼變得無比深邃,像是兩個黑洞洞的無底深淵,皮陽秋不由自主的望向其中,只覺整個心神都被吸了進去。

  深淵之中,他又聽到了那些耳語聲,男女老少皆有,混合在一起,仍舊輕微如蚊蚋,卻不再是痛苦哀怨,而是滿溢著狂熱的崇拜。

  李青山統一了十二魔界,削去了十二魔神的至高神位,降格為自己輔神,將所有魔域眾生的信與願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這些聲音乃魔域眾生對於至高主宰的崇拜。

  初時還細若蚊蚋,轉瞬間便化為大聲頌唸,再一瞬已是海天呼嘯,震若驚雷。

  皮陽秋卻不敢抗拒,若是抗拒,唯有瘋狂。這世上又有幾人敢抗拒神明的意志,又有幾人願意誓死守衛自己的本心?

  頃刻之間,那聲浪淹沒了皮陽秋,成了他意念的一部分,再看李青山時,心中升起無限崇拜,願意為之效死,立即俯身跪拜,五體投地,高呼:「吾王,您是魔域的主宰,您是唯一的真神!」

  李青山淡淡一笑:「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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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二十八章 舊部

  萬象宗

  自歸海靈尊宣布李青山為叛徒以來,已過去兩天時間,像是一塊巨石投入水中,激起一片驚濤駭浪,但終歸還是平靜下來。

  傳說只是傳說,日子總要繼續,世人最關心的總是自己,哪怕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重過旁人的生死。

  萬象城恢復往日繁華,該賭博的賭博,該吃酒的吃酒,該修行的修行,該鑽營的鑽營。

  漸漸地,李青山這個名字也不再是禁忌,反倒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一座地處偏僻的小酒樓內——

  「你們說,那李青山放著好好的萬象宗大師兄不做,為何要叛逃到魔域中去?」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李青山本就是魔域派來的奸細,隱藏了真實修為,來萬象宗盜取《萬象天書》的奧秘,如今既已成了大師兄,得到了許多卷天書,自然就逃回魔域中去了。」

  「這怎麼可能!」「不會吧!」「笑話!李青山若隱藏修為,豈能瞞得過歸海靈尊?」

  週遭的聽眾們或是大吃一驚,或是將信將疑,或是出口反駁。

  但在酒樓的角落裡,也有幾個神情肅穆的漢子,默默捏緊手中酒碗。

  其中一個方面闊耳、黑色臉膛的漢子,聞言臉色頓時更黑了幾分,便要挺身站起。坐在他右手邊的男人立刻握住他的手腕,他身體搖晃了一下,屁股又落了下去,兩個鼻孔噴了一口氣,一碗碗悶聲灌酒。

  「呵呵,如果李青山不是隱藏了真實修為,怎麼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元嬰修士修成陽神修士?」

  那人微微一笑,一副『你們真是見識短淺』的樣子,雖然他也只是個築基修士,離二次天劫都還有一段距離,但言語神情中頗有一種『天下萬事盡在我掌握之中』的自信。

  「而且那些魔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那李青山一來就大舉進攻。據我所知,可是有一半真傳弟子都折在黑雲城外!而且那個李青山極為卑鄙狠毒,剛一入城便毀了城中的傳送陣法,幾乎把所有人都陷死在城中!」

  此言一出,眾人心裡十分已信了八分。唯有如此解釋,李青山的修為變化才顯得合乎情理,已有不少人開始痛罵李青山這個「人奸」早晚不得好死。

  就連一開始反駁的人,聲音也弱了許多,低聲嘟囔:「我怎麼聽說,是全憑李青山逼退檮杌魔神的化身,才守住了黑雲城。」

  「呵呵,你信嗎?一個剛剛渡過五次天劫的陽神修士,逼退魔神?」他輕蔑一笑:「別忘了,李青山就是憑這一戰,才坐穩了大師兄之位!」

  這番推論如此合情合理,恐怕李青山本人在場都不好反駁呢!

  眾人已然在腦袋裏清晰的勾勒出李青山的行動軌跡,完全確信李青山就是魔域派來的臥底,酒樓中響起一片怒罵,一個個面紅耳赤、咬牙切齒,簡直恨不得將那個「該死的人奸」千刀萬剮、抽筋扒皮。

  「放你娘的屁!」

  陡然一聲暴喝,酒樓角落裡那個方面闊耳、黑色臉膛的漢子,「咔嚓」一聲捏碎酒碗,向那個胡說八道的煉氣士猛撲過去。

  同坐之人連忙站起身來,卻已來不及攔住他,而且人人臉上都有憤憤之色,也並不想再攔。

  或許他們見識不算廣博,一輩子除了在家鄉種地,就是在邊疆守城。

  但黑雲城那一戰,他們都是實實在在的親歷者,清楚的知道,李青山毀掉傳送大殿,決不是為了把所有人陷死城中,而是為了逼迫那些高高在上的真傳弟子與他們共存亡!

  更是親眼目睹,李青山是如何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殺退了一波波魔民,最終與魔神化身決戰,粉身碎骨、至死方休!

  這些,他們不僅看到了、聽到了,而且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

  因為那一刻,他們與李青山並肩作戰!

  李青山不是憑一己之力擊潰了魔民大軍,守住了黑雲城,而是憑藉了他們的力量。

  這是李青山在戰後親口告訴他們的,因為他們不願意接受,李青山那一份額外的獎賞。

  昨日他們被從軍中召回,聽了無數人無數聲對李青山的辱罵,「人奸」「叛徒」「奸細」,他們都忍了。畢竟他們只是最低級的弟子,甚至連弟子都算不上,只是「侍者」,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更做不了萬象宗的主。

  可是,聽到有人如此顛倒黑白、歪曲事實,他們再也忍不了。

  因為那一戰,是他們心中最大的驕傲!

  那個高談闊論的築基修士正為自己聰明的頭腦而得意,一股猛烈的殺意從身後襲來,渾身一僵、寒毛倒豎,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股大力按在他腦袋上,猛然向下壓去!

  砰地一聲,一頭撞碎了桌子,杯盞碗碟破裂飛濺,又咚的一聲悶響,狠狠撞在地磚上,凹陷碎裂了一大片。

  那黑臉漢子仍不肯放手,五根指頭像是要把他的腦袋生生捏碎一樣。他的雙眼透出紅芒、面容兇殘猙獰,把周圍的人嚇退了一圈。

  黑雲城那一戰,他三次戰死、三次重生,戰意熊熊不滅,已得阿修羅之血,又得到無慾天宮、萬象宗與李青山的三重賞賜,已然渡過一次天劫、築基成功。

  而手下按著的這一位,雖然也是築基修士,但除了同門之間的比試之外,從未經歷過真正的爭殺,在那股強烈殺氣威迫下,那點鬥法的本事全丟到了爪哇國,只是本能的扭動掙扎。

  「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他的聲音因為驚懼而變得尖細扭曲,像是一頭待宰的豬,再也沒有方才高談闊論的氣派。

  「幹恁娘!」黑臉漢子揮起拳頭一頓亂捶,卻沒有動用多少力量,只是在發洩心中怒氣。

  酒樓中一片驚呼,又的叫:「住手,別打了,你好大的膽子,萬象城中不可動武!」有的喊:「快去請巡察官!」

  其他幾個同伴,則在不知不覺間,上前默默圍成一圈。

  正在這時,一個手執斧鉞的黑衣人闖入酒樓,大聲喝道:「給我住手!」

  「巡察官來了!」

  巡察官隷屬於律法司巡察署,負責維繫城內治安,全都身著黑衣、手執斧鉞,不是為了戰鬥,只是為了醒目。畢竟在這萬象城內,沒有誰真敢暴力抗法。

  那幾個漢子面面相覷,心道:「來得好快!」這才一起上前,把那黑臉漢子拉住。

  那個被揍的滿臉開花的築基修士,像是見了親爹一樣撲到巡查官面前:「大人,他們想打死我!全是為了李青山那個該死的人奸,對,快抓住他們,他們都是魔域的奸細!」

  巡查官卻並不理會他,只望著那幾個漢子,報上幾個名字:「童大功,蔣興,李信……冷師兄有請!」

  幾人心中一沉,「冷師兄」自是真傳弟子之一,律法司司主冷淵,他們便是被律法司從軍中召來。

  那個名叫童大功的黑臉漢子,此時他眸中紅芒未褪,把臉一橫,硬邦邦的道:「請我們做甚?」

  巡查官眉頭一皺,深深望了他一眼:「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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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二十九章 傷痕

  童大功一行人在巡察官的引領下,穿大街過小巷。奇怪的是,去的並不是律法司的方向,而是走向城外。

  「這是去哪?」童大功問。

  「到了便知。」巡察官道。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

  童大功仰頭望去,樓宇間夾著一條陰霾的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毛毛細雨。

  路上又遇見另外一隊人,也是在巡察官的引領下向城外走去。

  大家雖不算特別親近,也有一份同袍之情,相互打了個招呼,便親近談笑起來。

  當一樣事物出現於天際,所有人都抬頭仰望,那是一道巨大的人影,背對著萬象城,屹立於雲霾之下。

  正是李青山的雕像。

  那個背影他們都很熟悉,不由回想起那一尊玄武軍神,心情莫名有些激昂。

  隨著視野中的雕像逐漸變大,他們都已明白,那便是他們的目的地。隱約間猜到了什麼,心情漸漸變得沉重,紛紛沉默下來,就這麼沉悶的走在雨中,像是在生彼此的氣。

  「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一個叛徒的雕像豈可如此大張旗鼓的立在萬象城外?

  萬象宗想要他們做的事,已經呼之欲出。

  天色越來越暗,燈火越來越多,雨也愈下愈大。

  城中悄悄起了一陣騷動,人流追隨著巡查官們的腳步湧到城外。

  城門外的長橋上,已是站滿了人,等著看一場熱鬧,一行人需要分開人群才能通過,周遭的面孔都冷漠而又興奮。

  城外碼頭廣場上,律法司主冷淵負手而立,高高站在一頭巨獸身上,它形似一頭狼犬,但周身沒有毛髮,而是布滿了層層疊疊的冰凌,散發著森森寒意,細雨一接近便紛紛化為霰雪。

  巨獸趴伏在地,爪前是巡察、執法、判法、行刑四大曹署的人員。

  李青山的雕像一動不動的屹立於海中,遙望著大海深處,任憑風吹浪打,對於身後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

  「稟告師兄,童大功等人帶到,所有人皆已到齊!」

  巡察官向冷淵行了一禮,冷淵並不理會,他便自覺回到巡察官的隊列中來。

  百餘名軍士站在海岸邊上,一起仰望著李青山的雕像,從近處看來,這尊灰黑色的雕像顯得特別高大威武,他們曾不顧一切的追隨這個背影前行。

  而如今,他們身後是律法司全體成員,再後面是成千上萬的看客。

  他們都是被律法司判定為與李青山有關係的人。

  雖然軍中崇拜李青山的將士數不勝數,但律法司自不可能把幾十萬人都審察一遍。

  這百餘名軍士都是在黑雲城之戰後,李青山重重賞賜過的,算是受過李青山的私恩。而且修為至少是渡過一次天劫的築基修士,達到了入門的最低標準,算是萬象宗的弟子,雖然只是「侍者」「伴讀」這樣連弟子名分都沒有的最底層。

  而「登堂」「入室」這樣的正式弟子,已經算是宗門內的中堅力量,在軍中擔當著「都尉」「大將」這樣的要職,要審察也是私底下審察,不會這般召之即來,命他們當眾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至於那些修為更低的普通軍士,無論如何狂熱崇拜李青山,都不足以影響大局,要改變李青山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並不困難,就算是死不悔改之徒,大勢之下,也只能被裹挾著向前,哪怕敵人是李青山。

  其實,李青山之所以會重賞他們,並不是想要施恩於人,僅僅是因為他們作戰勇猛,死不旋踵。許多人戰死不止三次,復生之後仍就追隨他的腳步前行。

  沒有他們,李青山不可能打贏那一仗!

  「開始吧!」

  冷淵一聲令下。

  執法署的隊列中立即走出一人,大聲喝道:「李青山那個叛徒的事你們都知道了,不需要我多說了,而你們,每一個身上都有勾結魔域的嫌疑!」

  王俊興胸中充盈著復仇的快意,如果說李青山叛逃魔域萬象宗中最高興的是誰,那恐怕非他莫屬,雖然李青山恐怕早已忘記他是誰。

  他本是天府司中主持分配洞府的署官,受了百草園大管家沈玉書的賄賂與李青山為難,反被李青山教訓了一頓,又被皮陽秋逐出了天府司。丟掉了天府司中的肥差,不得不律法司中來做一名巡察官,也是準備伺機報復李青山。

  但當李青山成了大師兄,他再也不敢在萬象城中待著,急急忙忙轉為執法官,到處去緝拿案犯,仍舊惶惶不可終日,唯恐有朝一日李青山想起他這號人來,落得與沈玉書同樣的下場。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如今盼來盼去,終於盼到了李青山叛逃這一天,他簡直如蒙大赦,歡喜的得快瘋了!

  旁人還顧念著李青山的恩與威,不願意擔任這樣的差事兒,他卻主動請纓,不為別的,就是為出一口胸中惡氣。

  聞聽此言,軍士們一陣騷動,勾結魔域的罪過比臨陣脫逃還要嚴重,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我律法司向來公正嚴明,冷師兄更是英明神武,既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今天你們的任務就是把這座破雕像徹底摧毀,不能留下一丁點痕跡。還有,每個人都必須動手,誰若是不動手,哼!下場自己想吧。」

  軍士們面面相覷,卻無一人願意出手。

  王俊興勃然大怒,質問道:「你們莫非是同情那個人奸,也準備叛逃魔域!?」他巴不得這些人都不出手,讓律法司把這些李青山的走狗全都殺光!

  軍士們全都沉下臉來、一動不動,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驕兵悍將,越是被厲聲威脅,越是不願屈服。

  圍觀人群全都屏息凝神,再這麼僵持下去,不知要如何收場,律法司定下的罪名如此之重,恐怕這些人全都要命喪於此。

  「羅校尉,這裡面你軍銜最高,你來給他們做個表率吧!」

  冷淵忽然開口道,他從來都不喜歡李青山,從開始到現在,那個男人身上有一種不受律法制約的狂放。但他今天來並不是為了殺人,否則手下隨便一個入室弟子就能把這些人殺光。

  「冷師兄,我……」一個長臉漢子怔了一下,顯然不大情願。

  「羅師弟,你有多少同袍犧牲在魔域戰場上?」

  「數不勝數。」羅校尉低下頭來。

  「你難道想讓你身邊這些同袍,都白白犧牲在這裡?」

  「不想。」

  「李青山叛逃魔域時並沒有顧念你們,這是他選擇的道路,你也要選擇你的道路。」

  冷淵一改平日少言寡語的習慣,幾乎稱得上是循循善誘。

  雖然這些軍士的修為不算高,卻是玄武軍團中的骨幹,如果這些人都死了,玄武軍團的士氣必會大大受挫,甚至再也無法恢復,對宗門大大不利。

  羅校尉低頭沉思片刻,嘆了口氣:「多謝師兄提點,我明白了。」轉身走向海邊,右手併指如刀,高高舉起,深吸一口氣,重重向下一揮!

  一道光芒呼嘯破空,斬在李青山的雕像上。轟隆一聲,碎石飛散,噼哩啪啦的沉入海中。

  圍觀人群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驚呼。

  再看李青山雕像背上,已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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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16 22:58:47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三十章 黑雨

  夜幕漸漸落下,四面八方都陷在深深黑暗裡,千里萬里都不見一點光芒,燈火輝煌的萬象城就像是無邊大海中的一葉孤舟。

  黑雲在夜空中翻湧,瀟瀟夜雨,連綿不斷。

  淺海中那尊巍峨雕像已經完全成了黑色,雨水沿著「李青山」的濃眉滑落,雙眼依舊凝視黑暗深處,對身後的一切不聞不問。

  羅校尉眨了眨被冷雨浸濕的眼睛,迷濛的望著那一道自己親手留下的傷痕,忽然覺得無比悵然,像是丟掉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

  圍觀的眾人都有一種見證歷史的感覺,當所有人都以為李青山將在萬象宗中展開漫長的統治,轉瞬之間便落下了帷幕。

  王俊興倒是十分遺憾,他奈何不了李青山分毫,唯有拿這些李青山的走狗出氣,盼著這些人全都不得好死。

  「哼,我還以為有多硬氣,原來不過是一群孬種!」

  冷淵依舊高高在上,雪花在他身邊飛舞,他冷酷的面容泛起一抹冰冷的微笑,如同湖面冰裂滲出的湖水。

  律法之威嚴,誰人可以抗衡?

  而後不再需要他多說一個字,軍士們一個個走上前去,在黑色雕像背上留下一道道屬於自己的刻痕。

  劍氣刀罡像是一道道閃電般,瞬間照亮在場每一個人的面容,又即刻沉入黑暗中。

  一切在沉默中進行,像是在舉行某種儀式,與過去劃清界限。

  每一個人都失魂落魄、臉色蒼白,沒了來時的自信昂揚,那一股屬於阿修羅的熱血,在血管中逐漸冷卻,冷得像雨水一樣,幾乎要瑟瑟發抖。

  不曾在戰場上戰鬥到最後一刻,而是屈服於某種無形的威壓,權勢者制定的森嚴律法。

  就算是真正的阿修羅,一旦失去了心中戰意,也會失去不死之身,又何況是他們?

  將為兵之膽!

  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他們也被從軍中剝離,拆散為一個個孤立的個體,卻要再一次面對不可戰勝的敵人。

  那種眾志成城的決心,變成了隨波逐流的無奈,待宰羔羊一般獻祭了心中驕傲。

  忽然明白,原來我不是敢於直面魔神的猛士,只是修行道中最底層的修行者,「侍者」「伴讀」之類的小角色。

  誰人可以抗拒命運?

  不過片刻,「李青山」身上傷痕纍纍,如受凌遲之刑,搖搖欲墜得快要無法支撐自身的重量。

  但不約而同的,每個人都不願揮出那致命一擊,令它徹底崩塌。

  「繼續,不准停!」王俊興大聲喝令:「我說過了,必須完全摧毀,一點痕跡都不能留!」

  他的眼神像是一頭餓狼,在搜尋羊群中最軟弱的羔羊,忽然鎖定了其中一個:「喂,你!不要以為我沒看到,就你還沒有出手,每個人都必須出手,不然就是魔域的走狗!」

  人群中,童大功渾身一震,先是身旁一雙雙眼睛漠然望來,馬上所有人的視線都彙集在他身上。頓時感到山嶽般沉重的壓力,原本熟悉親近的同袍們,此刻如此陌生疏遠,只剩他孤獨一人。

  「將軍……」

  他昂首望向那尊黑色雕像,雨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只要走上前去輕輕一揮,便可從這無窮威壓中解脫出來。

  但是不知為何,卻又想起了戰場上那尊凝結了所有人的信任與希望的玄武軍神,其中也有他一份!

  於是非但不能出手,反倒莫名其妙的吐出一句話來:「願隨將軍死戰……」

  像是一句口號,又像是一聲諾言。聽聞這一句話,身旁那些漠然的眼神突然起了奇異的變化。

  「你說什麼?」王俊興沒有聽清。

  童大功緩緩轉過頭來,一股熾烈的信念充斥心間,眸中隱隱透出紅芒,怒視王俊興:「幹恁娘!」

  「你再說一遍,你不願意出手,難道你也要叛門!?」

  這一句曾把所有真傳弟子都嚇壞了的質問,童大功這個最低級的「侍者」,卻狠狠吐了口吐沫:「那又怎樣?」

  冷淵眉頭一皺,情況有些失控,立即開口打斷了王俊興,溫言勸道:「這位師弟,李青山已經背棄了你們,你不要執迷不悟。」

  說到後來,語氣中已充滿了警告的意味,腳下的巨獸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忽然露出彎刀一樣的獠牙來,兇猛的盯著童大功。

  童大功渾身發冷、牙齒打戰,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恐懼感,幾乎就要低頭認錯。卻又想起了黑雲城那一戰,那頂天立地的魔神化身,屠殺這些真傳弟子如屠狗一般,比起冷淵恐怖了不知多少倍,最終不也被他們給打敗了嗎?

  恐懼忽然減弱,眸中紅芒更盛。

  「幹恁娘!如果有不是李青山在,你們這些狗日的真傳弟子,早他娘的逃回萬象宗了!李青山或許是萬象宗的叛徒,但從來沒有對不起我童大功,從來沒有!再說了,如果沒有李青山,我連萬象宗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早他娘的死在黑雲城了!」

  童大功酣暢淋漓的一番痛罵,眸中紅芒如火,心中再沒有半點恐懼。

  他本就對萬象宗沒有任何忠誠可言,他們這些普通軍士只是被從人間道各處徵召來守邊的農家子弟。雖然有機會建功立業、跨入修行道,但身處邊塞苦寒之地,又沒有任何修行資源,最後能夠成為萬象宗弟子的千裡無一,絶大部分都化為黑雲城下一具枯骨。

  所有人都驚呆了,區區一個築基修士,竟敢對一位陽神修士如此說話?

  「大膽!」王俊興厲聲叱喝,卻有些色厲內荏,他依稀在童大功身上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影子,勾起了心底深深的恐懼。

  唯有冷淵不動聲色,紛紛細雨忽然化為漫天飛雪,一時間天寒地凍、呼氣成冰,腳下的巨獸發出一聲淒厲的怒吼,驚天動地,殺氣騰騰。

  「童大功,你可知你犯的是什麼罪?」

  冷淵一字一句的問道,他也從童大功身上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胸中湧起強烈的厭惡感。這樣的人,必須死!

  「我知道,不就是死嗎?老子又不是沒死過,嚇唬誰呢?」

  嗆啷一聲,童大功拔刀出鞘,橫在脖頸上,「我這條命是李青山給的,今天就還給他!」

  他目眥欲裂、咬緊牙關,雙手握緊刀柄、漸漸發力,刀鋒深深沒入脖子,鮮血立即噴湧而出,染紅了半邊身子。

  他卻毫不鬆勁兒,一寸一寸切開血肉,沿著骨縫切斷頸骨,轉眼間就把粗壯的脖頸切開大半。

  直至把脖頸完全切斷,他右手抓住頭頂髮髻,把頭顱提起來向眾人展示了一圈,突然仰面倒下去。

  血水在地上蔓延開來,頭顱滾落一旁,眸中的紅光逐漸黯淡下去。固然猙獰可怖,卻沒有半分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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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16 22:59:06
第三十一章 紅雪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冷淵的力量與地位又豈是凡人中的王者所能比擬的?一旦發起怒來,百里飄雪、海水凍結,不僅尋常弟子噤若寒蟬,就連其他真傳弟子都要敬他三分。

  因為他不僅僅是一位陽神修士,還代表了萬象宗的律法威嚴,與他為敵便是與整個萬象宗為敵!

  然而這一刻,濃艷如火的鮮血,緩緩漫過被冰霜覆蓋的地面,在黑暗中紅得刺眼。

  一片六角形的雪花飄落其中,立刻被染紅,旋即融化在鮮血中。

  「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可以被毀滅,不可被打敗,縱然難以抗衡,但也絶不屈服!

  當雨凝為雪,水結成冰,時間也彷彿被一併凍結。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律法司主還是遠遠圍觀的看客們,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唯聽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漸漸覆過了無頭的屍體。

  血仍未冷!

  軍士們在屍體旁圍成一圈,雕像般一動不動,像是在默哀,又或是在沉思。

  羅校尉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瞪大了眼睛望著那血。他與童大功既不屬於同一部隊,軍銜也有高下之分,所以不算是特別相熟,除了在受賞的時候見過幾面,幾乎算是陌生人。

  但那是同袍的血!

  在戰場上,同袍的血只有用敵人的血來還。

  豈曰無衣,與子同仇。

  而現在,他不僅無法復仇,還要向逼死童大功的人低頭示好,不禁感到一種強烈的恥辱感。

  是的,恥辱!

  今日發生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恥辱!被誓死保衛的宗門懷疑是恥辱!被巡察官押送到這裡是恥辱!被執法官頤使氣指是恥辱!被眾人看猴戲一樣圍觀是恥辱!

  但最大的恥辱並不是來自旁人,而是來自於自己,自己居然真的屈服了,揮出了那一刀,而不是像童大功那樣。

  咔嚓一聲,牙齒碎裂,痛感似火燒火燎,滿口都是血腥的味道。卻像是被驚醒了一樣,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那股恥辱感卻也變得愈發強烈,痛苦得幾乎令人發狂,眼眸深處卻亮起兩點紅芒,像是兩顆小小的火星。

  一雙雙眼眸在黑暗中亮起,有這種感覺的不止他一個!

  冷淵也愣住了,一腔殺意無處釋放,像是一拳打在空處。

  他要殺童大功,是要明正典刑、以儆傚尤,不僅要讓童大功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還讓所有旁觀者都畏懼律法森嚴,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然而他威嚴的律法,在必死的決心面前,顯得如此無力。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冷淵深深望了一眼那尊殘破不堪的雕像,忽然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厭惡李青山,無論是在他入門之時,還是在他成為大師兄之後,哪怕在黑雲城外算是受了他救命之恩,都無法生出一絲好感。

  因為任何律法都無法制約那個男人,他總是在試圖掙脫一切束縛,且從不畏懼任何懲罰。

  這時候,他隱隱感覺場中氣氛不對,這些軍士都算是與李青山劃清了界限,不可再逼迫他們,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毀掉,給我毀掉!一點痕跡都不能留,否則你們的下場都跟他一樣!」

  冷淵腳下忽然響起一陣咆哮聲。

  王俊興望著那猩紅刺目的鮮血,忽然感覺到一股深深的懼意,瞥了一眼那尊巍峨雕像,忽然感覺它在望著自己,觸電般後退了一步。

  卻又回想起了那些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歲月,遭李青山欺凌的屈辱。是的,李青山已經不在了,這只是一尊破雕像而已,於是厲聲命令著軍士們,目中布滿血絲,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不好!」冷淵心中一跳,簡直想要凍死王俊興。

  「閉嘴!」羅校尉一聲怒喝,滿心痛苦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你說什麼?你也想死!?」王俊興叫囂著,根本不把一個金丹修士放在眼中。

  然而下一瞬,只見所有軍士都轉頭向他望來,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紅光。

  霎時間,軍氣凝結,殺氣沖霄。哪裡是一群底層修行者,分明是一頭凶獸!

  冷淵腳下的如狼似犬的巨獸,瞳孔頓時收縮,渾身冰凌豎起,像是感受到了威脅。

  王俊興只是一個元嬰修士,從未到過黑雲城,哪裡見過這般陣仗?嚇得臉色慘白、連連後退,卻沒留意腳下的積水已然凍結成冰,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眾軍士轟然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輕蔑,更恨自己方才竟會受這樣的小人指使。他們談笑自若,像是尋回了心中驕傲,再也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無論是王俊興還是冷淵,亦或是這偌大一個萬象宗。

  「大功說得對,如果不是將軍,我們都死了!」一個軍士沉聲道。

  「嘿,就算是活著,也沒人拿我們當回事,本來以為自己現在也算個人物了,結果還不是被呼來喝去的像狗一樣!」一個軍士一臉冷笑。

  「呸!姓吳的,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自己心裡沒點數兒?除了將軍誰拿你當個人看?」

  「是是是,我錯了,竟敢拿自己當個人看,今後一定改!不過,我覺得將軍也有錯。你們別瞪我,嘿,要是將軍也拿咱們當條狗一樣,任憑咱們一窩死在黑雲城裡,就不會受這樣的欺負。唉,也不會做下這樣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事兒!」

  「唉,誰說不是呢?給狗一塊骨頭它都知道衝我搖搖尾巴,不會反咬我一口,咱們真是連狗都不如!」

  「罷了,我這就向將軍謝罪!」

  這位姓吳的軍士越眾而出,又來到李青山的雕像前,單膝跪地,重重行了一個軍禮,然後拔出刀來,橫在脖子上。

  頃刻間,一顆頭顱滾落在凍結的海面上,腔子裡一股熱血直沖上天,又隨著飛雪灑落在冰面上。

  「老吳你別忙慌走,等等我!」

  方才與他說話的那軍士快步上前,也單膝跪地行了一個軍禮,急不可耐的拿刀把頭割下來。

  頭顱落地,熱血噴出,又染紅了一片冰海。

  軍士前仆後繼,一個個走上前去,正如他們方才一樣。不過這一次,他們心中沒有半分抗拒,反而顯得如此急不可耐。

  不知不覺間,地上已積了薄薄一層白雪,鮮血肆意橫流,侵吞著白雪的疆域,散發著騰騰熱氣,把遇到的每一片雪花融化。

  王俊興感覺到來自身後的冰冷視線,慌忙轉過頭來:「冷師兄,他們瘋了,他們全都瘋了,快把他們統統殺光、魂魄打散,叫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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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16 22:59:34
第三十二章 無言

  王俊興此言一出,立刻招致了在場所有人的厭惡。無論是其他門派的修行者,還是萬象宗的同門,就連他律法司的同僚們也紛紛皺眉。

  大家都是修行者,一旦魂飛魄散就意味著不能重入輪迴、徹底泯滅,比生老病死的凡人下場更慘。哪怕是與敵鬥法,若非有深仇大恨,輕易也不會下這樣的狠手。

  這些軍士可不是敵人,也是萬象宗的弟子,是他王俊興的同門師兄弟。不僅從未做過任何危害宗門的事情,而且長年在黑雲城守衛邊疆,為宗門立下大功。

  萬象宗的大師兄的核心職責其實與他們相同,軍人的榮耀是萬象宗不可動搖的道德基礎。而軍士們慷慨赴死的剛烈之氣,也令所有在場之人都不能不生出幾分敬意來。

  所以哪怕他們不願與李青山劃清界限,涉嫌與魔民糾纏不清,但『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今都以死明志了,徹底斷絶了背叛宗門的可能性。

  而王俊興竟然還想讓他們魂飛魄散,這種言行簡直比魔民更加惡毒!

  王俊興感受到眾人的敵視,頓時委頓下來,他只是嚇壞了,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冷淵一向冰冷的內心,此時也沸騰著怒火,恨極了王俊興這個蠢貨,簡直是在為律法司吸引仇恨!

  「如果不是這個蠢貨公報私仇、肆意挑釁,事情何至於此?我當初便不該把他收入律法司。」

  不過,他又何嘗把這些底層軍士放在眼中,不然又豈會任憑王俊興如此囂張跋扈?

  原本以為不過是一群最底層的「侍者」「伴讀」,加起來也敵不過他一隻手,且沒有一位「大師兄」給他們做主,怎敢違抗他的意志與萬象宗的律法?給他們機會與魔域劃清界限,已算是特別的優待了。

  然而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是他這個律法司主極大的失職。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冷淵抬起手來,目放寒光,法力凝結,正欲出手。

  「冷師兄,我最後再稱你一聲師兄!」羅校尉昂然道:「將軍於我們救命之恩、同袍之情,勢必無法劃清界限!你有你的律法,我們也有我們的選擇。」

  他一臉憤然之色:「我們畢生守衛邊城、抵禦魔民,對宗門從無二心。就算將來李青山真的率魔民殺來,我也不會只念恩情、不顧大義,必要與他決一死戰!相信將軍他,也不會怪我們。能夠戰死在他手下,我亦無恨。」

  雖然與李青山並無特別深的接觸,但莫名有一種信任,彷彿認識了很多年。

  他可以想像那樣的景象:他們又在戰場上相遇,卻是以彼此敵對,毫無怨懟的戰至一方倒下。如果能夠同歸於盡,那就再好不過了!或許有朝一日能在阿修羅道重逢,擺脫了人與魔的身份,他也願繼續追隨他征戰南北,尊稱他一聲「將軍」。

  而不是向他的雕像揮刀,痛罵他是「人奸」,好像不曾受過他半點恩惠。

  但這一切,終歸只是一個戰士的情懷,既不為「冷淵」所認同,也不為「戴夢凡」所理解。

  他一聲長嘆:「可如今宗門既然不相信我們,還將我們視為犬馬草芥,任意驅使責難,那我們也義無再辱。你若要我們魂飛魄散,那便悉聽尊便,但若想讓我們繼續效命萬象宗……」他堅定的搖了搖頭,「絶無可能!」

  說完,轉身走向冰海,他的同袍們在等著他。

  魂飛魄散,又有何懼?

  冷淵無言以對,眸中寒光收斂,法力漸漸散去。眸中多了一絲茫然,堅冰一樣的心多了一道裂痕,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是否從一開始就不該把他們從軍中召來,是否應該更加尊重他們的意願?

  但他只是按照律法行事,並遵從「大師姐」戴夢凡的意願,令他們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他要他們做出選擇,而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這時候,就算是把他們全都制住、扣押起來也毫無意義了。羅校尉明言要叛門,按律法處置也是死罪。

  當然,不至於魂飛魄散。一般而言,對於宗門弟子最重的懲罰也就是打入輪迴。

  這不是寬容,而是律法的尺度。如果動輒將同門打的魂飛魄散,宗門還有什麼凝聚力可言?魔道宗門也許會如此狠毒,但也是上不了檯面的小宗門。

  所以於理於法,他都無從選擇,只有眼睜睜望著軍士們一個個血灑冰海。他這個陽神修士竟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最後一顆頭顱落下,碼頭上屍橫遍地,冰海上鮮血橫流。

  那一尊傷痕纍纍、搖搖欲墜的「李青山」,卻依舊屹立於冰海之上,遙望著大海深處。

  所有圍觀者的心情都無比沉重,他們本來只是想看一出熱鬧,誰曾想結果竟然如此慘烈。轉眼之間,上百個同門、同道殞落,豈能不令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而那些從未見過李青山的人,更是不能理解:那李青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值得他們如此效命!

  冷淵仰望「李青山」的身影,心道:「你本來能夠團結宗門、共渡大劫,為何要墮入魔域呢?」

  這時候,鮮血爬過冰面,一路流淌到了「李青山」的腳下。它彷彿也有了靈性知覺,體內發出了一陣響動。

  一道裂縫貫穿它的脖頸,「咔」的一聲巨響,偌大一顆頭顱跌落下來,「轟」的一聲墜入冰海,一股巨浪沖上百丈高空,夾雜著冰凌雪舞,撲向四面八方。

  轟隆隆隆!一連串雷鳴般的巨響,冰海碎裂,裂痕像蛛網一樣蔓延開來,大船一樣巨大的冰塊隨著浪濤起伏不定,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眾人都不由發出一陣驚呼,王俊興忽見「李青山」巨大的身影向自己撲來,更是幾乎嚇癱了,發出一聲尖叫:「雕像活了!」

  原來是「李青山」的腳腕斷裂,再也無法支撐它的重量,無頭的身軀緩緩向後傾倒。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重重砸落冰海,激起一片滔天巨浪,徹底粉碎了海面。

  與軍士們的「死法」一模一樣!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脖頸與腳腕本就是一尊雕像最脆弱的地方,但誰都不能相信,這僅僅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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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8 21:48:49
第三十三章 重逢

  玄冥洞府。

  皮陽秋已領命離去,獨留下李青山一人,舒展四肢平躺在水面上。

  從這個角度看來,玄冥洞府像一口深井,井口是一片圓形的灰色天空,高懸於黑暗之上,又落入他漆黑的眼眸,細雨在耳畔盪開一輪輪漣漪,濃密的黑色長髮也鋪展開來隨波浮動。

  他已成神明,一切神像中都寄居著他的神性,萬象城外發生的一切,他幾乎是親眼目睹,心情亦久久無法平靜。

  他從未覺得對誰有什麼恩惠,也從未期望過如此回報。正如他從未期望過,有那樣一座雕像屹立在萬象城外。

  所以被毀了就被毀了吧!又有什麼所謂?縱然被昔日同袍拔刀相向,他也不覺得驚訝或憤怒,只是難免有幾分喟嘆。

  畢竟大勢所趨,畢竟天命難違……說白了,他從未要求別人要像「李青山」一樣。

  「真是太自大了!」他忽然笑了,充滿了自嘲,卻又十分快意,「別人為何不能像李青山一樣?李青山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一股熱血在胸中湧動,像是地表下奔湧的岩漿,是許久不曾感受過的熱烈,他似乎已經在這黑水之上浮沉了太久,聽夠了魔域眾生的哀嘆與祈求。

  於是他坐起身來,輕聲說道:「同袍們,再一次與我並肩作戰吧!」

  聲音從他垂落的黑髮間傳出,僅在洞府中迴蕩,但神明的意志,必將傳至阿修羅道,再一次召回他的將士。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仇。

  「這個仇,我馬上就替你們報!」

  李青山的身影消失在玄冥洞府中,那些將力量與威壓施加給他們的人,必將感受到更大的力量與威壓,那將是來自神明的烈怒。

  ……

  百草園

  日昇日落,戴夢凡所限定的日期,一點一滴逼近。園外的萬劍鋒愈發鋒芒畢露,已隨時準備殺入園中,擒殺李鳳元,或者還有「她」。

  此時正值黃昏時分,紅日未落,弦月初升。

  百草園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沒了弟子們忙碌的身影,獨留下一道倩影在園內徘徊。

  唯有草木依舊欣欣向榮,對這人間悲歡無知無覺。

  阮瑤竹縱已下定決心,仍不免一點點收緊心弦,漸漸感受到晚風中的涼意。

  這將是她在百草園中最後的時光。她不像戴夢凡那樣貪生畏死,但或許只有在離別之時,才覺時光短暫、千年易逝。

  她索性放下了一切雜念,專心致志的給予這些草木最後的照料。

  九色鹿在她身後默默陪伴,溫柔濕潤的鹿眸中滿是憐惜,這代價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男人」。

  九色鹿又昂首遙望小山坡上,李鳳元又在菩提樹下結跏趺坐,一臉毅然決然之色,彷彿是個準備捨身殉道的高僧,已將生死完全置之度外。

  「唉,你小子倒是放得下!」

  九色鹿也不再責怪「那個男人」,卻不由回想起許多年前那個秋夜,與「那個男人」的邂逅,覺得「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白鹿城中,他大大咧咧的帶著一群乞丐去喝花酒,用一樹桃花換了乞丐們一頓飽飯,卻又在夜深人靜之時,慨嘆桃樹之死。

  也許正是在那一刻,他撩動了瑤竹的心弦。所以她才會在入門考核中,破例賭了一次,賭了他的善惡。

  那一次,她賭贏了,還小賺了一筆。只是這一次,賭注是她自己,而且無論勝負,對她都已無意義。

  叛門之罪,有死無生。

  這樣必輸的賭局,就算是樂天那樣的賭徒都絶不會參與,所以她終究不能算是個真正的賭徒,她只是像許多年前一樣,執著的相信「那個男人」而已。

  相信「那個男人」,縱然暴烈,縱然決絶,心中卻永懷仁善,不會與魔民為伍。

  忽然間,菩提樹下的李鳳元睜開雙眼,向著遠方揮了揮手。

  九色鹿向他揮手的方向望去,不禁睜圓了眼睛,連忙用角蹭了蹭阮瑤竹,低呼道:「木頭,木頭!」

  「怎麼了?」

  阮瑤竹正埋頭在花木間,不由抬起頭來,也一下呆住了。

  在紅彤彤的夕光中,一個高大身影正大步走來。

  幾步就走到她面前,臉上帶著熟悉的笑容,叫了一聲「瑤竹」,便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她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卻覺得心弦一下放鬆,肩頭放下了千鈞重擔,渾身再沒有半點力氣,眼眶卻一下紅了。

  九色鹿也顧不得把他們分開了,只覺得絶處逢生。她們都毫無理由的相信,只要這個男人出現,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九色鹿叫嚷道:「李青山,你小子……你小子終於回來了!你知道嗎,歸海靈尊已經宣布你叛逃魔域了!為了保住你這倒楣兒子,瑤竹把百草園都封閉了,我們都差點被你害死!」

  李青山笑而不語,但他神色如常、儀態祥和,身上哪有半點魔氣?至仁至善的麒麟也不過如此,望向阮瑤竹的時候更是充滿了柔情。

  「我就知道你不會……」阮瑤竹喃喃細語,臉卻又紅了,輕輕想要掙脫李青山的懷抱。

  李青山卻更用力的將她抱緊,眸中掠過一抹痛惜,他本不該再讓她受任何委屈。

  李鳳元心中一聲嘆息,站起身來,認真審視著李青山。

  李青山若有所覺,也回頭望來,上下打量著李鳳元。

  這父子二人,此時竟像是素不相識,又像是在確認著什麼。在分別的時光了,他們身上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九色鹿道:「你們爺倆能不能別對眼兒了?萬劍鋒馬上就要殺進來了!」

  「萬師弟?呵,他的膽子倒是不小,敢來欺負我們瑤竹!」

  「萬師兄也是奉命行事,你不要怪他。」阮瑤竹柔聲道,她素知李青山殺性極重,只怕他傷了萬劍鋒,壞了同門之情。

  「奉戴夢凡的命嗎?」

  「戴師姐也是迫不得已,靈尊一定要讓她做大師姐。」

  「這麼說來,一切都怪那隻老烏龜嘍?」

  「靈尊他也只是奉行宗門律法。唉,他定是老糊塗了,才會卜錯了卦,以為你墮入魔域,只要解開誤會就好了。」

  「你啊你,還是這樣!」李青山不禁搖了搖頭,向著萬象宗的方向遙望:「我這就去找歸海靈尊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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