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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attra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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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高容]殘天闋--卷一明月映刀鋒(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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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6 10:26:34 |只看該作者
風小刀輕輕撫著她柔如錦緞的青絲,心中思索:「無間島究竟是什麼地方,竟然弄丟一顆珠子就是死罪?就算是除魔之鑰,再費力找找不就行了,鎖著小蝴蝶又有什麼用?要是師父,必會說:『天命有時,毋需強求。』然後一笑置之,無間和無欲雖是一脈,卻是天壤之別!」又憶及宮紫風的兇惡,想道:「不行,我得想個法子讓小蝴蝶離開那兒,雖三無派師承一脈,但早已分支,小蝴蝶若轉到無欲門下,也算叛離師門,何況她又是無間看守的罪人,這該如何是好?」

遠方傳來極輕細的腳步聲,風小刀道:「咦?妳師姐找來了。」小蝴蝶聞言跳了起來,臉一紅道:「糟啦!你小媳婦來了!」她這才想起不該與師姐的夫君如此親近。

風小刀硬是將出口的笑聲吞了回去,見她雙頰緋紅,俏生生地立在落櫻成雨的風中,如墨青絲飛舞在她雪白的玉頸上,彷彿又是當年草叢中那個閃閃發亮、粉嫩嫩的小女娃,只是更添幾分少女嫵媚,他一時心神蕩漾:「是了,倘若她真是我小媳婦,我便可以帶她回去,一生一世照顧她。」心中打定主意,待除魔大會一了,就請師父向無間島主和君伯父商量。

小蝴蝶一心擔憂師姐來了該如何是好,忙叮囑道:「小刀哥哥,師姐平日雖嚴厲,但對喜歡的人總是不錯,你只消說幾句好話哄哄她,她就不生氣了,你記得請她引你進無間,日後才能有個依靠,本來我想和你見面後,再請大師兄幫忙,可師姐日前接替無間行七的位子,她說的話總是比我管用……」她說到後來低下頭去,再不敢看風小刀一眼。

風小刀見她站得甚遠,笑吟吟道:「我不是說要休了她嚒?」

小蝴蝶忙搖頭道:「這可不行,大丈夫應重承諾,為免師姐誤會,我還是先行一步。」但憶起方才他對自己的承諾卻是做不到了,心下十分淒楚,只拼命忍著眼底的淚。

風小刀一個箭步擋住她去路,小蝴蝶一呆,正不知如何是好,風小刀已握緊她的手,急道:「妳別走!我實說了吧,兇女人才不是我媳婦,那全是我胡謅的,我是要去無間島,但我會自己去,不必她引薦!」他生怕一放手,這個小姑娘又要消失受苦十二年。

小蝴蝶低眉凝望風小刀握著自己的手,羞得頭也不敢抬一下,淚水再忍不住滑落,輕聲道:「真的嚒?你在大庭廣眾下如此胡說,師姐以後可怎麼做人?」語氣雖是責備,心底卻是無比甜蜜。

風小刀笑道:「咱們快走吧,我可不想再挨巴掌。」他手中現出一金光短刀倏然劈落,「叮!」玄金絲應聲斷落,笑容終於在小蝴蝶臉上漾開……

宮紫風才剛趕到櫻花林,遙望著二人離去的夕照長影,不禁暗嘆:「師妹,妳真有這福氣嚒?」一回頭,卻瞥見樹林深處早已藏了一人,正是她魂牽夢縈的青衫身影。



華燈初上、火樹銀花,金華城中每個瓦子都精彩熱鬧,除了雜貨、零賣、酒肆外,尚有相撲、雜劇、傀儡、唱賺各式表演,但路上行人不意其他,盡紛紛奔走,只因北桑瓦子大小二十三座勾欄裡,最享盛名的「水玲瑯」頭牌舞伎要在「帝女花棚」為寒食節慶酬神獻舞。

風小刀二人相偕同遊,雖少言語卻是滿心歡喜,他懷中捏著小菱花鏡,正猶豫該如何送給小蝴蝶,忽而人潮湧動,個個爭先恐後,將二人推擠到前頭花台去。

這花台高有數丈,四周皆以大片白布圍起,檯柱滿滿舖綴著「風飄雪月」、「金背大紅」、「玉堂金馬」、「獨立寒秋」等各式名菊,形色千姿百態、姹紫嫣紅,清雋高雅的香氛更不時飄送,令台下看倌賞舞時,還怡然舒心。

在一片歡呼中,絲竹聲悠然揚起,布幕後現出一纖纖嬌影,隨著仙樂翩翩起舞,時而風流旖旎,時而娉婷曼妙,猶如縹緲虛境中的舞霓仙子,疏懶輕呢的歌聲更宛如天籟:

「寒食梨花好時節,東風星雨遊春夜,寶馬雕車香滿路,玉樹瓊葩千層雪,天上人間無分別,對酒當吟金杯闋,鳳簫聲動玉光轉,卻舞仙歌共對月。」

台下看倌雖只見到舞伎暗影,但隨著嬝娜儀態、如夢歌聲,已被帶進一個奇樂天境中,皆神馳意迷、無法自拔,正當眾人喜醉不勝時,赫然,布幕竟多映出一條幽靈身影——

「啊!」台上舞伎一聲驚叫,接著布幕碎裂如飛花,一人影破幕飛出、從高台跌落,風小刀急忙縱身一躍,凌空接住來人,跌落他懷裡正是那名舞伎,她嬌弱的身軀不住顫抖,眼神驚恐,嬌呼道:「大爺!救我……」說罷這句話,如水秋波一閉、已然暈厥。

風小刀未及落地,忽聞一細緻聲音喝道:「漫天飛雪!」滿天的細白毛針就像飛雪灑落,群眾驚慌四竄,剎時,台上台下一片混亂,風小刀身在空中無法閃躲,左手抱著舞伎,右手掌風一送小蝴蝶,喝道:「到櫻雨亭等我!」手中一翻,寒光閃動,叮叮之聲此起彼落,他薄冰舞成一片刀牆,頓時將漫天銀針全數逼回!

「咦?」那人將花台布幕揮舞得有如大盾牌,待針雨一停,布招上已扎滿了成千上百的小針刺,他將白布嘩啦啦地一抖,插在布上的白毛針霍然飛起,剎那間,全吸入他衣袖內。

那人悠然踞於柱頂、咧嘴微笑,果然又是九狐兒:「原來兄弟喜歡這小美人,憑咱們同生共死的交情,你只消說一句,老哥哥豈有不讓出?你又何必動手來搶?」談笑間,忽地精光妖異,宛如細針迸射,直刺入風小刀眼中!

風小刀不禁打了個寒顫,全身虛冷得彷如被鬼靈穿體而過,頓覺得對方那雙深邃的黑瞳似有一股巨力迎面攫來,將自己吸入一個熊熊火光、層層黑霾、屍橫遍野的荒村中,耳聞一童子淒聲哭喊:「爹!爹!」正是自己的聲音!

「啊!」一聲慘叫,卻是柱上白影滾落,九狐兒雙眼緊閉流下血來,著地滾出數丈開外,他雖受傷,輕功卻是極快,縱身一躍,已消失無蹤,只留餘音繚繞:「好!好!臭小子竟破我離魅瞳術!今日你插手此事,將來必要後悔!」

風小刀望著手裡的菱花鏡,暗呼好險,原來九狐兒妖異精光射出,混淆他心思的剎那,上善清心咒驟然浮上天靈,那微弱的一絲清明,令他趕緊用鏡面擋住雙眼,將離魅瞳術折射回去。他聽宮紫風說九狐兒的邪術在眼瞳,危急時就以菱花鏡賭上一把,沒想到的確管用,但一般人就算知道這破解方法,若身手不夠快,也來不及反應。

風小刀低頭一瞧,懷中女子貌若天仙、吐氣如蘭,就連閉上眼,也能有銷魂蝕骨的嫵媚,裹著輕紗藕衫的嬌軀柔軟地貼著自己,他不曾與女子這般親近,此時才感到溫香軟玉在抱,竟不自覺地臉紅,想將人放下卻又不是,正為難間,女子嚶嚀一聲,已然醒轉,她睜開雙眼與風小刀四目相對,那瀅瀅雙眸似要勾人魂魄,風小刀一呆、手一鬆,那女子便跌落在地,「唉喲!」女子一聲嬌呼,風小刀頓然清醒,忙賠罪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可不是故意的。」

「少俠不扶起我嚒?」女子凝若玉脂的素手揚起,軟呢的聲音竟是要將人連骨頭都酥去,風小刀尷尬得滿臉通紅,忙遞了刀鞘讓女子攀扶,不敢再碰她一分一毫。

女子緩緩起身、襝衽一拜,道:「妾身菊仙歌,敢問恩公大名?」

風小刀心中掛念小蝴蝶,忙拱手道:「姑娘既已無事,在下這就告辭。」

菊仙歌委屈道:「人家都還未報答大恩,少俠這就走了嚒?那壞人若是去而復返,又來欺侮我這弱小女子,可怎麼是好?」

風小刀道:「他眼睛受了傷,又有人追殺,想必……」話在口中,忽見菊仙歌含情脈脈地凝望自己,一句話竟爾說不下去,好像這麼撇下她實是罪大惡極,忙避開她眼神。

菊仙歌幽幽地道:「許多人想瞧妾身一眼,就算一擲千金,也未必能夠呢!可恩公卻不理睬我,至少恩公得告知大名,好讓妾身能早晚為您祝禱。」

風小刀定了定心神才敢正眼相望,只見這女子芳齡不過十七、八,卻是桃花眼、芙蓉面、瑰姿豔逸,一顰一笑俱是楚楚風情,實在教人無法拒絕,他老實答道:「在下風小刀,不勞姑娘記掛,我還有朋友相候,就此拜別。」轉身正要離去時,「唉!」背後卻傳來細聲輕嘆,菊仙歌斜偎在地,蔥指輕按細白腳踝,眨著水汪汪媚眼瞧著他道:「風少俠,您這一摔人家可扭了腳,再走不得半點路,您好人做到底,送我回水玲瑯吧,只在前方不遠處。」

風小刀再伸出刀鞘讓她攀扶,她試了幾次都無法站起,不禁幽怨嗔道:「就讓仙歌在這兒丟醜好了!」說罷怔怔望著風小刀,也不知是天生秋水迷濛,還是快要流下淚來。

風小刀望著她一臉委屈,猶帶三分嬌媚,心都軟了,只吶吶地道:「那怎麼是好?」

菊仙歌頰生霞暈,垂首羞赧道:「少俠方才都……抱了妾身,也不差多這麼一會兒。」

風小刀一楞,可想來想去確無他法,只得再度橫抱起菊仙歌,施展輕功,隨著她的指示轉過幾處巷道,來到紅樓疊翠、飛簷丹閣的水玲瑯,此時華燈夜明,貴客絡繹不絕,未至門口,已聞鶯聲燕語、笙簫悠揚。

門前的迎客丫鬟一見兩人,忙呼喝道:「菊姬回來了,快通知金嬤嬤!」內堂裡急衝出一位龍鍾老嫗,大呼小叫:「哎呀!菊姬,妳可擔心死人了。」見菊仙歌竟大剌剌地躺在男子懷裡,臉色一變,忙扯著風小刀到後門去,低聲喝道:「快!快到後頭去,這怎麼了得!讓別人瞧見,菊姬可要壞了身價,唉喲!你這小子,不知何時燒的好香,別人見她一面就得付上千金,何況這一抱,你說說,你可欠咱水玲瑯多少銀兩?呔!讓你平白佔了便宜!」

風小刀甚覺尷尬,低頭瞧去,菊仙歌抿嘴一笑,玉首輕埋在風小刀懷裡,嗲聲呢喃道:「別聽勞婆子胡說!」那神態真如白雪芙蓉迎日綻放,比驕陽豔、比白雪清,更有芙蓉花兒說不盡的柔媚迷人。

風小刀怕她聽見自己心口怦怦亂跳,一進入後廳內堂,就趕緊將她安放入座椅,一抬頭才注意到堂中有一女子纖手支頤、橫臥在金碧輝煌的貴妃椅內,另隻手頂著長長的金煙筒兒,一口一口吸啜著咽嘴兒,嬝娜四散的輕煙中,一張風華絕代的臉正微瞇著眼斜睨著自己。

女子雖不若菊仙歌年輕嬌媚,倒也明豔大方,眼神自有一股洞悉人情的精明世故,一身紅金縷衣、腳踩紅金葱鞋,除了頭花、耳飾、斑指一應俱全外,頸上戴著成串鴿蛋大的珍珠,兩手腕上掛著無數翡翠鐲,連腳踝處也是金鍊爍爍,彷彿要將所有珠寶盡穿戴上身,就連椅側也金銀滿溢,燈火映照下,光彩炫目,一切似乎變得迷幻,令人無法透視她的神情。

菊仙歌道:「金嬤嬤,多虧風少俠相救,我才回得來。」

金嬤嬤上下打量風小刀一番,似笑非笑地吐出了令人詫異的話語:「嘖!好貨色。」

風小刀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在兩位絕色佳人中,一股莫名寒意竟從背脊升起,他只怕再有留人之舉,急忙拱手告辭,逃也似的離開,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噗哧嬌笑。

風小刀急急趕往櫻雨亭,手中緊握那枚菱花鏡,直想著該怎麼鼓起勇氣送給小蝴蝶,好表達心意,想到小蝴蝶能重新展露笑顏,他心中一甜,更是加快飛奔而去。



月影清冷、長空寥落,櫻雨亭孤寂而蒼涼,映入眼簾的竟是亭樑上懸掛一襲熟悉的藍衫身影,隨風晃盪!

風小刀心口驀地一縮,幾乎不能呼吸,莫名的恐懼潮浪般湧來,令他混身不由自主地顫抖,他咬著牙用盡力氣疾奔過去抱下亭中垂掛的身影,懷中之人竟輕如蝴蝶,一隻冰冷、已無生息的蝴蝶!

點點星光灑映下,夜色中的紅櫻隨著寒風漫天飄舞,宛如血雨紛飛,風小刀不能置信地擁著那瘦弱的身子,喉間哽著永無機會說出的話,那張曾經嬌俏如春花的臉龐,如今蒼白而無血色,緊閉的眼、發紫的唇、散亂的長髮,不知生前遭遇過什麼驚嚇折磨!

他的心似被猛然剮空般,四肢百骸已全無半分力氣,直墜入痛苦與悔恨的無窮深淵中,四周已黑暗得再沒有半點光亮。

「碰!」猝不及防下,風小刀背心突然被一巨掌重擊,直飛出數丈之遙,他口中噴吐鮮血如霧,但覺自己的魂魄連著身子俱已碎裂成灰,消失在天地間。

朦朧中,似乎見到一白髮散亂、滿身酒臭的男子出手奪去小蝴蝶屍身,在意識消失的瞬間,他心頭忽然浮起一絲安慰:「這一掌正好了結那無盡的痛苦……」他手中緊握一塊撕下的藍色衣角,就此昏迷過去。

奪去小蝴蝶屍身的散髮男子,飛身狂奔,不知奔了多少路程,將近黎明,奔入一竹林中,在一墳前頹然跪倒,他手中緊緊抱著小蝴蝶,用他的頭,一次一次重擊在石墳上,鮮血和著淚,一滴一滴落在懷中那清麗的臉龐上、石碑上,沒有言語,卻比嚎啕大哭更悲涼,月光淒淒,映著墳上鐫刻的字正是「愛妻  冷無思之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林間忽傳來幽幽歌吟,緲緲迴盪、如泣如訴,由遠而近,唱得傷心人幾乎斷了魂。②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黑暗,黑暗中的曼妙身影,藕衫款款、嬝娜輕移,明豔的容色彷彿帶來一絲曙光,緩緩的出現在傷心人身後……



(註①:「綏綏白狐……」出自《呂氏春秋》之涂山歌謠,涂山地點有四種說法,其中之一即是指大禹封禪、娶親、計功、歸葬的會稽山。)

(註②:「十年生死兩茫茫……」出自蘇軾江城子,悼念亡妻之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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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7 22:15: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孤月獨影



風小刀不知昏迷多久,天空忽然下起滂沱大雨,恍惚間,有人重重踢他一腳,嚷嚷道:「哎喲,誰躺這兒絆人!」那人倒也好心,拖著他的腳拉到屋內,為他拭去雨水、用稻草掩埋保暖。

風小刀雖中一掌,倒不至於要了性命,體內真氣隨著無欲心法循環數周天,傷勢已恢復許多,但內心創傷卻使他意志重挫,讓他不願睜開眼面對殘酷的事實,只想一直沉睡在黑暗中再不醒來。

過了不久,有二個形貌奇怪的人奔進屋躲雨,一個滿臉暗黑橫戾,用鑲在左斷臂的蠍形金勾拍打著身上雨水,道:「少君大婚在即,你鷹族打算備什麼禮?」

另一個身材精悍短小卻手長腳長,小臉尖嘴活像隻長嘴鶴,搔搔頭道:「這事難得很,咱們已許久沒辦大喜事了,你也知道少君的脾性……你蛛族呢?」

蠍勾者坐下取柴升火,感慨嘆道:「等了多少年,就等這一日,那不只是少君的大日子,也是咱們的大日子啊!」

鶴嘴者撥弄著柴薪、喜孜孜道:「是啊,少君是我魔界千年少有的奇才,神功殘天闋共有九重,歷代主君究其一生多練到第五重,就走火入魔吐血而亡,就算天縱英才如幽鬿主君,也只練到第六重,才會敗給臭道士!可少君年紀輕輕,這回出關,已至第六重了!十二年前,咱們又在菊香村尋回聖女,一切對我魔界真是天時人和啊,嘿嘿!」

蠍勾者壓低嗓音道:「再急,也得等明年月陰之日、聖女成年時,到時少君迎娶聖女,祭禱闇月聖神,取得天應之力,天下就……」火光熊熊,映得魔界二小妖忽明忽暗的臉上流露出詭異的欣喜。

一時電光閃動,照得滿室光亮,同時焦雷霹落,掩去最後的話語。二小妖赫然發現東首角落早已坐了一人,悄悄隱身黑暗之中,將方才對話都偷聽去,二小妖冷眼相視、精光爍爍,心中已動殺機。

門口忽然又來了二條大漢,一人身著黑衣勁裝,乃是外號「天下無巿」的名盜胡算,另一人身材魁梧、腰懸大刀卻始終戴著笠帽,刻意隱姓埋名,僅自號「狂老大」。

胡算道:「狂老大,這場雨又急又大,咱們不如先到這梵音寺躲躲。」

這句話卻燒來了一把無名火,狂老大怒吼道:「躲?我這輩子躲得還不夠嚒?」口裡雖如是說,還是大步踏入了這破廟之中。

胡算做竊賊的本能,迅快地打量一眼,已將寺內情勢看清,心中暗驚:「東邊一人、西角二人,可地上竟有四個影子?」第四個影子映在西首後方空地上,可上方並沒有人,他暗想此處實非善地,只待雨一停,便要立即離開,他不動聲色,仍搓手彎身、滿臉堆笑,道:「借光!借光!順道也借個火烤烤!」

西邊二小妖冷冷頷首,不再言語。東首那人身形清瘦、戴著避雨斗笠,看不清臉面,倒是一身鵝黃短衫短靴,在雨夜泥濘中竟能一塵不染,也算稀奇。

胡算和狂老大甫挨著火堆坐下,「篤篤!」門外又傳來馬車聲,進來避雨的是一對小夫妻,聽腳步聲便知是尋常百姓,男子臉皮粗黑尚有痘疤,可少婦卻明豔照人,令滿室生輝,男子對妻子十分體貼,二人挨著調情,漸漸肆無忌憚,不時嬌聲笑語,惹得眾人心癢難耐。

「啪!」狂老大一拍大腿,猛然站起,一把扯了少婦頭髮喝道:「妳這騷娘們,這麼愛發騷,就好好侍候大爺我!」他將少婦重重甩在地上,那少婦痛得涕淚齊灑,卻因驚嚇過度,口裡發不出聲。男子見狂老大巍峨如山,早嚇得哆嗦不已,面無血色,拉著狂老大的腿頻頻叩首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我和娘子馬上離去!」

狂老大揚拳作勢要毆打,暴喝道:「別打擾大爺興致,信不信我一刀殺了你!」

那男子嚇得手一鬆,落荒逃出寺外,連頭也不敢回,少婦見狀,傷怒攻心,竟昏暈過去,胡算臉色微變,心中暗罵連連,他雖見過狂老大仗著武藝高超,偶有強搶民女,萬想不到他竟會當著滿屋子奇人面前放肆,只悄悄退向門邊,打算盡快溜走。

西首二妖對視一眼,又瞟向了東首,卻是心意相通:「此時正好探探小子的底。」

果然東首之人站起身來摘下斗笠,漲紅著臉、顫聲道:「你……你快住手,再不住手,我不客氣了!」

狂老大回首一瞪,見是個細瘦小子,手無寸鐵,只背上綁了個白色小包,淫淫壞笑道:「等大爺好過後,倒可便宜你!小子要是不懂這檔事,大爺還可教你!」他原先還有些忌憚,見西首二人置身事外,黃衫小子弱不禁風,說話還打擺子,膽子更大起來,一把就撕開少婦衣襟,竟想當眾逞惡。

黃衫小子左手一揚就變出個黃色符紙,右手向火堆一指,一枚火焰倏地跳上他指尖,他指捏火苗往符紙一畫,口中急急唸道:「赫郝陰陽,日出東方,敕收此符,急急如律令,三昧金火,『真金火煉符』,去!」黃符末端忽然綻放一篷大火花,向狂老大猛撲而去。

狂老大嚇一跳,急忙放下少婦,飛身後躍,手中已亮起一把寒光熠熠的青鋼大刀,他一把甩去斗笠怒吼道:「媽的!老子躲得也夠久了,倘若今天連你這黃毛小子也怕,我應天狂便倒過來寫!」這一喝,倒震醒了藏身稻草堆裡的風小刀。

黃衫小子見那大鋼刀當頭劈來,刀光如熾,如一篷光網罩下,頓時眼皮受刀氣所壓,竟無法睜開,忙著地一滾,避過這雷霆萬鈞的一刀,他身形薄瘦,堪堪在刀刃觸地前的狹縫中閃過,身子尚未站穩,應天狂後刀已接踵砍至,他忍氣吞聲多年,這一戰引得他血脈賁張、殺心大起,彷彿要將一股腦兒的窩囊氣全發洩在這個倒楣的小子身上。

黃衫小子東縱西躍、左沾右滑、前仆後仰,身法靈巧之極,二人在寺中小小方間你追我逐,兜了大半圈子,青鋼大刀始終差了寸許。黃衫小子十分得意,故意慢下步伐,引得應天狂接近些,才回頭嘻嘻笑道:「大惡人,想追我的『五行遊蹤步』,還不教你跌個狗朝天?」他右手忽然一擲,不知丟出什麼,應天狂果然「呼!」一聲,滑了一跤,幸而他身手也算俐落,屁股未著地,刀刃一撐,已翻身而起,再度追上,黃衫小子身法古怪、滿場飛舞,應天狂追得氣喘如牛,刀勢漸衰,再不若先前勇猛。

西首二妖見小子滴溜溜的,上天下地奔逃於寺廟中,只專注捉弄應天狂,二人精光湛現,握緊兵刃,就要出手——

黃衫小子感到殺機迫至,身向後仰,施一招「鐵板橋」,躲過應天狂橫刀一劃,呼道:「八方不動符,去!」一道紫色符光如袖箭般射去,穿過綿密刀網縫隙,沾上應天狂胸口。

應天狂忽然不能動彈,又不似被點了穴,他混沌一式劈在半空中,竟怎麼也落不了刀,只能睜著雷眼吼道:「你這妖魔,使的什麼邪術!」

黃衫小子施施然站起身,道:「我不過使點雕蟲小技,真正妖魔……哼!那可是另有其人!」他晶靈靈的瞳光向西首瞟去。

那二妖眼中厲芒微顫,霍然出手攻向黃衫小子,一個蠍勾橫掃,勾上燐光閃動,顯是劇毒無比,他這一掃,中者立時肚破腸流,毒粉也隨之灑出,十分厲害,另一個宛如白鶴展翅,飛身上樑,制空俯擊,他們見黃衫小子步法奇特輕巧,心知若一擊不中,小子就要逃走,出手前已想好這天羅地網之式,兩相配合,教他逃無可逃,這一來,黃衫小子無法凌空閃躲毒粉,四方又籠罩在蠍勾威脅之下,非斃命不可。

黃衫小子卻是身形一矮,口裡喝道:「百害不侵符,去!」手上如變戲法般,綠色符紙化出一圈綠色光罩護住自己,金勾、毒粉,鶴翅、利爪全被擋在光圈外。

二小妖一愕,卻莫可奈何,只得停下殺招,站在圈外冷笑道:「看你能躲得幾時!」

黃衫小子蹲在圈中,忽地大喊:「喂!我快死了,你還不快過來幫忙!」

眾人都是一驚,不想這廟中竟還有其他人,黃衫小子轉念一想又大喊道:「算了,你打不過這些妖魔的,自己想法子逃命去吧。」

二妖未見刀光,只覺得一陣冷氣衝來,頸邊一涼,蠍勾者瞪大了眼,驚道:「你……」一句話哽在喉間、出不了口,才知道自己和鶴嘴者一樣,腦袋和脖子已然分離!

黑暗中立了幽靈般的人影,臉色蒼白,緩緩現身。應天狂被這刀氣一掃,身上的符紙已掉了下來,可他還是嚇得不能動彈,許久,才雙腿一軟、拜倒在地,哭道:「大俠!大俠!您饒了我,饒我這條小命吧,您殺了我,只是污了您的手。」

黃衫小子撤了光圈,笑嘻嘻地站起,一拍風小刀道:「沒想到你這麼本事,總算沒白費力氣抬你。」看著應天狂又怒道:「這傢伙喪心病狂,別饒他!」

風小刀怔怔望著伏跪於地的應天狂,許久、許久才艱難地吐出了字:「大當家……」

這張曾經不可一世、讓他敬若天人的臉,如今是多麼蒼老憔悴,眼中空洞灰黯、沒有光采,他心中醉楚,蹲了下來,握住應天狂的臂膀,激動道:「大當家,我是小刀啊,風盛的兒子……您還認得嚒?」在他心中,見到應天狂,彷彿就能尋回一絲父親的影子。

應天狂身子一震,「大當家!」那個曾經萬人呼喊的名號,曾經刀馬上的輝煌,用血和汗一點一滴拼下的江山,在苟且偷生時,他逼著自己不能回顧風光,免得無法卑賤地活下去,這一剎那,回憶卻被人硬生生給扯了出來!而眼前這個人,曾被自己踩做腳底泥,如今卻得反過來叩首求饒,他再喪心病狂,也有一絲羞恥心,此時的難堪,實比萬刀凌遲還苦。

應天狂自是記得那對不成材的父子,卻始終沒有抬起頭,他心中煎熬著,不知道風小刀是打算殺他報復?還是羞辱一頓?他該威風凜凜、故作聲勢的站起,還是繼續求饒?凡人總是自己心中如何,看待別人也就如何,他只道風小刀和他一般污穢心思。

風小刀見應天狂低頭不語,扶著他哽咽道:「大當家,您好好做人吧,別再做山賊了,你告訴我,菊香村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憐憫的眼神有時比憤怒的刀光更傷人,應天狂猛地推開他,轉身衝了出去,嘶吼道:「我只會殺人、搶人,我不會做別的,我也想做大俠,可老天不給我路……」

大雨中應天狂踉踉蹌蹌,腳下一滑,摔在窟窿裡,頭、臉、身上全是泥濘,就彷彿當初逃出菊香村時的狼狽不堪,那一夜,他本遠遠享受著黑風寨的勝利,卻在一瞬間,他的人全倒下,無聲無息。

他一樣沒命地狂奔,索命之聲卻始終緊貼耳後:「若再讓我見你一眼,就是你命終之時!」多年來,這聲音不停迴盪在腦海,他連睡覺也不敢脫下斗笠,就怕無意中撞見那個令他自腳底冷上脊樑的鬼魅身影——一個戴著半邊銀黑奇詭面罩、騎著黑色駿馬的小孩身影!

潾潾水漥中,映入了一雙紅金葱鞋,他抬頭一望,一個風韻華美、身著紅金縷衣的女子持著綠金絲油傘,俏立在一片蒼茫雨色中,一雙晶亮的眼探照似地盯著他,嬌笑道:「嘖嘖嘖!應當家,想不到你落魄至此,想當年你是何等威風啊。」那笑聲實在令人生厭。

應天狂心中一懍:「她是誰?為何知道……」

那女子似看透他心中所思,蠱惑道:「你莫管我是誰,只需想想,是誰令你失去了一切,令你從山巔摔到了谷底,日不安心、夜不安枕,你難道不想討回來?」她字字句句無不像是發自應天狂心底的聲音。

應天狂顫聲道:「妳……妳想怎樣?」他畢竟曾在風浪尖打滾,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紅衣女子道:「反正你已一無所有,失去的也不會太多,不是嗎?重要的是,」她緩緩轉身離去,聲音似飄在空中:「只有主人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她不需要等待答案,因為她明白,應天狂的顫抖不是為了怕付出代價,而是怕一場夢空,曾在頂峰之人,是不會忘記千呼萬擁的滋味,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如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會緊緊抓住不放。

她的嘴角不自禁地揚起一抹冷笑,任誰見了都要毛骨悚然的冷笑:「十二年!我終於找齊五陰煞,原來第五人就是他,主人終於可以出來了!」

綠紙傘漸漸消失在雨霧中,應天狂掙扎地爬起身,失了魂似,渾渾噩噩地跟著她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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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9 10:23:34 |只看該作者
梵音寺殘破的木門軋吱軋吱得響,風小刀茫然望著門外的狂風驟雨,不明白應天狂為何見了自己就跑,雨水順著寺檐一滴一滴落下,就如落在心裡苦澀的淚,他只能幽微的希望那深邃無際的黑暗裏會有熟悉的人影出現,等了許久,人終是沒回來,風小刀一低眉,見到手中的藍布衣角,又是心如刀割,無盡的後悔自責,也換不回那個全心依賴自己的弱女子。

他心緒激盪,觸動胸口傷勢,登時就嘔了鮮血,「咳咳!」他劇烈咳嗽著,血漬斑斑地濺落在藍衫衣角上,柴火映出上頭寫了三個糢糊歪斜的小字:「照顧爹」。

風小刀靈光一閃:「那日擊我一掌的是君伯父!」他簡直不敢想像因愛妻逝世而意志消沉的君無言,若知道愛女身亡會變得怎樣?然而這是小蝴蝶掛心之事,從今以後,也是他的事了!

黃衫小子支走少婦,清理了二妖魔屍身,見風小刀仍呆坐廟中,忙堆上笑臉、拱手作揖道:「這位大哥好本事,小弟佩服得緊,不知有沒榮幸結個金蘭之交?」他像蜜蜂兒在風小刀身周團團打轉、喋喋不休:「我先說了,小弟路瀟遙,『瀟』是瀟湘夜雨的『瀟』,不是逍遙快活的『逍』,不過『遙』呢就是逍遙快活的『遙』,你問我怎麼不乾脆叫逍遙快活的『逍遙』,那你得問我娘親。」他囉嗦了一串,見風小刀沉默不答,笑道:「喂!你不結拜不打緊,總得報個名號,山水有相逢,日後也好打招呼啊!」他看風小刀神色憂戚,又道:「我知你有傷心事,不過傷心時最好大醉一場,你若要找人喝酒,小弟倒可以相陪……」他但覺自己全拿熱臉貼人冷屁股,氣憤不過,伸手猛推風小刀一把,道:「喂!你這人懂不懂江湖規矩!人家問話就該回答,你師父教過你沒有?」半晌,他終於放棄,嘆道:「唉!武功挺高的,卻是個是傻子!小弟告辭了。」拿起斗笠就要離去。

「風小刀。」風小刀本不是冷漠之人,只是身心俱傷讓他心灰意冷,思緒糾結。

「你……!」路瀟遙瞠目結舌指著他,旋即又迅快變了個笑臉道:「風大哥想喝酒吧,小弟這就去準備。」說罷一溜煙去了,不多時,果然叫人抬了數十罈「千日醉」到梵音寺。

風小刀雖覺這小子有點古怪,但他本就不拘小節加上心情沉重,實不願多想,一見到酒,立刻拍開罈上封泥,一飲而盡。

路瀟遙在旁大聲慫恿道:「風大哥,咱們比比誰喝得多!」數罈之後,兩人都有幾許酒意,路瀟遙試探問道:「風大哥有什麼傷心事?」見風小刀眼泛淚光、沉默無言,他暗吐舌頭,不敢再問,又趕緊遞過去一罈酒,吆喝道:「風大哥,多喝點!多喝點!心裡不痛快,就是要喝個痛快,所謂『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誒……那個……對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風小刀聽到「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想他和小蝴蝶分別十數年,只一瞬重逢,從此悔恨無盡,一時悲從中來,忽拿起一大罈酒當頭澆下,卻不知是想把自己灌醉還是淋醒?

瀟颯風雨夜,寺外雷電交加,寺內二人豪氣拼酒,狂醉不已,風小刀雖從小在黑風寨養成好酒量,但傷心飲酒,一罈接一罈,整夜間清了數十空罈,終於倒地不起。

宿醉之人最痛苦的莫不是要面對明日的頭疼,可風小刀才微睜開眼,赫然發現還有更糟糕的事——他竟然癱躺在千百人之中!

他幾乎跳身坐起,乍見千道精光直射過來,雖頭腦仍昏醉,高手的本能卻令他長刀一翻,立刻先橫守胸前空門,只見眾人也是倏然提刀,其招式快俐不下於自己,他登時嚇得酒意全消、清醒過來,定睛一瞧,才發現這千百人竟不是敵人,全是自己!

他不禁啞然失笑,見到千百個失魂落魄、臉色蒼白的自己,任誰也要被嚇壞,被敵人圍剿的危機才剛解下,另一個不妙的念頭已浮起:「我是被困在陣法之中了!」

風小刀猛然想起那個會施術法的古怪小子,趕緊大叫:「路兄弟!路兄弟!」

路瀟遙嘻嘻一笑,聲音卻是隔空傳來:「我在這兒。」

風小刀雖本性淳厚,卻不是傻子,這下也明白是落入人家圈套,眼看四面八方皆是如冰折鏡,相互折射輝映,幻化出無數人影,他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也不能坐以待斃,就揮刀往冰鏡砍去,鏡子卻是虛幻,被刀尖一觸,鏡面生出波紋,再多使點勁,刀尖就像陷入泥淖般消失不見,連鏗鏘之聲也無,他試了幾次,皆徒勞無功,不禁起了疑惑:「我從前並未見過這小子,昨日也算助他一把,不知他弄什麼玄虛?」

路瀟遙在陣外觀看,得意揚揚道:「『萬冰鏡陣』不過是本大爺的牛刀小試,風小刀,你老是欺壓弱小,今日便是要你明白,在術法面前,再厲害的刀法都不管用!」

這一語卻觸動了風小刀心底傷痛:「他說得不錯,我總以為有能力保護身邊人時,卻無力回天,爹爹是這樣,小蝴蝶也是這樣,那麼學了更高深的武功又有何用?」瞥眼間,看到千百隻鬥敗犬圍繞著自己,極力掙扎又垂頭喪氣,實在狼狽不堪,他一時清醒過來:「師父苦心教養我十數年,我遇了挫折,豈能就這麼灰心喪志?該好好振作才是!」想起九狐兒曾出言威脅,更是滿懷激憤:「若不是那妖魔,還能是誰?我定要捉住兇手。」他朗聲喚道:「路兄弟,你究竟想怎樣?」

路瀟遙笑道:「只要約法三章,我就放了你,首先,你不准再動粗動武地欺侮我!」

風小刀心中奇怪:「明明是他困住我,卻說得好似被我欺侮得很慘。」便道:「你我不過初相識,小刀實在不知怎麼得罪了你,如果兄弟害怕,大可分道揚鑣,又何必困住我?」

路瀟遙哼道:「你生平不知欺侮幾千幾百人,自然不記得!可我被你拍了……挨揍的人可是一輩子記在心上,矢志報仇!這第二件事嚒,我也要去無間島,今後咱倆結伴同行,乃是平起平坐,你不准自恃身份地擺架子!」

風小刀更感奇怪:「自恃身份?我又有什麼了不起的身份了?咦?他為何知道我要去無間島?糟了!」近日心神不寧,幾乎忘了浮沉海之事,忙問道:「路兄弟,今日初幾?」

路瀟遙回道:「再過三日便是穀雨。」

風小刀急道:「路兄弟,你快放了我吧,我保證今後絕不伸一指加害你。」

路瀟遙道:「我說了要和你同去無間島,一路上你都得護我周全,未得我同意,絕不能有片刻離開!」

風小刀心想:「這人當真奇怪,既害怕我,又要我隨行保護。」只得道:「我要先去赴個約,那兒十分危險,不能讓你跟隨。」

路瀟遙心想:「這人當真是傻子,他被我困住,還擔心我的安危?」隔空說道:「別忘了,我術法可比你刀法厲害得多,你去那危險地方,你求求我,或者我肯助你一臂之力!」

風小刀道:「那是我私人恩怨,不敢勞煩兄弟,還是請你高抬貴手,快放我出來吧。」

路瀟遙道:「你會刀法、我會術法,咱倆互相幫襯幫襯,豈不勝過獨行俠走天涯?」

風小刀無奈道:「不如你先到『一品軒』客棧,待我辦完事後,定過去和兄弟相聚。」

路瀟遙大聲道:「好,大丈夫一言,快馬一鞭,」雙手揮舞,喃喃唸道:「北帝敕吾符,一光在鏡心,萬鏡皆滅,急急如律令!」手指光束衝入鏡心,剎時萬鏡如冰屑碎裂般,爆破落地,卻無聲響,一沾地即消弭無形。

風小刀此時方看清這小子身穿鵝黃短衫、髮束金冠,打理得整齊潔淨、一絲不苟,雖略嫌單薄文弱,但膚光如玉,明眸慧黠,一臉活潑機靈樣,他雙手高捧「千日醉」,躬身笑道:「風大哥莫怪,小弟這可向你奉酒致歉了。」

風小刀接過酒壼,大飲一口道:「今日我也算開了眼界。」

路瀟遙見他並不怪罪,一臉詭笑悄聲道:「其實我乃無邪門少門主。」

風小刀一口酒水幾乎噴灑出來,終於明白這小子為何左彎右拐萬般心思,原來他即是當年被自己拍了屁股的「遙兒」,亦即自己是他始終不服氣的師叔,今日已答應要平起平坐。

風小刀不禁搖頭笑道:「原來你長這麼大了,當日是我不對,你莫放在心上。」

路瀟遙不服氣道:「你長大了,我自然也長大了!」說罷嘻嘻一笑,他術法雖得自路、蘇二人真傳,但在門中倍受呵護,疏於習武又足不出戶,從未遇江湖兇險,這回他第一次奉命赴除魔大會,心中其實害怕,但礙於少門主身份又不能推搪,眼下找了個硬靠山,又怕這師叔一路頤指氣使,便先使計約法三章,如今事成,自是得意不已。

路瀟遙恭恭敬敬喚了聲:「小師叔,」晶瑩瑩的眼珠子一轉又笑道:「娘總是說,你那個小師叔在太師叔的調教之下,必是萬中無一的高手,看來娘說得真不錯,今日一見,正所謂名師出高徒。」他隨口就送出二頂高帽,除了給風小刀,還不忘給若水。

風小刀見他人小鬼大,苦笑道:「少門主,你這麼本事,又有誰欺侮得了你?」

路瀟遙好奇問道:「小師叔,我們兩次相遇,你都愁眉不展,究竟為了什麼?」

風小刀黯然道:「第一次是我父親亡於魔界之手,這次是好友亡故,我卻連兇手是誰也不知道,天涯海角,我都要追出兇手!」

路瀟遙想自己問錯了話,只得假裝義氣,一拍胸口道:「小師叔,你放心,咱倆現在是同路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定會助你一把!」又和風小刀約定時間後,即分路而行。



風起雲湧,嘯浪數丈,浮沉海波瀾如峰,層疊不息,風小刀才靠近海岸,就感到寒風砭骨、全身被水霧之氣濕透。

遠方傳來悠揚動人的清箏弦音,夾在轟轟巨濤中,非但不掩其聲,猶見溫雅柔和,時如切切低訴、時如滄海遼闊,與碧潮浮沉十分契合,更像這浪濤起伏其實是被琴聲所牽引!

漸漸地,風小刀氣血上湧,全身暖熱,豪情在血脈中奔騰,竟是不由自主的提刀飛舞、應和琴韻,而每個音符也渾然天成的敲擊在刀尖落處,長虹利嘯聲中,刀光和琴音竟似演練過不知幾百遍般地水乳交融。

「刀道之所在,猶川谷之於江海,惚兮恍兮,杳兮冥兮,其精甚真,沒身不殆……」

無欲刀法豁然曠達、瀟灑虛緲的氣勁充斥天地四方,琴聲引巨浪擊岸,岸上潮浪卻被刀氣化為一片片雨霧、漣漣而下,琴聲、潮浪、刀光交織出一片片絢爛奇景、蔚為壯觀。

風小刀全身被浪雨打濕,連日來胸口鬱氣盡數吐出,大感暢快淋漓,如此琴刀相合,不知時分流逝,只盡情隨性,直至深夜中宵,終於琴聲緩、潮浪偃、刀光漸息……

夜星黯然、月如玉盤,映著孤高的懸崖頂端二條人影,衣袂飄飄,宛若仙者,一立一坐,立者執傘擋住水霧之氣,坐者自是彈琴引浪之人。

立者凌空飄落,是一白衣少女,約莫十四、五歲,清靈純真、眉目如畫,對風小刀恭身道:「我家公子敬佩少俠好刀法,想邀您至崖頂對月共飲,不知賞光否?」

二人藉琴刀交心,似相識已久,風小刀早生仰慕,當即隨少女飛掠上崖,薄霧朦朧之中,乍見到對方清逸人影,一時驚愕:「他不是蘭亭二公子滅魂嚒?」可仔細瞧去卻又不是。

彈琴之人一身樸素舊白長衫,文士打扮,淡淡笑道:「少俠這麼看我,是我臉上有古怪嚒?」這一笑宛若初陽融雪。

風小刀已然辨出這人和滅魂年紀相彷,五官也有幾許相似,同樣是絕世俊美的容顏,氣質卻全然不同。滅魂深邃神祕、陰鬱冰冷,令人摸不著心思。此人則始終帶著一抹淡淡微笑,眼神平靜遼闊,令人如沐春風,頗像師父若水那樣超然物外。

風小刀本來覺得滅魂已十分沉著冷斂,今遇此人,才知有另一番境界,忽想起蘭心亭柱上的題字「紅塵盡散無烽煙,入世不笑是癡癲」應是出自他手筆,便拱手道:「在下風小刀,敢問公子可是蘭亭香榭的主人?」

少女為兩人斟了酒,白衣文士灑然乾杯道:「是,敝姓月,名上孤下焰,原來閣下就是為我蘭亭報訊之人,少俠大恩,感激不盡,我先乾為敬。」

風小刀也舉杯一飲而盡,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月公子可是來赴邪魂之約?」

孤焰道:「是,風少俠又為何涉此險地?」

風小刀道:「滅魂公子指引我到這兒尋找殺父仇人,那妖魔該是藏身在邪魂之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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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11 10:50:07 |只看該作者
孤焰聞言,臉上笑容不減,眼中精光卻一閃即逝。風小刀並不察覺,繼續說道:「月公子莫怪我多言,邪魂早就心懷不軌,你卻只二人赴會,豈不危險?」

孤焰道:「家父曾與邪魂之主邪問、邪隱、邪官三兄弟結義,我祖業甚豐,三位叔父覬覦已久,自從家父身陷囹圄,他們便露出野心,還請來幫手想侵吞我家業,我今日是來勸他們莫興干戈、枉傷人命,並非是要與他們動手。」

風小刀憤然道:「邪魂為貪財利,竟不顧金蘭之義,果然是妖魔作為,若有需要,我定助月公子一臂之力!」

孤焰見他俠義熱心又是知音人,微笑道:「風少俠好刀法,在下深感佩服,你我一見如故,我應虛長你一、二歲,你若不棄,我便喚你一聲小刀。」

「月大哥!」二人月下飲酒、清風談笑,渾不似有大敵將臨。

遠方傳來一聲淒厲長嘯,接著鬼神嚎叫迴盪四方,陣陣寒氣隨之襲來,不過片刻,風小刀已感到冷入骨髓,彷彿連心也要被凍結,只得趕緊運功抵禦。他極目望去,只見崖下漫漫青寒之光,陰森逼人,竟是邪魂大軍如潮水湧至,成千上萬,聲勢浩大,不見盡頭,前鋒領軍即是當日在山神廟的邪佬吾。

風小刀未想到如此場景,大為震撼,他見過邪魂分食人身,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月大哥,瞧這勢態,你叔父不是來談話,倒是來殺人的!」

白衣少女不知是冷還是怕,嬌軀直打哆嗦,眼淚已快流下,低呼道:「公子……」

孤焰卻是神態自若,溫言道:「画兒,莫慌。」

風小刀心下佩服:「月大哥真是好定力,今日得遇知己,人生難求,大丈夫死便死了,我也不應有一絲退怯。」

大軍後頭有洪聲傳至,聲若洪鐘:「賢侄,想不到你竟敢孤身赴會,我真要佩服你!」

風小刀聽這聲音飽含內力,暗暗心驚:「邪魂真是有備而來,不止大軍如潮,其中更不乏高手。」

画兒跺腳道:「不是說好先談談的嚒?怎地不守信用?公子身有痼疾,萬一發作如何是好?」她小手緊緊捏住衣角,滿眼求救地望向風小刀。

風小刀這才知孤焰身體虛恙,胸中湧起熱血,慨允道:「画兒姑娘放心,小刀定全力迴護大家衝出此地。」但望著崖下萬頭鑽動、無邊無際,心裡實無半分把握。

孤焰向風小刀點頭示謝,又朗聲對崖下道:「隱叔,許久不見,小侄實在掛念你們,今日見到您老當益壯,還能領兵作戰,真令我萬分欣慰。」他語調輕暖悅耳,就好似向父執輩問候請安,未露半點驚懼怒氣。

邪隱冷笑道:「你別和咱套近乎!我既帶大匹人馬前來,咱們就已是恩清義絕!」

這邪隱排行老二,生性多疑又好大喜功,孤焰深知他脾氣,道:「可小侄始終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要向隱叔請教,您老如此拼命,究竟圖利為何?倘若今日真能殺我,您仍是屈居人下,與現在有什麼不同?」他頓了一頓,沉聲道:「倘若事情不成,後果如何,您應該知道!到時候,您兄弟必會將一切罪過都推到您身上!」

邪隱冷哼道:「我邪隱最重信義,你以為三言兩語就能騙我放了你,當真是小娃兒作癡夢!」

孤焰道:「我就是敬佩您勇猛重義,才擔心您為人作嫁而不自知,否則問叔、官叔呢?他們為何不來和小侄敘舊?」

邪隱本想搶頭香,好證明自己實勝過二個兄弟,提升在邪魂中的聲望,如今不得不懷疑那兩人是否故意順水推舟、讓自己來赴死?雖他已作好萬全準備,又帶來厲害幫手,但畢竟還是以身犯險,而他二人只安守老巢,豈非白得成果?不禁暗罵自己為何如此魯莽,卻仍說道:「你不必再費心挑撥,殺你這小鬼,我獨自前來已足夠!」

孤焰道:「不論問叔、官叔或您,咱們本親如一家,小侄何必搬弄?只有外人才會不懷好意!」

邪隱只想早早解決掉眼前事,回去問明二位兄弟,不耐煩道:「既要合作,自當誠心,我和他們是啥關係,不用你這個小娃子操心,你還是擔心自個兒吧!」

孤焰冷冷地道:「誠心?白首知交猶按劍,您和家父何嘗不是八拜之交?」邪隱聞言語塞,青光微黯。孤焰又道:「倘若是我,便趁你回程之時,軍心鬆懈、兵疲馬憊,趁機暗路擊殺,你不妨問問身旁這位姑娘,是不是打這主意?」

邪隱站在大軍最後掠陣,相距甚遠,孤焰卻連他身旁站著一位外來的蒙面黑衣女子也看得清楚,而且所言甚有道理,令他大是驚駭。蒙面女子低頭耳語數句,邪隱旋即信心大增,豪氣道:「你死到臨頭還嚇唬人,我可不吃這一套,你只三人,武功再高,最多不過折損我十分之一兵力,餘下的邪魂也仍是千軍萬馬,誰敢襲擊,怕他是不要命了!」

孤焰自懷中拿出一藥瓶,瓶色剔透,月光映照下,藍液輕晃,宛如琉璃,不疾不徐道:「隱叔,你應知我手裡是什麼!」

邪隱尚未答話,崖下一片青光竟黯淡下來,群情騷動地向後移了數分,站得最近的邪佬吾臉色更十分難看,風小刀頗是奇怪,画兒解釋道:「此次得風少俠您報訊,公子就先預備上專門剋制邪魂的『魂飛魄散精』,這東西只需沾到一丁點,他們立刻就魂飛魄散,但對尋常人並無妨害,可他們來了千軍萬馬,這一點點怎夠用呢!」她語氣十分懊惱沮喪。

邪隱喝道:「我早備齊千軍萬馬將這兒圍得水泄不通,你那點東西又能滅得幾人?」他口裡強硬,語音確有些躊躇,生怕邪魂大軍改變心意,自己便陷萬劫不復。

所謂人多膽壯,眾邪也想那麼一點東西,自己總不會這麼倒楣吧?青光復又熾亮起來。

孤焰道:「隱叔,直至此刻,我仍敬您為長輩,只要您立刻回轉,我就當是咱叔侄敘舊,您帶人來熱鬧熱鬧,這事便雲過風清,從此休提。」他雖說得淡然,卻自有一股氣勢。

崖下群情又激動起來,青光一亮一滅,閃閃而動,若不是勢態兇險,倒似天上繁星頗為好看,眾邪左顧右盼,指望有人能拿個主意,邪隱也是一陣默然,又與黑衣女子交頭耳語。

俄而,邪隱抬頭大聲道:「你當我是傻子,殺你這小鬼,今後再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一旦我回去,你還不立即召集人手對付我們!」

「隱叔,你該知我一言九鼎,我就先釋出誠意,希望你能明白。」此時孤焰竟高舉手將魂飛魄散精一滴、一滴緩緩倒入大海之中!

他身居高處,月光映照下,這一舉動,崖下邪魂大軍看得清清楚楚,無不驚愕得瞠目結舌。

「公子!」画兒震駭得玉容再無半點血色,就算魂飛魄散精只一丁點,那也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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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12 10:25: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琴刀破敵

魔界「靈峰」山巔,白梅茫茫、漫天飄雪,幽靜密林中,微光穿映,點點灑落在一座雅緻的木屋上,屋外立牌寫著「聽梅小築」,窗紙上映著一清瘦身影,直是一幅天地暮雪、清香隱客的圖畫。

屋內傳出平和的聲音:「你受傷了?」

九狐兒立在梅樹林外,與木屋相隔數丈之遙,手掩雙目,無奈笑道:「嘿!什麼事都瞞不過先生,傷在自己絕技下,再沒什麼比這更窩囊了。」

「那是誰這麼有出息?哈哈哈!」蒼勁的笑聲破空傳至,來人猶如巨鷹迴翔,轉瞬由點變大,落在九狐兒身後,氣勢豪邁威武,正是白海青。

九狐兒倏地轉身,呸道:「大哥幸災樂禍的笑聲真可恨!」

白海青又朗聲大笑,才呸道:「你真是不改狐狸多疑本性,老哥是關心你,哪裡是幸災樂禍?不過我更有興趣的是,誰這麼有本事破了咱狐王的離魅瞳術?」

九狐兒柳眉一揚、挑釁道:「是個持刀的小子,初出茅廬,可身手絕不在大哥之下。」

白海青也不在意道:「活了這把年紀,最明白的道理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九狐兒施施然往地上大石一坐道:「若我說那小子是臭老道的徒子徒孫呢?」

白海青也往地上大石一坐,面不改色道:「那就找一日較量較量!」

十二年前菊香村那一戰,是白海青心頭不可抹滅的傷痛,除了折損一名兄弟外,直到今日幽鬿主君還不言不語、宛如活死人,就是拜若水所賜。九狐兒輕易就慫恿武功最高的鷹王替自己出頭,向風小刀討回這口氣,心中得意,便興沖沖說起涂山擒狐之事:「那日,我本在追查雲夢大沼的線索,居然撞見無間賊子想設圈套擒拿我!」

白海青重重一拍大腿道:「媽巴羔子!無間島果然都是卑鄙小人!」

九狐兒得意笑道:「嘿!我九狐兒是何等人物?比狡詐,誰比得過狐狸?我一眼就識破了他媽巴羔子的詭計,少不得要將那憋了十二年的鳥氣一吐為快!」

魔門封閉十二年,對眾魔來說無疑是一口傷心傷肺、悶到不行的氣,白海青恨不能自己遇上他們,大聲道:「不錯,要讓老子遇見,定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九狐兒續道:「我正痛快地用蛛絲把他們都給串起來,誰知千算萬算獨漏那小子!」

白海青奇道:「你方才說是無間小賊,怎又關臭老道徒兒的事?」

九狐兒忿忿道:「小子也在那兒,我真是看走眼啦,以為他是個老實頭,想不到他也狡猾得像狐狸,我才會傷了眼,後來我急使絕招逃脫,豈知玉小賊早率人埋伏在櫻雨亭,正當我在櫻花林中逃得快沒氣時,恰遇上那個被欺侮的小姑娘,她雖是無間島人,心眼兒倒不壞,看在我為她出聲的份上,為我掩護,我才能脫身。」說罷為自己九死一生吁了口長氣,他不知小蝴蝶已死,又道:「大哥,咱魔界恩怨分明,她眼下有一個小彩蝶印,你下回若遇見她,可別殺錯人。」

白海青點頭道:「我記住了,見到臉蛋有彩蝶的小姑娘,就放她一馬!」

九狐兒搖頭嘆道:「這一來,連雲夢大沼的線索都斷了!」

屋內人道:「少君今日要你們來這兒,正是為了商議雲夢大沼之事。」

九狐兒道:「說了這會兒話,先生還不請咱們進去喝茶嚒?」

屋內人道:「小舍脆弱得很,還是等鷹王怒氣消了,再請進吧。」

白海青長身站起,軋吱一聲,座下大石霍然碎裂成屑,九狐兒雖目不能視,聽聲辨形,已知發生了什麼事,搖頭笑道:「大哥,看來活了這把年紀,也沒讓你的火氣消滅些。」

屋內人又道:「你錯了,倘若十年前,你一提臭老道,那巨石立刻就成粉末兒,鷹王內勁蘊斂綿長,造詣更甚往昔。」

白海青冷哼道:「當年一敗塗地,十二年還不知長進嚒?」他大踏步往前,忽見梅樹橫左移右、瞻前行後,一剎那,小屋似更遠了。

白海青倏地止步,疑道:「上次不是從『生門』進嚒,怎又換了?」

屋內人道:「時局不靖,老夫總得多變換幾手,以策安全,鷹王莫急,我這就為您開陣。」

九狐兒悠然道:「我早知先生諸多花樣,還是一動不如一靜,免得白費力氣。」說罷輕身一掠,已到白海青身邊。

白海青道:「你這『梅林四德陣』——『枝橫』、『影斜』、『曳疏』、『傲雪』四陣取自易卦中元、亨、利、貞四象,暗合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每日每時反覆變化,非但弄得外人頭疼,連自己人想喝口茶都麻煩,信不信那天我把你的樹全劈了!」語畢,梅樹竟似嚇得生了腳,向兩旁迅然逃開,分出一條幽靜小道,白海青和九狐兒一飛一竄,已至門口,身後梅樹又自復合。

「呀!」一聲,木門緩緩開啟,屋內人道:「鷹王、狐王還請見諒,老夫是傷殘之人,總得多條保命之道。」二靈王進屋後,木門也自闔上。

屋內陳設簡單,藏書豐富,梅香浮送,對內力高深之人,梅瓣輕輕飄落之聲不絕於耳,果是迎合「聽梅」之意,此屋最精雅別緻處即在窗紙微透,上有奇妙白雪浮印,從內透窗望去,無論何時,外邊的草地、樹梢、花瓣等各式景觀,皆似覆上了一層薄薄白雪,堂前正中懸掛一大幅獨人踏雪尋梅的潑墨山水畫,畫上題字:

「昔時與君共芳豔,今日離人孤影單,遠山聽梅醉七夜,猶勝浮生數十年。」況味寂寞蕭索,頗切合主人之名——單人離。

昔年江船之上,以雙腿贏得賭局的少年如今已位居魔界術師,年屆四十、削瘦白淨、短髭羊鬚,身著藏青長袍,原本清和的目光更多了分堅毅與寧定,他正伏首案上、振筆疾書,案旁一童子垂首侍立,見有來客,即轉至後方備酒。另有一老婆子面皮垂皺,但形貌慈藹,眼神溫潤,一身深綠花襖衫,安靜坐在右側竹椅,頷首笑道:「老婆子拜見二位靈王。」

九狐兒笑道:「哈!先生料事如神,連大夫都幫我備好了,竟請得夢婆子下山來。」

單人離停筆抬頭,微笑道:「少君出關那日,命我夜觀星象,適巧看見狐王夜星黯淡,再察你命盤,見羊刃逢劫煞,便知你有血光之災,遂延請夢婆下山為你療傷。」

白海青嘆道:「少君閉關二年,終是出關了。」

九狐兒仰躺長椅上笑道:「夢婆,有勞啦。」

「老身這就開始了。」夢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輕撫九狐兒眼內眥頭外一分的「淚孔穴」,她全身漸漸泛起七彩虹光,流轉不息,這虹光順著掌心也緩緩過渡到九狐兒臉上,九狐兒感到一縷縷如絲熱氣,細細鑽入眼中密佈的血脈,雙眼逐漸溫熱,實是說不出的舒服。

夢族乃是魔界中極稀少的一族,不過數百人,卻都有醫治傷病的靈能,他們只要將自身精元注入患者傷處,即可使人痊癒,若傷病太重,避免耗損太多精元,會由多名夢族人聯合醫治,因他們是魔界重要的後盾,故從不涉足江湖,此「精元治癒神術」惟獨不能解毒,但解毒可仰賴蛛王。

「唰!」一聲,堂中巨幅地形圖落下來,蓋了踏雪尋梅圖。

單人離右手一拂,精燦燐粉飄了過去,沾在東西南北四處,將其中主要勢力都以晶亮文字顯現出來。他推著木輪椅緩緩移身而出,道:「這是東海、西漠、南沼、北原、中州各方勢力分佈圖。我天燎原將暖化崩毀的問題,在幽鬿主君時已開始浮現,才有聖嶽峰一役,可惜主君大功未成就身陷網羅,暖化卻日益嚴重,再這樣下去,我子民將無立足之地。」

九狐兒疑道:「不是還得二十年,凍原才會融盡嚒?」

白海青道:「二十年已足夠,明年陰月,少君迎娶聖女,天下盡在囊中,還有何懼?」

單人離目光一掃二人,沉聲道:「事怕萬一,那日我夜觀星象,祭祀闇月聖神垂卜天機,驚見卦象呈現『鬥宿值日不吉良』,『鬥宿』是北方首宿之星,有『天廟』之稱,對應的就是少君之位,此星出現,表示『婚姻祭祀不吉昌,三年之內有災殃』!」

九狐兒聽事情不妙,急道:「先生別再叨唸那聽不懂的咒文,快說人話!」

單人離道:「簡言之,明年少君婚事恐有變數!」二靈王同聲驚愕:「變數?」

九狐兒失聲道:「難道幽鬿主君的事將要重演?」

白海青臉色鐵青,低喝道:「你胡說什麼!聖女所在,有四妹把守,豈容閃失!」

九狐兒一時情急,誤觸魔界私密禁忌,忙轉移話題:「既有變數,為何不就這麼封閉魔門,靜待明年陰月之時?」

單人離搖頭道:「這本是最簡單的法子,但變數來自魔界內部,就算繼續封閉魔門也未必有用,更何況無間趁主君受困,故意以除魔大會為餌,引誘我軍赴戰,少君明知是陷阱,也執意要赴會。」

九狐兒笑道:「刑老鬼可打錯算盤了!如今少君神功已不在主君之下,這回定有好戲可瞧!」

單人離點頭道:「少君日夜苦修,就是為救回主君元神,如今他閉關而出,神功已至第六重,是無法再等待了。」

白海青道:「只要殺了刑老鬼、剷平無間,還怕攻不下中州!」

單人離道:「無間最大的支柱為無間七子,背後尚有無欲派、無邪門撐腰,又連結中州各大幫派,勢力遍佈極廣,要連根拔除並不容易,十二年前我曾說中州不管怎麼敗弱,總有一息尚存,這卦象至今未變,這也是天數使然。」

九狐兒嘆道:「闇神早已指示唯有少君和聖女順利成親,魔界才真有一統天下的可能,與先生卦象不謀而合,所以無論如何,我們定要全力成就少君婚事。」

單人離道:「要解決天燎原暖化,除了攻打中州,其實還有兩個法子。」

白海青急道:「既有方法,你還賣什麼關子?快快說來!」

單人離啜了口茶,才道:「第一,在我反覆究查下,終於得知天燎原的暖化流失,肇因正是巫祆教的不滅天火!」

九狐兒道:「天火是巫祆的信仰盼望,千百年能狂燒不滅,是因其聖物『不滅火種』,如果我們要奪取火種,必會引來激烈反抗。」

白海青道:「打就打,憑我五靈族大軍,還怕小小巫祆!」

單人離指向西方,解釋道:「巫祆教乃是西漠最大勢力,教內金、紅、綠、白、黑五色衫軍各有所職,金衫軍素來掌教,擅於政務、深孚民望但無軍力;紅衫軍則是護衛教主的禁衛軍,與金衫軍淵源深厚。綠衫軍司對外征戰,雖軍士最多也最勇猛,卻離教權核心最遠;白衫軍主祭祀玄術。黑衫軍又稱『影子軍』,無聲無形,只能從影子辨別他們所在,極難對付,是巫祆教最大的利器,但無論誰當權,他們都只擁護現任教主,不參與爭鬥。十二年前綠衫雖奪權成功,但金衫長久掌教,勢力根深蒂固,即使聖日使已讓出教主之位,紅衫軍仍暗中支持前教主,綠衫軍只能聯合白衫來抵制金衫、紅衫的聯盟,巫祆因此內鬥嚴重。我們不管是聯合或對付其中一方,必會引來對頭敵人,若貿然出兵奪其聖物,更會令巫祆團結起來、甚至聯合無間,雲夢大沼也將趁勢崛起,屆時我方腹背受敵,將陷萬劫不復。」

白海青其實也知不能魯莽行事,只默然點頭。單人離又道:「這第二個法子,多年來我翻遍《奇魔祕典》,終於發現『焱漠冰湖』這地方藏有一寶物『寒冰珠』,可支撐凍原三十年,這樣就還有五十年時間再另尋解法。」

白海青道:「既有此物,那還待說?動身去取便是!」

單人離搖頭道:「此事未必比攻打巫祆教容易,根據典籍所載,焱漠冰湖地勢奇異,一半熱漠一半冰湖,我們並沒人可承受得住那冷熱交迫的煎熬,何況湖裏還住有兇獸『赤首朋蛇』。」

九狐兒嘆道:「自從藺什郎走了後,蛇族一脈凋零,至今蛇王人選未出,否則倒可和那赤首朋蛇鬥一鬥。」

白海青拍案站起道:「我是五靈王之首,自然由我去!」

單人離搖頭道:「多年來,我和少君一直找不到焱漠冰湖,更何況,此刻主君受難、邪魂又存異心,魔界正逢危急存亡之秋,鷹王乃我軍棟樑,怎可輕易冒險?」

白海青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究竟打算怎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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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13 10:31:48 |只看該作者

九狐兒驚道:「慢著!先生剛才說什麼?你說邪魂存了異心?」

單人離指向南方,續道:「南疆的雲夢大沼本是叢林毒沼,只有巨蟲野獸出沒,近日出現的這支新興勢力對平凡百姓煽風點火,又悄悄併吞各門派、擴張版圖,手段十分陰毒詭祕,不容小覷,最重要的是他們——」他頓了頓,目光湛爍道:「勾結邪魂!」

「勾結邪魂?」白海青和九狐兒驚訝得幾乎同時跳起來。

夢婆手一抖,忙道:「狐王莫動,此刻正是關鍵!」

九狐兒只得頹然躺下,忿然道:「邪魂竟敢勾結外人?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白海青精光一湛,冷哼道:「單人離,你和少君早知道這事了吧?」這等重要之事,自己竟被矇在鼓裡,身為五靈王之首的他,自然不是滋味,但他更擔憂的是接下來的發展。

單人離道:「鷹王休怒,從狐王傳回雲夢大沼的一點消息開始,我方駐那兒的探子已日夜監視,所以才得知邪魂與南疆勾結,事情緊急,未及通知。」

白海青精光湛厲,怒道:「『未及通知』還是『不願通知』?你該知道少君脾性!」

單人離道:「少君個性雖不若幽鬿主君強悍,但你應相信他能權衡輕重。」

白海青冷哼道:「我當然相信他!我只怕他年紀尚輕,不知『人』心險惡、誤信『人』言!」

九狐兒見白海青竟氣憤到拿單人離的人魔身份做文章,怕雙方起衝突,故意臉色一慘道:「三面外敵環伺,再加上內憂,唉!我們真是困難重重!未知先生有何妙計?」

單人離道:「唯今之計,還是只能先對付無間島,其關鍵就在——將邪劍閣!」

九狐兒一拍扶把,笑道:「我明白了,將邪劍閣近日要運一批專對付咱們的兵刃前往無間島,以應除魔大會所需,只要把它劫了來,便大大削弱無間兵力。」

單人離卻搖頭道:「不!少君以為,我們該利用這批兵刃設下一箭雙鵰之局!」

白海青和九狐兒面面相覷,道:「一箭雙鵰?」

單人離道:「少君吩咐,此刻需賣個關子,二位不妨暫浮一大白,待天晚時分,一切自當見分曉。」

此時小童端酒盤而出,尚配有酒食,單人離斟酒相敬,二靈王卻無心應酬,他也不在意,只逕自吃喝酒食。

白海青雖感不耐,但知道單人離不會再多說,乾脆獨自喝悶酒,一杯接一杯,但覺屋內光影變幻極為緩慢,直是度時如年。

九狐兒卻十分好奇,因為幽鬿受困,四靈王從小看著少君長大,初時雖曾指點他武功,但少君天賦聰穎又日夜苦修殘天闋,後來修為早已勝過他們。而單人離乃魔界第一術師,素有「掌中千里」之稱,向來輔佐少君打理一切事務,這回卻像少君親自運籌帷幄,不知他計策是否也已青出於藍?

一縷山雨欲來的詭譎氣氛在小小木屋中流轉,窗外落梅聲清晰可辨,挨到日暮西山,白海青連喝酒也無味,索性在屋中踱來踱去,一想到即將掀起的風暴,沉寂已久的戰將,心頭的熱血便逐漸沸騰,過得多時,終轉星光滿天。

「報!」梅樹林外喝聲傳至,三人心中突地一跳,單人離沉聲道:「說!」

「浮沉海一地,由邪隱領軍二萬!」

單人離拿酒杯的手一抖,杯中玉漿波光搖曳、飛濺出一、二滴。

白海青見單人離臉色蒼白,心知不妙,喝道:「怎麼回事?邪軍為何大舉出動?」

單人離卻只雙眉微皺,靜默不答。

九狐兒也急道:「邪魂究竟遇上什麼危難,咱們不需援手嚒?」

傳報又至:「另一方三人,二男一女。」

白海青和九狐兒聽見對方只三人單挑兩萬邪軍,驚得說不出話來,都想如此厲害對手,究竟是誰?

單人離也大感奇怪:「怎又多一男子?」又問屋外探子道:「除了蘭亭主人和画兒姑娘外,二公子也出戰嚒?」

探子回報:「沒有滅魂二公子,是一名刀手,來歷不明。」

單人離一回首,見白海青精光如刃地瞪著自己,九狐兒若非雙眼受傷,只怕也要用瞳術逼自己說實話,正要開口解釋,白海青霍地拍案站起,身形一閃,一把揪住他衣領,睚眥牙裂地暴喝道:「原來今晚便是邪魂向蘭亭香榭出手之日?你卻叫咱們在這裡枯等?你安的什麼心!」右手揚起,掌風凌厲,幾乎就要落下。

在白海青利如萬刃的掌風籠罩下,單人離長袍鼓動,全身皮肉如要綻開,疼痛得幾乎窒息昏去,但他眼神平和,凜然無懼,只掙扎著自懷中拿出一玄鐵令牌,這令牌上頭鑄著闇月聖神圖像,正是魔界主君的「十三天令」,他費盡力氣道:「少君有令,不得輕舉妄動!」

白海青一見令牌,身子劇震,遲疑半晌,終將大掌緩緩放下,鬆了單人離衣領,向後猛地一推,忿忿道:「他要少了一根寒毛,我定將你碎屍萬斷!」

聽著二人爭執,九狐兒本來雪白的面容,更白得無一絲血色,恐懼擔憂齊上心頭,向來機智的他,腦中只紛亂無比。二靈王空有一身本事,面對十三天令,無言復無奈,只能等待,漫長的等待卻比凌遲更煎熬。



浮沉海岸,綠光熾亮,眾心浮動。

孤焰一拂衣襟,灑然坐下道:「君子不以惡絕交,小侄願贈一曲以斷恩義。」他指撫箏弦,輕輕撥弄,琴聲緩緩傳了出去,有如游絲隨風飄盪,低旋婉轉、幽柔淒迷。

「浮沉海,遙記當年情義,狼煙今日無盡,招兵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悲故友,豈末路?英雄美人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離魂,狂歌痛飲,來訪『桃源』處——」

長吟聲伴隨琴韻而出,娓娓訴說著當年結交之義,又隱含勸他們離去,來日重歸「桃源」再續情誼之願,既慷慨激昂又悵然悲壯,一字一音敲觸在眾邪內心深處,令他們心生悵然、百感交集,忽有一邪魂轉身飛去,欲逃離戰場,眾邪魂看有人先動,也起身跟隨,兩個、三個竟至一串,在漆黑的夜空劃出一道道綠色亮光!

「誰敢走!」大軍後方的黑衣蒙面女子飛身掠出,長手一揚,滿天花瓣有如雨霜飄飄,一沾到逃離的邪魂,立刻如一顆顆小火彈啪啪啪地爆炸開,邪魂連慘叫也來不及就碎散消失,女子出手狠辣,一下子殺了數十邪魂,其他邪魂驚駭得不敢再逃,黑衣女子才退回邪隱身旁。

孤焰無視其間變化,逕自彈琴,風小刀則一直目不轉睛盯著下方情況,卻驚見崖下生出異象,邪魂所佔的淺灘依舊泛著大片青綠光芒,海水卻因倒入魂飛魄散精,隨著琴聲波瀾跌宕,逐漸漫成一片湛藍之光,藍綠相伴,幽幽月色下,宛如琉璃海般,美得驚心動魄!

風小刀居高下望,自是看見浮沉海起了變化,可邪魂就站在岸邊,反倒不知海水已變了色。

邪隱見孤焰以琴聲打動邪魂臨陣脫逃,怒極大喝:「你別再弄什玄虛!」一聲尖厲長嘯,命令邪魂大軍發動,數百條邪魂奮不顧身搶攻上崖。

「鏘鏘!」孤焰輕指一撥,箏絃如弓弦、氣勁如萬箭,雄渾射出,攻頂的邪魂立刻就被音波震碎,化做光點飛散消失,曲韻卻未受影響,依舊如泣如訴、哀衿不亂。

孤焰對風小刀道:「我本欲好言相勸,如今看來,只能請風兄弟出手相助,此事十分凶險,會有性命之虞。」

風小刀見邪隱枉顧道義,本是談判之約,卻帶了大軍圍殺,非置孤焰於死地不可,激起心中義憤,道:「咱們本是一條船上,月大哥但吩咐無妨!」

孤焰微笑道:「那麼,我們就再琴刀合鳴一曲。」談話間,雖不斷有邪魂飛身衝上,但他指拂不休,琴聲連綿、氣勁不歇,邪魂也就難以逼近分毫。

風小刀忽心領神會,明白孤焰計策,大聲道:「不錯,就來一曲『風雨滅邪魂』!」當即掣刀飛身而下,刀風過處,威勢凜凜,邪魂盡煙消雲散!

風小刀甫一落地,邪魂立即聚湧而上、圍得密不透風。他薄冰左掃右劃,宛如千百道銀雪鋒芒銳不可擋,邪魂一貼近就散做光點飛離,但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邪魂就像無窮無盡的蜂群拼命飛撲過來,不一會兒,風小刀已被包圍在蜂巢中心,可容身處越來越小,青色光圈則越圍越厚。

風小刀知道支撐越久就越有希望退離險境,在群邪圍攻之中,刀法猶見冷厲,一招一式快而不亂,幸而無欲刀法本就輕盈沉定,並非如一般刀法強悍剛猛、劇耗真力,面對如潮水般的攻勢,能持續甚久。

群邪見他武功厲害,始終無法近身,邪佬吾一聲令下,大喝:「右軍為主!伏軍為副!」邪魂忽然陣形移轉,不再只是隨意攻殺,左側邪魂在一旁不停擾亂,讓風小刀分心,右側邪魂則猛烈攻擊他右肩、右臂、右腕,另有一批邪魂專攻下盤,他們見風小刀以右手持刀,只要能咬得他右臂不能揮灑或雙足不能移動,刀勢自然緩下。

画兒道:「公子,我去幫忙!」她手持長劍,飄然下崖,身影未落,邪魂已飛身截殺,她舞動長劍,使出一招「沅芷禮蘭」,白虹交錯,劍花飄逸清靈,宛如月光下盛綻出朵朵蘭花,凌厲復優雅。

她雖年輕嬌小,下手卻十分狠辣,每一朵蘭花盛開之時,便是成串的青色光點散亂消失,不多時即殺出一道缺口,她身形一晃,快如閃電地護在風小刀身側,二人相背而立、聯手制敵。風小刀得画兒之助,刀光大盛,登時將丈餘內的邪魂盡數逼退。

琴聲陡變,如數具琴箏同時彈奏,極盡繁複變幻,漸漸轉為高亢激昂,宛如氣象萬千、波瀾壯闊的驚濤巨浪,一波疊上一波、越疊越高。

這一交戰,邪佬吾已分辨出画兒雖然狠辣,武功終究較弱,若能先除掉她,風小刀就獨木難支,大喝一聲:「各個擊破!」眾邪立刻集中前鋒軍,以自殺方式不斷衝湧入兩人中間,雙方激戰許久,邪魂終於破開空隙,將兩人沖散開來。

画兒咬牙獨抗百多邪魂,她使招「芳蘭當庭」,長劍向下一盪,炫起平地火光,如滿庭燦爛,將伏地偷襲的邪魂盡數震飛開去。

邪佬吾見她未護住上盤,立刻從空中俯身撲下,對準她肩臂一口咬落!

風小刀一驚,迴刀劈向邪佬吾,只聞二聲慘呼,一聲蒼啞、一聲嬌喝,登時邪佬吾魂飛魄散,画兒肩上血噴如柱,她手臂頓時變得十分沉重,揮舞再不靈活,眾邪就如聞到獵物鮮血的野獸般,怎肯放過這大好機會,瘋狂圍上她。

画兒大是氣惱:「早知邪魂最會攻擊肩、臂、腕處,以削弱對方攻勢,我偏偏著了道,就算喪命,也要為公子多爭得一刻時間。」她奮力使招「翡翠蘭苕」,劍光轉如蘭瓣飄揚、落花片片、滿天清光,劍勢雖仍十分凌厲,但她失血已多,漸感視線模糊、手臂麻木無力,揮出去的每一招都逐漸遲緩。風小刀想衝過去相護,無奈敵人太多,一時間也靠近不了。

崖頂之上,眾邪也是密密麻麻地飛身環繞在孤焰四周,個個齜牙裂嘴、低嘯呼喝,卻不敢躁進,群邪遮蔽了大半夜空,令星月黯然,天地間只餘森森青寒之光。

琴韻鏗鏘交疊、殺氣騰騰,疾如兩軍交戰,音階盤旋而上、連綿不絕,越見慷慨激烈。

画兒剛抵擋住空中俯殺者,眾邪又低伏咬她下盤,画兒躍之不及,雙腿被咬,一個踉蹌就要摔倒,若真滾跌落地,眾邪群起撲殺,神仙也難救,風小刀大駭,卻是援手不及!

電光火石間,數十邪魂竟是魂飛魄散、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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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14 11:03:36 |只看該作者
煉符,去!」數十道三昧真火向邪魂猛烈燒去。

路瀟遙兩手不停,嘴上也不停,得意道:「小師叔,這麼好玩的事也不叫上我。」

風小刀既驚喜又擔憂,道:「你怎來了?」

路瀟遙嘻嘻一笑,道:「我不來,要是你喪了命,誰保護我?眼下你又欠我一次!」

二人師出同源,首次合作,直是默契無間,瞬間又逼退邪魂數丈,但邪魂蜂聚蟻集、前仆後繼,轉眼又將三人團團圍住,猛攻不已。

路瀟遙暗自著惱,後悔來淌這個渾水:「唉呀!路瀟遙啊,你真個多事,好好客棧不待,幹什麼這麼好奇,就算要看熱鬧,躲在山崖後就可以,充什麼英雄好漢,現下自己也被困住了,下次千萬別這麼多事,唉!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見爹娘呢,怎還有下次?」他手上星符不停,心中哀怨倒也沒停過。

琴聲扶搖沖天,金戈交擊,殺伐之氣撼動天地!

風小刀知道時機已到,急傳音路瀟遙誅殺邪魂之計,路瀟遙如見曙光,大喜道:「小師叔,我給你掠陣吧!」他雙手一揮,射出五面小旗,在地上排出五行陣列,黃旗居中應土坐鎮,另外青、白、紅、黑四色小旗分據東、西、南、北四方,圍繞在三人外面,各是木應青龍、金應白虎、火應朱雀、水應玄武。

路瀟遙喝道:「天地玄黃,界分陰陽,居收五雷神將,電灼光華納,急急如律令!」雙手結印,催動五行生剋變化,五色旗幟交織出五色光芒沖天而上,將三人圍護在中間,只留天際門戶仍開。邪魂一觸線芒即灰飛煙滅,卻仍洶湧而上,狀甚瘋魔,不一會兒,五色線芒越變越弱。

琴音越盤越高,越轉越急,如十面埋伏,蟄伏破出!

邪魂忽然發覺三人頭頂未有線芒保護,轉瞬飛身而上,從空撲殺——

「鏘!」琴音攀上至高處,宛如珠玉碎裂之聲,數丈高的巨浪霎時舖天蓋地而來!

風小刀喝道:「遙兒,小心!」

路瀟遙連忙托住幾乎不支的画兒,邪魂不知浮沉海岸為何再度驚起濤天巨浪,心中駭然,風小刀和路瀟遙卻是熱血沸騰,鬥志正盛,二人相視一笑。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風小刀無欲刀法應聲開展,前一曲琴刀合鳴,他只是暢意舞刀,此刻生命交關,他自是運上十成功力,陽和之氣激盪全身,接著收於一心、匯聚成束,透過薄冰豁然衝出,這磅礡刀氣迴旋不殆,竟將這波巨浪推化為一片片水霧,綿延數十丈!

路瀟遙再結法印,左手一收,白、紅、黑三色小旗跳回掌心,右手一揚,喝道:「三方盡納,只行東風,急急如律令!」青色小旗如箭向西疾飛,團團海風跟著旋轉,從東吹向西方的邪魂大軍,藉東風相助,這片水霧無遠弗屆地飄散出去,又綿延數十丈。

浮沉海天地間的水氣全飽含了魂飛魄散精!

「啊啊啊!」一聲聲邪魂驚呼哀號,死也無法置信這突來的巨變,琴聲驟然由高處轉落,一片蒼涼肅殺之意隨巨浪滾滾而來,「轟轟!轟轟!」驚濤聲中夾著遍野哀鴻,慘烈無間,令天地也為之動容。

邪隱一直在後壓陣,見風小刀等人命在頃刻,並不急於出手,此時驚覺不妙,已然不及,一聲悽厲大叫:「你……你好狠毒!」只留餘音繚繞,再無聲息。

僥倖未沾到魂飛魄散精的邪魂,早嚇得魂飛魄散,四處飛竄,剎時逃得乾乾淨淨!

漸漸琴音轉為哀淒蕭索,似是嘆息哭泣,又似嗚咽悲鳴,令人悽惻酸苦,又如細雨綿綿,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終至萬籟俱寂。

三人在如此激烈打鬥後,又逢巨浪衝擊,都累得頹然坐倒,驀然間,一黑影凌空撲下,對著三人撒落大把花瓣,風小刀知道那花瓣其實是厲害暗器,急忙縱身而起,冷鋒橫掃、刀捲殘花,瞬間將滿天花瓣掃盪落海,海面頓時炸起無數光燦奪目的火花。

黑衣女子有如輕煙鬼魅,素手如影、掌法蕭然,一瞬間已從四面八方進擊,風小刀卻是更快,一掃一劃都能抵擋住對方殺招。黑衣女子忽地揚手一擲,對路瀟遙和画兒射去花瓣火彈,二人大吃一驚,但疲累得近乎癱軟,對方暗器又快,實在來不及躲避!

風小刀硬是於空中調頭、俯衝相救,將花瓣全掃入海中,卻聽得背後風聲驟響,女子掌勁已追隨而至,風小刀薄冰寒光向後一閃,逼退來人,兩人乍合倏分,凌空又交換數招。

路瀟遙忽大叫道:「她不是邪魂!」

黑衣女子冷冷瞪視風小刀一眼,即向後飄掠,消失在蒼茫夜色中。這銳利又嬌媚的眼神令風小刀心中突地一跳,明明感到似曾相識,一時間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路瀟遙埋怨道:「小師叔,你哪裡惹來這麼厲害的對手?」

風小刀忽見刀尖沾惹著碎花瓣,隨手拈起,竟是名菊「風飄雪月」,一時陷入沉思:「莫非這女子也曾到北桑瓦子觀賞歌舞?她究竟是誰?」並未聽見路瀟遙詰問。

画兒見路瀟遙氣鼓鼓,忙解釋道:「風少俠是見義勇為,幫咱們的!不知公子怎樣了?」她心懸孤焰,想縱身上崖,卻是腳下一軟、幾乎摔倒,忽感暖流入體,身子輕飄起來,原來是風小刀扶了她如輕燕掠去,路瀟遙也尾隨而上。

三人到了崖頂,大吃一驚,只見孤焰俯在琴箏上,手摀胸口微微顫抖,這方銀色長箏琴裂絃斷、血跡斑斑,他微一抬頭,慘然笑道:「辛苦了……」忽然喉頭一甜又嘔了口鮮血,臉色蒼白得幾乎已無生息。

風小刀箭步衝上道:「月大哥,我先為你運功療傷。」

「不!」孤焰和画兒同聲而出,風小刀和路瀟遙大是愕然,画兒強忍住淚水,手忙腳亂的拿出一顆藥丸,顫聲道:「公子!公子!快服『醉生夢露』!」

孤焰和酒吞服後,臉上終慢慢回復一絲血色,画兒吁了口長氣,柔聲勸道:「公子,你已三番兩次給這些傢伙機會,是他們咎由自取,你莫再傷心,身子要緊。」

孤焰點點頭,苦笑道:「我倒不如妳這小丫頭看得開。」他勉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還是又吐了口鮮血,氣息漸漸沉重。

画兒道:「咱們得找個地方讓公子歇息,他服了醉生夢露,會昏睡的。」

風小刀忙背起孤焰,道:「回一品軒客棧去。」

画兒滿懷感激道:「風少俠,謝謝你了。」

孤焰一瞬間已昏昏睡去,風小刀感到背上之人呼吸若有似無,一長一短、十分冰冷,不禁暗自憂心:「月大哥能彈琴引浪,內力深不可測,可氣息為何如此奇怪?」舉凡內功越深厚者,氣息越勻長和暖,像孤焰這般情況,若非奇人異象,便是走火入魔!



靈峰山巔,梅覆如雪,林中小屋燭光熒熒。

過得一時辰,林外傳聲又至:「報!」

單人離沉聲道:「說!」

「浮沉海一役,邪軍大敗,二萬邪軍只餘二千潰逃,邪隱葬身其中,對方又多一人,四人全身而退!」

九狐兒驚魂未定,支唔道:「先生,邪魂去掉近二萬?」

白海青大聲喝斥:「莫仗著你是少君的先生,你最好給出個交待!」

單人離吁了口氣道:「此次是邪魂勾結雲夢大沼向蘭亭香榭出手!本是雙方約談,不知為何邪魂竟背信帶大軍前往……這是次壞的結果,中間出了什麼問題,我一時還想不透,看來我魔界真斷右翼了。」

白海青冷哼道:「你想不透,還有誰想得透?不如我告訴你,最壞的便是連蘭亭香榭都葬身浮沉海!」

單人離不理白海青語含譏刺,伸手入懷,摸出一錦囊道:「少君有令,如果邪魂出事,便交密令予你。」

白海青不待單人離交託,夾手奪過密令,氣沖沖向外走去,一開木門,眼前梅樹林交錯成一片,似亂無章法,又似暗路叢生,正是「梅林四德陣」,他大袖一揮,袍風轟然呼嘯,無堅不摧,「喀喇!喀喇!」聲響,面前數排梅樹齊身斷折,切口整齊,他竟是將這氣出在梅樹上了!

白海青正要大步離去時,右旁忽橫出一巨大梅枝,有如粗松當胸擊來,他以摧枯拉朽的指勁霍然抓去,「碰!」粗幹從中剖裂,斷落地面,竟回復成細小樹枝,白海青無暇驚疑,左側巨大梅枝又已橫掃過來,兩旁的梅樹速向中移,填補空缺且越擊越快,向他頭、頸、臂、腰、腿各處不停掃打。

白海青正自氣盛,催掌連發,他爪力雄渾,當者披靡,片刻間腳下已堆疊數矗梅枝,他心知已觸動陣法,卻不知此陣最奇詭處在於常人眼見巨幹來襲,必然拼命反擊,但其實這是一種將細枝放大成粗幹的幻眼術,如此滿山遍野的梅樹,枝椏萬千,終將耗盡人力氣。

梅林四德陣乃依天之五常為軸,亦即乾土為本、四季為綱而巧妙佈置。

「枝橫陣」合「元」象,取春雷使天地萬物滋生之意,若觸動陣法,千百梅幹將會穿土破出,使闖陣人腳下無可履平地,每一步落下,皆會被刺身亡。

「影斜陣」合「亨」象,取夏雨令萬物舒展之意,四面八方的梅枝會伸長粗壯,到處掃打擊刺,令闖陣人防不勝防、劈不勝劈,不多時便氣虛力空,或被擊殺而亡。

「曳疏陣」合「利」象,取秋風使萬物各得其宜之意,梅樹前後左右挪移,有乾坤顛倒之亂,使闖陣之人尋不到真正出路,迷亂其中,無法脫逃。

「傲雪陣」合「貞」象,取冬雪令萬物永存之意,梅瓣旋舞如雪,片片如暗器,可滿天割殺意圖從空中來去陣法之人,萬瓣籠罩下,即使身如捷鳥,插翅也難飛。

四象配合,天羅地網,任憑本事再高,也無可抵禦!

白海青身影如鷹迴翔,初時十分悍勇,但樹幹永無止歇的擊來,他每每開出生路,轉瞬又被逼退回來,數十招之後,他氣勢已緩,眼前卻仍是一片茫茫無際的梅樹林,他怒極大喝:「單人離!信不信我轟塌你老巢!」正想飛天而去。

屋內卻傳聲道:「鷹王稍安勿躁,少君就是怕你衝動,才讓我約你至此,此處天圓地方皆有陣法,遁地有枝橫陣,飛天尚有傲雪陣,不如鷹王暫息怒火,回屋中聽我一言。」意即他早算出白海青會怒不可遏,才用梅林四德陣將其困住,就算向天飛去也無用。

白海青只得回轉屋內,忿然坐下,拍桌喝道:「我看你放什麼屁!」

單人離道:「鷹王、狐王請想,邪魂勾結外人,其心已異,與其說我斷去一臂,倒不如說雲夢大沼同時也斷去盟軍。」

白海青怒道:「你當我傻子?這個道理我不明白?難道只有你這『掌中千里』才有腦子?要我就斬草除根,直接摘下邪問、邪官兩個老傢伙的腦袋,看看裡面究竟裝些什麼?」

單人離點頭道:「鷹王說得不錯,此刻不除邪魂,後患無窮,斬草除根,方是上策。」

白海青譏誚道:「嘿!這就是你的一箭雙鵰?射向自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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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16 10:18:29 |只看該作者
單人離嘆道:「自然不是,此局乃雲夢大沼所開,我方不得不下注,邪魂趁少君閉關之時勾結外邦,意圖奪位,雲夢大沼也正好利用邪魂消滅蘭亭香榭,無論浮沉海結果如何,雲夢大沼都不吃虧,甚至可說是最大贏家,接下來少君自得做莊開局!」

白海青叱道:「你別什麼事都推給少君!」

單人離深知十二年前那一戰,白海青自責甚深,對幼君更有一份疼愛歉疚之情,緩緩道:「你如此關心少君,他豈會不知?他命你靜待在此,就是不希望眾人有什麼損傷。」

白海青傲然道:「你自己怕死,便老躲在這兒,我靈族自古誓死效忠魔界主君,他就是一句話要我的命,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還怕有什麼損傷!」

單人離懇摰道:「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何況少君最看重的就是魔界子民,他怎可能讓你輕易喪命?」

白海青心中一軟,語氣仍硬:「我就是擔心他跟幽鬿主君不一樣,做大事者不可這般婆婆媽媽,若要棄車保帥、方成格局,有何不可?」

單人離微笑道:「無論如何,少君也不會視五靈王為棄子。」

九狐兒見白海青語氣和緩,忙陪笑道:「值此關頭,自家兄弟萬不可亂了陣腳、徒傷和氣。」他口裡說得輕鬆,但心中對浮沉海一事還驚疑未定。

此時夢婆終於醫治完成,插口道:「狐王視力已糢糊可辨,初時畏光,十日內不可移動,之後就會慢慢復原。」

九狐兒拍額慘叫道:「十日不可移動?那不是要我的命嚒!」

單人離道:「夢婆,今日之事莫要告訴妳主子,以免她掛懷。」

夢婆微笑道:「老人家耳朵聾了、腦袋懵了,轉個身,啥事也忘了呢!」便欠身告辭、蹣跚離去。

單人離沉吟道:「十日?狐王,這次你可撿個便宜,我只得代你去趟巫祆教了!請撥出二十名狐軍隨我前去。」

九狐兒心想單人離向來足不出戶,這次卻要親自出馬,可見事情頗不尋常,問道:「先生要去巫祆教辦什麼事,我才好點出合適人選。」

單人離道:「此次前去,是要逼巫祆交出不滅火種,他們若能聽從,就最好不過。」

九狐兒笑道:「先生當真說笑,要他們讓出聖物,那是絕無可能!」

單人離微笑道:「所以這二十人要在西漠中散佈消息,說巫祆若不讓出火種,魔界就要攻打他們。」


九狐兒驚道:「不是說暫不宜強攻嚒?」

單人離道:「兵法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又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九狐兒學起老學究搖頭晃腦道:「所以咱們這次不攻城,只伐謀?」

單人離微笑道:「不錯,這二十人還需散佈另一消息,說劍閣近日會運一批可滅魔界的神器前往無間島。」

九狐兒道:「少君是想利用巫祆奪走兵刃?但除魔大會在即,巫祆也可等著無間重創我們,不需急於出手。」

單人離道:「我魔門關閉已久,無人知道虛實,這些細作需大肆渲染我方實力,造成西漠人心惶惶,再向金衫軍獻計若能得到這批兵刃,對他們將來奪回教權有莫大助益,如此一來,金衫聖日使必會暗派紅衫軍前來,因為是暗自調派,不能動用多人,但出馬者盡是精銳。另外,巫祆教主怕生民怨,被金衫趁機奪權,也會派人奪取兵刃,他若堅持不出兵,將盡失人心,巫祆內鬥會更嚴重。」

九狐兒捬掌笑道:「此招甚是高明,若巫祆教捲入兵器之爭,折損的又是菁英部隊,於我們將來奪取不滅火種大為有利,而且不費一兵一卒,即令巫祆為我方排除兵刃危機,無論如何,巫祆、劍閣、無間三方人馬必有結怨損傷,刑無任萬萬想不到,他用來對付咱們的利器,反被我們所用。」此刻只恨自己為何雙眼受傷,不能參與其中。

單人離沉聲道:「如果安排妥當,那就是二桃殺三士,而非只是一箭雙鵰!」

九狐兒道:「那三士該是無間島、將邪劍閣、巫祆教?」

單人離諱莫如深,搖頭道:「不,將邪劍閣只是鑄刃名家,近日武學人才凋零,並非是首要目標,此三士是巫祆教、無間島和雲夢大沼,只不過,陪葬的是邪魂,所以我方損失也不小。」忽嘆道:「倘若今日在浮沉海情勢不是如此,少君是不用此計的。」

九狐兒半真半假地驚駭道:「嘖!少君一出手,便要一舉折損三方最強勢力,順道除去內憂,真是乾脆俐落,是誰說他婆媽?」他雖目不能視,仍朝白海青處望去,搖頭嘆道:「江湖啊,從此腥風血雨!」

單人離向白海青微笑道:「只不過還得請鷹王按下怒氣,聽從密令所囑,調一隊人馬於適當時機至『百仞谷』。」

白海青精光一閃,沉吟道:「百仞谷?那兒可是邪魂的老巢!」

百仞谷過海即是無間島,魔界為防無間來攻,特派邪魂駐守該地。

單人離點頭道:「離百仞谷半里遠的『千磯灣』,正是劍閣與無間交接兵刃的地方,屆時那兒必是各方勢力齊聚,情勢複雜,才需鷹王親自出馬。」

屋外忽然梅影婆娑、枝葉搖曳,許多梅樹前後左右地行進,顯然有訪客來到。

單人離道:「貴客是誰?」聲音傳出屋外,來人不再前進,梅樹也停了下來。

屋外來人道:「小婢蜜奴,奉二公子命令,前來邀先生品茗,不知先生何時得閑?」

白海青和九狐兒頓時臉色不善,都猜想單人離和滅魂為何要約見。

單人離微一皺眉,暗嘆滅魂手段的確高明,他該是有精心培養的探子,得知三人密會於此,就故意派人前來相邀,好讓白海清和九狐兒疑心自己與他有所密謀。

單人離斷然道:「若是一般品茗敘舊,請見諒老夫近日就要出一趟遠門,恐要辜負二公子盛意,若有大事相商,宜請示少君裁定。」

蜜奴像早已知道單人離會拒絕,恭敬道:「二公子特別吩咐,先生此刻若不方便,就等先生遠門回來,再敘情誼。」即行禮告辭。

九狐兒知道對一名小婢追問無用,至於單人離已斷然表態,更無再說之理。白海青心中不悅、冷哼一聲道:「如今邪魂損傷慘重,餘下被滅是遲早之事,按理說內部變數已除,明年喜事應該再無問題!」

單人離點頭道:「鷹王說得是,我再重啟祭壇垂卜神示,希望會有好消息。」

單人離偕童子去備祭壇,白海青使傳音入密予九狐兒道:「非我族類,其心叵測,你最好在隨行二十人中安排眼線。」

九狐兒愕然傳音:「你懷疑先生?這些年來,他可是鞠躬盡瘁,又將少君視如己出!」

白海青傳音道:「今日之事怎麼解釋?蜜奴又為何而來?當年尹無豔那賤婦不也背叛了主君,才導致三無派知道九天玄葫可禁錮主君元神一事,單人離半人半魔、不可盡信,至於二公子的身份嚒……哼!兩人勾結,那是大有可能!總之,咱們絕不能再出半點岔錯。」

九狐兒傳音道:「關心則亂,你或許多慮了。」

白海青傳音回道:「各方敵情本由你狐王一脈打探,為何他派自己的探子進駐雲夢大沼,而咱們全然不知情?無論如何,小心駛得萬年船!」對於此事,九狐兒心中也生疑,遂點頭答允,見單人離已至屋外整備祭壇,兩人就不再傳音交談。

單人離命童子以東西向安放神案、南北向置香燭,又於案上擺放六茶、六酒,案旁以竹嵩去枝留尾,立掛九燈,分列四方,案上擺放一式「二十四山」羅盤。

子時一到,單人離開始施術,敬獻闇月聖神三茶、三酒之後,雙手連結法印,手指一道金光注入羅盤,唸道:「天做羅盤星引路,道法生光,雲開月明,九星飛泊,七星點津,急急如律令!」盤上指針快速旋動,忽然羅盤中心生出一道光束衝向天際,輝映夜空中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等北斗七星,指針直到繞過七圈後才搖搖晃晃地停下來,最後遙指夜空中的貪狼星。

單人離面色沉重,再敬三茶三酒,結第二次法印,唸道:「二十八星宿,東宮蒼龍、西宮白虎、南宮朱雀、北宮玄武,天之四靈,為我護界,以正四方!」左袖一揚,打向九燈,「啪啦!」一聲,八燈盡滅,九燈只餘東方首燈仍亮,天際繁星襯著幽幽月光,尤以東方群星拱月最為燦爛,又似與月爭輝。

白海青和九狐兒見單人離面色越來越凝重,幾乎要出口相詢,卻又不敢滋聲打擾,再過許久,單人離頹然往後一靠,閉目緩緩道:「貪狼桃花事紛紛,角宿值日不非輕!」

此言一出,二靈王雖不能全解,也能猜個七、八分,心下登時冷了一半。

單人離嘆道:「角宿星乃東方七宿之首,對應的是少君,但同時存在兩顆星,就好像蒼龍生了兩角,那是互別苗頭、鬥殺沖尅的大凶之象,卦意是『祭祀婚姻事不成』,要得天應之力,需少君、聖女二人成婚時祭禱闇月聖神,但此卦看來,成婚、祭祀二者皆不宜——天命難違!」

白海青臉色陰晴不定,沉聲道:「又是內部變數?」

單人離點點頭道:「是。」

白海青悶哼一聲,冷言道:「現下我可離去了吧!」

九狐兒自然明白那哼聲是何意,他們並不懷疑卜問結果,卻開始懷疑所謂的「內部變數」正是單人離自己!

單人離恭敬道:「鷹王要走要留,除非是少君之令,老夫絕不敢妄加左右,只請鷹王莫忘密令所囑。」語畢,梅樹林已敞開一條羊腸小徑。

望著白海青飄然離去的身影,單人離沉吟道:「蒼龍兩角……」目光深遠,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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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17 10:5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義結金蘭



風小刀三人經此大戰,皆十分疲累,好容易回到一品軒,安置了孤焰,路瀟遙叫上整桌酒菜,準備大快朵頤一番,見画兒仍愁眉不展,再也按捺不住道:「画兒姑娘,妳先別擔心,除非妳家公子立刻就喪命,否則妳不先祭飽五臟廟,哪來力氣照顧人?」

画兒雖滿身傷痕,倒只是外傷,想起孤焰內傷沉重,苦著臉道:「公子已經很久沒發作,這次倒挺厲害的。」

路瀟遙雙手高舉,枕著頭道:「倒底怎麼回事?咱們冒險殺敵的也沒啥事,他不過彈彈琴,就傷成這樣,說出來聽聽,大家好有個計較。」

風小刀雖覺這個師侄說話有些魯莽,倒不無道理,問道:「月大哥可是彈琴抗敵、心力交瘁,為何不讓我為他運功療傷?」

画兒沉吟許久,一咬牙才緩緩道:「公子不是因為耗盡心力,是因為……今天殺太多人了!」她看二人面露驚詫,又續道:「公子自小身有痼疾,具體是什麼狀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若傷心難過就會發病,嚴重者就像今日這樣嘔血不止,幾乎喪命。」

風小刀奇道:「這是什麼怪病?還是練功走火?難道便無法可醫?」

画兒續道:「他若發作得厲害,需服醉生夢露鎮壓,這藥會讓他昏睡,心緒自能平靜,痛苦也就舒緩下來,公子自知如此,長年修身養性,平日總是淡定自若,波瀾不驚,其實他已有多時未再服用此丸,要不是這次邪魂實在鬧得太過份了,公子是不會大開殺戒的,可他殺了這麼多人,想必十分心痛。」

路瀟遙斜眼睨視風小刀訕笑道:「若說大開殺戒,真正的劊子手可是小師叔哪,月公子何需這般內疚?」此話不知是褒是貶,風小刀甚覺尷尬。

画兒忙道:「不一樣的,勢況危急,若不是二位少俠仗義相助,咱們都會喪命,可公子原不想殺人,只想和他們好好談談,那邪隱三兄弟終究是老爺的八拜之交,也算看著公子長大。」想起孤焰兀自昏迷,眼中不捨之情油然而生。

路瀟遙瞅著她取笑道:「妹妹長得靈秀可人,又這般體貼,月公子定十分疼愛妳。」

画兒被他說中心事,滿臉通紅,連耳根子都發燙,瞟了風小刀一眼,低頭道:「路少俠千萬別胡說,公子對我只是主僕相待,我……」不禁幽幽地道:「我怎配得上他?他心中早有人了,他和小姐可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誰也比不上,只是,小姐本身就能治百病,對公子的病仍是束手無策。」

風小刀看著她滿身傷痕,始終掛念孤焰,小蝴蝶那溫婉又令人心碎的倩影黯然浮現心頭,忽生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慨:「她對月大哥一番心意,卻不得償,原來天下有情人皆是一般傷心,可她尚能天天見著月大哥,而我……」

画兒見風小刀並不取笑,才微微抬頭道:「四年前,公子救我一命,又授我『蘭陵沉香』劍法,我自是該報答他,絕不敢有半點非份之想,這套劍法是他專為小姐所創,可小姐不愛舞刀弄劍,才便宜了我。」她露出俏皮神色,悄聲道:「公子為小姐畫了一幅像,不如我把畫給你們瞧瞧,你們可別對他說!」

風小刀雖覺不妥,但路瀟遙已高興道:「好啊!好啊!瞧瞧而已,又不會壞,有什麼緊張,咱們定然不說。」風小刀實感好奇,也不再反對。

画兒從袖中拿出一小卷軸,邊攤開道:「公子雖不曾拿出來看過,但總把畫像帶在身邊,片刻不離身,若不是他昏迷,由我保管,你們也無這眼福。」

畫卷緩緩開啟,風、路二人一時目瞪口呆,臉上泛紅,片晌說不出話來,眼光卻移不開半分,畫中女子霓羅雲裳,柔情綽態,眼波流轉,栩栩靈動,似正對他們輕顰淺笑。

畫旁題數行小字,筆緻瀟灑,就如蘭亭香榭的題字一般:

「形婉婉兮若遊龍乘雲翔,行飄飄兮若流風之迴絮,膚皎皎兮若太陽升朝霞,容灼灼兮若芙蕖出綠波,絲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氣芳藹兮若微谷之幽蘭,人渺渺兮若在雪之一方。」這詩用來讚美畫中女子深得其味,只不知是作畫之人情深藝精,還是真有如此佳人?①

路瀟遙嘆道:「你公子怕是把心中仙子畫了出來,世上怎能有這樣的美人?」

画兒搖頭道:「起初我不經意見到畫像時,也這麼想,後來公子才跟我說了點有關小姐的事。我多想看看她,但小姐居地不是尋常人可去,何況我是外族人,更無緣得見。」

路瀟遙暗忖:「難怪小姑娘落花有意、流水卻無情,可那清靈純真的氣質倒有三分相似!月公子怕是移情作用,才對小姑娘特別好。」他猛地用肘子撞了一下風小刀,促狹笑道:「小師叔,這般小仙女可是教天下男子都夢寐以求呢!」

風小刀平生所見女子雖不多,也知道嬌媚無倫、讓人一擲千金的菊仙歌已是豔冠群芳,但畫中女子不僅天姿秀容,更有一股不沾人間煙火的出塵氣質,無人能及,想起滅魂的絕世風采,孤焰的寧靜飄逸,再到這仙靈佳人,只覺天下俊美人物竟都在蘭亭香榭,不禁讚嘆道:「原來月大哥也是重情之人,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這般人物。」

画兒聽他稱讚孤焰,歡喜道:「公子總說『冷眼看世情、熱血酬知己,若非如此,何來之別?』他對外人冷淡,卻最看重自己人,這回他心病復發,不就是念著叔父輩的舊情?他雖在外奔波,仍時時掛念小姐,心中所盼,就是和小姐隱居蘭亭香榭。」

風小刀問道:「可蘭亭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建好,而且是滅魂二公子居所?」

画兒道:「公子當時取名蘭亭,是因為小姐喜愛蘭花之故,它初建時金碧輝煌,確是二公子居處,但明年公子將迎娶小姐,就命人打理成花團錦繡的模樣,好作為新婚居所,公子多年心願終於可以得償了!」她臉上漾起喜悅微笑,就彷彿是自己如願以償般。

風小刀想道:「他二人確是令人羨慕的神仙美眷,唯獨月大哥身上沉痾未解,總是遺憾,我得盡力尋到法子才是。」

三人之中,風小刀和画兒各懷心事,只有路瀟遙仍是高興吃喝,天下沒有比死裡逃生這事兒更值得慶祝了,想到明日依舊鮮衣怒馬、仗劍江湖,心情便十分暢快。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偏十有八九,一品軒只剩一間房,自然得讓給孤焰主僕,風小刀和路瀟遙借了馬廄歇宿,這讓向來愛潔淨的路瀟遙十分無奈。風小刀問道:「遙兒,你一直跟在我身後?」

路瀟遙理直氣壯道:「誰教你不讓我跟著!我只是好奇你要做什麼,又怕你不回來。」

風小刀不解道:「那我為何都沒發現?」他自認若有人跟蹤數日,就算是高手,都難瞞過他耳目,何況只是這個小毛頭。

路瀟遙得意道:「嘿!我無邪門有追影術,只要在你身上施個天涯海角符,再用山海奇形圖追蹤,隨時可知道你個把月內的行跡,等知道你落腳何處,我再追上即可,不過,一個月後,符術自然消失,需得重新再下。」

風小刀一楞,不知何時被下符,轉念一想,已然明白:「是千日醉?」

路瀟遙點點頭,老氣橫秋地道:「小師叔,你江湖經驗太淺,這樣很容易被人下毒啦、下蠱啦、自然還有下符,幸好有我這老江湖陪在你身邊!」

風小刀瞧他稚氣的臉卻倚老賣老,不禁好笑,拱手道:「敢問少門主何時幫我解符?」

路瀟遙認真搖頭道:「這可不行,要是你忽然丟下我,我上哪兒找人?」

風小刀見他因心底不踏實才耍這小詐,笑道:「那一個月後,我會提防再次中招。」

路瀟遙嘟噥道:「我在你身邊,不也幫了你嚒?」他拿出一黑符,手指速寫其上,叨叨自語,然後指尖捻了燭火,將黑符燒為灰燼。

風小刀好奇問道:「你又做什麼?」路瀟遙委委屈屈道:「我用『千里傳音符』寫家書給爹娘,告訴他們這兩日裡發生的事,他們定會心疼遙兒。」

風小刀這才知道原來他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倍覺思念雙親,不禁心生愛護,大力摟住他削瘦的肩頭,溫言道:「小時候我可扮猴子逗你,又像搖娃娃般抱著你、唱曲哄你睡覺,你全忘了,就只記得我揍你屁股,以後有什麼不開心的,就跟小師叔說,知道嚒?」路瀟遙微微一顫、怔怔望著他,風小刀笑道:「放心吧,在路師兄未到前,我不會丟下你的。」

路瀟遙雙頰一下子火紅起來,連耳根子都紅透,低了頭喃喃道:「原來你人這麼好,這樣很容易被人利用的,」旋即嘻嘻一笑,往旁躍開,雙手比劃,大聲道:「不過不打緊,我會幫你照看著,任何妖魔休想逃過我的『無所遁形符』!」

風小刀聞言頗是感動,卻不知路瀟遙心中暗道:「小事幫幫可以,大事可千萬別再強出頭了,不然這小師叔易招麻煩得很,你小命遲早休矣!」

路瀟遙在兩柱之間,凌空懸了一方八卦圖形的辟邪長巾,輕然一躍,橫身臥於巾上,以手支頤、晃來盪去,道:「我睡上頭,你在下面看守。」

風小刀也躺在舖好的草席上,仰頭問道:「路師兄、蘇師姐為何沒和你一道前來?」

路瀟遙道:「他們去追查綠水太師父和無邪門祕鑑『五命術譜』的下落,才叫我獨自上路,晚些便來會合。」

風小刀奇道:「五命術譜?」路瀟遙不耐煩道:「是啊,本來是太師父帶在身上,可他失蹤了,祕鑑自然也失落,我知道你又要問何謂五命術,就是連命、敵命、催命、延命、計命五術,是我無邪門至奇的術法,咿呀,說了你也不懂,我可累了!」說罷又用百害不侵符的綠光將自己圈護住。

風小刀見他各種寶貝都從小白背包取出,問道:「你這背包忒小,能裝這麼多東西?」

路瀟遙道:「我這『百寶乾坤袋』可裝百倍多的什貨,東西放入後,就照原形縮小,拿出後自會恢復原狀。」

風小刀突發奇想道:「倘若將人放入也會縮小嚒?」

路瀟遙咕噥回道:「偏你這麼多怪念頭,不可放入活物,否則要筋折骨裂,哪還有命在?」語音含渾不清,已是昏然欲睡。

風小刀未見過無邪門許多花樣,好奇地起身過去,卻見到路瀟遙在綠光圈中緊緊懷抱小白背包,曲身而眠,面容純真可愛,宛如嬰兒在母胎中安穩香甜,一瞬間竟已呼呼睡去,頓生疼惜:「他從未吃過半點苦,我不好好保護他,還讓他隨我險些喪命,我這個師叔真是不應該。」

深夜中宵,風小刀雖十分疲累,反是輾轉難眠,隱隱覺得有許多事想不明白,他不知殺父仇人是否真命喪浮沉海?暗助邪魂的黑衣女子是誰?殺小蝴蝶的兇手真是九狐兒嚒?想到狐王雖行蹤飄忽,難以打探,但應可在除魔大會相遇,才覺得此事稍有眉目。

他心思煩燥,乾脆起身修習上善清心咒,練了半個時辰,果然沉靜下來,忽想到這上善清心咒或許可治孤焰心疾,便迫不及待天亮。



翌日,天現魚白,風小刀起身至庭院散步,見孤焰已坐於涼亭之中獨自對奕,黎明曙光染得他一身霜白,直是飄逸出塵。

風小刀不禁想道:「月大哥雖只年長我一歲,卻像師父一般,有著出世高人的風采。」他趨前關心道:「月大哥,你身子好些了嚒?不需找名大夫嚒?」

孤焰道:「我已無大礙,只是數十日內不能大動干戈,否則會心脈爆裂而亡,這是陳年沉痾,只要不傷神就沒事,所以我最好是隱居山野、不理俗事,只不過,一入江湖無盡期,世事豈能如人意。」

風小刀想難怪他希望與神仙美人退隱。孤焰微笑道:「昨日若不是你們出手相助,我和画兒早已命喪浮沉海。」他安一黑子在棋盤的二、三路上,形成「陳橋兵變」之局,轉眼即要將一片白子圍困其中。

風小刀道:「幸賴月大哥智計,咱們才能脫險,只不過,有一事我不知該不該問?」

孤焰道:「你想問滅魂是否故意引你前去浮沉海,好襄助我誅殺邪軍?」他填一黑子攻入中土,逼白子放棄數子,以換取大片生路,是為「借刀殺人」之局。

風小刀道:「就算滅魂公子是故意引我前去也無妨,我只想知道仇人是否真出現過?」

孤焰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你仇人情況如何,但我與你確是巧遇。」他微一沉思,又道:「我若真想與邪魂興兵鏖戰,會事先備好大批兵馬,不會獨自前去。當時我看邪魂來了千軍萬馬,原想用漂染過魂飛魄散精的巨浪殺敵,又因為看過你舞刀,知道無欲刀法可化巨浪為水霧飄散出去,才請你相助,這次若不能擊潰邪魂,他們定會大肆征戰,莫說我族人要遭殃,中州也無法倖免。只是這樣一來,卻累你斷了仇人線索。」

風小刀越聽越是佩服:「當時我只顧著衝出險地,月大哥所想實比我深遠許多,他來之前早備好脫身良策,浮沉海形勢奇特,平時就浪濤洶湧,選在那裡會談,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他是為蘭亭香榭和無辜百姓才大開殺戒,不費一兵一卒,即誅殺邪軍過萬,當真不可思議。」點頭道:「月大哥萬事想得周全,看來是我猜錯了。」

孤焰輕嘆道:「我殺了他們這麼多兄弟,他們定要復仇。」他再叩一黑子守住邊關,白子只留一條生路苦苦掙扎,頓成「背水一戰」之局。

風小刀忿然道:「邪魂不守信義,合該給他們一個教訓!他們定心有不甘還要再來,你身子不好,需多加留意,月大哥想去哪兒,不如讓我送你一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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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18 10:25:15 |只看該作者
孤焰瞄了他一眼,從懷中拿出一封請帖,道:「我去無間參加除魔大會。」談話間,隨手落一白子在棋盤上,直驅東岸邊關。

風小刀喜道:「原來月大哥也收了帖子,咱們正好結伴同行。」

孤焰見他一心保護自己,微笑道:「我並不怕他們尋仇,此役邪魂主軍折損近半,已是元氣大傷,殘餘兵力不足為懼,邪魂之主尚有邪問、邪官,我心底實希望留一條生路予他們,只盼他們能清醒,莫再受其他勢力利用。」他白子一落,如單騎出關,突破重圍,黑子反而成了「飛蛾撲火」。

風小刀愕然道:「其他勢力?」忽靈光一閃,拍案道:「不錯,聽說魔門已開,他們定是受魔主指使,妖魔做事不擇手段,月大哥切莫再心軟!對了,昨日那黑衣女子難道是魔族,才不怕魂飛魄散精?」

孤焰眼觀棋盤,冷聲道:「那女子並非魔族,是邪魂勾結的另一方勢力雲夢大沼,此次四方較勁,邪魂是最大輸家,我也輸了一局,一局未分勝負,最大得利者自是雲夢大沼。」他黑子再落,乃「遠交近攻」格局,企圖斬斷白子沿線佈哨。

風小刀本以為只是蘭亭香榭和邪魂雙方對決,而且孤焰明明大獲全勝,如今才知其中原委遠比他所想更為曲折。孤焰又道:「邪隱雖好鬥,但向來信守承諾,此次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引我孤身赴會。」白子此時已內外聯成一線,形成「異地同心」。

風小刀心想三方是邪魂、孤焰、雲夢大沼,那第四方又是誰?是挑撥邪隱背信之人嚒?他越想越混亂,吶吶道:「月大哥,你叫我抽絲剝繭,我可不行,若要出力,儘管開口。」

孤焰停下手中落棋,黑子夾在修長兩指之間,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

風小刀見他雙眸亮似夜星,臉色卻蒼白如紙,忽想起昨夜所思,忙道:「對了!我所修習的上善清心咒對月大哥的病情或許會有助益。」

孤焰道:「這是你師傳絕學,怎可傳予外人?」

風小刀誠懇道:「武道本是用來行俠仗義、救人扶危,有何不可?」

孤焰忽嘆道:「小刀,我真盼你是我親兄弟。」他手中黑子欲回防,卻見城門失火、邊關失守,兩邊為難,情勢逆轉,剎時大勢已去。

風小刀望著孤焰眼底透出的感慨,又思及昨日生死患難,一時熱血上湧,昂聲道:「月大哥,不如咱們就結成異姓兄弟,從此生死與共、患難相扶!」

孤焰劍眉微蹙,眼底露出幾許複雜深意,默然不語。風小刀一時窘然,道:「月大哥若不願意……」

孤焰霍地長身而起,大笑道:「得兄弟如此,夫復何求?」他往旁邊的竹叢隨手一捻,掌中已多了六根長短一致、切面整齊的蘆竹,內力微送,竹頂就升起縷縷輕煙,他分了三根給風小刀道:「咱倆就以這蘆竹為香,祝拜天地。」跟著底襟一擺、雙膝跪地,大聲唸道:「我月孤焰,今與風小刀義結金蘭,我為兄、他為弟,從此生死與共、患難不棄、福禍相倚,天地為證,如有違者,利刃穿心!」說罷向天地拜了八拜。

風小刀見狀,急忙跪下,隨著孤焰唸道:「我風小刀,今與孤焰大哥義結金蘭,他為兄,我為弟,從此生死與共、患難不棄、福禍相倚,天地為證,如有違者……」誓言未畢,孤焰忽夾手奪過他的蘆竹插入泥中,道:「二弟,行了!」

風小刀一楞:「大哥……」他對孤焰雖未防範,但手中之物輕易被取走,也頗驚訝。

孤焰笑道:「我信你是義氣之人,何需託付天地?」

風小刀大是感動,怔怔地望著孤焰,半晌說不出話來,回神後,忙用力磕了八個響頭。

二人起身,孤焰見他兀自驚疑,微笑道:「修為高深之人,遇有威脅時,會本能地反抗,方才我取竹時,出手雖快,並不蘊內力,你心中坦蕩,未防範於我,身子又感受不到我內力威脅,是以長竹輕易被我取走,此時『無內力反勝有內力』了。」

風小刀細細咀嚼他話中之意:「無內力反勝有內力?大哥一點,我似想通了什麼,又似模模糊糊……」忽有感悟:「無欲心法『無勝於有』就是如此!倘若剛才是敵人偷襲,一直未蘊內力,直到與我相觸一瞬間,才勁力全吐,招式、氣勁方向全無法預先判斷,我怎能招架?內力吞吐自然若無,是『無』的至高境界,大哥所說暗合師父教導,只是我從前未能領悟,總以為全力施為才是高招……」

孤焰並不打擾他沉思,黑子雖敗,仍專注置落完最後一顆黑子。風小刀瞧這桌上棋盤生刦變化,反撲、收氣、共活、長生,劫中有劫,又有復生,甚是繁複,但最特別的是尋常棋盤只有黑白兩方,這棋盤的另二個角落卻有殘餘的藍、灰數子,桌側也擺了四色棋盒。

風小刀好奇問道:「大哥,那藍、灰二色棋子是啥用途?」

孤焰道:「此乃四色棋,即是四方棋子同時較陣。」

風小刀咋舌道:「四方?」他更想不到方才孤焰所下的各種棋局,實已暗合浮沉海四方勢力較勁的前後形勢。

孤焰又道:「只不過藍、灰二方早敗下陣來,最後仍只有黑、白對決,上回我藍子餘七子,灰子有一十二子,此回藍、灰各下十八子才敗。」

與高手對奕難,自己對奕更難,其中需克服不少心理障礙,就如人最大的敵人往往是自己一般,所以棋道高手常自己對奕,以省視棋路思考是否有誤,進而審視修身處世之道。

自己四方對奕,其中衍生的繁複變化更是以倍數計,若不能真正進入澄心明鏡、無私無我之界,極易顧此失彼,這也是藍、灰二方會早早敗下陣來的原因,藍、灰能多下數子,自是功力更深一層了。

風小刀只知棋子佔面越廣才越贏,但四方都是自己,如何斷定誰是贏家,問道:「大哥,你常與自己下棋嚒?」

孤焰道:「是,二弟要與我手談一局嚒?」

風小刀無奈搖頭道:「師父曾教過我,我盤盤都輸,他後來覺得無趣,便不顧我了。」

孤焰道:「幼時我先生也常與我對奕,不過後來他也覺得無趣,我只好自己下棋了。」

風小刀笑道:「哈!原來天下的徒兒都贏不了師父!但我瞧大哥棋藝高明得很,怎麼也老下輸你先生?」語氣中大有相遇知音之慨,孤焰只微笑不語,風小刀恍然明白,暗罵自己笨,尷尬道:「原來教你的先生早已不是你對手!」

孤焰微笑道:「黑白棋局致勝關鍵有二,其一是『廟算多者勝』,就是永遠比對方多想一步。」

風小刀道:「永遠比對方多想一步?倘若你想了十步,他偏想了十一步,又如何?」

孤焰道:「那你就想百步,他想百步,你就想千步。」

風小刀奇道:「怎麼可能?如此一來,不就無窮無盡了?」

孤焰道:「你既知他要想十一步,為何不想第十二步?非不能也,是不為也,倘若你真想不出第十二步,那這盤棋自是不用再下,認輸便是。」

風小刀一時愕然,心中咀嚼:「『非不能也,是不為也。』很多事當是如此——就像師父要我放棄殺父大仇,我真不能做到嚒?是我不願意啊!另外,即使我以命復仇,仍舊做不到,也實在無法強求……」忽覺得孤焰口中棋理隱有深意,「執著」與「捨棄」,兩造都是為難,好奇又問:「關鍵之二呢?」

孤焰道:「讓棋子聯成一氣以成『後勢』,圍殺對方致使孤立無援,要成此局,首先就要拔掉對方最倚賴的左右手,再網圍三面、只開一面,方能請君入甕。」

風小刀只道孤焰說的是棋理,不知他暗喻權謀策術,搖頭道:「可每顆棋都長得相同,怎知誰是王、誰是臣,誰又是最重要的左右手?」

孤焰點頭道:「二弟說得有理,人心難以逆料,表相並非真實。就好比剛才陳橋兵變之局,『王』未必能一直稱『王』,『臣』也未必一直服『臣』,成王敗寇,只一步之差就會翻盤變天。兄弟往往是最危險的敵人,而敵人更可能結義!所以不能一概論斷,須視當時局勢而定。」

風小刀心想:「大哥事事聰明,此言倒是差矣,從來正邪不兩立,敵人如何變兄弟?難道我還能跟妖魔結義不成?至於『兄弟是最危險的敵人』,那是因為他爹爹跟邪魔為伍,才令蘭亭香榭遭到迫害,他自然有感而發。」又問道:「那要如何拔除左右手?」

孤焰道:「凡人總有五隙可尋。」

風小刀道:「五隙?」

孤焰道:「自身之愛惡貪懼、上主之疑忌、同儕之妒嫉、下屬之怨懟、外敵之衝突利益,此五隙,總有一處可攻破。」

風小刀暗想:「大哥現在三方強敵環伺,他自要多多籌謀,我當日若跟師父認真學習棋奕,或許能幫著思量,如今看來,倒只能多出點蠻力保護他。」

孤焰瞧他眉頭都快蹙到一塊兒,又道:「二弟毋須費神,世事如棋局,總是變幻難度,自古至今,又有幾人真能勘透、一局定天下?」

風小刀看他不憂不懼、一派淡然,忍不住道:「有時我覺得你真像我師父。」

孤焰道:「你無欲刀法如此高明,足見尊師若水乃曠世奇人,我怎比得上?」

風小刀詫然道:「原來大哥知道我師承來歷!」他突然覺得孤焰的言行常令人驚訝不已,心中暗忖:「師父極少在江湖上走動,就連宮姑娘乃無間七子之一,都不認得我的刀法,大哥卻一看便知,還用來對付邪魂,我這個大哥當真是見多識廣、高深莫測!」

孤焰莞爾道:「無欲刀法乃當世最精妙的刀法,大哥我還有些許眼識,但願你不是說我像他那樣白髮蒼蒼。」

風小刀笑道:「你自然比師父俊得多!」想到自己一心復仇,只勤修武學,其他雜學都不精,實愧對若水的博學多聞,道:「我的本事不及師父十分之一,他算是收了個笨徒弟,大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若見了你,一定十分投緣!」

孤焰觀風小刀言行,已知若水乃淡然自得的修道高人,並不會教導徒兒為人處世須布局如棋,道:「我彈琴用來殺人、下棋用來算計,你師父未必喜歡。」

風小刀道:「師父最無拘束,他若知道你我結成兄弟,定歡喜得很。」

孤焰微笑道:「如此說來,我定當拜謁尊師,也讓你看看桃源。」

風小刀疑道:「桃源?」

孤焰道:「蘭亭只是我族在金華的分據地,桃源才是我真正的故鄉。」

路瀟遙忽從後方現身,拍手大喜道:「一聽名字,就知道是特別美的地方,月大哥,你可別忘了我,待除魔大會一結東,咱們便起程!」


(註①:「形婉婉兮若遊龍乘雲翔……人渺渺兮若在雪之一方」改自洛神賦,非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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