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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高容]殘天闋--卷一明月映刀鋒(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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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19 17:50:50 |只看該作者
20130919
第八章  喜樂小城



風小刀一行人離開一品軒,東行前往無間島,經過幾里荒山野地,前方出現一座城池,孤獨地矗立在蒼蒼草漠間,城樓牌匾題字「喜樂小城」。

四人原要打尖,就趕了過去,甫踏進城門,街道上原本鼎沸的吵雜聲忽然一片安靜,所有人目光都射了過來,但見他們個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一雙雙無神的眼就像在凹陷蒼白的面頰上挖了兩個大大的窟窿,瞳孔深處藏著無盡的哀怨恐懼、憤懣敵意,彷彿風小刀四人侵犯了這幽暗的地界。

「躂躂躂!」拖沓沉重的足音從四面八方響了過來,竟是幾百個城民如潮浪般快速湧近,包圍住四人,他們眼中閃爍著一道道厲芒,彷如一群不知飢餓了多久的野獸,好不容易攫住獵物般,滿臉貪婪神色,口中不停發出濃厚急促的喘息聲,風小刀四人立地處越縮越小,一時無法前行,卻也不願貿然對尋常百姓出手。

一滿臉灰污的小童從人叢中鑽出,瘦骨嶙峋的小手搖搖晃晃地就去扯孤焰腰間玉飾,眾人見小童出手,再也不相讓,壯起膽子蜂湧撲上,瘋狂地想搶奪四人身上的任何物事。

「不得無禮!」画兒護主心切,素手一拂,一圈真氣勁揚,已彈退周遭來人。

許多百姓倒飛出去,跌撞成一團,唉唉慘呼不已,卻開始互相怨怪怒罵,拳打腳踢地亂成一團,也有人拼命從群眾中掙脫出來,不管頭破血流,只發瘋似地匍匐爬向四人腳邊,去扯他們衣褲。

「唰!」一聲,画兒長劍出鞘,白虹倏閃,劍光飄落處,眾人手腳盡噴出一篷血珠,她揚聲喝道:「再不走,就砍下你們手腳!」

群眾睜大眼瞪著四人,猶不肯放棄,忽有人爆出一聲大喊:「快通知金神娘娘!」眾人才開始拔腿逃跑,片刻間半個不留。

風小刀見那小童幾乎被踐踏在競相奔逃的人群下,一探手將他提了出來,小童眨巴巴地望著風小刀,嚇得小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拼命掙扎,哭道:「大爺,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您行行好,饒了我,姐姐被賣到『極樂樓』,只剩小草子孤苦零丁的……」

風小刀將他安放在地,溫言道:「你姐姐為何被賣到極樂樓?你爹娘呢?」小草子含含糊糊哭道:「爹娘還不出錢來,跳井死了,趙大抓了姐姐去極樂樓抵債!好多姐姐都被抓去了!」風小刀拿了懷中銀兩遞給小童,小童破涕為笑,一溜煙地沒入窄巷之中,消失不見。

路瀟遙驚喊道:「你們瞧!」這偌大的城鎮,節比鱗次的屋宇,竟到處都是張貼白帖的喪家,悽悽惻惻的哭聲、鬥毆爭鬧的尖叫聲,從戶戶緊掩的門扉內不停地傳出,四人面面相覷,不知城中發生何事,但覺處處瀰漫著詭異悲涼的氣氛。

此城看不見半間歇腳客棧,也無借宿寺宇,風小刀只得上門拍打民房,屋內雖有人聲,卻無人願應門,只傳來聲聲呼斥,直到風小刀拍了第七道門,忽地「呀——」一聲,殘破的門框一下子傾倒了半邊,在冷風中軋吱軋吱搖晃,攪動著噁臭的血腥氣息。

画兒拾起地上蠟燭、打了火熠,燭光立刻亮滿了全室,空蕩蕩的屋舍內瀰漫著陰霉腐臭的氣味,僅有的一張木床靠在邊牆上,床上的被褥舖得整整齊齊,微微鼓起。

路瀟遙見連歇腿的桌椅也沒有,索性跳坐到床上,道:「這兒……啊!」他忽然像燒著尾巴的小貓般,彈跳起來,一溜煙地躲到風小刀身後。

風小刀一掀被褥,床上赫然出現兩具愁容滿面、捲曲彎弓的屍身,他們雙手緊握,口唇發綠,染有黑血,顯是服毒身亡,屍體已微微腐敗,從穿著看來,是尋常的農村夫婦。

孤焰瞄了屍身一眼,道:「瞧這情狀,是自殺的。」

四人到處探看,只見屋後樹林垂掛著一片上吊身亡的屍體、晃晃盪盪,當真令人毛骨悚然,路瀟遙道:「這裡的人要不哭喪臉鬧自殺,要不動手動腳地搶東西,當真古怪得緊。」

樹林深處,忽傳來一絲絲微弱的呼吸聲,四人循聲前去,卻看到一身披黑色風氅、清瘦枯槁的女子,帽沿低垂、遮住頭臉,趺坐於一塊平整的大石上,似等候著他們前來。

女子雙膝之上安放一具十三絃箏,琴箏通體血紅,散發著濃濃腥羶之氣,說不出的邪惡,更奇詭的卻是箏絃,雖像是烏黑的弦絲,但藉著細微星光,仔細辨別,卻看出竟是十三道極細的濃黑霧氣。

女子渾身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幽暗與神祕,喉間咕噥一聲,低低破啞道:「老身好心告訴你們,這小城只有一處可供膳宿,就是在西方一隅的極樂樓,各位若要打尖,可前往那煙花之地。」說罷,她忽地摘下了蓋帽。

殘弱的月光下,赫然映照出一張十分可怖的面容——那臉龐有著一道極深長的劍傷,從左額斜下右唇角,再延伸至頸下的衣襟內,因傷勢過深,以至於復原時,面上肌肉緊皺扭曲、駭人至極,可如此醜陋的容貌偏偏鑲嵌著一雙世間最明亮的眸子!

那清洌若幽潭、流轉如彩玉的秋波,是他們見過最美麗動人的眼瞳,然而眼底所蘊藏的卻也是最深沉、最哀慽的悲慟,只消與她對視一眼,就令人神魂俱傷、心肝俱碎!

女子沉默不語,似在靜靜享受著他們的驚嘆,半晌才以琴箏撐起顫抖細瘦的身軀,搖搖晃晃地蹣跚離去,一邊發出乾啞的吃吃笑聲,一邊兀自喃喃道:「人沒有喜樂,沒有愛,就沒有盼望,沒有盼望的小城,嘿嘿嘿!就成了一座萬惡之城,活像個地獄囉!」她看來顫巍巍的身影,竟是一下子就消失於叢林深處。

孤焰心中突地一跳:「這雙眼睛……我見過!」他向來過目不忘,明明不識這醜嫗,她的眼眸卻似曾相識,可到底在那裡見過,竟是怎麼也想不起。

四人目送老婆子離去,心中均升起十分怪異的感覺,画兒問道:「公子,這事咱們管不管?」孤焰深深凝注著那道背影,陷入沉思之中,並未答話,風小刀心底掛念那些被賣去極樂樓的姑娘,忙道:「既撞在咱們手裡,自然要管!」

孤焰回過神,道:「那把琴名為『碧血青魂』,箏體是九十九名童男童女鮮血凝製而成,箏弦則是束聚他們的怨魂成絲弦,因箏體是他們的鮮血,所以黑魂依附流連不肯離去,此琴煞氣甚重,據聞在數百年前,被一修道高人沉入南疆的深沼之中,不想今日竟然重現。」

路瀟遙插口道:「我曾聽爹爹說,只有至陰至暗的黑術,才能束魂成絲!」

風小刀不解問道:「黑術?」路瀟遙解釋道:「術法之中,蠱、降、巫毒之術乃屬『黑術』,與我無邪門以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為根基所發展的『明術』大不相同。」

孤焰道:「她特意告訴我們,是請君入甕。」

風小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孤焰早知道風小刀熱心熱血,明知有陷阱,定要去趟極樂樓,也知道路瀟遙必要跟隨,只得道:「那咱們就去開開眼界,只是大夥兒須萬分留心!」

風小刀道:「大哥身子尚未康復,這等小事,我獨個兒去去就回來。」

孤焰眼中閃著光芒,微笑道:「我自然要去,若無獵物,怎引得獵人出手?」

風小刀安葬了屍首,画兒則妝扮成書僮,又剪一小撮青絲為路瀟遙黏了短鬍,改成小老頭模樣,免得他像娃娃逛窯子,裝扮完畢後,四人即動身前往極樂樓。

路瀟遙滿心好奇,興奮道:「小師叔,你從前去過青樓找姑娘嚒?」

風小刀從前可是過著苦行生活,連姑娘也沒見過幾個,但不想在這小鬼面前示弱,一時吞吐不答,路瀟遙卻是看了出來,故意大聲道:「什麼?你連紅紅、翠翠的姑娘都沒見識過?那可真白活了!好吧!本少門主就大發善心,將壓箱底的絕招都搬出,教你怎麼競出風頭,好搏得姑娘歡心,你可得多學著點!」

風小刀雖想過和小蝴蝶定許終身,但在若水這清心老道的教導下,對男女之事並不如一般年輕男子火熱,甚至只一知半解,見路瀟遙清稚的眼神配上色色小老頭的妝扮和口吻,實在好笑,故意扳起臉孔、擺起師叔的譜,肅然道:「咱們是去救人,你別胡亂惹事!」

路瀟遙笑道:「逢山開路、遇水疊橋,有你天下第一的刀法,配上我世間無敵的術法,再加上月大哥和画兒,就胡鬧些,又怕啥?」

風小刀嚇唬道:「你小小年紀不學好,成天想著在花叢裡胡鬧,小心我再打你屁股!」

路瀟遙臉色霎紅,摀了臉又羞又氣跺腳道:「你、你、你又提!不准提!你答應了我,不准擺師叔架子!」他氣得胡言亂語,又叫嚷道:「你敢再提那件事,我就困你一輩子,再不放你出來!」風小刀見他如此羞惱,覺得煞是有趣,只哈哈大笑。

以喜樂小城的景況,會來尋歡享樂的,多是不知情的外地人或僅存的富豪,四人一抵極樂樓,立刻有幾位美貌ㄚ頭忙著迎客領路,四人進入大廳後,只見一片歌舞昇平、醉生夢死,彷彿憂苦的喜樂小城,全部的歡聲笑語都集中到這座小樓了。

掌樓的芳嬤嬤見他們一個是帶刀會家子,一個是舊衫書生,再加上小書僮和左顧右盼的輕俘小老頭,客套中帶著冷疏,滿眼橫來斜去地打量,她心中最喜歡的,自是腦滿腸肥的富賈商人,最不喜歡的,就是想以滿口真情換姑娘愛心的落魄書生,和動不動就提刀威嚇姑娘的江湖中人,恰巧這四人兩者皆中,直到孤焰遞出一錠金子,她才笑得胖軀亂顫,稱今日有特別節目,四人真是來對了云云。

芳嬤嬤領路在前,四人跟隨在後,這極樂樓雖不若水玲瑯富麗堂皇,但佈置精巧細緻,三合六院各俱特色,沿廊迴覆、穿幽透深,看似十分陰暗,其實處處以燭火點綴,映得四方彩暉,且散發不同迷魅香氣,反而更有一番朦朧曖昧的情趣。

芳嬤嬤眉開眼笑道:「今日咱們花樓有貴客大駕光臨,就是無間島大名鼎鼎的花四俠,所以老身特別從水玲瑯請來幾位名伎助興。」她朝孤焰媚笑道:「老身見月公子乃人中龍鳳,剛才特意和花四俠商量,人家他可是胸襟大度,欣然答應讓月公子同樂,別的客人可沒這福份!席間還有咱們城裡首富趙老爺的子侄趙燭,多點人才多些熱鬧!」青樓裡所謂的人中龍鳳,當然就是貪香好色的富家公子,她心中主意,自然是多點人才多些打賞。

路瀟遙暗暗咋舌,想自己逛窯子,竟會遇上花師叔,幸好已做別的妝扮,否則傳到爹爹耳中,定要被訓斥一番。

四人隨芳嬤嬤幾許轉折來到後庭院,只見前方一大片幽靜碧湖,湖岸一株油桐,枝葉橫陳茂密,桐花點點、不停飄落湖面,宛如白雪紛飛,湖心泊一畫舫,四周以燭火點綴,湖面圓荷瀉露、藕花飄香,十分詩情畫意。已有二男四女坐於畫舫飲酒吟詩、言笑晏晏。

其中一藍衫公子起身相迎,微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快請上船!」此人年過四十,腰間垂掛一柄墨綠色長劍,他身形中等,五官雖不特出,但眼神溫和清亮、風流倜儻,斯文又不失剛毅。世間男女,有人是相貌襯了氣質,有人是氣質襯了相貌,此人便屬後者。他引見身旁另一人道:「在下花無浪,這位是趙公子。」

趙燭年約二十,身形瘦小,面尖而黝黑,眼神飄忽不定,著紅底金繡衫,一身富貴庸俗氣,笑盈盈地招呼他們。風小刀四人上船,孤焰作揖道:「花四俠大名如雷貫耳,我等能與兩位同登雅興,實不勝榮幸。」

花無浪瀟灑揮手,笑道:「吔!今夜咱們只怡情養性,什麼江湖名聲、恩怨情仇,休要提起,免得褻瀆佳人,咱們那一點臭名聲,怎值得入姑娘玉耳?」

孤焰朗笑道:「花兄說得甚是!在下月雁,這是風三少,另一位是路遙,都是愛花之人,今日咱們只盡情享樂!」因画兒是小書僮,不必介紹,只侍立於孤焰後方。

五位賓客圍桌就座,每二位男子中間相隔一名姑娘,風小刀和花無浪中間還留有一空位,幾位姑娘道出芳名乃是梅舞、蘭心、竹詩、蓮韻,皆是嬌豔如花、人如其名,不止花顏柳姿、仙容絕俗,各自為身旁貴客殷勤斟酒、剝果餵食,也是柔情媚態,服侍周到。

趙燭笑得合不攏嘴,風小刀倒頗不自在,幸而剛好少了一位姑娘,坐在他左手邊的竹詩,眼光晶亮,看出這風三少雖最英挺,卻是個老實頭,不會爭風吃醋,樂得只服侍孤焰,路瀟遙則笑臉盈盈,還不時朝風小刀擠眉弄眼,一副他可吃了虧的模樣。

花無浪賠禮道:「在下本來還宴請一位姑娘,不知為何到現在仍芳駕未臨,才讓風兄落了單,實在過意不去,不過美人總姍姍來遲,才教人更為期待。」

他身旁梅舞立刻嬌嗔道:「原來花四俠心中,咱們不是美人兒,才會早早坐在這兒讓人奚落,姐妹們,妳們說該不該罰?」

花無浪哈哈大笑道:「是我失言,該罰三杯!」他豪爽大乾三杯後,往梅舞耳畔吹氣,輕含了她耳珠一口,柔言道:「這可行了嚒?」只令梅舞羞得嬌軀酥軟,玉頰生春。

孤焰舉杯相敬,笑道:「花兄果然是憐香惜玉的好男子!我等實該好好學習。」

花無浪又道:「我不只憐香惜玉,也最愛結交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漢,難得大夥兒這麼高興,不如趁相等美人的空隙,來行個酒令,由月兄當酒令官,給大夥兒出個題。」

四女鶯聲燕語,紛然附和道:「好啊!好啊!讓咱們見識見識各位爺的才氣。」

孤焰眼光一掃眾女笑道:「好,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就出個題!」

梅舞忙吩咐道:「姐妹們,咱們只負責服侍公子爺,不准出言搶了他們的風頭!」

其餘三女皆掩嘴笑道:「咱們都聽姐姐的。」

孤焰拍額笑嘆道:「唉呀,四位姑娘都才貌兼具,在下正想聆聽金言玉語,豈知梅仙子竟拒人千里之外,不讓我等有此福氣。」

竹詩笑盈盈地瞅著他道:「月爺嘴真甜,哄得梅姐姐好歡喜。」

孤焰回過頭來,摟了她纖腰,凝視著她笑道:「她是梅仙子,妳自也是竹仙子,四位都美如天仙,我敬三杯,以示肺腑真心!」說罷也自乾三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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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20 10:50:43 |只看該作者
竹詩見識男子無數,像孤焰這般俊美,眼神又這般清蘊者,卻從未見過,向來都是她教男子臉紅心跳,今日被這月爺一瞧,卻是不禁芳心怦然、玉臉嬌紅。

花無浪見狀,笑道:「我花無浪自命風流,今日得遇花間對手,實是人生快事,我要再乾三杯!」梅舞忙再為他斟上三杯酒,讓他和孤焰對飲。

趙燭忙道:「花四俠,說到憐香惜玉,我趙燭雖不是對手,可也是知音人,你下回入花叢,記得再找我!」

蓮韻嬌嗔道:「唉呀!趙爺,您還沒出這叢便想著入那叢,真教奴家好不傷心,是不是也該罰三杯?」

趙燭脖一縮,笑道:「是!是!我也來三杯!向蓮仙子賠不是。」馬上自罰喝酒,不過他慢慢喝,許久才喝完二杯,喝完後迫不及待地往蓮韻嫩頰吻落。

梅舞笑道:「趙爺酒喝得慢,親仙子倒利索,用的同一張嘴,差得可真多。」惹得眾人忍俊不住。

花無浪卻搖頭道:「你叔叔管得緊,要再像今日這般同樂,可不容易。」

趙燭不願在姑娘面前示弱,大聲道:「他那裡管得著我?他只管緊他的錢子兒!」說完忿忿地拿起他的第三杯酒一口喝光,到後來盡咳個不停。

梅舞笑道:「再喝下去,大夥兒都醉了,如何行酒令?」

孤焰道:「今日咱們有四仙子相伴,何等快活,酒不醉人人自醉,這酒令自然也不能離了仙子,」他頓了一頓,見四女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臉色一板,故作嚴肅道:「這酒令規矩可聽好了,限得上下二句,不限字數,得含有自己的名和右旁仙子芳名,需在酒過一巡前說出,要切景合意,不可下流——」眾女意興盎然,瞄了身旁大爺,都好奇他們會如何形容自己名字,只聽孤焰忽笑道:「但可以風流!」眾女聞言不禁格格嬌笑,花枝亂顫,覺得他甚是風趣。

孤焰又道:「那自得有賞有罰,行得好的,酒令官賞他可讓仙子香上一口,行得差或行不出的,便罰三杯,不遵令者,就罰七杯,酒令大過軍令,不得有議!」說罷啪一聲,舉箸落定,當做拍板定案。

花無浪笑道:「出得妙!四仙子既由我邀請,就讓我占個頭采。」眾人稱好,只喝到第二杯,花無浪便吟道:「碧湖難映明月心,白桐差比『梅花』清。」不止「梅」、「花」二字皆嵌句中,景色描摹入詞,兼且盛讚梅舞一番,梅舞不待分說,笑盈盈地自動獻上一吻。

路瀟遙見蘭心素雅無塵,他黑溜溜的眼珠一轉,故作蒼老啞聲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蘭心』。」眾人一聽,鬨堂大笑。

花無浪捬掌笑道:「說得好!說得好!路兄一語雙關,無浪自嘆弗如。」

趙燭也壞笑道:「是啊,路兄老當益壯,是匹千里馬,蘭仙子還不快親個嘴兒!」

趙燭這一說,嚇壞了路瀟遙,他只是順道將自己的化名說出,哪裡明白有什麼一語雙關,怕蘭心真來親自己的嘴兒,忙道:「吔……慢著!對仙子,我可得親自獻吻才能表示滔滔仰慕之情。」他湊上嘴要香其玉頰,蘭心忽睜大了鳳眼瞪著他,道:「你……!」路瀟遙忙在她腰間擰了一把,道:「我是老了點,蘭妹妹莫要出言抗議,至多讓妳香回來便是。」

蘭心真是蕙質蘭心,明知他是妝扮,也不戳破,格格一笑道:「我可是佔了便宜,那還吃虧?」伸長秀頸,將臉蛋兒湊了過去,讓他啜上一口。

風小刀見這師侄人小鬼大,竟也調情自如,只有自己正襟危坐,暗想:「原來青樓便是這等模樣,我倒長了見識,他們對著姑娘都妙語如珠,我卻想破腦袋也說不出半點話……」他當初戲侮宮紫風,不過出於義憤,才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但要他故意風趣調笑,反倒腦子一片空白,連手腳也僵硬起來,又想:「姑娘們若遇上兇神惡煞,也這般……這般香來香去嚒?咱們是來辦正事的,大哥和遙兒玩得興起,不會忘了吧?」

趙燭從方才就一直苦思佳句,好贏得美人香吻,此時輪到自己,色瞇瞇地盯著蓮韻,迫不及待大聲道:「洞房花『燭』、三寸金『蓮』!」

眾人一愕,都想這是什麼詞兒?簡直半點不通,只孤焰意有所指地笑道:「洞房花燭?趙兄想褪去的,該不止蓮仙子的三寸繡花鞋吧!」眾人隨即拍案叫絕。

趙燭心急問道:「這……這倒底好還是不好?」

孤焰笑道:「這得問蓮仙子依不依你啦!」

蓮韻只剝個葡萄塞進他嘴裡,嗔笑道:「誰教你這麼壞心眼!」趙燭一臉黯然,味同嚼蠟,待蓮韻再送上一香吻,他才又歡天喜地起來。

孤焰笑道:「輪到我啦,在下不如花兄才情橫溢,能想到美句來讚美仙子,只好學趙兄來個『雁』羽『竹』蓆、冬暖夏涼。」

花無浪哈哈笑道:「月兄,你這壞心眼可比趙兄更明白,合該是想溫香軟玉在懷,來個鴛鴦眠吧!」眾女盡皆莞爾,美目齊向竹詩瞟去,只見她梨渦微現,含羞不語。

孤焰大笑回道:「花兄果然是知音,一下子就瞧透我的壞心思,我自罰三杯,再敬你三杯!」他右手擁著竹詩,左手拿了酒杯,一口氣連乾六杯。

眾人眼光忽齊齊落到風小刀身上,他見身旁位空,並沒有想什麼酒令詞,奇道:「我右旁可沒仙子,難道得合上花兄大名,再讓花兄打賞?」眾人聽他說得認真,險笑叉了氣。

孤焰笑道:「算你有理!但酒令官說還得罰上一杯。」

風小刀本愛喝酒,自是欣然受罰,笑聲未停,身後卻傳來細碎足音,顯是有兩位女子翩翩來到。眾人眼光倏地越過風小刀、移到他後方,無不看直了眼,尤其趙燭,連口裡的美酒都潺潺滴了下來。

前行女子一身藕衫,豔容春光,映得滿湖生輝,一舉手一投足盡纖盈婀娜、嬌柔楚楚,直是說不盡的嫵媚風情,在身旁小婢攙扶下,移身進入畫舫,盈盈福了一禮道:「仙歌來得遲了,還望各位爺贖罪。」

趙燭呵呵傻笑道:「不罪!不罪!仙子能來,什麼都不罪,倒是咱們都醉了!」

風小刀怎麼也沒想到,竟在這煙花之地與菊仙歌重逢,見她巧笑倩兮地坐入旁邊空位,心中五味雜陳,怔忡不已。

花無浪笑道:「風兄再不用合上我這臭名啦!」風小刀勉強一笑,神情尷尬無已。

菊仙歌輕瞄他一眼,轉對花無浪嫣然笑道:「各位爺方才這般高興,是玩什麼呢?」

花無浪微笑道:「咱們行酒令,輪到風兄了,該把姑娘芳名和風兄大名嵌入句中。」

梅舞笑道:「妹子名字菊仙歌,是名符其實的菊仙子,咱水玲瑯的頭牌舞伎,平時可不見客,但各位爺實是咱們敬重的豪俠,菊妹妹才特意來相見。」

花無浪見風小刀還是沉默不語,想是年輕人沒經過世面,笑道:「風兄看到菊仙子都醉了,想不出句子來?」

菊仙歌貼近風小刀耳畔,輕聲道:「風爺,人家為你出言,行嚒?」

風小刀一回頭,正好對上她似水雙眸,本想避過,但見她眼中深意款款,宛如情人訴衷般,輕聲道:「寒食節慶君須記,秋『風』暗送『菊』香逸。」這句只有二人才懂的話,卻正刺痛風小刀內心傷口,寒食節慶時,若不是為救菊仙歌,怎會讓小蝴蝶喪命?他心中鬱悶,如坐針氈,拿起酒杯正色道:「方才行令規定,不得讓姑娘出言,我這就自罰三杯。」一口氣連喝了三杯,正想要找個藉口離開。

花無浪笑道:「可咱們也說有賞有罰,菊仙子說得這麼好,咱們該賞她什麼呢?」

梅舞見菊仙歌一出言,風小刀便俊臉通紅,神思不屬,以為他是愛慕佳人,為讓貴客高興,嬌笑道:「風爺不如就賞她一吻。」

風小刀一呆,實不知如何推拒才會不擾了眾人興致,幸而菊仙歌啐道:「那有姐姐這般打賞的!」風小刀剛鬆了口氣,耳畔卻已湊上菊仙歌香唇,低語道:「恩公,咱們又見面了!我唱個曲兒給你。」她吐氣如蘭,絲絲入耳,直讓風小刀心思一陣迷亂,彷彿置身於幽微淡雅的菊香中,這一貼身作勢,眾人皆以為她吻了風小刀,一陣笑鬧後,便不再起鬨。

菊仙歌起身走向畫舫前端的一具長箏,柔情深深地凝望著風小刀,道:「讓仙歌為心中的英雄豪傑獻上曲兒,助興助興。」

眾人只道她是為座上所有嘉賓彈奏,無不歡聲叫好,但見她纖指輕輕拂掠箏弦,宛如撩撥在每個男子火熱熱的心口上,琴聲清清淨淨、悠悠揚揚,曲韻婉轉哀豔,如淒如訴……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①

風小刀聽她反反覆覆吟唱後半闋,那低低柔柔的嗓音如夢呢喃,彷彿也牽引著自己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怦然跳動,直是煎熬無奈,幾要透不過氣來。

和風小刀同樣陷入沉思的卻還有孤焰——原來這即是他在浮沉海彈的曲譜「浮生關山路」,只是他運勁飛揚,彈得氣勢磅礡,菊仙歌卻加入情詞,改換幾個音節,再用單音彈奏,頓時變得纏綿緋惻,二者意境雖不同,孤焰自能分辨,心中百思不解:「這是幼時父親教我的曲,他說從前母親常為他彈奏,為何這姑娘也會?卻改了曲韻,只留八分像?」



「花四俠!花四俠!救命啊!」芳嬤嬤忽然急急奔來,臉色蒼白、破囉喊道:「救命啊!你可得替老身做做主!」

花無浪飛躍至岸上、攔住了她問道:「什麼事?」

「碰碰碰!」聲連響,幾個極樂樓護院被擲到花無浪跟前,慘叫不已,前方矗立著一長髮遮臉的高瘦大漢,滿身酒臭,兇神惡狀地叫道:「我知道她在這兒,快給我出來!」

芳嬤嬤哀怨地瞥了花無浪一眼,忙躲到這大靠山身後,哆嗦著道:「就是這人,要找菊姑娘,他……他武功高得很!」

瘋漢見到花無浪,倒似清醒了幾分,不再耍狠,只拿起腰間酒壼,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直灌入喉,道:「你別管這檔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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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23 10:51:06 |只看該作者
風小刀等人在畫舫中,均想這瘋漢是太歲頭上動土,遇見花無浪,還不腳底抹油一溜為快,為避免洩露身份,暫不插手,只聽花無浪沉聲道:「這麼多年了,你還不醒嚒?」眾人想不到這瘋漢竟與花無浪相熟。

瘋漢大吼道:「你讓她出來!我不過要她唱曲!」

菊仙歌見花無浪擋在前頭,並不害怕,為免二人大動干戈,柔聲道:「不如小女子就在這裡為大爺唱曲可好?」

花無浪皺眉道:「別逼兄弟動手。」

瘋漢瞪了花無浪一眼,見他面色凝重,絲毫不讓,狠狠地道:「你算是我兄弟嚒?」忽又仰天狂笑道:「你們有誰是我兄弟!你們配和我稱兄道弟嚒?哈哈哈!」驟然拔出腰間長劍,驀地一掃,直向花無浪所站之地劃出一道金黃光圈。花無浪左手拎著芳嬤嬤肥大的身軀向後一丟,同時右手掣出「林殤劍」,左手按劍訣,橫於劍上一引,林殤劍頓時綠光大放,擋住對方劍氣,怒喝道:「你發什麼瘋!為了個女人,兄弟相殘,值得嚒?」

眾人一聽,均想花無浪果是花叢老手,雖流連其中,對美色反而看得淡薄,又見林殤劍身墨綠,烏光沉沉,通體圓細如針,長有三尺,若不是指掌十分巧勁,極難運使這樣細長的兵刃,不禁對花無浪的劍法生出好奇。

瘋漢長劍一出,在暗夜之中,熠熠生輝,雖光華內蘊,但劍身泛金,十分特別,風小刀一見之下,身子劇震:「這是山殤劍!他……是君伯父!」只見君無言滿頭灰髮蓋臉,鬍亂虬結,邊幅不修,身材駝瘦,正是當時打自己一掌之人,哪裡還有從前英氣煥發、沉穩超然的模樣,不禁心痛至極。

風小刀想起小蝴蝶要自己照顧君無言,心中萬分掙扎:「君伯父還記得我嚒?我今日是來救人,眼下若和他相認,只怕會橫生枝節。」

君無言長劍指天嚷嚷道:「瘋子打人了!瘋子殺人了!殺人的瘋子還說是我兄弟?老天爺,祢來評評理!」他山殤劍忽然橫掃而出,劍影燦若驕陽光芒,照得暗夜亮如白晝,正是一招「日照山河」,他人雖瘋癲,劍藝不老,尤其神智不清下,更顯力道兇猛。

花無浪見君無言真動起手來,金黃劍影如日光芒漫天灑來,若不小心被任何一道光影掃中,即要連皮帶骨削下,他萬分不敢輕心,也急使一招「松林長青」,一連在君無言身周上下前後左右,俱劃出十數個劍圈,每一劍圈無不刺向他人身大穴,取得是松枝招展、尖刺如針之意,招招毫不留情,口中兀自呼喝:「大敵當前,你還在這裡裝瘋賣傻?」

路瀟遙悄聲嘆道:「堂堂無間二俠怎變成這副模樣?」

風小刀見兩人一狂猛、一疾快,皆是狠命拼搏,哪裡有半分師兄弟情誼?卻不知君無言神智混亂,固是無所節制,而花無浪心知不敵,稍一留手,便是將性命交在對方手裡,更是不敢大意,風小刀心中焦急,手按刀柄凝神戒備,只要苗頭不對,就要出手阻止。

君無言長劍左右連閃,擋去花無浪的劍刺,又東張西望地叫道:「什麼大敵當前?什麼大敵當前?」忽而足下一點,身子拔高,沖出圍身劍圈之外,投身往湖面畫舫飛去。

花無浪大驚,一面施展輕功追去,一面叫道:「島主有令,所有無間弟子都須在七日內趕回島上,以應除魔大會!」

君無言怪叫道:「他媽的!瘋子又要殺人了!要上無間島的小心啦!瘋子又要殺人了!大夥兒小心點!」他見花無浪追得緊,全身內力聚於右手長劍,左掌發出掌勁拍向舫布桅桿,藉力返身飛回,使一招「泰山壓頂」,山殤劍對著花無浪轟然擊落,其劍勁當真重若泰山,嘯動五嶽。

花無浪見山殤劍氣勢壯盛,當頭罩下,自己身在半空,無可借力,林殤劍趕舉高舉疾挽無數劍花遮蔽,身子使力往下一墜沒入湖中,湖面受君無言長劍重重一擊,登時爆起長串水花,嚇得船上女子嬌呼連連。

君無言這一轉身,只能落回岸邊,腳步方站穩,湖中驀地沖出花無浪身影,針劍如狂風捲落葉般急攻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對準君無言背心刺落!

君無言卻似渾然不覺,痛苦萬分地仰天嘶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瘋子殺一個還不夠,還殺第二個!殺二個不夠,還殺第三個!老天爺!祢不管事!我便殺了祢!」他忽而回身長劍一劈,大叫:「絕殤天山!」

重若山嶽的劍氣就要衝出!

花無浪心中一凜,全身戒備,也大喝:「絕殤天林!」墨光漣漣,霍然而出,油桐白花在林殤劍催逼之下,漫天狂舞,如六月飛雪,落英紛然!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一陣哀傷的琴韻歌聲低低橫過湖面,飄蕩而去,正是菊仙歌彈琴唱曲。

君無言一聽曲韻,手中長劍軋然而止,雙臂一垂,老淚縱橫、仰天大嘯。

花無浪卻已收不回劍招,只見滿天梧桐白花含著絕殤天林的劍氣,如旋風般迴轉在君無言身周,和著琴韻歌聲、淒愴嘯聲,形成一幕震撼人心的悲涼情景,直教在場眾人心中都不禁湧上一陣酸楚。

君無言但覺全身都像被數枚極細的尖針刺入般,放聲狂嘯不止,似要傾洩身上劇痛和心中萬般恨意。

風小刀再忍不住,長身一縱,躍過湖面時,氣貫薄冰地將湖水隨刀帶上,唰地一道湖浪沖上岸,化為漫漫水霧,團團護住君無言和自己,將絕殤天林氣勁隔離在水霧之外,頓時,片片白色花瓣隨水霧漩渦狂捲而起,繼而被迫飛散向四面八方。

花無浪本無意殺君無言,只為自救,見君無言收招時,已斂三分力,但看到風小刀竟能逼退自己絕招,還是大感驚愕。

風小刀正要開口相認,卻見君無言轉身疾掠,如驚天飛鴻消失在蒼茫夜色中,只是那哀傷的嘯音,卻仍似繚繞眾人心底,徘徊不去!

風小刀心中沉痛,卻不知該說什麼,只道:「花兄,失禮了。」

花無浪忙道:「我本無意傷他,還得感謝你出手相擋,我得追他去,告辭了!」

風小刀忽十分鄭重懇切地拱手道:「花兄,請你照看他,風小刀來日必報此恩。」他說出真名,自是表示承諾之意。

花無浪一愕,不可理解地看著他,卻無暇細問,只點點頭道:「我有分寸。」足下一點,身輕如燕地追了出去。

眾女瞧著這驚心動魄的一決,兀自芳魂未定,目瞪口呆,只芳嬤嬤見慣大場面,見金主離去,忙挨上孤焰和趙燭搓著手道:「這……這花大爺一走……老身可做了賠本生意。」她雖受了驚嚇,仍拼命擠出笑容,只恨年華老去,不能再多擠出點風情。

趙燭本是受花無浪之邀,面有難色,支支唔唔半晌,說不出話來:「吔……這……」

芳嬤嬤薑是老的辣,早看出趙燭外強中乾,雖打著首富趙大的旗招,其實二人是親叔侄明算帳,身價差上十萬八千里,也不指望他,繞過去向孤焰堆上滿臉歡笑,正待開口,孤焰早拿出一錠金子,微笑道:「這兒有什麼損傷,全算我帳上,順道給兄弟們治傷壓驚。」芳嬤嬤合不攏嘴地笑著接過。

孤焰見船上一干女子嚇得臉色慘白,宛如瞬間凋落的花朵,意興闌珊道:「尋歡享樂最忌被打擾,剛才若不是我兄弟身手好……唉!我興致都給壞了,」又拿出第二錠金元寶,道:「妳讓她們走吧,我只想和兄弟喝點小酒,妳讓人備上最好的酒,就別再來打擾!」

芳嬤嬤忙彎腰躬身道:「是!是!老身明白。」她揮舞著肥胖的手教五位儷人趕緊離去,孤焰才將第二錠金子交了出去。

趙燭一聽,知情識趣地道:「月兄,多謝啦,我這就告辭,咱們日後有緣再聚。」

芳嬤嬤收了金子,正要離去,卻見第三錠金元寶又亮晃晃地在孤焰手中閃爍。芳嬤嬤邊伸手拿金子,邊笑意生春道:「未知爺還有啥吩咐?老身定給您辦妥。」孤焰卻是手一縮,惹得她臉上笑容都僵了。

風小刀急問道:「這地方究竟發生了何事?」

芳嬤嬤眼珠子滴溜溜地瞪著金元寶,吞了吞口水,半晌,似下了極大的決心道:「咱們這小城本來真是喜樂的,一年多前來了個商人趙大,告訴咱們,若把銀兩存在他那兒,存九紋銀、一個月後便能拿一兩回去,初時大夥兒全都不相信,後來傻子阿三將九紋銀交去,趙大也如約定送回一兩銀,大夥兒想連傻子也不欺騙,該是可信任的,就紛紛交錢給趙大,一開始,大夥兒拿到利錢十分開心,所以只要一賺到銀兩,都趕緊把銀兩再存回去,好滾出下一次的利錢。」

路瀟遙氣憤拍案道:「那傢伙把大夥兒的銀兩全拐帶跑了?」

芳嬤嬤搖頭嘆道:「如果只是這樣便罷了,天底下那有比這銀兩自動生子的事兒更好?大夥兒拼命想把錢存到他那兒,就開始賤賣家當,他卻悄悄地差人拿這些錢,開始低價買進大夥兒的土地田產,甚至還囤積米糧,大夥兒看田產越來越不值錢,變賣得就更快了,直到有一天才發現米糧一日三漲,拿回來的利錢都不夠買了,白花花的銀兩變成廢物,想回家耕種已無田地,為了有口飯吃,又開始賣房,到後來,一無所有時,只得賣兒賣女。」

三人聽得瞠目結舌,風小刀忙問:「這事官府不管嚒?難道不能向外城買米糧?」

芳嬤嬤苦著臉道:「鄰近城鎮本就米糧不足,尚需咱們供應,何況許多人出城後就消失無蹤,大夥兒只能坐困這兒,後來才知道附近城鎮早就落入趙大手裡,不瞞各位大爺,趙大是我後台老闆,我要不是長袖善舞些,就像外頭那些飢民了。」

孤焰道:「喜樂小城是這一帶最大的米倉,他們選在這兒下手,一旦扼住咽喉,鄰近城鎮即輕易淪陷。」

芳嬤嬤輕輕一嘆,道:「就在大夥兒都絕望時,忽然來了個女子自稱金神娘娘,住在『寶石山』上,去找她的人多換得替趙大打工的機會,以求一日溫飽,奇怪的是大夥兒回來後,外表看來無恙,但都變得失魂落魄,不是終日啼哭鬧著自殺,就是打架生事,再不然就疑神疑鬼,我也不知他們和金神交換了什麼,我瞧你們是有本事的好心人,才多說兩句,我得走了,再不走,恐怕連小命都不保了。」她收了金子急急離去,又差人備齊上等佳釀。

風小刀和路瀟遙換穿了夜行衣,孤焰則只讓畫兒陪侍,安坐畫舫,靜靜地對月獨酌。





(註①:「彩袖殷勤捧玉鐘……猶恐相逢是夢中」詞出晏幾道「鷓鴣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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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24 10:52:00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3-9-24 11:33 編輯

九章  交換條件



極樂樓的屋簷脊線上,兩條暗影伏身迅捷輕移。

風小刀和路瀟遙居高下探,從各處洋溢的歡聲笑語中,分辨出西北角落的一間小房舍不斷傳出虛弱呼救聲,風小刀道:「那屋子肯定有問題。」一回頭,卻見路瀟遙小臉緋紅、呼吸微促,雙眼緊閉,長長的雲睫輕輕顫動,月光映照下,就像個染了胭脂的玉瓷娃娃。

風小刀心中暗笑:「這小子向來養尊處優,竟養得這般細皮嫩肉,連極樂樓的姑娘也比不上!」順路瀟遙目光瞧去,原來下方對面房中,垂簾半掩,一恩客與姑娘正親吻摟抱,行魚水之歡,風小刀登時耳根子也紅了,以肘輕推路瀟遙道:「快走吧!」

路瀟遙心中正忐忑,未料被推了一把,竟重心不穩地摔下樓去,他嚇得驚呼出聲,風小刀反應極快,一手按了他的口、一手摟了他的腰、偕人而飛,瞬間已輕巧地落在小舍門前。

二人貼牆蹲踞,路瀟遙在他懷裏,心跳更劇烈,風小刀生怕引來高手,湊上他耳邊低聲道:「遙兒,別緊張,就算被發現了,我定能護你出去。」路瀟遙呼吸卻更急促,風小刀見安慰不得,只得趕緊行事。他從門縫朝內探望,果然有幾名女子瑟縮在漆黑角落裡,且房門從裡頭上了鐵鎖,他伸刀入門縫,輕輕一劃,(列火)火削鐵如泥,未發半點聲響即割斷鎖鍊。

路瀟遙拉住他衣袖悄聲道:「月大哥叮囑咱們要特別小心,可這事看來過份容易。」

風小刀道:「裡面或有埋伏,咱們提防著點。」他輕推開房門,「咻咻咻!」十數支銀箭正面激射過來,風小刀薄冰一揮,就將銀箭擊得四面飛散,跟著身形一晃擋在路瀟遙身前,以防還有別的機關出現,誰知竟是一步踏空,直往下墜入黑淵之中!

儘管風小刀拼命揮舞長刀,周遭卻無半點可著力之處,一瞬間,雙腳已觸到地,卻是觸到軟物,「唔!」地底傳來一聲低呼。

風小刀暗驚:「原來下方還有人!」只這麼一頓,待要彈身而上,已有龐然巨物當頭罩來,他只得俯身趴下,喀啦一聲,竟是盒蓋上鎖、就這麼被關入巨盒之中!

這一陷阱設得極簡單卻又意料之外,當來人全神貫注抵擋前方可能埋伏時,卻忘了腳下危機的存在。

風小刀剛伏貼盒底即感到身下柔膩無比,不禁大吃一驚,自己竟是全然貼在女子嬌軀上了!他急忙一提內力、撐在盒蓋內頂,兩人面對面,相距也不過寸許,真是半分都移動不得。盒內本十分黑暗,盒蓋前方有幾個細微小孔可透氣,看來對方並不想悶死他們。

風小刀功凝雙目,就著點點極微弱之光,瞧見一雙晶亮大眼正水波漣漣地瞪視著自己,原來這女子早就被放入盒內。

女子顫聲問道:「你……你是誰?」風小刀趕緊道:「姑娘莫怕,在下風小刀,受人陷害才失禮得罪,還請見諒。」女子一聲嬌呼,驚喜道:「原來是你!」

風小刀訝道:「姑娘認識我?」方才急亂之中,他無暇細思,此刻鎮定下來,心中已浮現那嬌豔無倫的芳容,想到自己這麼狼狽地與她貼身而視,大是尷尬,吶吶道:「原來是菊姑娘。」

菊仙歌羞赧道:「能再遇見恩公,妾身……真是歡喜。」

風小刀一怔,不知她是歡喜自己能救她脫險,還是另有所指,卻也不敢多問,只好問道:「姑娘不是受邀極樂樓,怎會被困在此?」

菊仙歌道:「我和眾姐妹本要離去,豈知半路來了幾個大漢,將我們全抓起來,我被點了穴囚困在此,也不知其他姐妹如何了?我本來很害怕……」她微然一頓,柔聲道:「一見到恩公,就什麼也不怕了。」

風小刀本是熱心之人,一聽她軟語依賴,登時豪情氣盛,覺得就算萬般兇險也要救她出去,他伸手摸了巨盒材質,暗思:「這盒子雖堅固,應不敵薄冰之利。」說道:「姑娘放心,我們定能脫險出去,只是妳莫再口口聲聲稱呼我恩公,否則我渾身不自在,手腳就不俐落,到時候連刀法也使不出來。」

菊仙歌喜道:「我也覺得恩公、姑娘的稱呼是見外了些,那你說人家喚你什麼才好?」她這麼撒嬌相問,立刻更拉近兩人距離,風小刀一時無語相應,菊仙歌嬌羞道:「你我幾次相逢,都是這麼……親近,不如我稱你風大哥,你也喚我仙歌吧。」她見風小刀沉默不答,囁嚅問道:「風大哥,你是不是討厭我,才不肯喚人家一聲?」

風小刀舌尖似打了結,怎麼也喚不出她的名,尷尬道:「不,我……我得專心劈開盒子!」菊仙歌噗哧一笑,雙眸脈脈凝注他,柔聲道:「我和你說笑呢!你總保護著我,又怎會討厭我?」她幽幽一嘆道:「這世上再沒有人像你對我那麼好了。」

即使在漆黑之中,風小刀猶可感到她春光明媚的迷人丰采,她每一嬌嗔、每一嘆息,都馨香得令人神迷意醉、癢入心坎底,這對氣血方剛、卻未經男女親暱的少年而言,實是莫大誘惑,風小刀不禁心神盪漾、連身子都微微發熱,乍然間,小蝴蝶泫然欲泣的身影浮現眼前,又想起路瀟遙的安危,他疾罵自己不該,忙潛運上善清心咒使腦子清明、身子冰涼。

風小刀正要運刀劈盒,巨盒忽然劇烈震動、左右搖晃起來,他只得加施內力撐住,細聽之下,已知外面來了八個大漢將巨盒抬起,不知要運往何方,其中一人道:「山路難走些,大夥兒得加把勁,這回獻上二人,金神娘娘定十分高興。」

風小刀對金神甚是好奇,決意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就暫時按兵不動,隨他們而去,心中暗盼他們談話時也能吐露有關路瀟遙情狀,可眾人並未提及。

八人走了一段路,時時左彎右拐、顛仆不已,也曾將巨盒放下休息,顯見抬盒之人武功並不高明,不多久,巨盒傾斜,開始步上山坡,再往前一段路,就不再震盪,只平順上行。

行到半途,「碰!」眾人忽將巨盒重重摔下,顯是十分匆忙,風小刀身子一晃,險些跌在菊仙歌身上,幸憑一身內力倏地撐住,才沒讓彼此更尷尬,但二人臉頰相觸、氣息互傳,已是臉紅心跳。

盒外眾人大喊:「咱們是極樂樓的,這盒要獻給金神娘娘,識相的快滾開!」

來人冷冷道:「放下東西,就饒你八條狗命!」

風小刀心中奇怪:「盒中又沒金銀珠寶,怎有人來劫持?聽聲音又不是大哥或遙兒。」

盒外眾人又喊:「大膽賊人,敢來攔路!」

風小刀暗暗好笑:「這些人自己是賊,還做賊喊捉賊。」他雖在盒內,只聽刀風呼嘯聲音,已如親眼目睹盒外打鬥情況。

八人高舉長刀,發一聲喊衝將過去,來者劍聲清亮,不過輕輕一撩,劍尖已連點八處,抬盒的大漢立刻感到劇力震身、滾倒數丈外,顯然雙方修為天差地遠,八人哆嗦著不知如何是好,紛紛舉刀吆喝道:「你別過來!別過來!」

那人一步踏前,月光下宛如惡神降臨。

忽有人大喊道:「你再過來,咱們便將這盒拋入山谷中!」他們打算趁巨盒拋飛,劍客出手奪盒時,就群起擊殺。

風小刀暗叫糟糕,菊仙歌被點了穴,二人相距甚近,他雙手撐盒,為免失禮,本想等脫困後再替她解穴,時不我待,只得低聲道:「情非得已,姑娘恕罪則個。」話聲方畢,巨盒瞬間彈飛起來,顯然劍客不受威逼,巨盒已被用力拋甩出去,盒中二人天旋地轉,忽被長力一引,在空中頓了一頓,風小刀急攬菊仙歌入懷,且長刀一劈、破盒而出。

剎那間,巨盒爆破、飛屑碎裂,宛如利刃四下散出,眾人對這突來的爆裂大是驚駭,紛紛逃竄,那劍客旋身一圈,劍光掃蕩,既擋爆破的碎屑,復又殺人,八人還來不及哀嚎,已魂斷命喪,劍客藉這迴旋之力,劍尖又已指向空中風小刀二人,出手狠辣,毫不遲滯!

此人年約三十,高瘦而筋骨分明,眼中佈滿血絲,看來十分疲憊,湛藍色的長衫已有幾處破綻,但傲然不懼的神色使他仍保有劍客風範,手中利劍極為薄長,劍芒如水波潺潺流轉,整個人連同那把寶劍就如一道粼粼水光,或黑暗中閃閃發亮的藍寶玉,只是如此冷俊的眉目竟配上一張右側有燒疤的臉,實在嚇人,他右髮散垂至肩,隱隱遮住寶玉中的瑕疵。

巨盒停泊在一座高塔的簷廊,此塔臨懸崖建立,磚木構築五層,眾人行到第四層,巨盒被拋出塔外,風小刀破盒而出,身子正好凌空,乍見到下方萬丈山谷,直嚇得魂飛魄散,距離最近的簷角剛剛被對方劍氣粉碎,風小刀快速瞥看四周,竟沒有半點可著力處!

藍衫劍客未料到巨盒會爆破而出現持刀高手,以為自己中了埋伏,心想需一舉擊斃敵人,他足下輕蹬,落至高塔邊緣,雙足緊勾住簷角,縱身飛離塔外刺向風小刀二人,氣勁從劍尖直透而出,猶如水浪向前推擠,想截斷風小刀回轉高塔的任何機會。

風小刀二人已凌空,對方劍氣更一股勁地將他們往外推,那劍氣忽吞忽吐、忽強忽弱,令人宛如置身水中,四周景物看起來都彎曲扭動,令風小刀分辨不出對方要刺向哪兒,更無法回擊,他明白一旦胸中氣盡,就是二人墮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之時!

風小刀眼見景況萬分險惡,靈思一轉,瞧見對方劍尖乃是唯一可借力之處:「當日大哥奪我蘆竹時全無內勁,以至我不知抵擋,此時我拼著一傷,如法泡製。」他薄冰不含半點內力,極輕極快地揮出,拼著可能受對方內力傷身的危險,如羽沾襟地搭上對方劍尖,在刀劍交觸的剎那,內勁才突然爆發開來,藉這一點之力,盪身翻回高塔。

藍衫客忽見他刀往劍沾,暗暗吃驚:「他身子懸空,竟敢以刀搭劍,當真膽大至極!我只需劍氣再催,即可震斃他,或將他推下谷去!」他提勁透劍而去,劍氣雖一往無前,竟感到無物受力,前方只空盪盪,不禁心下駭然,原來當他發現刀劍相沾再蘊發內力,已慢了半分,風小刀刀尖一沾即走,迅然抽離,已飛身向高塔而去。

藍衫客足尖急蹬寶塔簷角,如離箭之矢,返身衝回,劍尖運勁疾撥數十片屋瓦,薄脆的瓦片在他氣勁催貫下,利如薄刃,一條龍般奔刺過來,風小刀不得不迴刀將瓦片全都擊碎,這一來,飛勢受阻,藍衫客的長劍又已追至後心,風小刀將薄冰往後一甩、奮力擋去,「噹!」一聲,藍衫客的長劍被彈開半丈光圈,二人內力激盪,均感到對方實是自己遇過極高明的對手。

從巨盒破裂到此刻不過電光火石間,卻經歷千般思想、萬分驚險、數度生死交關。風小刀心中焦急:「若不盡快著地,我終有氣盡力竭之時。」借與對方長劍觸擊之力,他再加速往前急飛,且伸足對準高塔窗口,就快踢破塔窗。

藍衫客雖受震盪,變招極快,劍尖顫動,凌空又連刺數劍,身影宛如一道水光貼著風小刀盤旋飛掠,「叮叮噹噹!」風小刀也是刀影幻化、快如虛魅,瞬間又和他過上十數招。

藍衫客心中驚疑:「此子只餘半口真氣,尚與我打成平手,若讓他轉過正身落了地,我怕要輸上半籌。」見風小刀足尖已點在寶塔窗心,正要破窗而入,唯今之計,只能趁這勢況還占上風全力擊殺,忽大喝:「絕殤天水!」

風小刀不禁一楞:「原來是無間師侄!」他武功雖高,臨戰經驗不足,只想著不能傷到對方,竟忘記絕殤天水乃七絕劍招之六,威力巨大,就算武功高出對方幾分,也當用心抵禦,更何況他左手還懷抱著菊仙歌,他才肩往後縮,退去一半刀氣,對方劍氣卻已如萬道水柱撲身奪命而來!

風小刀身形疾轉,側身護住菊仙歌,剩餘一半的刀勁雖略微阻擋絕殤天水,但對方劍氣一波疊上一波,洶湧如狂濤破閘,「嗤!」一聲,水殤劍尖已刺入他右肩胛,劍氣更在他體內劇烈擴散。

風小刀強忍傷痛,疾向前掠,左足飛踢,哐啷一聲,塔窗破裂四散分濺,和菊仙歌同時滾跌入寶塔內壇桌之上,受力一彈,又落入壇桌後方,風小刀哇的噴出一大口血來。

藍衫客以為風小刀怯於七絕劍招威名,才縮手退刀,更是急起直追,和身撲入塔內,他見風小刀拼命挾住弱女子不肯放手,以為是極樂樓的護院強搶民女,大喝:「你這淫賊!」靛芒爍爍,劍尖又至!

菊仙歌一聽這聲呼喝,已知是場誤會,急掙開風小刀擋在身前,嬌呼道:「別殺人!」

風小刀從劍氣來勢判斷出對方並不停手,大急喝道:「菊姑娘!」左手要將菊仙歌拉到自己身後,力衰之下,扯了個空,眼見那劍尖與菊仙歌眉心相距只寸許,只得豁盡全力,硬是將薄冰格擋在她面門之前,二人呼吸頓止——

「叮!」一聲,長劍刺在薄冰刀身之上!

藍衫客握劍的手一刺凝住,薄冰頹然落下,風小刀再度受震盪,右背之傷血流如注,濕透半身,終不支倒臥在地,幾乎昏迷。

刀身後,緩緩露出一張嚇得花容失色的臉龐,竟是豔光四射、嬌媚無倫,泫然欲泣的眼神當真勾人心魄,顫抖而玲瓏的體態更教人愛憐疼惜,藍衫客一呆,再下不了手。

隔著壇桌,三人忽覺得數十道目光正朝這兒射來!

這殿室位居高塔的第四層,長方約莫十丈,八面高壁石牆皆鐫刻著佛語經文,經文下方,陳列著六十四排金盤香燭火,將塔內照映得通體明亮,壇桌上供奉著十六尊丈許高的金剛羅漢,個個儀態莊嚴、凜然生威,也遮蔽住壇桌後方情景。

風小刀躺倒壇桌下,摀著汩汩流血的肩膊,虛弱問道:「你是無間雲水天?」

雲水天感到背後氣氛詭異,為免腹背受敵,劍尖仍指著風小刀才回首望去,不覺大驚失色:「觀玅道長、雷爺、宮師妹,原來你們全在這兒!」他江湖經驗豐富,餘光一掃,已看清塔內情勢,壇桌前方兩幫人馬正互相對峙,對面簷角木樑上,尚有一黑影屏息而踞,不知是何方神聖。

宮紫風、雷海、觀玅道長和青衣空舍的女道卻不答話,只盤膝運功。燭火熲熲,照得眾人臉色青黃、眼神焦急,唇角滲出血漬,額上斗大的汗珠點點落下,顯然受傷沉重且正受煎熬,前方併肩站著一白衣少女和黃衫少年,髮絲微亂、大汗淋漓,看來正苦撐著護衛眾人。

黃衫少年正是路瀟遙,他以百害不侵符劃出一面綠色光屏阻擋敵人進犯,白衣少女則是畫兒,也持劍凝神以對。

對頭首領是一個魁梧如塔、目光如電的虯髯大漢,神情兇惡囂張,顯然不在乎有人破窗而入,他身後尚有陰陽雙仙、錯日莊主伍上陌及其手下,和二十多個持刀大漢,眾人眼神憤然,高聲呼喝,揚刀霍霍以壯聲勢。

眾人只見到昂然站立的雲水天,卻沒見到跌落壇桌底下的風小刀和菊仙歌。雲水天眼見情況混亂,暗思:「究竟出了什麼亂子,錯日山莊和陰陽雙仙怎會擊殺宮師妹他們?」他瞥了萎頓在地的風小刀一眼,又想:「江湖正道皆稱我雲六俠,這少年卻存心挑釁,直呼我名諱,分明是黑幫惡道,不如先了結他,再專心對付敵手。」他劍尖抵住風小刀右頰,喝問道:「你究竟是誰?」

風小刀心想:「我若說實話,他定要像宮姑娘一樣,以為我佔他便宜。」

雲水天見他沉吟不答,冷喝道:「老實答話,否則我不會再留手!」眼角餘光卻忍不住瞄向菊仙歌,想看她作何反應。

高手過招,氣勁招式有任何細微變化,彼此都能察覺,風小刀想雲水天明知自己留手,還施出絕招,但覺無間門人都太過霸道,一時硬氣也不肯乖乖回答,哼道:「你幾時留手了?倘若我少了點運氣,此刻已是具死屍。」

雲水天想這少年竟敢頂嘴,長劍往前輕送半分,刺得風小刀右頰鮮血流淌,厲喝道:「我瞧是你的口硬,還是我的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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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仙歌淚眼迷濛地望著雲水天,薄嗔道:「雲大俠,你講不講理?我和風大哥被壞人抓在盒裡已十分可憐,與你又無冤仇,你不去打壞人,卻來殺我們?」說罷一顆瑩瑩晶淚已然滑下。

那含淚輕恚的眉目,宛如牡丹凝晶露,嬌豔中越顯清雅,令雲水天心中一軟,同時對這俊朗小子更升一股怒氣。

菊仙歌在水玲瑯雖只歌舞娛賓,甚至不讓人瞧她面貌,但過盡千帆,閱人無數,雲水天那一縷迷醉妒嫉的眼神,實在與前來水玲瑯的凡夫俗子一般無異,不管他的俠名多響亮、寶劍多凌厲,在自己面前,終究只是一把不能殺人的廢鐵!

她索性轉過去抱住風小刀,低泣道:「風大哥,你的傷要緊嚒?」風小刀見她以嬌弱的身子護住自己,心下大是感動,雖受創甚重,仍安慰道:「我調息一下就沒事。」

雲水天聞言暗暗心驚,剛才那一劍,他蘊含了二十年內力注入絕殤天水殺招中,小子若不命喪當場,也該全身筋脈盡碎、終身癱瘓,竟說只需調息一下,他眼見菊仙歌護在身前,一時沉吟無計,真要殺了小子斬草除根嚒?

當年無心祖師創七絕劍法時,年輕氣盛,立誓斬妖除魔,每招皆是威力巨大,絕不容情,宮紫風的絕殤天風是引天地之氣為狂風摧毀萬物,而雲水天的絕殤天水時而柔如泉流、時而猛如洪濤,除了教人捉摸不定,最狠辣的地方在劍氣入體如水擴散,可震得敵手全身無處不傷。

無心祖師年老時已臻天人之境,一切雲淡風輕,再無爭強鬥勝之心,所創的無欲刀法也以「無」、「納」為根本,雖不凌厲,卻是遇弱則「強」、遇強則「容」,隨心所欲。

所以風小刀憑著遇強則「容」的心法,將雲水天的劍勁全收納入自身氣海,再緩緩化去,才勉強保住一命,即使如此,他已受傷不輕。

路瀟遙急問道:「小師叔,是你嗎?」風小刀吁了口氣:「是我,遙兒你無恙否?」路瀟遙急呼道:「我沒事,但梵音寺喪心病狂的傢伙又出現了!」

「是大當家!」風小刀看不見壇中情勢,不明白路瀟遙為何語氣著急,應天狂是他手下敗將,更遑論還有宮紫風和雷海等高手。

路瀟遙喊道:「不知為何,那傢伙變得好厲害,大夥兒快撐不住了,你快來幫忙!」又咕噥道:「當初我已教你別饒他!」

應天狂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倒知我厲害,這回若不將你碎成十七、八段,我應天狂便倒過來寫。」

風小刀虛弱道:「我就過來。」此時莫說起身救人,他連呼吸都筋骨欲裂、全身疼痛。

應天狂聽出風小刀受了重傷,思及梵音寺跪地之辱,大笑道:「你指望那小賊?他從前在我手下像條搖尾乞憐的狗,給我提鞋也不配!」

路瀟遙也聽出情況不妙,原本的欣喜轉落焦急,忙問道:「小師叔,你可要緊?」

風小刀無心理會應天狂的羞辱,道:「我無事,大哥呢?」

路瀟遙小嘴一扁道:「月大哥被金神抓去了!」

風小刀大為憂急:「大哥身子未復,這下肯定兇多吉少!」想運勁起身,卻操之過急,氣息反而險險走岔。

雲水天聽眾人對談,判斷風小刀是友非敵,但見菊仙歌仍親暱地護在他身前,心中隱隱不是滋味,猶豫半晌,終於收了劍,旋身坐到風小刀身後,倏落二、三指,為他點穴止血,又抵住他背心注入真氣,道:「風兄莫怪我下手狠辣,我正追蹤敵人,好解救一群朋友,我本以為盒中是那些友人,忽見你破盒而出、武功超絕,至令我以為是中了埋伏。」

原來當時花無浪是為了追查喜樂小城的怪事才進入極樂樓,卻巧遇君無言而作罷,他因此急施訊號叫雲水天接手,雲水天入城後發現觀玅等人被擒,一路追蹤才遇見風小刀。

風小刀解釋道:「在下也是無意中進了小城、落入他們陷阱,才與雲兄起了誤會。」

雲水天一見他稍有恢復,立即停手道:「風兄已無性命之虞,還請見諒強敵環伺,在下只能助你至此。」他對風小刀始終懷疑,既身為正道俠士,自然不會故意下殺手,但小子傷重,若在雙方惡鬥中喪命,可是與人無尤!

風小刀道:「多謝雲兄。」他氣若遊絲,僅保住一命,想要起身仍十分困難,菊仙歌則雙目脈脈、瞬也不瞬地關注著他。

雲水天冷冷看著二人,道:「風兄應不知此塔名為『黃妃塔』,正座落於寶石山上!」

風小刀尋思:「那麼金神娘娘應該也在這兒,她將大夥兒全捉來,究竟為了什麼?」

雲水天見觀玅等高手也被擒捉,自然不會小覷敵人,心中盤算除了那兩個小毛頭,自己並無其他幫手,需一舉擊斃敵人首領,好控制住局面。他足下一點,從壇桌後飛身而出,水殤寶劍宛如一彎銀流奔刺向應天狂,劍尖同時震顫出七、八道不同氣勁,每一劍氣都對準敵人胸腹大穴,這招雖非絕殤天水,但劍光漣漣,宛如水瀑,也十分驚人!

「哼!」應天狂冷笑一聲,沉肩墜肘、含胸拔背,雙拳在胸腹前不停輪轉,幻化出無數拳影格擋,幾招之後,他覷準時機,一記重拳穿透劍光縫隙,如千斤重般轟向雲水天。

同時間,陰仙子上前夾攻,羅袖香如離弦飛矢,直取雲水天背心,陽仙童也將逆脈掌力貫注綵帶上,這一擊若中,雲水天定會脊骨斷裂,除了伍上陌仍做壁上觀之外,已形成三對一,情勢十分緊迫。

雲水天雖是腹背受敵,但心志絲毫不亂,仍專注抵擋應天狂,直等到綵帶快要觸及身子,才旋身竄去,不僅避開背心一擊,還引得陰陽雙仙收勢不及,羅袖香直衝向應天狂胸口!同時他足沾木樑,順勢拔高,瞬間倒栽而下,水殤劍氣猶如千瀑齊瀉地籠罩向應天狂!

應天狂頭頸包覆於雲水天劍氣內,只覺得劍尖扭曲難明,無法對準反擊,前胸又有羅袖香飛撞過來,他身雖巨大,變招奇快,雙臂高舉護頂、雙膝一跪,仰身貼地往前滑出數丈,閃過羅袖香之擊,他左臂雖仍被利劍劃出一道長口子,但並非要害,待重新站穩後,竟伸長舌將傷臂的鮮血舔淨,剎那間,銅鈴雷眼精光四射,臉上神采奕奕,彷彿舔著更增神力的鮮美汁液!

陰仙子手腕一抖,羅袖香猛然上彎,再度纏向雲水天,要將他五花大綁,雲水天手中乃七絕寶劍,鋒利無比,內力又高於陰陽雙仙,他不避不讓,反挽起無數劍花要削斷綵帶。

陰仙子大吃一驚,忙收帶退身,雲水天才喘口氣,背後嗤嗤風響,卻是伍上陌迫身而來,他大袖飄揚,暗藏氣勁,有如兩把大寬刀呼呼砍去,此乃七重斬中至絕的「雲袖斬」。

雲水天暗暗叫苦,這四人俱是一方之霸,若群起合攻,任憑他劍法再超絕,也難抵禦,更何況剛剛才與風小刀大戰過一場,此刻實是氣力不繼。

「叮!」一聲清脆劍響,卻是畫兒掠出,挺劍迎上雲袖斬,伍上陌本欺她年紀幼小,但幾招過後,見她劍法玄妙、下手狠絕,絲毫不遜於自己的凌厲霸道,大是驚詫,二人交手十數招,伍上陌久攻不下,深覺丟了面子,大罵道:「那來的臭丫頭,這般狠辣?」雙掌忽從袖底翻出,出其不意地斬向她手腕,畫兒卻早已留心他袖中另有乾坤,寒芒忽然一折,反手閃電劃去,即要連袖帶掌狠狠削下,伍上陌大吃一驚,趕緊縮掌入袖,又以袖緣盪開劍尖,幸他反應極快,只被掃下一截袖角,嚇得他退回守勢,再覷機而攻。

蘭陵沉香劍法本瀟灑雅逸,畫兒又身形輕瘦,白衫飄飄,對比伍上陌大袖飛揚,宛如小蝶舞大鵬,一來一往,毫無間隙,若非生死相拼,倒似默契十足,翩翩共遨翔。

得畫兒之助,雲水天緩出手來再度迎敵,應天狂雙拳有如萬鼓齊落地狂攻而去,陰陽雙仙的綵帶也在一旁不停擾亂。雲水天不禁焦躁起來,他方才與風小刀動手,真氣耗損過劇,一下子無法再施展絕殤天水,只能先輕靈遊走,等待恢復力氣,應天狂卻精光如虎地看出他心中盤算,陡然仰天大叫,聲音直似猛獸狂吼,屋頂泥沙竟被震得滾滾而落,六十四排燭火也滅了一半,塔內頓時暗了下來。

「啊!」一名功力稍弱的青衣空舍女道受了這震盪,忽然慘叫一聲、滾倒在地,路瀟遙疾射去一張「清心寡欲符」鎮定女子心神,卻已來不及,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她頭臉、身上稻草剎然穿出、越穿越多,她大聲狂叫哀嚎,在地上翻滾不停,稻草卻在她身上大把大把衍生,越穿越快,眨眼間,一悶聲哀鳴,此女竟活生生成了稻草人,屍不可辨!

宮紫風等人傷體受到劇震,紛紛口吐鮮血,鮮血中也夾著無數細長蠕動的稻草,臉頰、頸肩、手臂都有稻草透體而出,蠢蠢蠕動,情狀十分可怖!

成群稻草宛如蚯蚓不停扭身、四出爬行,漫延成大片,直找到相對應的另根稻草,兩兩纏捲成麻花才停下來,路瀟遙雙袖疾舞,連連射出真金火煉符,才將滿地扭爬的稻草燒滅。

陰燭慘慘,映得眾人臉色詭氣森森、忽明忽暗,此情此景當真邪異得令人毛骨悚然!

「這……」雲水天大是震駭,饒是他在劍浪上打滾,見過不少驚心動魄的惡鬥,也不禁嘔心欲吐,此時方知為何眾人滿臉驚惶、噤身不語。他稍一分神,應天狂雙拳已撲天蓋地攻來,如瘋虎、似兇獸,忽東忽西的亂揮亂搥,完全沒有章法,只求與敵人同歸於盡,招招之間又相連得沒有空隙,後招只比前招更快、更猛、更狠!

雲水天不禁心生膽怯,腦海中忽閃過一門失傳已久的邪功,更震駭得冷汗涔涔:「獸魔功?他……這是第幾重?」

「獸魔功」雖會刺激潛能,使修練者在短時間內迅速倍增功力,卻也會害人神志逐漸昏亂,若不練到頂端,將走火入魔而亡,練至最後又會全然瘋狂,是一套至瘋方休、極其邪門的武功,因過於歹毒,無人敢再練,才會失傳。



其實應天狂的邪功只初學乍練,遠非雲水天對手,但高手對峙,哪容半分閃失,雲水天一再失神,又鬥志盡喪,應天狂更全力進擊,使出獸魔功之「萬獸無疆」,左拳揮出、右拳疾跟而至,將力道加入左拳,如此連環數拳,便如後浪推前浪、力道堆疊而上,越疊越大,到了最後併力齊發,猶如山嶽之厚重,巨浪之洶湧,排山倒海地衝出。

「碰碰碰碰!」雲水天胸腹連中四拳,一拳重過一拳,他雖疾運內力抵擋,身子仍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撞斷了塔內木柱,大片瓦壁轟然塌落,屋宇盡搖搖晃晃,燭火也被震得幾乎全熄滅。

宮紫風等人功體再受震盪,身子又紛紛穿透出稻草,路瀟遙一方面以百害不侵符護持眾人,另方面射真金火煉符燒滅滿地爬行的稻草,大是手忙腳亂。而畫兒與伍上陌也鬥得難分難解,眾人眼看雲水天命在旦夕,雖萬般焦急,也無法援手。

雲水天掙扎著想起身,一時間,氣息卻運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應天狂挾殺而來,卻逃無可逃,不禁心如死灰,又生懊悔:「方才若不是我留有私心,得那小子相助,今日就不會命喪於此。」

黑暗之中,一道刀光驚雷電閃地劃過,阻滯了應天狂瘋狂的拳勢,雲水天忽感背心一緊,被人用力扯得往後退離險地,應天狂再次撲來,撲了個空,眼中紅光大盛,口中呼呼吼叫,直如一頭發狂猛獸,直朝壇桌後大踏步而來,那沉甸的腳步聲,實有裂地碎石之重。

風小刀氣力稍復,臨危救了雲水天一命,但他拼盡全力硬擋開應天狂的重拳,原本受傷的功體又更虛弱,心下大是駭異:「大當家為何變得如此厲害,又如此奇怪?」

應天狂龐大的身影,步步進逼而來,轉瞬即至——



黃妃塔矗立山巔,形座八角,共有五層,塔檐自下而上逐級縮小,平座、迴廊、欄杆皆為木構,塔身斑剝,長簷飛翹,塔內燭火透窗而出,蒼茫夜色中,自有「殘塔立紫煙,斜曛似醉翁」的韻味。

最高層的塔窗映著數條晃動人影,塔內金璧輝煌,壇桌上供奉著一座無蓋金棺,金棺兩旁佈滿銀鎏金盒、鎏金銅佛像、比沙門天王等神像,金棺前方擺放一張地形圖,圖紙上插著無數紅色小旗,每一支小旗所指,都是受金神迫害的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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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26 10:32:28 |只看該作者

金棺內橫臥一風姿嫵媚的美女,圓潤的玉手頂著長長的金煙筒兒,慵懶地吞雲吐霧,另隻手把玩著一只紅色小旗,全身紅金縷衣、珠光燦爛地藏身氤氳裊裊之後。

幾個壯丁將所抬的巨盒放下,齊向金棺美女下跪道:「金神娘娘在上,小的又從極樂樓抓了一外地人來供獻。」

喀喇一聲,盒蓋開啟,孤焰一派悠然地從盒內走出,兩旁壯丁手持長刀,吆喝道:「見了金神娘娘,還不下跪!」

孤焰拱手道:「聽說金神可償人心願,在下也有願望想請娘娘成全。」

金神娘娘玉手一揮,眾壯丁即恭身告退,她打量孤焰半晌,道:「金神不會無故應願,世事總是有所得、必有所失。」

孤焰道:「在下想帶走第四層塔那些人,不知要付出什麼代價?」

金神噴吐著雲霧,微瞇著細長妙目道:「那些人身中奇蠱,轉眼就死,與閣下又非親非故,付這代價,你划算嚒?」

孤焰道:「娘娘說得極是,但我兄弟定要淌這渾水,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他話鋒一轉又道:「在下已拜訪過那手控數城,富甲一方的趙大。」

金神道:「像趙大那種傢伙,我隨手可撿來一大把,你見便見了,又怎的?」

孤焰搖頭道:「我並不是要以趙大威脅娘娘,只是事情總得找到正主兒才好商量,不是嚒?整件事,娘娘即是在下該找的人。」

金神雙目寒芒倏閃即逝,微笑道:「找到我又如何?難不成你想在這兒動手?你們的小命可全掌握在我手裡!」

孤焰搖頭道:「其他人或許受娘娘控制,在下卻是不請自來,因為娘娘貴人事忙,從雲夢大沼移身水玲瑯,又轉至喜樂小城,我若不成甕中之鱉,如何拜見尊顏?」

金神聽自己行蹤被人一一掌握,心中微凜,悄悄捏住一顆金珠,潛運內勁,打算若不能掌控情勢,就要出手擊殺他,面上卻嬌笑道:「呵!能讓如此俊雅的公子惦念,妾身真是受寵若驚,公子若永遠留下,就不用費盡心思地打探人家行藏了。」

孤焰不能動武卻深入敵營,實是命在頃刻,但他算準金神是精細之人,若無把握不會貿然出手,此刻最好虛張聲勢一番,就故意轉身以背後空門對著她,道:「論武功,娘娘並非我對手,最好不要胡來。」

金神見他直言點破自己意圖,從金棺優雅起身,來到孤焰背後,微笑道:「公子既有這等自信,為何不直接出手救人?」

孤焰透著玄機低聲道:「那是因為,在下想和妳做筆買賣……」

金神深明做買賣最忌讓對手知道自己極有興趣,意興闌珊道:「談買賣,我金巧巧可是箇中好手,你實在找錯人了!如今你們都已成甕中之鱉,生殺在我,你哪來的籌碼?」

孤焰微笑道:「來此之前,我已著人通報無間島,只要援軍一到,貴派就要遭殃。」

金巧巧嬌笑道:「公子想誆我?無間島正忙著準備除魔大會,怎有空撥人前來救援?更何況有這些人質在手,無間怎麼也要顧忌幾分。」

孤焰道:「無間援軍來不來,其實也不重要,但貴派從此樹立這強敵,就麻煩得很!」

金巧巧柳眉一揚,傲然道:「那又如何?娘娘我不過彈個小指兒,就一舉剷除了長江幫主、青衣空舍主持和無間七俠,又怎會怕無間尋仇?」

孤焰淡淡道:「是嚒?我想,貴派一直隱秘行事,必有見不得光的大圖謀,貴主心高如鴻鵠,可娘娘手段卻如池魚戲水,只殺幾個武人就志得意滿、大肆張揚,惹得中州各幫派群起撻伐,到時貴派還能保全嚒?貴主大事如何成就?」

金巧巧暗暗驚駭,長久以來,因主人受困未出,她只能以暗殺或勾結方式來擴張實力,本打算趁無間忙於除魔大會,大舉收集眾人魂魄,豈料這文士竟會向無間通風報訊,若他們真大舉殺來,自己身亡事小,主人無法復出才是大事。

孤焰見她心生動搖,又道:「娘娘不如拿這些人質與在下做個交易,還更值得些!」

金巧巧暗恨這群沒用的手下,怎抓來一個燙手山芋?冷哼道:「閣下既與無間勾結,妾身又如何與你合作?如何信你?」

孤焰灑然微笑道:「我既能翻雲,自也能覆雨!」

這威逼利誘實把金巧巧的興致提到了最高點,也把她的處境逼到最絕處,如今她也只能做做姿態:「說吧!就姑且談談你的買賣,倘若不合我意……」

孤焰遠眺窗外無盡蒼穹,幽然道:「在下將無間雙手奉上,不知還合娘娘心意嚒?」

金巧巧芳心劇震,再也無法冷靜道:「你……怎麼可能?」她凝目望去,見此人憑窗長立,輕風拂得他白衫款款、髮絲飛揚,出塵不群的氣質配上俊美無雙的容顏,沉浸在溶溶月色中,實宛若天人。

孤焰回轉身來,目光冰銳、直探入她眼底,冷聲道:「娘娘手上有一顆謀朝奪位的棋子,何不善加利用?舉事之時,娘娘如有需要,只須告知一聲,在下定差人襄助。」他揚袖執去一把黑色棋子擊垮所有紅色小旗,在金棺前方的地形圖上,剎然排出一個「君」字!

「君?」金巧巧不禁遍體生寒,她掌握這顆棋子,乃為齊集五陰煞讓主人復出,從未想到如此深遠,她一直認為就算要奪下無間島,也該等主人復出後帶領,自己可沒本事對付刑無任,但經此提醒,心中謀劃頓時轉了起來,越想越覺得事情可行,倘若能立下大功,主人該有豐厚賞賜,一時心神震顫,更覺得眼前文士實是高深莫測。

孤焰意味深長地道:「不過,若讓刑無任得到劍閣那批神兵利器,此事就不好辦了。」

金巧巧惶惑道:「既然那群人對你無啥益處,你又為了什麼?」

孤焰平靜的面容漾起一抹淡如春風的微笑:「為了我兄弟。」見金巧巧沉吟不定,他又催逼道:「無間人馬轉眼即到,娘娘再不做決定,只怕悔之晚矣,倘若他們來時,看見眾人平安,自當我是撒謊胡鬧。」

金巧巧既無暇分辨他所言是真是假,更滿腦子垂涎無間島,一咬朱唇道:「『陰陽降頭草』乃是一種絕降,你帶走的人若是死了,可與妾身無干!」

孤焰點頭道:「人之生死,天命所定,你我不過一介凡夫,又怎可強求?另外,我和妳再打個賭,七日之內,我定會從趙大手中買回喜樂小城!」說罷瀟灑轉身、大踏步而去。

金巧巧緩緩揚起玉掌,幾乎就要發出氣勁,但見孤焰既不回頭也不運功相抗,她心中幾番掙扎,終是收了手,只目送人離去,她心中悵然若失,見白衫成點,逐漸隱沒,一時清醒,嬌喝問道:「你究竟是誰?」

遠方傳來朗朗清音:「我自是蘭亭香榭的主人——月孤焰!」



第四層塔內,壇桌之後,應天狂雙拳高舉,對準風小刀、雲水天二人正要猛烈轟下!

「唰!」塔內六十四排金盤燭火一同亮了起來,眾人目受光刺,身手無不稍頓,同時空中傳下一聲嬌喝:「金神娘娘神令,收兵!」

應天狂雙拳已然轟落,菊仙歌憂急之下,情不自禁地緊緊抱著風小刀,應天狂乍然見到這嬌滴滴的絕世美人,不禁銅眼大亮,倏然變招,雙拳疾張為爪,往菊仙歌身上抓下,一得手即施展輕功飛奔離去。菊仙歌尖聲嘶叫:「啊!你這惡人,快放開我!快放開我!」

風小刀大駭,急欲起身救人,一運勁卻頹然癱倒、幾乎昏厥,雲水天飛身挺劍刺向應天狂背心,應天狂將菊仙歌甩伏背上抵擋,雲水天一驚,長劍急縮、腳步微頓,已追之不及。

應天狂、伍上陌、陰陽雙仙一干人等揚手破開塔窗,縱身往塔外跳下,穿過窗緣的剎那,將掌中預藏的金勾掛住窗櫺,垂繩而下,身子再順繩滑落,眾人本有輕功,一下子就退得乾乾淨淨!

雲水天無法想像菊仙歌這柔弱女子落入應天狂惡賊手中會如何淒慘,急道:「我去救人!」也藉長索迅速溜下塔追去。

雲水天落地時不見惡徒蹤影,正躊躇間,月光映照地面現出參差腳印,便循印追去,每到一個叉路,足印就越來越少,顯然應天狂等人是分道揚鑣,雲水天伏地視察,見其中一雙足印特別大,判斷是應天狂,就飛快追躡上,直到進入一座山棕林裡,林中月影點點疏落,瀰漫著濃濃樹香,前方一巨大身影錯身林間,飛奔前行,果然就是應天狂駝負著菊仙歌。

雲水天見應天狂落單,心中大喜,正要提氣疾追,眼前卻忽然一黑,雙腿發軟摔跌在地,竟是中了厲害迷香!原來這山棕樹香特別濃冽,迷香滲入樹香之中,極不易發現,而應天狂正是以菊仙歌為餌,誘他前來。

過得半日,雲水天悠悠醒轉,耳邊傳來女子低低啜泣聲,他睜眼一瞧,竟躺在一座四面精鐵鑄造的牢籠裡,雙手雙腳俱被玄鐵鍊困縛,不得動彈,但心中傾慕的美女即挨在身邊,著急中不由得有一絲欣喜:「姑娘,妳無恙否?」

菊仙歌一見他醒轉,悲喜交集道:「仙歌無事,都是妾身連累了你……」她垂首俯看著軟躺在地的雲水天,溫熱的清淚一滴滴落在他燒疤的右頰上。

雲水天忙坐起身,道:「姑娘受難,我輩中人自該出手相助。」他運勁於鐵鍊,不斷左右交擊,震得火花四濺,鐵鍊卻仍無損無傷,心中不由得焦躁起來。

菊仙歌淒迷雙眸怔怔望著他,歉然道:「雲大哥,我說你蠻橫不講理,實在說錯了,你是真正的英雄豪傑、是了不起的大俠。」

雲水天見窗外月光靜靜灑在她嬌嫩欲滴的容顏,襯得她美如仙子,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顆如仙子般純真善良的心,竟不嫌棄自己外貌醜陋,令他心中湧出徐徐暖意、愛慕更深。

他本面目清俊,兒時因瘦弱常受人欺侮,以至有一次被滾燙的油水潑中而毀了半邊臉頰,後來進了無間習武後,他刻苦自勵,對人狠硬,再不讓人欺侮,但內心其實十分自卑,對女子也不敢奢望,早已打算一生孤獨。無間的訓練使人精練冷靜,他從前未嚐情愛也不以為苦,只是不知為何,打從第一眼見到這千嬌百媚的女子,總使他英雄氣短、心神俱醉,就像堤防上的一指破口,一點一滴地潰決他長久以來堅固的心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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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武俠的詩畫意境,磅礡震撼的玄奇冒險
環環相扣的機關布局,蕩氣迴腸的俠骨柔情
《殘天闋 卷一:明月映刀鋒》
《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殘天闋 卷三:無間易春秋》
---待續---

雲水天見菊仙歌不停落淚,既憐惜又歉疚:「姑娘莫擔心,在下定會盡力相救。」

菊仙歌嘆道:「能有什麼法子呢?咱們被困在暗無天日的黑牢中,風大哥定然找不著。」雲水天聽她提起風小刀,妒意頓生,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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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27 10:24:50 |只看該作者

菊仙歌顫聲道:「我聽他們說明早就要把我們煉成……稻草人。」

雲水天想到這如花似玉的美人被煉成稻草人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寒噤,如今手腳俱困,實在沒有半點法子,他無懼生死,卻怕不能救出佳人,要被她瞧扁了自己不如風小刀。

菊仙歌輕輕拭淚,哽咽道:「雲大哥,我很害怕,我知道我們就快死了,只盼有人能聽我說一點心底話……」

雲水天心中一澀,緩緩伸出修長大手,小心翼翼、試探地握住她凝脂小手,道:「有什麼話,妳對我說吧,雲某無能救妳脫險,實有愧於心,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菊仙歌玉手微微一動,卻沒掙脫,禁不住滿臉羞紅,低低地道:「仙歌自小命苦,在全村人遭盜賊殺害後,流落煙花之地,雖潔身自愛,卻飽嘗人情冷暖,實沒過著一天歡喜日子,更沒有人真心疼愛著仙歌,如今蒙雲大哥您錯愛,捨命救我,致遭我連累,能和您這般大英雄死在一起,小女子也不枉了。」

雲水天腦海閃過她和風小刀親蜜情狀,低聲道:「可是,那風……」

菊仙歌冰冷的蔥指已輕按上他的唇,柔聲道:「我和風大哥只是萍水相逢,此時此刻,在我身邊的是你,捨命救我的也是你,在我心中,自然只有你一個……」她柔軟的嬌軀輕輕倚入雲水天懷裡。

「妳……」雲水天身子劇震,那一點破口終使堤防全然崩潰,什麼島規禮教、天下大義在這一剎那全被拋諸腦後,他只想在短短的時光裡,擁有此生從未有過的一點溫存愛意。他顫抖著伸出雙臂將懷中嬌軀摟得更緊,嘆道:「我真盼有多點時間,好讓我能多疼愛妳一些……」他幼時受人欺凌,對從小受苦之人更有一番同病相憐的疼惜,只覺得兩人實是對苦命鴛鴦。

菊仙歌貼著他耳畔,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大哥,你若真疼愛我,不如就答應仙歌一個要求……」

雲水天此時身陷囹圄、命在旦夕、心卻在雲端,若真能為佳人做到一丁點兒事,就算千刀萬剮吾仍往矣:「妳要我做一百件事我也願意,只可惜,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菊仙歌羞赧道:「我說了這一生沒過著半天歡喜的日子,沒人真心疼愛我,不如你把這一生的『歡喜』和『愛』,全給了我吧。」

雲水天聽她說著情人間的柔情蜜語,滿心激盪,大聲道:「那是自然!咱們若能死裡逃生,我所有一切也全給妳。」

菊仙歌一雙柔軟玉臂勾纏著雲水天頸項,仰起小巧豔麗的俏臉,眨著水亮雙眸,猶不放心地撒嬌道:「給人家之後,你就再也沒有『歡喜』和『愛』了,可千萬不能反悔喲!」

雲水天堅定道:「別說我今生無悔,再有來世,我也會一直疼愛妳,生生世世、絕不後悔!」他鼓起勇氣、顫抖著低下頭去,輕輕貼近那豔嫩如花瓣的朱唇,他從未想過能一親芳澤,此時只覺得就算立刻死了,也萬般值得。

雲水天頸項之後,菊仙歌緩緩伸出右手二指,悄悄彎曲成勾,在雲水天即將柔情一吻之際,倏然點落他「頭竅陰」處,指尖更射出兩道至陰至奇的勁力,直透入雲水天腦心!

雲水天頓感顱似雷殛,全身痛麻難當,悶哼一聲,雙眼凸出瞪視,湧現不可置信的絕望,眼前一張嬌弱垂淚的臉龐,逐漸泛起一絲冰冷笑意,直寒透人心骨!

菊仙歌見他天靈處緩緩蒸騰出一紅一藍兩道如絲熱氣,左掌翻出一只形如翠玉的「五煞聚魄瓶」,將熱氣盡吸納入瓶中,直至雲水天雙眼迷茫、氣力不繼,頹然昏去。

菊仙歌拍拍衣袖站起,冷冷道:「還不開門?」軋吱一聲,精鐵牢門旋轉開啟,她步出牢外往大堂走去,在外相候的二小婢低頭快步進入牢中,攙扶起雲水天,收拾善後。

誰也想不到這鐵牢藏在一富戶人家的廳堂下方,金碧輝煌的大堂之中,古董、字畫琳瑯滿目。金巧巧正斜倚在華麗的貴妃椅上,慵懶地抽著金煙筒兒,冷斥道:「這幾日,就有人會來收回你的房契、地契,倘若你保不住這些個,那麼腦袋瓜也甭留著了,你要記住,這些東西是我暫時寄放在你那兒的,不是你的!」

一身著綾羅綢緞、瓜皮小帽的胖子,頻頻點頭稱是,垂手靜立,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正是富商趙大。

金巧巧見菊仙歌悄立內廳玄關處,手一揮,遣走了小婢和趙大,堂內只餘菊仙歌寒霜罩臉,宛如褪了層嬌媚面具、換上冷峻面貌般,簡直判若兩人。

金巧巧慵懶地道:「恭喜妳勾了這麼好的貨色。」

菊仙歌冷銳似冰地道:「金巧巧,妳壞了我的好事。」

金巧巧訝然道:「唉喲,萬無一失的菊姬,怎可能沒得手?」

菊仙歌冷然道:「我說的是風小刀!」

金巧巧悠然送出一口輕煙,笑道:「憑妳的手段,還怕楞小子不拜倒裙下?」

菊仙歌淡淡地道:「連九狐兒都不是他對手,你說呢?」

金巧巧早已習慣她的冰冷與傲慢,雙眼一瞇笑道:「又不是要妳去動刀動槍,只是要妳去勾他魂魄而已。何況雲水天雖是差了點,也算千中選一的好貨色,妳不過是順手收拾,又不費神。」她嬌聲嘆道:「我是沒妳本事,才只能收收死人魂魄那種下級品,活人魂魄才珍貴得多,尤其心思越單純、修為越高者,更是上等貨色!勾活人魂魄得他們心甘情願獻上才行,通常修為越高者,心思越狡詐,像風小刀這般修為又是初出茅廬的小子,不容易呵!」她滿意地吐了口輕煙。

菊仙歌道:「妳近日不也收了好幾村的活人魂魄?」

金巧巧撇撇嘴,道:「都是些貪財好色之徒,那種魂魄啊,一籮筐還不如風小子一個。」忽又試探道:「妳在盒內折騰這麼久,還沒得手,該不是看上小子,不忍下手吧?」

菊仙歌冷冷地道:「咱們早沒『喜』、『愛』二魄,能看上誰?」

金巧巧笑道:「眾生本有『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主人奪走喜、愛二魄,讓人沒什麼情情愛愛的糾纏,省卻許多麻煩,可是一種恩賜呢!十二年前,要不是我在菊香村救了妳,妳怎能享受主人的恩賜?」

菊仙歌不耐煩打斷道:「要不是我有利用價值,妳就會冷眼看我一分一分死去。」想起幼時被埋在屍首下數日的慘況,不禁起了一陣寒顫。

金巧巧輕輕送出一口煙,道:「想想哀煞那個可憐女人的教訓,妳就會知道主人是何等英明。」

「哀煞?」菊仙歌心中驟然浮現一個畫面,一個臉上有著深長劍傷、極醜陋的女人,守著一棵五顏六色、百花齊放的參天大樹,樹的璀璨和女人的醜陋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女人和她們一樣,是五陰煞之一,比自己還早到了主人身邊,奉命守著那棵樹——「喜愛命樹」,樹下永遠傳來哀慽緋惻、癡纏不休的琴聲,令聞者忍不住要心酸落淚,彷彿那絕望無盡的音符已代替了她所有話語,款款傾訴著一生的滄桑。

至於喜愛命樹,正是主人神功的源頭,他們費心收來的「喜」、「愛」魂魄就是為了供養這棵樹,五陰煞的二魄鎮在樹根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位,其餘眾生的二魄則做為養分,結成纍纍花果,奉獻魂魄之人就被下了「樹蠱」,雖保有原來的記憶和性子,好似與常人無異,實則一輩子像被催眠般,再沒有喜樂和愛的感受,只要主人對著所屬的花果下咒靈,不論人在何時何地,體內的「蠱精」就會如春雨滋潤般復甦,使人完全遵從命令。

金巧巧道:「收風小子的魂魄固然重要,眼下卻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她話音一沉,道:「去一趟無間島!當初與邪魂聯盟時,邪問不願告知蘭亭香榭究竟是何方神聖,只要求咱們相助浮沉海,而妳竟讓邪魂全軍覆沒,導致蘭亭主人月孤焰聯合無間島反將咱們一軍,此事自得由妳去收拾善後。」

菊仙歌道:「當時就是因為風小刀在,才壞了事。」她明白金巧巧並非真想責怪浮沉海之事,畢竟邪魂大折,損傷最重的是魔界,對雲夢大沼實利多於弊。

金巧巧俏鼻發出一聲冷哼,不以為然道:「初出道的小子豈有這麼大本事,能左右局勢?」她低聲交待了數語,塗著鮮紅丹蔻的唇角微揚,不經意地露出心中一絲得意。

菊仙歌秀眉輕蹙,微微點了頭轉身離去,忽又止步回首,冷冷問道:「既然沒什麼能讓妳歡喜,主人只吩咐咱們收人魂魄,妳為何又嗜財如命?」

金巧巧幽幽地道:「這啊,才讓我記得我還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忽又笑道:「五陰煞中,我是『欲煞』,永遠貪得無厭,就算坐擁金山銀山也不能使我滿足,反而令我想追求更多,而可憐的妳就是『懼煞』,內心永遠會恐懼害怕,妳不就是怕受傷害,才將自己鎖在冰冷的牢籠中?」她陰惻惻一笑:「所以說每個人心中都有缺口,針對弱點下手,他們才會乖乖聽話,不然眾生是何等冥頑不靈?將來天下人都會和我們一樣,只剩五魄!」她揚起手上那一串串水水生花、耀眼璀璨的黃金、珠寶,大聲狂笑:「情愛使女子愁苦憔悴,珠寶則使女子閃閃生光!」

笑聲迴盪在雕樑畫棟間,隱隱藏著無可奈何的悲涼,彷彿化成哀煞的琴聲縈繞不去,直讓菊仙歌心頭湧上陣陣寒意與一絲莫名的酸楚,她知道像他們這種失了二魄的人,早已是一生空虛,就算笑也不是真心的,金巧巧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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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29 11:55: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三千罪牆



黃妃塔內,路瀟遙急奔去扶起受傷的風小刀,邊說起別後情由,原來風小刀失蹤後,極樂樓護院立刻將路瀟遙團團圍住,幸好畫兒及時趕來相助,孤焰卻因落單而被捉走,但他一路留下記號讓兩人追蹤至黃妃塔,誰知他們未找著孤焰,卻遇見誤中蠱降的宮紫風等人,正設法相救時,應天狂就率領大批人馬前來逼殺,雙方因此大打出手。

風小刀約略說了與雲水天因誤會而打鬥,至於和菊仙歌重逢一事,只輕言帶過,心中隱隱覺得並不想承認與她相熟之事。

兩人走出壇桌外,宮紫風臉色青黃,一瞧見風小刀,就眼神閃爍地低頭避過,風小刀心想:「宮姑娘最是驕傲,聽遙兒喚我小師叔,已知道那日我並非故意佔她便宜,又不想讓我瞧見她受傷模樣,其實我自己也十分狼狽,又怎會嘲笑她?」

孤焰從上層迴廊走下來,風小刀見他安然,心上大石落了地,問道:「大哥,你怎脫的身?金神娘娘呢?」

畫兒奔去相迎,歡喜道:「金神娘娘見了公子,還不嚇得拔腿就跑!」

孤焰微笑道:「我騙她說無間援軍已到,她只好走了。」他見風小刀滿身血紅,氣力若有似無,蹙眉道:「二弟,你右背刺傷倒無妨,但體內震傷不輕,此劍氣遍佈你全身筋脈,極為廣細,需及時調養,否則會留下後患……」

風小刀見宮紫風在此,不想又挑起紛爭,忙截話道:「大哥,我知道。」

孤焰轉問路瀟遙:「陰陽降頭草可有解法?」

路瀟遙面對眾人殷殷期盼的眼神,小嘴兒一扁,支支唔唔道:「陰陽降頭草乃是黑術中……至狠的……絕降!」頭一低,再不敢看眾人。

眾人心往下沉,青衣空舍一年輕女道再受不了如此煎熬,內功盡棄,不再壓抑,哭喊道:「殺了我吧!」

路瀟遙疾射了一串清心寡欲符,將這小女道的心神鎮定住,但小女道半身化為稻草人,更是痛苦掙扎,不斷悽厲喊道:「快殺了我!求求妳!快殺了我!」

這聲聲悲慘哀嚎吶喊出眾人心底的絕望,只要感到萬株詭異的毒草在體內不停滋長、肆虐扭動,直到佔滿每個細孔的恐怖感覺,就實在是生不如死、恨不能一刀了斷自己,畫兒見這小女道已回天乏術,只得忍心送她一劍。

路瀟遙從前不曾看過這樣慘狀,心中萬分難受,想眾人性命都在自己肩上,一咬牙道:「大家別輕言放棄,我先鎮住這蠱降七日,然後傳音爹娘,說不定會有解法,七日中你們切忌多言動氣、能睡則睡,使陰陽草長得慢些,不過得先找個僻靜的地方讓他們休養。」

風小刀道:「整個喜樂小城全在金神掌控之中,咱們這麼多人,要找到藏身處,實在不容易。」

孤焰道:「這兒原是金神的巢穴,最危險也最安全。」

路瀟遙搖頭道:「可這大堂一眼望盡,哪裏有藏身的地方?」

孤焰微笑道:「藏身處若讓人輕易瞧見,又怎能藏身?就我所知黃妃塔應建有地宮,畫兒,妳先尋到入口,再領眾人歇息。」

古時寶塔多建有地宮,內藏大批佛宗寶物,為免遭偷竊,常以巨石封口,年代一久遠,就再無人記得地宮一事,畫兒銜命而去,終於在一佛座底處尋到鐵蓋入口,鐵蓋上的機括年久生銹,好容易撬開,陰風穢氣猛地撲衝上來,可見這地宮已封埋數百年。

路瀟遙先鎮住眾人毒降、燒千里傳音符傳訊給路無常,等畫兒找到地宮,又打起「明火符」照亮通道,和畫兒領頭先行。眾人彼此攙扶、亦步亦趨地摸黑跟隨,行過一階又一階的石梯,只往下走了三、四丈,地道已變得冰冷陰暗,冷風迴旋傳來嗡嗡響聲,似鬼神嚎泣,眾人全神貫注防備著前方未知的危險,身處緊迫之中,只覺得這個古老地道似永無止境,幸而並無叉路,將來可依原路折返,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走到盡頭,入口處果然有巨石擋蔽。

路瀟遙和畫兒墊了石塊在薄冰和風殤兩柄寶刃下,作為施巧力之用,再壓著刀劍撬動巨石,終於移開可容一人通過的走道,裡頭竟有淡淡清光溢出,眾人嚇了一跳,但未聞半點聲息,才放心地從縫隙鑽入。

地宮裡有一金桌,桌上擺放一隻鐵製舍利函,函內有金塗塔、蟠龍佛座、幾尊小銅佛像和一個鎏金銀盒,最特別的是銀盒裡的佛螺髻髮和金色木魚,在黑暗中竟然自生光華,照得滿室明亮,那清光便是由此發出。

眾人終得併躺休息,風小刀也盤膝練功,路瀟遙本想依靠風小刀平平安安到無間島,草草參加那個除魔大會,然後就回無邪門繼續當他逍遙自在的少門主,誰知麻煩接踵而來,教他完全無法置身事外。

過不多時,路瀟遙白包袱微微作響,他急忙從裡頭取出一黑符,符上數個蝌蚪文若隱若現,畫兒好奇挨近問道:「上頭寫的什麼?」

路瀟遙皺眉道:「這是我門的密咒文,爹爹說要解此降,只能求助神僧五失。」

畫兒疑道:「五失?不就是隱居九荷山『雲深竹隱』的老和尚?聽說他心境澄明,可感應咱們肉眼不能見的事。」

路瀟遙道:「畫兒,妳小小年紀,懂得真多。」

畫兒嫣然道:「跟著公子四處遊走,總增加許多見聞。」

路瀟遙道:「九荷山離這兒需三日行程,來回六日,只餘一日時間可運用,而且……」眾人本燃起一絲希望,見他語意一轉,心下又涼了半截。

孤焰接口道:「二弟,你多保重,畫兒,帶上金木魚和佛螺髻髮,咱們走吧!」風小刀尚未回話,畫兒急忙起身,二人已出洞口,絕塵而去。

背後只餘路瀟遙喊聲未歇:「月大哥,爹爹說五失神僧從不見外人的!」

明月如霜,二人行出塔外半里許,孤焰即嘬唇吹哨,不多時,沉靜夜空中竟盤旋一巨鴞,身長丈許,展翅三倍餘,鷹目金銳、神風顧盼地俯衝疾下,將近地面時,二人一躍而上,御鴞乘風翱翔,飛往九荷山。

頭頂星光燦爛、腳下燈火輝煌,實是一番綺麗美景,但主僕二人皆無心欣賞,畫兒道:「公子,你身子未恢復,怎能去雲深竹隱那種地方?你當真要冒險救他們?不如咱們帶風大哥離開吧。」孤焰道:「倘若咱們收手,二弟又會如何?」畫兒知道風小刀定會不顧傷勢,堅持自己救人,輕聲嘆道:「你待風大哥真好,他卻不知道。」孤焰淡淡地道:「兄弟間原是不需計較。」畫兒雖不再勸說,心中卻十分不安。



黎明時分,一道金色曙光迎面灑來,二人一鳥沐浴在晨曦之中,十分溫暖和煦,但見四周峰巒渺渺、綿延起伏,將萬頃竹海盡包覆其中,微風拂過,竹葉翻騰搖曳、竹聲濤濤不息,就像置身綠波碧海中。

畫兒見這翠嫩欲滴的美景,身心不由得舒暢起來,深深吸一口氣,道:「公子,你瞧!滿山竹海真讓人心曠神怡,難怪老和尚要躲在這兒修行,還將小齋取名雲深竹隱。」

孤焰微笑道:「這兒山嶺峻絕、峽谷深邃,名為『幽嶺關』,與『獨松關』、『百丈關』併稱『獨松三關』,從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並不如妳想的那麼隔塵絕世,依這『五女冷泉』上溯,便可到九荷山的雲深竹隱,咱們步行前去,以免驚擾神僧。」他一拍巨鴞頸背,巨鴞緩緩迴翔而下,停駐竹林內,二人落地後,巨鴞又振翼起飛,長翅撲得竹葉嗤嗤聲響,擾亂了這一片祥和,它昂首長嘯,即旋風飛去。

五女冷泉有一美麗傳說,乃五個仙子在大旱時為拯救竹林而開挖冷泉,是以泉水格外甘爽甜美,泉中不時雀躍著百歲娃娃魚,模樣十分可喜。二人延著冷泉曲迴盤繞、蹬道上行,一路泉聲淙淙、竹香沁心,修竹蒼翠、拂人衣裙,分外神清氣涼。

行了半日,前方終於出現獨座青山,其形秀美傲立,一山擁九峰,峰體橢圓似花瓣,就像一朵盛開的荷花,正是九荷山。

竹林深處忽然走出一名僧者,攔住兩人去路,此僧雙目炯炯、光華外放,身形高壯,筋骨有著苦行磨練的硬實,手中拿一竹杖,口唇嚅動,卻未發半點聲音。

孤焰作揖道:「在下月孤焰,求見五失神僧。」僧者搖搖頭,意示不肯讓見,孤焰道:「大師可是五失神僧座下第四弟子失言?」失言點頭,孤焰又道:「神僧是佛門高人,該有慈悲心,我為求救眾生而來,他怎能不見?」

失言竹杖運勁於地,速寫道:「師尊靜修,百年不見外人。」從字痕輕易深入土石寸許,已顯其功力深厚。

孤焰道:「失言大師並不是五失神僧,怎知他老人家這次不肯例外?」

失言又寫道:「貧僧會失言,皆因從前多辯,才自戕口舌,請施主莫以濠梁上的『魚、我之辯』考較。」他所指乃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辯證。①

孤焰淡淡一笑,暗忖此僧果是慧心之人,不愧是五失門下,自己尚不能動武,畫兒又不敵眾僧,此行有求於人,不能硬闖,只得憑悟佛取勝。他想失言竟會因一心向佛,為免造口孽而自戕為啞,看來原是性情爆烈、行事堅決之人,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師阻止在下,眾生若因你而亡,豈非徒造殺孽,又毀神僧功德?」

失言見他口齒伶俐,升起從前好辯之心,尋思:「他竟指責我造下殺孽,不如出一道難題教他知難而退!」便寫道:「施主若能體貼佛心,貧僧就不再留難。」

此言正中孤焰下懷,忙作揖道:「大師請示下。」

失言寫道:「登天難,黃蓮苦,春冰薄,江湖險,故一心向佛,清修於四方之間。」意指孤焰前行艱難,十分危險,五失神僧一心清修於小齋之內,不見外界風波。②

孤焰答道:「求人更難,」瞧了失言一眼,續道:「世情更薄,人心更險,仍行俠為民,善惡於寸心之內。」中間少的一句乃是「啞巴更苦」,句句點出求眾僧雖難,仍要行俠仗義,放不放行,善惡只在一念之間,勸失言莫要成為「情薄心險」之人。

失言聽孤焰取笑自己殘缺,登時臉色鐵青,怒寫道:「啞巴不苦,言善萬難。」意指「我啞巴不苦,你這出惡言、造口孽的小子才苦,要教你吐出善言,真比教啞巴說話還難!」

孤焰見他短短八字就把自己臭罵一頓,微笑回道:「言善非難,行之萬難。」意指「你明知救人沒錯,卻不放行,說好話有什麼難?要一往無前的行善才是最難。」

失言愕然半晌,終竹杖一擺,豁然讓身,不再攔阻。孤焰拱手道:「大師海涵,小子得罪了。」二人告別失言後,往竹林深處繼續前行,轉眼間,第二位僧人已在前方。

此僧左右手各戴金環,身形稍矮,雙目翻白,額間有一血紅疤痕,形貌頗為嚇人,應是被那刀傷破了雙目脈絡,以至不能視物。

孤焰不欺其眼盲,仍恭敬行禮道:「失明大師,在下月孤焰,求見五失神僧。」

失明聽聲辨形,知他禮數周到,也合十還禮道:「善哉!貧僧眼盲多年,已許久未見晨暮變化、四時更迭,想請問小施主,竹海景觀究竟是怎樣?」

孤焰道:「竹海景色四季皆不同,春雨後,新笋一夜抽千尺、別卻池園數寸泥。夏風拂時,一林綠初滿、時鼓瑤澗風。秋月蕭瑟,仍見萬頃箭桿拂彩雲、千里峽谷泛碧波。冬雪臨時,雪擁翠筱滿霜華、心質本潔還明鏡。不知大師問的是何時景觀?」

失明道:「若要如實知,如實見當下。」

孤焰暗忖此人雖外貌可怖,但內心平靜,無嗔無懼,是隨和悠然之人,問道:「敢問大師何時進到此處靜修?當時又是何種景觀?」

失明道:「約莫五十年前,此處一片祥和,當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幾處結廬、若干人煙,勞碌勤身心、閑暇道是非』。」

孤焰回道:「如今此處一片清明,當下景觀應是『見山見水不見山水,道是道非不道是非,如來之境即是化境,眾生之心乃是吾心』。」

失明微笑道:「此地山水被施主慧眼一觀,如此美好,貧僧心眼已見,多謝施主描述。」他明白眼前少年慧根獨具、聰明絕頂,失言和自己都留不住此人,就將難題留給師兄吧。

孤焰道謝後和畫兒又往前行,過不久,已見第三位大師安坐竹林內。此僧長眉長鬚、兩顴高聳、雙頰凹陷,身似竹竿高瘦,寬大的僧袍如晾在竹竿上飄揚,手上則提著一個竹簍。

孤焰拱手直問道:「在下月孤焰,欲拜謁五失神僧,敢問大師如何才放行?」

此僧嘆道:「貧僧失聞,自從追隨師尊後,只能見竹,未能賞花,對花反而更癡迷,公子可能描繪百花姿態,以慰老納心中遺憾?」

孤焰執起半節斷竹在地上快速揮灑出花朵,邊說道:「

荷花『淨色比天女、空明世無匹』稱淨友,蠟梅『梅梢獨出奇、霜風折一技』為奇友。

海棠『風來香細細、花中占上游』號名友,梅花『花開淡墨痕、清氣滿乾坤』作清友。

槴子『禪從毗舍園、妙香通鼻觀』號禪友,蘭花『風傳輕重香、佩里作芬芳』稱芳友。

瑞香『骨香不自知、色淺決殊知』號殊友,菊花『菊水耆舊、霜鬢成鴉』稱佳友。

荼蘼『名園雨蓋漫童童、定移韻友乞山翁』為韻友,桂林『仙友自傳丹灶術、狀無須作錦衣游』作仙友,此十花並稱十友。」③

失聞見這十朵花雖畫得簡單隨意,卻各有嬌態,斥道:「公子分明是陷害老納!」

孤焰合十道:「小子罪過,但不知罪在何處,還請大師明示。」

失聞道:「百嗅之中,以花香最迷人,公子明知老納失了嗅覺,還故意將這些花畫得栩栩如生,教老納只要一想到此生再不能聞上半點兒花香,就五內翻騰、不能靜心禮佛,公子這還不是阻礙老納修行、大大罪過?」

孤焰見他言語風趣,該是豪爽之人,笑道:「在下定將功補過。」

失聞奇道:「我這毒念已生,公子還如何將功補過、解我癡迷?」

孤焰想世俗人對不能得到的東西,的確會更癡迷,但失聞修行尚在失言、失明之上,不是真癡迷,答道:「心田播種,甘霖普降,頓悟花開,菩提果熟,自可品聞滿園芬芳。」

失聞一愕,旋即笑道:「可花中十友各有所勝,公子以為貧僧這畝心田,應播何種?」

孤焰又在地上畫了蓮花座圖像,笑道:「百花爭奇競豔,不若蓮花朵朵見如來。」

失聞哈哈一笑道:「慧根少年,貧僧日後當有幸再與月施主談天說地,請!」

二人行禮離去後,畫兒笑道:「公子,這失聞老和尚很不錯,讓咱們連闖三關,要是我就告訴他,你歡喜種啥就種啥,何必問旁人?只公子才這等耐心,和他文縐縐地對話。」

孤焰微笑道:「小畫兒頗具慧根,自在心境本是菩提心。」他遇見畫兒時已是十六歲的少年,而畫兒不過是十歲大的小孩兒,便常以小畫兒稱她。

畫兒聽主子稱讚,歡喜道:「原來我也是有慧根的!」心念一轉,又覺得不對,忙改口道:「不管有沒有慧根,公子在哪兒,我便在哪兒,那莫名其妙的禪理與我八竿子不相干,只不知後面的老和尚是否仍考較這奇怪的對答?」

孤焰道:「若只耍耍嘴皮子,不用動武,以我們的情勢,這該是最輕易過關了。」

畫兒笑道:「是啊!公子無所不知,這些老和尚怎說得過你?」

前方已有一位僧者雙手合十、垂首相候,直等到孤焰二人走近面前,才抬眼相望。此僧個子中等、形貌平凡,胸垂佛珠,就如同路上常見的苦行僧般,普通至極,只那張略略風霜的面容,肌理沉靜得一絲不動,彷如雕刻般,才透露出他堅定的信念。

孤焰拱手道:「失聰大師應已知在下來意。」畫兒想失聰無法聽聲,就運劍在地上把孤焰的話寫出來。

失聰開口道:「施主連過三關,定非尋常人。」

孤焰道:「不知大師要考較何事?」

失聰每每總要等畫兒將孤焰所言寫於地上後,才說話:「敢問公子何為八音?」

孤焰尋思此僧沉靜異常,對自身之事絕口不提,無蛛絲馬跡可推測心意,實是比前三關更難應付,只得安份守己地回答:「匏為笙、土為壎、革為鼓、木為柷敔、石為磐、金為鐘、絲為琴瑟、竹為簫管。」

失聰道:「公子可否彈奏一樂器讓貧僧一飽耳福?」

畫兒叫道:「老和尚又聽不見,怎能飽耳福?」

失聰觀其唇形,已明白畫兒所言,臉上卻無喜無嗔,連丁點兒表情也無,只靜靜等待孤焰回答,並無催促之意。

孤焰心上一計,對畫兒附耳輕聲數語,畫兒臉現訝色,復又露出頑皮微笑,頻頻點頭,轉而在地上寫道:「公子不懂音韻,但小婢略懂,大師若不嫌棄,小婢就以自身為器,天地萬物之聲合音,代公子為大師吟唱一曲?」

失聰合十道:「多謝女施主。」畫兒又寫道:「小婢有一不情之請。」失聰道:「女施主請說。」畫兒寫道:「小婢斗膽請大師與我對面而坐。」

失聰雖覺奇怪也不便拒絕,只安靜地對面就座,畫兒取來一竹管,又從懷中取出金色木魚,正是從黃妃塔地宮拿來的寶物,失聰見此木魚,臉上終現出一絲異樣表情,目中精光倏閃即逝,旋即鎮定下來。

孤焰當時見佛螺髻髮、金色木魚特別供奉在舍利函中,認出是稀有的佛宗寶物,知道要見五失神僧,就吩咐畫兒隨身帶來,以備不時之需,此時果然派上用場。

畫兒手敲木魚喃喃頌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頌的竟是小沙彌做早課最尋常的「心經」,她語音甜亮,宛若孩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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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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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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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30 10:10:05 |只看該作者
「篤篤篤!」金木魚含有千古佛力的清脆之音,隨著畫兒的輕輕點擊,一陣一陣地傳盪開來,不由耳入,聲聲直敲觸失聰心窩,宛如春風柔和慈潤,又如蒼海深遠遼闊。

失聰會讀唇語,自是明白畫兒所頌為何,隨著木魚聲,一時神為之往,口裡不自覺地跟著唸頌,因那是初結佛緣時,日日修習的經文,再熟悉不過,就如兒歌讓孩童印象深刻,即便成年,一聽到兒時歌曲,就算口裡不唱,心中也會自然哼了起來,他這般跟頌,再不能以耳聾推諉聽不見樂曲。

失聰沉緬在兒時修行情景,隨著往事歷歷浮現,心中既欣喜又感慨,可畫兒已黔驢技窮,頌來頌去就是那一章,見到失聰神色不再僵硬,竹管一擺,天真爛漫的笑道:「敢問老和尚,有沒一飽耳福啊?」

失聰回神嘆道:「佛陀梵音,云胡不美?」他自然知道這主意出於孤焰,起身對孤焰合十道:「最初本心,乃最真之心,最初之音,乃最美之音,施主賜教了。」

拜別失聰後,已可見前方山底處,有一座竹廬小齋靜靜隱身於碧濤翠海間,低低沉澱的梵唄聲悠揚迴盪,與林葉風聲相依襯,格外安寧祥和。

畫兒興奮道:「遙兒定想不到咱們這麼本事,才一日就達成任務!」

「咿呀——」一聲,竹門緩緩開啟,外在看來輕小的精舍,屋內竟遙深不知處,二人方立定門口,驀地,祥瑞白光有如萬丈氣流從小齋內直撲衝出來,光耀得令人睜不開眼,孤焰速向後飄掠,退離竹門數丈,畫兒呆杵在門口,渾然不覺,回頭一望,只見孤焰臉色霎白,手撫胸口,跌坐在地,功體顯是受了震盪,她急忙半掩門扉,餘留一隙,以身子擋住門縫中向外照射的白光,顫聲道:「公子,怎會這樣?」

竹屋內最深處的角落綣縮著小小身影,面對一片廣大無垠的白牆盤膝而坐,並不理會二人,老僧風化成石般紋絲不動,連衣角皺摺都如石塊上的刻痕般堅硬,又似已脫去身相,那背影只是一層矇矇灰影,教人看不甚清楚。

孤焰調息後起身,道:「在下月孤焰,為請神僧救人而來。」

畫兒慌道:「公子,白牆上浮現金色的字!」

門扉只餘一隙,孤焰又離得遠,無法瞧見,問道:「何字?」

畫兒道:「他說:『施主這等身份,又有奇傷,怎敢來此?』」

孤焰道:「救人之心乃慈悲心,我為救人而來,自是我心同佛心、佛心照僧心,你我身份何異之有?」

畫兒道:「他說:『老納五識俱失,失明、失聰、失言、失聞,怎能救人?』」

孤焰回道:「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若不失,如何不能救?」④

畫兒照著牆上字唸道:「『你既說以心救人,何謂心?』」

孤焰回道:「心無體,自是以天地萬物感之是非為體。敢問神僧為何五識俱失?」

畫兒唸道:「『凡人不失則貪,目不貪色、耳不貪聲、鼻不貪氣、口不貪味,乃可以專心向佛。』」

孤焰暗暗驚嘆:「原來四位大師都是因跟隨五失,為求專心向佛而自殘,失言因多辯自戕為啞,失明則因喜觀山水而自殘為盲,失聞因沉迷花味而失嗅,失聰則醉心糜糜之音成耳聾,五失更是自行廢去五識。」說道:「五識不貪,未若心不貪五識。心若不重五識,何需去除?」

畫兒欣喜道:「公子,牆上沒字了!」忽然白牆又現一行字,畫兒急忙道:「又來了!又來了!老和尚說:『施主於這片白牆上看見什麼?』白牆上啥都沒有呢!」

孤焰站得遠,看不見白牆,卻能回答:「三千世界,俗罪滿婆娑。」

畫兒唸道:「『此乃贖罪牆,公子何以得知?』」

孤焰道:「神僧面壁思『過』,思的是眾生之過,非一人罪孽。」

畫兒唸道:「『老納面壁百年,未遇公子如此慧根,可惜!可惜!』」

孤焰疑道:「為何可惜?在下就不明白了,還請神僧指點。」

畫兒忽全身顫抖道:「公子,我也不明白他說什麼,」祥瑞白光倏然消失。

孤焰走近門口看去,整片白牆上竟出現千百人影浮轉移動,偷、盜、殺、掠、坑、矇、拐、騙,盡現人間發生的醜陋惡行,彷如一幅罪孽浮世繪,只是圖中之人正活生生的在作惡,直教人毛髮悚然,怵目驚心,再多看一眼也不願。

孤焰由衷佩服這個可以獨自面壁觀看凡間罪惡數百年,並日日以功德回向眾生的神僧,那該有多深的定力與修行,多大的宏願與承擔,才能不亂其志、不哀其心,遂恭敬道:「神僧以一人之身省三千之過,實教晚輩佩服無已。」

牆上左邊金字浮現:「你身上有正邪兩道魂魄,實在可惜。因你身懷邪異之故,老納應立即取你性命,可你身上尚有一道正氣,又令我愛惜你宅心仁厚、慧根獨具,若你肯留在此清修百年,潛移默化,洗滌穢氣,將是天下蒼生之福。」

孤焰並不明白五失所說的「正邪兩道魂魄」是什麼意思,失聰四僧卻已從後方趕了過來,形成合圍、截斷退路,孤焰見他們要動手擒拿自己,心想畫兒最多只能敵得一僧,己方毫無勝算,只得懇切道:「我是為無間門人求陰陽降頭草的解方而來,神僧為何苦苦相逼?」此言一出,四僧大感意外,身懷邪異之人竟是為無間冒險而來,都覺得不可置信。

失聰合十道:「師尊說陰陽草是心毒之降,也就是吃中降者的心毒而存活,公子如肯留下,師尊願放小施主走,並出借『贖罪缽』,只要將缽裡盛滿泉水,下清心寡欲符,中降者誠心懺悔罪孽後,吞服缽中符水,體內降頭草即會全數枯萎,嘔吐之後再休息半日,即可恢復,若不誠心懺悔,神仙也難救。」此降解法之奇,令孤焰也暗暗咋舌。

畫兒唰地亮出長劍,回身阻止四僧進逼,道:「公子,老和尚想逼你做小和尚,不然就要動手殺人,還說是高僧,怎這般蠻橫?」

失言見畫兒辱罵師尊,以腹語怒喝:「我師兄弟敬施主乃慈心慧智之人,有心成全,你竟欺騙我們?」

畫兒半點不讓,嬌喝道:「是誰騙人?你明明會說話,卻裝做啞巴,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已犯戒!」

失言大是惱怒,自己明明口不能言,又沒騙人,慧心一閃,驚覺不能再好辯,趕忙緊緊咬住斷舌,噤聲不發,一張臉頓時漲得紫紅。

失聰雙眼緩緩一閉,道:「佛中也有金剛韋陀、寶劍伏魔,見佛殺佛的無上般若。」

四僧潛運內力,頓時手中竹器竟長了數倍,件件熠熠生光,失言手中竹杖成了一粗如手臂、長丈許、金光爍爍的「降魔杵」,失明卸下所戴雙環,化成兩圈徑長尺許、耀眼生輝的「大明金輪」,失聞一臉黯然,他心中實在喜歡這個少年,無奈師命難違,手中竹簍一抖,擴張成一張金絲交錯、閃閃發亮的「伏魔網」,失聰除下頸上念珠,運執在手,顆顆膨脹如鴿蛋、晶瑩燦亮的「無上明珠」。四僧同時移身錯步,分據各角,儼然形成一陣式。

畫兒想這些人不是少了眼就是少了鼻,殘缺不全,做和尚也做得這麼苦,怒道:「公子,咱們走吧!再不必管那些人死活,我絕不讓你留在這兒受他們折磨。」

失聰精光一湛,道:「無論如何,月公子得留下!」他手指輕彈,明珠如一道金光射向孤焰,畫兒飄身護在孤焰前方,急挽半朵劍花,她心知失聰內力在自己之上,不硬接擋,只以劍尖輕切明珠,改變它方向。

失明聽聲辨形,知道明珠朝自己飛來,金輪一振,叮聲震耳,明珠又射回畫兒!

孤焰道:「曉蘭凝露!」畫兒得主人指點,劍尖從容劃個小圈,以劍氣迫使念珠在圈中急急旋轉,化去勁道,長劍向外一撒,「咚!」明珠失了四方牽引之力,瞬間落地。

四僧不想為難一個小姑娘,只出三分功力,想不到畫兒劍法如此靈巧,都感愕然,失聰大掌一張,已運吸力將明珠收入袖底。

失聞勸道:「月公子如肯留下,貧僧絕不取他性命,姑娘若一意孤行,只怕他立刻就受不了聖光侵體。」

孤焰尋思:「我不如先答應留下,等待功力恢復,到時又有誰攔得住我?但萬一他們於這段日子中廢我五識就不大妙了,更何況大丈夫出言豈可無信?」

小畫兒遇這陣仗已然膽怯,回望孤焰,見他竟以手指滴血疾書於衣袖,心中憐惜頓使勇氣大增,跺腳道:「公子,你別答應,咱們不要那缽了,反正那些人不救也罷!」孤焰撕下衣袖塞予她,畫兒還來不及細看,失言覺得二人乃假意救人、蓄意欺騙,用腹語喝道:「梵海伏魔陣!」已高舉降魔杵,夾著龐大金光氣勁,倏然轟到!

畫兒一咬牙道:「臭和尚,有什麼本事,全使出來吧!」劍身一抖,灑出無數劍花相擋,其餘三僧見他們執意動手,也不再留情,驀地內力大作,全身都似染了一層金霜,手中兵器相互輝映,天地間一時金光大盛。

梵海伏魔陣乃剛柔互輔、陰陽相濟的陣法,降魔杵至剛,伏魔網至柔,大明金輪至陽,無上明珠則為至陰暗器,兩兩配合、四方呼應,形成無可撼動的天羅地網。

失聞輕嘆一聲,伏魔網大大張揚,擋去主僕兩人後方退路,不讓他們趁隙逃脫。

失言降魔杵急攻而至,風狂雨驟地砸向畫兒,每一擊除了他剛猛無儔的功力外,尚含有佛梵聖氣,畫兒揚劍相擋,「叮叮叮!」劍杵不斷交擊,她雖不懼金光聖氣,但在後方的孤焰已感到氣息窒礙。

正當畫兒以巧制猛,與失言堪堪打成平手時,失聰手中的無上明珠已暴雨射至,孤焰要退身閃避,卻因提不起內力腳步慢了幾分,十數顆無上明珠已圍繞他身周,受失聰內力牽引懸浮空中,形成前三、後三、中三、左三、右三的九宮之格,交互射出犀利金光聖氣,將孤焰重重鎖在其中,他頓感氣血翻湧,胸口隱隱抽痛,額上汗滴涔涔淌落,心脈在聖氣壓力下,幾乎就要爆裂。

「公子!」畫兒大吃一驚,眼見失言一杵轟來,她劍尖藉力在杵端一點,倒身飛近無上明珠的九宮鎖,孤焰勉力顫聲道:「翡翠蘭苕!」

「是!」畫兒皓腕揮轉極快,劍身宛似隱沒,只餘千點尖光飛舞,向九九明珠不斷點去,有幾顆明珠受到多次衝擊,終於跌落,形成破口。

孤焰疾閃出九宮鎖,又喝道:「芳蘭當庭!」

畫兒長劍立刻炫起一片光燦,將墜落的明珠掃向四面八方,失聰一驚:「此招甚是高明,教我無法盡數收回明珠,再不能形成九宮鎖。」忙大袖一揮,將明珠盡吸回袍中,仍有二珠收之不及向後飛去。此時失言也撲身過來,降魔杵重重轟向畫兒頂門,畫兒來不及迴劍招架,眼看就要被打得腦漿迸裂,向後飛竄的二顆明珠卻正好擊中失言額心,失言未料此著,全然不及防備,「咚!」一聲,人就向後仰倒,頭昏腦脹的起不了身。

此時嗚嗚之聲大作,失明的兩圈金輪已一前一後飛至,畫兒矮身貼地、向前平飛,後方的孤焰則滾地避過,雙金輪在空中打了一轉又飛回。

失明剛接回一輪,畫兒劍尖已迫至面前,他忙舉輪砸向來劍,右手同時隔空運氣、勾返後方金輪回撞她後背,畫兒受雙輪前後夾擊,大驚失色,耳聽孤焰喊道:「空谷幽蘭!」她心中一楞:「此時怎能使空谷幽蘭?」這一想只電光火石,眼角餘光見孤焰拔身挺立、手作劍使,於一旁指導她,但孤焰只比劃樣子,未運行內力,招式顯得十分軟弱。

畫兒大喜:「原來如此。」她身形瘦小,在二輪夾縫中扭身沖天飛出,凌空翻個觔斗立上竹梢,足尖勾著竹葉定住身子,她白袖輕衫、身形飄雅,居高臨下,宛若小仙子,竹枝細軟,被她這麼一站,波浪般上下起伏,她就藉竹枝盪漾,順勢調勻丹田中紊亂的真氣。

畫兒逃過一劫,下方卻是失聰對著孤焰再度射出明珠,孤焰想自己跑不過暗器速度,見失言猶自昏迷,索性著地一滾躲到他背後,撐住他身子當做肉垛子,擋住失聰暗器。

失言身高體壯、內力渾厚,猶如一面堅實的肉牆,啵啵數響,那明珠射中他肩膊雖彈了開去,但失聰手勁力道著實硬猛,他痛得清醒過來,因斷了舌,只能咿咿啊啊大吼,看清是師兄的明珠暗器,趕緊閉了口,只覺得體內真氣衝撞,一吐鮮血又向後倒去。他兩次中招,看似倒楣,其實都是孤焰耳目高明,精算出各人出手方位和力道的結果,但事情可一不可再,實力太過懸殊,孤焰再有連番巧思也要用罊。

失聰見孤焰在地上滾來滾去,雖滾得優雅,實不像會武之人,也不忍再下殺手,旋即轉攻畫兒,想先制住了這刁蠻的小姑娘,免得她來搗亂。

失聰身形拔起,穩穩定在另一竹枝上,原本該擺盪不定的細軟竹枝竟紋絲不動,足見他禪定功力深厚,他立處與畫兒相距三尺,大袖一揚,成串明珠再次激射過去。

畫兒左足一頓,藉竹枝重壓下的反彈力,將自己如飛鳥般遠遠拋至另一竹枝上,避開魚貫而來的明珠。失聰發掌擊向空中,成串飛奔的明珠頓時轉向,往畫兒落點處射去,失聰再提真氣,芒鞋輕點過無數竹葉已然追近,與畫兒相距又不過三尺。畫兒掌拍竹幹,藉竹枝盪開之力又飛越數尺,失聰只憑本身輕功,又追至她身後。

只見蒼翠竹林間,一白色身影飛來盪去,灰色身影始終緊隨其後,相距不過三尺,畫兒勝在靈巧機變,失聰又不忍對她下殺手,一時之間,竟也追逼不上,但若論內力,時候一長,畫兒終要落敗,她心中暗罵:「這和尚怎地陰魂不散?」

竹林之下,失明連發兩道氣勁,右輪先是飛出,左輪又飛撞右輪,加速右輪前衝力道,勢如破竹地殺向孤焰。

眼見金輪如滾滾火球逼殺而來,孤焰若要保命,非提起腳邊昏暈的失言相擋不可,失明雙目已盲,幾番激鬥下,早已分不清師弟失言躺在哪裡,失聞卻看得清楚,驚叫道:「快收金輪!莫要傷著師弟!」

但孤焰知道失言再禁不起這火輪撞擊,未免結下深怨,改向左方掠去。失明聽師兄呼喝,兩手運勁向外一撥,一道轟開左輪、一道轟開右輪,孤焰這一橫移,卻是自動撞向左輪!

畫兒被失聰糾纏住,偷眼往下一瞧,卻看到孤焰命在頃刻,她心中大急,忙手扯竹枝做弓弦,身劍合一做箭矢,足尖一蹬竹幹,藉衝力撲向失明,同時使出「逐鹿蘭舍」,數十道劍光如傘屏開展般向失明當頭罩去。

失明長臂高舉,將收回的金輪疾轉如陀螺,擋去畫兒撲來的劍刃,同時間,失聰明珠已射至畫兒腰間,畫兒雖拼命回劍抵擋,內力終究不及,被震得重跌在地,滑行數丈之遙,背後巨濤湧至,卻是失言終於起身,降魔杵再次雷霆萬鈞地轟砸過來!

主僕二人盡陷危局之中!

失聞見孤焰饒了師弟一命,終忍不住閃身進來相救,伏魔網捲束成杖,正要使力擊開那一隻大明金輪,忽感到天空中黑影罩頂,傳來數聲嘎然長響,眾僧抬頭望去,見一雄巨大鴞俯衝下來,雙翅猛烈揮動,竹林軟柔,不住向兩旁散開倒去,巨鴞猶如大船破浪而行,這颶風將降魔杵煽晃得偏了數分,畫兒著地一滾,終萬分驚險地脫身。

這巨鴞十分悍猛鷙惡,以血紅巨喙精準迅捷地啄向失明,就好似武功高手拿著堅利鋼椎不斷攻刺,失明被逼得連連後退,巨鴞再一個急速迴轉,以硬爪勾住孤焰後心、向上提去。

失聞見這大鴞墨紋白首、赤喙虎爪、健翎如鐵,聲嘶如晨鵠,脫口道:「是上古禍禽欽鵐!」傳說欽鵐一旦現身,總帶來兵災,失聞頓時改了心意,伏魔網揮灑而去,猶如一大張金色天幕,舖天蓋地罩向一人一鳥。

欽鵐反應極快,左傾滑翔,千驚萬險地掠出網底,失聰左手一揚,兩顆明珠分頭射去,一道射向巨鴞左翅,一道射向底下的孤焰!

巨鴞怕主人受創,只得鬆開利爪放下孤焰、沖飛上天,和主人上下分開避過明珠。孤焰才落地,伏魔網已當頭罩來,其餘三僧也齊齊攻至。失聞原本一直留手,才使梵海伏魔陣威力減弱,如今他四僧連合,攻勢猛如驟雨、守勢密不透風,再無半點破綻!

此陣最厲害處即在彼此心意相通,如同一體,因四人各有殘缺,言語溝通頗為不便,透過禪修,反助於四人練陣時的心靈感應,一人動念,其餘三人立即能玄妙配合,有如一人的十六雙手足,同受靈心指揮般,配合得絲絲入扣,實比言語傳遞更快速精準。

四僧兵刃聖氣大作,形成一座毫無縫隙的金光牢籠,畫兒想回身來救,卻無可切入,這圈金光聖氣在她眼中簡直有如重重鬼魅妖氛,說不盡的可怖,巨鴞再度閃電當空衝下,忽聽孤焰虛弱喝道:「上鴞背!」

畫兒聽慣孤焰命令,想也不想,看準了巨鴞之背踴身便跳,孤焰嘬唇長哨,巨鴞立刻沖飛上高空,畫兒見孤焰竟命令巨鴞載自己離開,才陡然想起他根本不能施展輕功,不禁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人鳥儘在高空盤旋,不肯離去。

只見下方四僧法器各聚陰、陽、剛、柔四大奇功合力擊到,氣勢磅礡,轉眼要將當中之人碎裂千萬片!

受金光聖氣包圍,孤焰全身血脈急速奔流,心跳劇烈已達極限,他癱軟坐倒、閉目就戮,神色莊嚴肅穆,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除失言外,三僧驚覺他超然脫俗,彷如捨身救人的坐佛,豈有一絲妖邪之影,相較之下,反倒是自己的行為顯得卑劣,不禁同時收勢,失聞兼且金網一抖,打偏失言的降魔杵,失言雖是愕然,見三位師兄已收手,也只得垂手默立。

孤焰行此至險之極的奇招,實展現過人的智計、膽識與剛毅,只要稍有差池、略有退縮,當即魂飛煙滅。他知道以畫兒的身手,二人絕無可能脫離險境,只能孤注一擲賭上四僧的慈悲心,而四僧從激鬥之中,應已看出他手無縛雞之力,要如此聯手殺害一個弱者,只要稍具人性,皆下不了手,更何況是慈悲高僧。

畫兒於空中下望,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見四僧終於停手,瑩瑩晶淚已然滑落,忽想到懷中字條,趕緊拿出觀看,原來孤焰不能使內力傳音入密,又怕眾僧聽去心中謀劃,只得書寫於袖,其中甚至寫上如果他不能脫險,如何解喜樂小城之危。

失聰合十嘆道:「施主氣魄,無人能及。」無論如何,再不能動手,可孤焰也沒答應留下,倒教這些高僧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付。

畫兒於空中喊話道:「喂,老和尚,公子已在你手中,還不出借贖罪缽嚒?」

失聞道:「女施主在空中如何拿缽?」

畫兒道:「想騙我下去嚒?讓那個聾子拋上來吧!」她心中惱怒這些和尚,言語不再恭敬,眾僧也不以為忤。

失聰進竹齋取出贖罪缽,運勁拋上,巨鴞向下疾衝,精準地以勾喙刁住缽緣,轉身又飛至高處盤旋。畫兒見神缽到手,又道:「倘若我拿寶物交換,你們可願放了我家公子?」

失聰身子微震,愕然道:「她說的寶物是……」其餘三僧不禁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東西,能令大師兄如此失態,失言嚅動雙唇:「大師兄,快說!」他未發音,而失聰恰懂唇語,正好兩相對答。

失聰旋即鎮定下來,道:「女施主身懷佛陀上祖坐化之前、修行時所用的木魚,那木魚就如傳說,因染了無上佛意,敲擊時直撫人心。」他當時一見木魚已然懷疑,才忍不住多看兩眼,但他是有道高僧,自不會對他人財物心生覬覦,也不便詢問,如此神色卻盡落孤焰眼底。

三僧瞠目結舌,這木魚乃是佛門夢寐以求、至高至聖的寶物,未料竟落在對方手裡,其實他們對孤焰頗有好感,也不明白師尊為何定要留住他,但師尊不會弄錯,這少年也的確受佛門聖罡正氣影響,單以他展現的智慧與氣魄,又能趨使欽鵐這上古禍禽,倘若他存有惡心,將會是極可怕的人物。

畫兒瞧眾僧遲疑不決,終於放下心來,笑道:「我先拿缽回去救人,你們慢慢思量,待我回來時,倘若我家公子少了一根寒毛,什麼金魚、木魚,就得從這世上消失了。」

早知金木魚在她手中,就以贖罪缽交換即可,可偏偏小姑娘狡猾,先取贖罪缽在手,再要求以金木魚換人,眾僧見孤焰閉目調息,恍若不聞,師尊又無示意,只能眼睜睜看畫兒帶金木魚就這麼飛走了,心中徒呼負負,頗是悵然。

夕陽西落,滿天霞光,絢麗如潑墨,天空巨鴞已成黑點,消失在暮色餘輝中。

(註①:「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取自莊子秋水篇,原文是: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孤焰以此喻意「失言不是五失,怎知五失心裡想法。」失言可就此文繼續答辯:「你也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道師尊意思?」但他因修行之故,而噤聲不辯。)

(註②:「登天難,求人更難,黃連苦,貧窮更苦,春冰薄,人情更薄,江潮險,人心更險,知其難,甘其苦,耐其薄,可以處世矣。」語出孫其遇,小說中略加修改,非原文。)

(註③:花中十友乃宋人曾端伯以十種花各題名目,稱為十友,後人將十友花各配一詩,傳為佳話,蘭花詩為唐李世民所作,梅花詩為元王冕,臘梅詩為宋楊萬里,瑞香詩為宋蘇軾,蓮花詩為唐孔穎達,菊花詩為清鄭板橋,桂花詩為明瞿估,梔子花詩、荼蘼花、海棠花詩皆為宋王十朋,此十首詩篇幅過長,小說中只取幾句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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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環相扣的機關布局,蕩氣迴腸的俠骨柔情
《殘天闋 卷一:明月映刀鋒》
《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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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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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2 10:44: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十六金言



畫兒迅速帶回解降寶物,眾人都萬分驚喜,但在知道解法後即陷入掙扎,這地宮迴音隆隆,要對著贖罪缽一一懺悔自己罪狀,弄得人盡皆知,實是太過難堪,以後還如何立足江湖?但想到陰陽草的詭怖,又萬般無奈。

青衣空舍皆為自小修行的女道,少涉塵世、多行俠義事,就算面對惡徒也留有餘地,路瀟遙便先為她們忙乎起來。

首先是觀玅最小弟子甯靜,她聲若蚊鳴、顫聲道:「我十歲時做了件壞事,要請……木師姐原諒,我……偷了師父的玉劍,卻害木師姐被師父懲罰,我不敢承認,只好到處說師姐是……賊,師姐,我真對不住妳,我只是一時貪玩,並非故意。」

木桑兒想不到多年冤屈竟是師妹搗鬼,她當時鬱怒交加,至染上風寒幾乎喪命,後來得師父細心照料才撿回小命,她雖不再怨怪師父冤枉自己,卻從未真正釋懷,此刻礙於降毒未解,不能妄動,只咬牙厲厲瞪著甯靜。

觀玅嘆道:「桑兒,妳原諒師妹吧,若有錯,為師沒查明真相,令妳受苦,才真是大錯。」幾株陰陽草忽從她袍袖穿透而出,可見她神色雖平淡,心中卻是愧悔難當,路瀟遙忙為她施符鎮降。

木桑兒聽到師父懇切相勸,淚水險險滑落,又怕陰陽草從眼珠子穿出,只緊咬著唇點點頭,甯靜一見師姐應允,早已泣不成聲。

眾人一時握拳的握拳、捏衣袖的捏衣袖,再無心理會旁人醜事,只萬分氣餒:「到底要面臨多少難堪,才能解這鬼降?這番折騰,比在江湖中大大廝殺一場還傷人!」

風小刀掛念菊仙歌和雲水天的安危,拼命運功療傷,無奈傷勢過重、復原緩慢,他正自憂急,忽聽得一聲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師妹,對不起,不關我的事!」卻是宮紫風雙手掩面、對著清缽歇斯底里地哭叫,惹得眾人朝她注目,她彷彿看不見旁人,只眼神驚恐地瞪著風小刀,見風小刀虎目精亮回望自己,又趕緊低頭抱膝,避過他目光。

風小刀一時納悶:「她對她師妹做了什麼?為何要看我?莫非……」忽地心如雷殛,全身都顫抖起來,他想起前回交手,宮紫風幾度要刺殺小蝴蝶,忙奮力掙扎移到宮紫風身旁,猛抓住她手臂,大吼道:「妳對她做了什麼?妳究竟做了什麼!」

宮紫風體內的降頭草倏然如麻穿出,她卻只忍著疼痛,噎噎咽咽地啜泣,風小刀激動道:「妳為什麼不說話?想不到竟然是妳!」路瀟遙急為宮紫風鎮住陰陽草,又用力拉開風小刀,隔擋在兩人中間,風小刀雙拳緊握、青筋暴現,目射紅光,如要噴出血來!

路瀟遙從沒見過他如此動怒,著實吃驚,輕扯了他衣袖,溫言道:「小師叔,怎麼了?宮師姐究竟怎麼了?」

風小刀怒喝道:「為什麼!」

宮紫風忽昂然抬首,直視風小刀大聲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果是我,中了這鬼降,我還不認嚒?」見風小刀精光如刃,似要將自己千刀萬剮,她雙眸忍不住又浮了淚:「那天我只是一時氣憤,並不是真想殺她,如果你明白無間戒律之嚴,就知道我根本不敢……」她扶著石壁嘔出大把大把枯草,直嘔到氣虛力空,才停了下來。

風小刀恨恨地道:「兇手是誰?妳一定知道!」

宮紫風虛弱搖頭道:「你別問我……」

風小刀聲如冷冰:「妳不說,我也能查個明白,無論是誰,我定會為她討回公道!」

宮紫風身子一震,欲言又止,終是靜默下來。

路瀟遙忽然會意過來,兩人所說該就是風小刀去世的好友,而且是宮紫風的師妹,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勸解。

宮紫風偷眼瞄了風小刀,只見他眼神沉痛淒迷,望向遠方,不再理會自己,她心中不禁微微沁出一絲莫名的酸楚與感傷,眼前這個恨己入骨之人,曾溫柔地、細細地為自己包紮傷口,她清楚的知道,當時風小刀只是同情的施捨,但那一點關懷對她來說已十分奢侈,足以溫存於心。在無間島,人人受了傷,都只能咬著牙、吞了血,讓自己更強壯,好教師父看重、同儕敬畏,從而奠立地位,所以她戀慕玉冰華,因為在同輩中,他最強大。

可是師妹生前奪走大師兄的愛,就連死後,也要奪走她心中僅餘的一點溫暖,那曾被些許融化的心再度凝結成嚴冰,眼中的哀怨逐漸轉為殺機:「如果他知道真相後仍要殺我,我何不先下手為強?我只需再休息半個時辰盡可恢復,而他尚需調養多日……」一個為保護自己的可怕殺念陡然升起——

最後是雷海,當他看見宮紫風的慘狀,一直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眾人在幽幽地洞中,聽著他靜靜訴說自己於聖嶽峰一役,為了逃命而捨棄隨手可救的二位兄弟,盡皆訝然。

路瀟遙為他解降之後,他劇烈地咳著:「咳咳!這事已壓著老夫許多年,今日有機會一吐而出,再也不用自欺欺人,終於解脫了!明日我便回轉長江幫退隱,再不需要去除魔大會,咳咳!」他微閉上眼,緩緩嘆道:「其實,我最恨的不是妖魔,是被膽怯矇心、著了魔的自己,我口口聲聲要幫兄弟報仇,不過是怕被人發現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懦弱,今日生死交關,才逼著不得不面對,嘿!真是可笑!咳咳!」

他連咳十數聲,直停不下來,彷彿要咳盡人生冷暖的蒼涼,江湖上,他義薄雲天,是人人敬重的雷爺,外在的風光支持著他形貌燦然,內心裡,軟弱與愧疚的折磨,早使他千瘡百孔,此刻就像忽然抽掉老屋的支柱轟然崩塌般,一瞬間,他蒼老得像一個糟老頭,臉上盡是歲月刻劃的斑駁皺痕,道道痕紋皆是人生無法修補的風霜。

然而此時,無人有一絲嘲諷笑意,心中只不勝唏噓,誰不是在虛實交錯中自欺欺人呢?

觀玅平靜地道:「雷爺,從前貧道敬您『大義』,從今而後,更要敬您『大勇』,世上又有幾人能如此坦然面對自己?」這話若在旁人說來,或許顯得譏刺,但她語音輕柔沉穩,寥寥數語,卻有安定撫慰人心的力量。

眾人解降完畢,畫兒心懸孤焰,便帶著贖罪缽先行離去,雷海功力恢復八成,自忖再無面目待下,也起身告辭,觀玅雖最早恢復,但其弟子功力皆弱,恢復甚慢,自當留下照看。

宮紫風努力閉目調息,只盼能早一分回復,就為自己多掙得一分生機,心想待青衣空舍離去就可下殺手,到時路瀟遙不是對手,風小刀死期將至。只是當如何處置路瀟遙,卻頗為頭疼,若殺人滅口,怕會惹上無邪門,將之遣走,怕會引他疑心,正暗自思量時,觀玅忽起身向風小刀作揖道:「聽門下弟子說,風少俠曾救他們脫於狐王魔手,貧道在此謝過。」木桑兒隨侍在側,向風小刀點頭示謝。

風小刀此時才看清觀玅年屆五旬,華髮挽髻,身形瘦小,面容溫和清秀,神蘊慈光,他恭敬回道:「小刀義所當為,前輩不必掛在心上。」

觀玅道:「我瞧你身子虛弱,顯是受了嚴重內傷,如蒙不棄,就讓貧道助你療傷。」

風小刀道:「前輩降毒剛解,實不宜為我勞力。」

觀玅微笑道:「我青衣空舍雖是女道觀,實屬道門正宗心法,為少俠療傷可收奇效。」說著已來到風小刀身後坐下,拂塵橫膝,手掌抵他背心源源輸入真氣。

宮紫風聽路瀟遙喚風小刀師叔,已明白他份屬長輩,滿懷女兒心意只能煙消雲滅,又見到觀玅出手相助,剎那間,連暗中籌謀也全化為烏有,胸間只充塞著難以言喻的苦澀,世事變幻往往僅在一瞬之間,風小刀並不知就在這麼小小方間、幾個時辰內,自己又從鬼門關外兜了一圈。

半個時辰後,宮紫風起身告辭,路瀟遙送至塔外,夾道青松參天、古意盎然,晨光霧氣飄散在二人髮絲衣帶間,微微閃亮。

「路師妹,」宮紫風終是打破沉默,道:「妳有話對我說吧?」

「妳……和他……」路瀟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是說小師叔,究竟怎麼回事?三無派本是一家親,怎會有解不開的仇?」

宮紫風淒然道:「他誤會我殺了小師妹,可是我沒有,我真怕他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向我尋仇。」

路瀟遙道:「師姐,其實妳知道真相吧!妳為什麼不解釋清楚?」

宮紫風嘆道:「唉!我也有苦衷,妳和他似乎很有交情,不如妳幫我說說話吧!」

路瀟遙俏臉微紅,囁嚅道:「我們只是路上巧遇罷了,他是小師叔,自然會彼此照應,談不上特別交情,不過,我定會幫師姐解釋的,只是妳千萬別告訴他……」她眨著晶亮雙眸認真道:「我是女孩兒家!」

她生性直爽佻皮,不喜珠花玉簪,常著男裝又少在江湖走動,所以就算三無派裏知道她身份的人也不多,宮紫風因幼時曾與她玩耍才會知情。路瀟遙隱隱覺得以風小刀那樸直的個性,若知道她是女子,相處起來便諸多顧忌,再不能像現在一般如影隨形、談笑自在。

宮紫風不可思議道:「他瞧不出來嚒?」

路瀟遙點點頭,格格一笑道:「我猜月大哥和畫兒早看出來了,妳說他傻不?」

宮紫風打量著眼前這個玲瓏慧黠、活潑生動,柳眉櫻口,宛如黃鶯般的可人兒,忍不住嘆道:「妳這麼嬌俏可愛,他竟看不出來!」

路瀟遙俏皮笑道:「我和他結伴同行,看不出來,倒省得許多麻煩哩!」

宮紫風瞧她談及風小刀時,明眸發亮、笑意燦爛,一咬唇又道:「他不是傻,是全副心思都在小師妹身上了。」她明白這話或者要令路瀟遙傷心,頓時竟有同病相憐之慨。

路瀟遙嘆道:「可惜君師姐香消玉隕,難怪他這般傷心。」想起那日風雨夜比酒,風小刀悽惻的身影,她心中暗下決定:「日後我可得對他好些,別再欺侮他了。」

宮紫風實捉摸不出這小姑娘心思,黯然告辭道:「我先走一步,無間島上後會有期!」

路瀟遙目送她落寞離去的背影,想著一邊是師叔、一邊是師姐,實不知如何勸解,頭一次感到人生的無可奈何。



畫兒乘著欽鵐盤旋於九荷山高空,映入眼簾的竟是雲深竹隱小齋坍塌傾倒,竹林裏血跡遍灑,卻沒半點人影!

「公子!公子!」她心急如焚,不斷放聲大喊又飛翔許久,終於在山側南面如茵草原上,看到二方人馬對峙,一方是失聰、失聞、失明三僧,神情疲累,僧袍染血,孤焰站在他們後方,失言則臉色蒼白地躺臥草地上。

另一方赫然又是應天狂等人,除了陰陽雙仙和伍上陌外,尚有一蒙面黑衣人,孤冷的氣質就如他手中長劍,使人望之生畏。

巨鴞聽畫兒號令,雙翅鼓動颶風地撲下,應天狂冷笑一聲:「扁毛畜牲也敢來放肆?」巨掌凌空轟去,竟有破天之威,畫兒尚離三丈開外,已感到臉面生疼,衣衫幾欲向後扯裂,她怕欽鵐受傷,連忙提起鴞頸迴轉避開,向孤焰飛去,心中驚疑:「才幾日不見,這惡人武功竟又增了幾分?」她縱身躍下,落在孤焰身邊問道:「公子,他們怎來了?」

孤焰道:「他們是來奪贖罪缽的。」畫兒不解問道:「奪贖罪缽?」

孤焰道:「金神明著答應放人,暗地卻派手下前來搶缽,好教中降之人都無力回天。」

畫兒抿嘴笑道:「可他們不知公子本事,早一步取到了缽救人,喏!」她將贖罪缽往失言身旁一擺,道:「老和尚!我把東西交還你,現下你自身難保,別再為難我家公子了!」又拉了孤焰道:「公子,咱們快走吧。」

孤焰沉聲道:「我們不能走。」

畫兒一愕,急道:「公子,你身子虛弱,多待一分,就多一分危險!」

孤焰道:「這些惡人見我文弱,就想殺我,三位大師拼命相護,我怎可一走了之?」

畫兒驚異地瞪大了眼,道:「可是大師的陣法十分厲害,怎會抵擋不住?」

孤焰盯著黑衣人,目中射出深邃冷光,緩緩道:「他們之中有失言大師相識熟人,先騙他出去,在大師毫無防備下,將之擊斃,陣法已不能成形。」

「啊!」畫兒失聲驚呼了出來,見地下失言果然一動也不動、再無半點氣息,她雖惱怒眾僧無理,但前不久總是一個生氣勃勃的人,轉眼卻成一具屍身,不免感傷。

應天狂初見孤焰時還心存忌憚,幾番交手下來卻看出他文弱不堪,心中暗譏金巧巧竟被此人哄騙得團團轉,老懷得意,哈哈大笑道:「臭小娃,現下都明白了吧?還不把脖子伸長些,讓大爺我砍個痛快!」

孤焰忽道:「畫兒,妳雖使長劍,但勉強可頂替降魔杵,與三僧聯手再行陣法。」

三僧雖感詫異,但想總比束手待斃來得好,只要畫兒守得住陣腳,就由他們做為強攻。畫兒卻急得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全然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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