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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緋炎】琥珀之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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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2 18:20: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幕 往昔的舞會 VI

    布蘭多沉默著沒有答話。安列克大公當然會來,這是他一手策劃的好戲,刺殺已逐漸脫離他控制的公主殿下,重新掌控哈魯澤王子把持朝政――不,在這裡是貝狄絲公主。布蘭多回頭看了站在自己身邊的哈魯澤一眼,小王子仰面盯著自己在另一個時空中的姐姐,臉上的神色如墜雲裡霧裡。

    公主殿下的神色較為冷漠,她看著哈魯澤,淡銀色的眼睛裡有著十分複雜的意味。「自從繁花與夏葉之年我與貝狄絲妳一起逃離金滕宮以來,妳、我、埃魯因都經歷了許多,妳也長大了,貝狄絲,是時候承擔起責任了。」

    「姐姐我……」

    格里菲因公主伸手打斷他的話,她回過頭,對布蘭多說道:「子爵先生,我想和貝狄絲單獨說一會兒話。」

    布蘭多想了一下,這只是這個夢境的一角,他留在這裡也並無太大意義,要離開這裡,唯一的辦法是彌補卡德爾子爵的遺憾,他必須要從夢境的場景中找到更多線索,因此他點了點頭,對哈魯澤說道:「貝狄絲,妳留在這裡,公主殿下和妳已經很久沒見過面了,我在外面大廳等妳。」

    「卡德爾……」哈魯澤回頭看著自己的老師,稚嫩的目光裡滿是驚慌與不安,但落在格里菲因公主眼中彷彿是戀人般的不捨。她微不可查地搖搖頭,微微嘆了口氣:「讓子爵先生一個人獨處一會吧,你們的時間還長,貝狄絲。」

    哈魯澤臉都紅了,因為被誤會的緣故,他再怎麼也是個男孩子啊。不過他卻沒法子解釋,只能支支吾吾地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布蘭多。布蘭多悄悄對他比了個手勢,那是樹精靈的暗語――他前一世就會這個,自然也傳授給自己唯一的學生――布蘭多告訴哈魯澤,讓他留在這裡。收集信息。然後與他匯合。

    小王子臉上還帶著尚未消退的不安,但看到布蘭多的手勢,他猛然記起他們的來意,努力吸了一口氣,總算是平靜了下來。『她』對他點了點頭。

    布蘭多的目光回到格里菲因公主身上,或者說長公主殿下在他記憶中的影子。他完全清楚這個影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她曾經切切實實地改變了許許多多人的價值取向。

    已經完全肩負起這個王國的公主殿下身上有著一種獨特的魅力,就如同記憶之中中那種平靜如湖但湖面之下又孕育著如同大海一樣強韌的力量的氣質。她站在那裡,又獨立於世界之外。她用平靜的、睿智目光注視著這個王國,她曾經用盡一生的光陰使它從腐朽之中重獲新生,最終又眼睜睜看著它毀滅。

    在人生的最後時光中,長公主常常一個人靜靜地思考著,但她究竟在思考什麼呢?

    是後悔?是追憶?還是用冷靜​​的思維安排著一切的後路?

    曾經擁護她的貴族們最終站到了她的對立面,唯一支持她的只有玩家們,彷彿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一群歷史的過客卻對一個虛擬的人物擁有了感情。

    但長公主殿下始終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靜靜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她自始至終明白自己的命運,平靜接受,彷彿只是閱讀一本帶字的書。但她終究給埃魯因留下了種子,那個懦弱無能的王子,在她的翼護之下長大,最終承擔起責任。

    這是生養她的土地,但在貴族們冷漠的教育下長大,究竟是什麼使她無私地想要去改變這一切。難道僅僅是因為一個崇高的理想?

    布蘭多抿著嘴唇。他沒有崇高的理想,就和所有玩家一樣――雖然先君埃克的夢想也曾令每一個埃魯因玩家熱血沸騰,交口相傳著那樣的誓言。但他們的感情真的是為了底層的人民而戰麼?又有多少人真正具有革命者的情操?現實尚且不能,更何況一個遊戲之中。玩家們不過是在心底描述出一幅浪漫的騎士主義的畫卷。

    他也亦然​​。對於英雄情節的嚮往與對於公主殿下、女武神的特殊感情讓他走到這一步,他從未忘記自己的本心,小心翼翼地讓自己不至於陷入到自我的正義之中。他心底所追尋的,其實依舊是那個學姐所說過一起探索世界盡頭的誓言。一個小小甚至有些可笑的願望而已。

    但正因為如此,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自我犧牲才能如此聖潔,引人尊重。布蘭多深深地向長公主殿下鞠了一躬,無關乎階級與扮演的角色,只彷彿是向自己心中對於一切追求美好的信念與純真的理想的人膜拜。

    然後他回過頭,感覺過往的一切在他心中煙消雲散。那是一種特殊的感覺,彷彿如釋重負,過去已然消逝,剩下的是嶄新的未來。

    布蘭多帶著一種既輕鬆而又沉重的情緒走到花園外,卻看到紅茶在那裡等著他。

    紅茶看到他,從柱子上直起身來:「你果然出來了,子爵大人。」

    「妳在等我?」

    「我想公主殿下一定和自己的妹妹有話要說不是麼?她們已經好久沒見過面了,公主殿下沒有通知其他人貝狄絲公主會來,除了我們,沒有人知道哦!」紅茶咯咯一笑,有些炫耀地答道,她的表現與在布蘭多印像中幾乎一模一樣。

    「公主殿下很信任你們。」

    「那是因為我們值得信任――貴族們如今都站在安列克大公一邊,他們希望公主殿下能夠停止那些改革,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公主的舉動傷害到了他們的利益而已。」紅茶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

    這段歷史是如此相似,和布蘭多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但他在意的是另一個答案,他問道:「但是無論哪一種改革,對於底層的人民都是有利的,總是有人還是會支持著公主殿下。」

    「他們?」少女咬了咬牙:「如果那些人真的靠得住,公主殿下又怎麼會落​​到現今的地步。公主殿下可以為了他們而犧牲自己,而有人願意為了公主殿下而犧牲性命麼?」

    這個論調是多麼的熟悉啊,他曾經不也是這麼認為的?不,或者這本身就是他潛意識的想法,只不過是藉記憶中的紅茶之口說出來而已。這是為什麼呢?難道真如紅茶後來憤憤所言。人性本來就是自私的?他也因此而失望。離開了已經化為灰燼的埃魯因,一路北上,但不過像是個孤魂野鬼一般在遊戲的世界之中徘徊而已。

    但這一次,布蘭多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或許另有原因吧。」

    紅茶聽到他的回答,抬起頭來仔細看了他一眼。她微微瞇起眼睛,看起來像是狩獵之前的貓科動物:「其實你心中不是這麼想的,對吧?」

    「嗯?」

    少女微微一笑,有些高深莫測地說道:「因為我從你眼中看到了迷茫。還有,你和我們是一類人。雖然你只是NPC,但我能在你身上嗅到與我們相同的味道。」

    這句話讓布蘭多心中一悸。

    『你和我們是一類人,雖然你只是NPC,但我能在你身上嗅到與我們相同的味道――』

    這不是紅茶的話,她還沒有那麼聰明,這是他心中的自問自答。不,不僅僅如此,這還是卡德爾的自我拷問。布蘭多隱隱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麼――那位失去了自己的名譽與記憶的騎士究竟在向他索尋什麼樣的答案?

    兩人步入宴會的正廳之中。作為負責金滕宮安全的護衛,並且得到了攝政王公主殿下的完全信任,因此緋紅的旅者的成員得以在宴會中自由無阻。至於布蘭多,他本來就是受邀的客人。

    宴會的中心是一個巨大的舞池。無數貴族聚集在這個圈子周圍,三三兩兩地互相攀談著,他們只有自己的交友圈,但偶爾也會進入其他的圈子向熟識的、或者僅有一面之緣的客人打招呼。宴會是貴族們溝通的重要手段,許多仇人與盟友皆是在這樣的宴會之中誕生的。

    巨大的華麗的吊燈將整個大廳映得一片通明。布蘭多入眼之處皆是奢靡的景象,彷彿從這通透輝煌的燈光之中絲毫看不出這王國正在苟延殘喘,但他曾經就見證過這一切,而今不過是重溫而已。

    他漫無目的地穿過人群,潛意識想要找出安列克與他手下的秘密殺手。在現實中安列克就給他找了個巨大的麻煩,沒想到在夢境中他還是要繼續與他為敵,這傢伙在布蘭多想來實在是可惡至極。

    不過布蘭多也注意著周圍的每一個細節。卡德爾子爵的記憶碎落在這個龐大的夢境之中,任何一個細節都可能激發他對往昔的回憶,從而推動夢中的場景發生變化。功夫不負有心人,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些變化。

    大廳正中的時鐘指向是晚上八點,這與他記憶中宴會開始的時間差了兩個鐘頭;從金滕宮北邊的落地拱窗看出去,能看到的應當是宮殿群與大片大片的園林,但布蘭多在那裡駐足,只看到茂密的森林,天邊一片漆黑。

    空氣中還帶著隱隱的血腥味,與一股彷彿是燒糊了東西的焦臭。

    時鐘的刻度,窗外與記憶中不相符的森林,空氣中的異樣,布蘭多猜測這些很可能是卡德爾子爵生前的記憶。他能找回這些記憶碎片,說明它們一定是他心中比較關鍵的記憶,印象深刻,因此布蘭多也默默記住這幾點。

    然後他向後一退,沒想到卻碰上一個人。

    「哎喲。」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布蘭多感到那個人一頭撞在了自己腰際,那應該是個小孩子,他判斷出對方應該端著一盤食物,因為他聽到叮叮咚咚餐具落地的聲音。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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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2 18:20: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幕 往昔的舞會VII

  布蘭多回過頭看著那個一頭撞在他身上的孩子,對方已經一屁股坐倒在大廳中又厚又軟的地毯上,七八歲的年紀,一頭黑髮,小小的劍眉下漆黑的大眼睛中潛藏著一種異於常人的堅毅。小男孩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他穿著貴族家庭中的孩童常常穿的那種絲質的侍從服,白色的緊身褲子,以及一雙鑲嵌著珠寶與金箔的尖頭靴,銀質的餐盤散落在他旁邊,各色菜餚灑了一地,醬紅色的汁液隨之緩緩滲入地毯中。

  時間好像定格了一瞬。

  換掉那價值不菲的駝絨地毯一定需要一大筆錢,因為這等手工的地毯只產自銀色海灣,商人們用奴獸馱著裝滿這類精美的毛絨織品穿過沙漠,途經萬里來到埃魯因,只為賺取那貴比黃金的巨額利潤。布蘭多腦子裡一瞬間閃過這個古怪的念頭,那個小男孩在他眼中有些面熟,他瞇起眼睛正在回想在那裡見過對方,這時一個溫和的聲音插了進來:「先生,抱歉。」

  布蘭多像是每一個毛孔都緊縮起來,肌肉與皮膚一起繃緊了,僵硬地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抬起頭,然後整個人釘在了那兒。

  一對貴族夫婦,穿著符合這個時代的衣飾,也就是埃魯因復興後期模仿自風精靈上層社會樸素但精緻的海貝洛王朝風格。他們一邊扶起那個小男孩,一邊對布蘭多露出歉意的笑容:「蘇菲,快給人家道歉。你看看,你弄髒這位先生的衣服了。」

  布蘭多默然地看著這一幕,雖然他心中兩個記憶深刻的詞彙翻騰著。彷彿隨時會脫口而出,可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在這樣的環境下,看到自己夢境中的父母。

  出現在他眼前的貴族夫婦與他記憶中的那兩張面孔一模一樣,甚至更為年輕一些,或者說與他幼時的回憶相差無幾。是了,那時候他也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常常在父母的陪伴下去家附近的遊樂園,他看了一眼那個小男孩。

  「對不起,先生。」幼年的蘇菲拍了拍身上的污物。抬頭不卑不亢地向他道歉道。

  布蘭多靜靜地抿著嘴唇。

  他明白這是他心中的自己,也是他心目中的父母,因為這是他在這個夢境之中的迷茫,凡人心靈中皆有迷霧,這些迷霧存在於失名者的夢境之中,不知什麼時候會將你籠罩其中。

  而現在,他就走進自己一直不願意去面對的迷霧之中了。凡人的大敵其實大抵是自己。因為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最害怕什麼,而這個夢魘就像是描述中一樣,一下擊中了他心靈中最為脆弱的所在。

  布蘭多從僵硬的臉上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沒關係。」他極力控制住自己使自己表現得不至於那麼失態,但其實立刻便想找一個藉口逃開。他看到自己的父母看著年幼的自己的神色,那是一種帶著庇護與期翼的眼神。布蘭多很明白那種眼神所代表的意義。

  「先生,你好像有心事?」她的母親看著他,一邊開口問道。

  「不,沒有……」布蘭多差點沒沉住氣,趕緊搖了搖頭。

  「年輕人有心事是正常的,說來你或許不信,我和我丈夫看到你就感到有些親切。所以請給我們一個表達歉意的機會,我們能邀請先生你一起到那邊去坐一會麼?」那個記憶中熟悉的女性的面孔有些和藹地看著他,偏偏是那種帶著包容與善意的眼神,令他幾乎要崩潰。

  布蘭多深深吸了一口氣,讓冰冷的空氣滲入肺葉,好使自己冷靜下來:「當然樂意之至,只是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實在是……太抱歉,只能先告辭了。」說完,他深深地向這對夫婦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逃也似地跑開,好像生怕再留片刻,就會被拆穿本來的身份。

  若是如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拿什麼去面對他們。

  他在那個世界中追尋著那條閃亮的軌跡,改變著這個古老王國的命運。但這一切真的有意義麼?有一瞬間他甚至感到迷茫,他真的可以無悔地回答他們——這一切有意義?或者說本身或許一開始他就錯了,他所追求的一切究竟是否真實存在?

  布蘭多心中第一次不那麼確定。

  他甚至不敢回頭,一頭扎進人群之中,滿頭大汗,即使是在經歷過安培瑟爾那場大戰,他也從未如此刻這麼惶惶不安過。他看著那一張張屬於貴族們的面孔,有些扭曲放大,彷彿是惡魔的形象,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著他,要將他拖向地獄。

  「老師!」那個聲音驟然清晰起來,像是擁有了力量,一把抓住他的臂彎。作為一個開化了要素的強者,布蘭多幾乎被拉得摔倒在地上,他滿頭大汗地回過頭,首先看到一隻帶著銀色長手套的纖細的手臂,他抬起頭,然後看到王子殿下清明的眼神。

  「老師?」哈魯澤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哈魯澤?」布蘭多微微一怔,終於清醒了過來。他抬頭看了看,並未看到格里菲因公主的身影,於是問道:「你姐姐呢?你和她說完了?」

  「差不多,可我有些不明白——」小王子皺起眉頭,露出深深的憂慮的神色。他蹙著眉頭的樣子真是像極了他的姐姐,尤其是長長的銀色捲髮下微微曲著脖子低著頭的樣子,和格里菲因公主如出一轍,看到布蘭多都是一呆。

  這也打消了一些他心中的迷茫,讓他稍微冷靜了一些。那一刻他想到了個格里菲因公主,想到了芙蕾雅,想到了羅曼與布契的山野,這些東西都是切切實實存在著的,布蘭多心中稍安。但他明白,埋藏在心底的那棵刺不過是隱藏起鋒芒而已。

  「我明白你想知道什麼……」布蘭多淡淡地答道。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老師?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不是在安培瑟爾打敗了西法赫大公了麼?安列克大公也成為了聖殿的通緝犯。只要等到南方與北方統一起來,埃魯因又可以恢復昔日的光輝不是麼?」小王子緊緊抓住他的手,就好像真是一位徬徨無助的少女一般。

  「可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我問過姐姐她……沒有布蘭多先生。沒有安培瑟爾的戰役,姐姐她嫁給了安列克大公,舊的貴族們擁簇著給予他們最大利益的人,連王黨也站在了王國的對立面。還有瑪達拉……亡靈序列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強大?芙蕾雅姐姐……芙蕾雅姐姐她也死了……怎麼會這樣,我們明明……明明已經……」

  哈魯澤眼中有些水汽氤氳,他咬著嘴唇,強忍著才沒有哭出來:「姐姐她說她會死在這裡,老師。求求你救救姐姐好嗎……」

  布蘭多心中嘆了口氣。他能明白小王子心中的絕望,因為他們曾經親身經歷過這樣的絕望,努力彷彿被無形的大手所否定,希望化為虛無,理想與信念一點一點被摧毀,前方的道路好像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黑暗。

  但若不是因為這樣的毫無希望,他又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摸了摸小王子的頭。答道:「哈魯澤,這只是夢境而已。忘了我告訴你的話了麼,失名者扭曲著你的夢境,只是想要讓你陷入其中,你在這裡看到的所有荒誕的一幕。都是他迷惑你的手段。」

  哈魯澤眼眶紅紅地抬起頭來看著他:「老師,我知道,你其實是在騙我,對麼?這些事情真實發生過,雖然我不知道它們在什麼地方,或許是在未來,或許是在過去,可我知道,它們不全是虛假的。」

  布蘭多心中一震,他看著小王子:「哈魯澤,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預感,我有些害怕,老師。」

  不愧是天啟者,這不遜色於羅曼的第六感。布蘭多輕輕搖了搖頭:「在先古的克魯茲人眼中,歷史是重疊的,因為不同的歷史分支會延伸出不同的結果。每當歷史走向岔道時,在同一個時間節點上出現了兩個結果,女巫們認為每一個分支就會誕生出一個新的世界,這些世界互相重疊在一起,而我們不過是其中的過客而已。」

  布蘭多忽然想到或許真的有這個可能,否則便不能解釋他的經歷。但可惜那畢竟只是傳說,誰也無法證實它的真偽:「或許在不同的歷史中發生過這一切,但它畢竟只是夢境,我們已經改變了我們自己的命運——尼玫西絲不是說過麼,我們手中應有一柄改變命運的劍。」

  「真的麼?」

  「或許吧,畢竟沒有人見過。」布蘭多有些心虛地答道。

  重新恢復冷靜之後,他的心態也變得更加沉穩起來。但就是這個時候,他感到空氣中的血腥味與焦臭的味道變得強烈起來,他回過頭,大廳中所有人都在高談闊論,但似乎沒有人察覺這一點。

  只是這個時候大廳忽然安靜了下來。

  然後二樓迴廊中央的門忽然打開了,一排騎士從後面走出。然後布蘭多看到了學姐與紅茶,後面還有許多他熟識的面孔,都是來自於緋紅的旅人團隊之中。最後,在所有人身後,一道高貴優雅的身影緩緩走出。

  大廳中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那個方向。

  布蘭多微微皺起眉頭,他記憶中的這一幕就像是刻在他心上,永遠也不會忘記。他下意識地向一個方向偏過頭,如果他沒記錯,刺客會打開那個方向的那道門,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刻,混入大廳之中。

  但讓​​他有些意外的是。

  門緊閉著,毫無動靜。

  「怎麼回事?歷史變得不一樣了?」布蘭多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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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2 18:21: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幕 救贖 I

    埃魯因的長公主殿下走進大廳二樓時彷彿尾隨著『艾拉瑟』或者『洛寧娜』兩位冰雪的女王。大廳安靜猶若冬寂,又如鬼魅穿過眾人,聲音簌簌落下,凍成粉末,就如冰川上的敏爾人所言:『幽靈可以吞噬人聲。』

    布蘭多的目光從浮華的樓台上收回來,正好與格里菲因的目光相對,精靈公主手扶欄杆、目光銳利如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令他心頭一跳。

    布蘭多心中隱約感到格里菲因公主目光中有些別樣的意味,就好像行刑者看死刑囚徒那種目光,冷冽冰寒。

    「怎麼了?」無論是前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還從未見過公主拿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異樣的寂靜只維持了片刻,格里菲因公主收回視線,這才在二樓上正式宣布宴會開始,樂師們好像才回過神來,悠揚的木琴聲又在大廳中。

    之前的一切彷彿是個錯覺,但布蘭多看著公主殿下轉身走向樓下,心中隱隱感到不對,他回過頭,看向身邊化妝成貝狄絲公主的小王子問道:「哈魯澤,你姐姐還和你說過一些什麼?」

    「老師……」哈魯澤欲言又止,雪白纖細的脖子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但上面佈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顯得有些緊張。

    正是這時,兩人背後傳來一個陰測測的聲音打斷了哈魯澤的話:「子爵大人。」

    布蘭多回過頭,看到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官正站在自己與哈魯澤身後。女官穿一身淺藍色的儀式長裙。頭髮斑白,臉上的每一道皺紋彷彿都是一分威嚴,只有看到他們時嚴肅的神色才稍稍消融、露出一個程序化的笑容:「卡德爾子爵。貝狄絲小姐,公主殿正在找你們。」

    「公主殿下?找我們?」

    「是的,公主殿下正在那邊等著你與貝狄絲小姐過去。」女官答道。

    「公主殿下找我們有什麼事麼?」布蘭多心中疑竇頓生。他總覺得格里菲因公主那個冰冷的眼神意有所指,何況哈魯澤才從他姐姐那裡離開,公主殿下現在又找他們過去,顯然不是為了她這個'妹妹'而來。

    眼下的一切已經與歷史上發生的事件迥然不同,布蘭多知道這裡面一定有卡德爾本身的記憶作祟,但是要將這些記憶從夢境之中剔除出來,並且找到它們背後指向的目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布蘭多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如果在這個夢境之中。卡德爾子爵是公主殿下的敵人,會如何?」如果卡德爾子爵是站在格里菲因的對立面,那麼或許公主殿下那個眼神就容易理解了。

    「但若卡德爾子爵是站在長公主的對立面,那麼他的身份很有可能會是誰?」

    夢境雖然只是迷思,但迷思不會自動生成,就像是人不可能憑空想像出從未見過的事物,即使是幻想生物、龍與鬼怪。也大多脫胎於人在現實世界之中的見聞,例如長角的馬,鷹首獅身的猛禽,也就是說卡德爾子爵出現在這個宴會中,本身應該是代替了這個宴會之中的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會是誰?卡德爾殘存的記憶一定會在這個場景中挑選某個與他經歷類似的人。這個人一定不會籍籍無名,因為他至少應該與貝狄絲公主所代表的哈魯澤產生某系聯繫。」

    布蘭多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在哈魯澤最後與艾拉拉成婚之前,事實上他身上是有一樁婚約的。婚約者是安列克大公的養女,一個叫做艾塞的女人,這個女人在歷史上還真是籍籍無名,但布蘭多知道她其實是一個要素開化的巫師,私下的身份是安列克培養的刺客與探子。

    也就是說,如果說哈魯澤變成了貝狄絲,在這個夢境中成為了格里菲因公主的妹妹,那麼他的身份很可能就是這個夢境之中的艾塞。一個屬於安列克公爵一方的探子與刺客。

    布蘭多忽然感到不寒而慄起來,他想到卡德爾子爵未竟的願望究竟是什麼?是刺殺失敗的遺憾?還是刺殺成功的悔恨?

    如果是前者……

    他打了個冷戰,再度回過頭看了二樓一眼,那扇緊閉的門像是某個不詳的徵兆縈繞在他心頭。布蘭多回頭看著哈魯澤——如果他們要殺死格里菲因公主才能離開這個夢境,這位小王子能接受麼?

    他在心中搖了搖頭。

    「子爵大人?」年長的女官看布蘭多走神,又問了一句。

    布蘭多這才回過頭來,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帶他們去公主那邊。正如那女官所言,格里菲因公主果然正在大廳一側等他們,她站在安森十一世的油畫畫像下面,這位先祖曾經為埃魯因帶來過短暫的中興,就像是她一樣。

    而兩人的結局看來也是類似。

    公主仰頭看著那幅油畫,直到注意到兩人靠近,才回過頭來。布蘭多注意到她銀色的眸子裡冰冷的神色不再,彷彿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只是錯覺。

    長公主看到布蘭多與哈魯澤,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之前讓你久等了,卡德爾子爵。而今情勢危急,貝狄絲她又還小,我不得不事先交代她一些事情。」

    「沒什麼。」布蘭多答道,心中卻想的是關於之前的猜測。如果卡德爾真是刺客,那麼他的身份很可能在此之前就已經敗露了,否則公主殿下之前不會露出那樣的神色。

    但他好奇的是長公主現在又叫他來做什麼,如果她要動手反制,最好的機會是在哈魯澤和他分開的時候,而不是重新讓她的妹妹回到他身邊。

    格里菲因公主看了他們一眼,又小聲問道:「子爵先生。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麼?」

    「……公主殿下是說哪一句?」布蘭多微微一怔,作為這個夢境的代替者,他根本沒有關於這之前一切的記憶。說是之前的一切符合歷史上的發展。他還可以猜測,但現在整個宴會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

    格里菲因公主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嘲弄:「安列克大公馬上便至。我知道他今天晚上有所安排,不過我打算在那之前公開你於貝狄絲的關係。我曾告訴你——若我遭遇不測,你和貝狄絲則可以接過王位的繼承權,站出來公開反對安列克。」

    「貴族們雖然未曾與我站在一起,但也未必是真心實意站在安列克一邊,自從安培瑟爾一戰以來,安列克也樹起許多敵人甚至仇人。我一死,他們一定不會坐視安列克登上王位;西法赫家族與他有舊恨。我曾放我那兄長一馬,等我一死,他雖然不見得能成為你的盟友,但一定會是安列克的敵人。此外蘭托尼蘭的舊友會是你們堅定的後盾……」

    「姐姐……」哈魯澤忍不住開口道。

    「貝狄絲,妳不要插話。」格里菲因看著自己的『妹妹』,有些嚴肅:「從今天開始,妳必須學會隱忍。」

    她又嘆了口氣。有些疲憊:「我並不希望走到這一步,瑪達拉虎視眈眈,埃魯因其實已經喪失了最後的機會。但克魯茲人未必願意直面亡靈,所以說他們說不定會轉而支持你們,這是埃魯因最後的機會——」

    布蘭多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這番話。他有些奇怪,他心中已經下意識地將卡德爾子爵當成了歷史上那個刺客,他知道格里菲因公主很可能已經知道了卡德爾子爵的身份。但令他奇怪的是,她為什麼還要當著他的面說出這番話來?

    「難道她不怕自己洩密?」

    「還是說她已經完全將自己當作一個死人?」

    布蘭多一時間也猜不透這位公主殿下是怎麼想的,但夢境發展到現在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認知,卡德爾子爵的夢與他的夢、哈魯澤的夢已經重疊在了一起,他甚至可以嗅到那空氣中濃稠的血腥味。

    他回頭看了哈魯澤一眼,『小公主』同樣一臉憂慮。

    格里菲因公主彷彿是交代完遺言,然後微微一笑,向他們兩人舉起酒杯來——布蘭多知道歷史上的長公主不可能對自己的死毫無察覺,否則她也不會在那之前就將哈魯澤安全地轉移出去,她今天說的這些話,其實當日也對緋紅旅人的核心成員說過,只是沒有這麼直白。

    現在想來,長公主當日話裡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但可惜僅僅只有學姐察覺了一些端倪。

    布蘭多心中一時忍不住有些壓抑,他看到公主的動作,也從一旁的銀盤上拿起酒杯——雖然一直沒太在意,但經過安蒂緹娜幾個月來的突擊訓練,他現在也算得上是稍微掌握了一些貴族之間的禮儀。

    「子爵先生,為了你,也為了貝狄絲,還有埃魯因,乾杯。」長公主用銀色的眸子看著他,舉起酒杯,說到'為了埃魯因'時她的感情稍微有些失控,但仍舊十分自然地將酒杯放到唇邊抿了一口。

    布蘭多正要舉杯,但正是這個時候,一旁的哈魯澤忽然伸手將他手中的杯子打飛出去,跌落在地毯上。

    「不能喝,老​​師,酒裡有毒。」小王子有些激動地小聲提醒道。

    布蘭多微微一怔,但臉上並無太多驚訝之色,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面前的公主殿下。既然猜出了卡德爾子爵的身份,他也早知道酒裡可能會有問題,他本來就並不打算將酒喝下去,但沒想到哈魯澤竟然敢於違逆他姐姐的意思。

    雖然僅僅是一個迷思,但對於這位小王子殿下已經很難得了。

    「貝狄絲!」公主殿下被自己妹妹的動作弄得完全呆住了,布蘭多看到他握緊了拳頭,細細眉頭幾乎皺在一起。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冷冷開口問道:「妳在做什麼?」

    「姐姐,布蘭多先生他不可能會害你……妳、妳弄錯了,他不是那個人!」哈魯澤不敢和自己姐姐頂撞,只能低下頭小聲地辯解道。

    「布蘭多​​?」

    格里菲因公主微微一愣,她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再看了看布蘭多:「那是誰?貝狄絲,妳在說什麼?」

    「不、不是……」哈魯澤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忙改口道:「卡德爾子爵他,他是個好人。」

    布蘭多莫名其妙就中了一張好人卡,關鍵是這張好人卡還是個男孩子發給他的,這讓他感到有些尷尬。但他並未出言辯解,而是靜靜地旁觀這一幕發生,因為那一刻,他已經可以感到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動蕩起來。

    這是夢境的悸動。

    也就是說眼前這一幕,在某個時代,某個宴會之中,卡德爾子爵可能曾經親身經歷過。

    貝狄絲正在於她的姐姐爭執著。

    這一幕勾起了卡德爾子爵的回憶,布蘭多彷彿可以感到這位失去名譽的騎士正在回到他所屬的那個年代。

    他抬起頭,看到整個大廳正在發生變化,從埃魯因復興後的建築風格,逐漸變化到更古老的時代。榮光的安森十一世時代的浮雕風格消失了,樓梯的扶欄彷彿變成了更為古樸的木製品。周圍的一切裝飾物,人們身上的衣飾都在發生著變化,最終倒退到一個布蘭多——不,確切的說是布蘭多身體中的某位精靈御姐十分熟悉的時期的風格。

    風精靈的榮譽重返的時代。

    是精靈——

    布蘭多曾聽聖奧索爾多次提起過她生活的那個時代,而眼前所見的一切是如此的熟識,幾乎就和他的聽聞一模一樣。

    他回過頭,看到哈魯澤已經攔在了格里菲因公主面前。

    「貝狄絲,他是安列克的刺客!他早已不是妳認識的那個卡德爾,他早已背叛了妳。」

    「姐姐,不會的,絕對不會如此,因為布蘭多……卡德爾先生他——」

    哈魯澤小聲辯解道,但他忽然之間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漂亮的臉蛋一下變得雪白。他回過頭來,有些恐懼地盯著布蘭多,「布蘭多先生,你……」

    而同一時間,布蘭多心中的悸動也愈發地明顯了起來。

    他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在自己心中反復回響道: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們!」

    那一刻他就已經清楚,那是卡德爾子爵的身份。布蘭多的手放在大地之劍的劍鞘上,他微微垂下眼瞼,手心中全是冷汗。

    「怎麼辦?」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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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2 18:22: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幕 救贖 II

 布蘭多垂著頭,深褐色的眸子裡瞳孔一圈圈緊縮,沉靜似水,但內裡閃爍著不定的光芒。他一隻手插進風衣底下,露在外面的左手自然地下垂,蒼白的手修長似劍,指節如同白骨一般,削瘦,但蘊含著力量,微微蜷曲著。

 這是屬於傑出的劍士的手。

 他緊盯著自己不遠處的格里菲因公主,眼神十分複雜。

 「……老、老師?」哈魯澤面色蒼白地抬起頭,弱弱地伸手抓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布蘭多握劍的手,但卻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他知道,知道布蘭多的手在風衣底下,或許已經握住了那樸素的十字形劍柄——大地之劍黑沉沉的劍鋒沉睡於擁有矮人風格的花紋的劍鞘之中,被一種穩固的力量所掌控著。

 他抬起頭,柔弱的瞳孔放大了,額頭上滿是細細的汗珠,有些驚惶地看著自己的老師。他使​​勁搖了搖頭,幾乎露出有些哀求的神色:「不、不要,那是……」

 他曾經親眼見過布蘭多殺人,那是旅途上遇見的一群邪教徒,他認識的伯爵大人、他的老師一改平日的溫和有禮,就像​​是現在這個樣子一樣,冰冷得像是一把出了鞘利劍。

 他看到自己的老師戰鬥時就像是一個拋開了一切人間感情的劊子手,每一劍皆要帶走一條生命,輕易得就好像是在切開訓練場上的草樁一樣。在小王子的記憶中,只有一個人戰鬥時與之類似。尼玫西絲,但女騎士遠遠沒有他的老師那麼熟練地控制他的劍刃,讓它可以輕易割開人的喉嚨,讓玫瑰紅漫過雪白的金屬。

 空氣吸入被切開的氣管時噝噝作響,混合著碎塊的血液不間斷地從脖子上噴濺而出,失去了生命的屍體軟綿綿地垂落在地上,發出重物墜地似的悶響。布蘭多的眼神就像是現下一樣冰冷。好像鋼鐵,這是軍人的劍術,他告訴過他。哈魯澤心中打了一個冷戰。

 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雖然與印象中有許多差異,更加成熟,更加美麗。也愈發威嚴,但那畢竟是他的姐姐,哈魯澤絕對不會認錯。他忽然想起布蘭多之前事先提醒他的那些話來,心中的恐懼愈發強烈,好像藤蔓順著牆角悄然蔓延一樣。

 無論如何,他絕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姐姐死在自己的老師手上。

 布蘭多任由哈魯澤抓住自己的左手。

 他能感到小王子心中的徬徨不安,這種不安彷彿可以傳染,讓他握劍的手已經滿是汗水,浸透了大地之劍劍柄上的灰狼皮革。

 這是卡德爾子爵的夢境,就像是女巫口中的永眠。只有夢境的主人能決定這個漫長的夢何時開始、何時結束。但可惜卡德爾子爵早已迷失自我,他的世界只存在於這個殘缺不全的迷霧世界之中,要令他甦醒,就必須讓他找回自己一直逃避的記憶。

 逃離這裡的唯一方法就是醒過來,但夢境的主人早已失去自我。他的世界只存在於這個殘缺不全的迷霧世界之中,要令他甦醒,就必須彌補唯一的辦法是讓他找回自己。

 是否要完成他未竟的任務?

 他心中那個聲音幾乎是在嘶吼著令他趕快出劍,卡德爾子爵心中的後悔在漫長的時間中將它變成了一頭充斥著憤怒、悔恨、嫉妒負面情緒的怪物,它就像是一頭食屍鬼一樣在布蘭多心中號叫著。

 「殺死她!」

 「殺死她們!」

 「不要後悔!」

 「不要遲疑!」

 「啊啊啊啊!」

 布蘭多的手放在劍柄上,拿下來。又再三放了上去。他知道這是一個迷夢,夢境之中蒼白的幽靈會巧妙地利用人心,如果他遲疑,他就會永遠困在這團迷霧籠罩的夢境之中。

 但反過來呢?

 布蘭多仍舊遲遲未動。

 眼前的格里菲因公主只是一個幻影,只是心中的感情卻是真摯的,他在這裡向她出劍,就好像在向自己內心中一直以來追求守護的東西出劍一樣——

 迷失在夢境之中,會讓人心變得迷茫,四分五裂。

 「別過去,貝絲狄!」格里菲因公主看到自己的『妹妹』抓住布蘭多,連忙上前一步將她拽了回去。接著她拉著哈魯澤後退一步,兩名騎士立刻將她們保護起來。

 長公主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布蘭多「卡德爾,你很清楚你的身份。你曾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你會擯棄過往的一切,你應該很清楚你叔叔的所作所為,我甚至並不苛求你與他為敵,僅僅要求你作為貝狄絲未婚夫的身份能守護好她的安全——但你太令我失望了。」

 她拿出一封信來,用冰冷的口氣說道:「你的真面目早已敗露了——」

 「姐姐,不是這樣的……」哈魯澤想要解釋,但卻被布蘭多冷冷的目光給瞪了回去,​​小王子還是沒認識到這一點,在這個夢境之中,他們就是卡德爾與貝狄絲。

 而不是布蘭多與哈魯澤。

 長公主的話音剛落,布蘭多忽然聽到一聲巨響從宮殿上方傳來,接著整個大廳都轟然動蕩起來,浮華的牆壁與仿多立克式立柱搖晃著,彷彿正在經歷一場可怕的地震。

 大廳中的貴族們頓時立足不穩,尖叫聲響徹一片,場面頓時混亂起來,人群簇擁著想要從各個出口逃離,入耳盡是桌椅撞倒、拱窗的玻璃破碎的聲音。

 但大廳平靜的一角卻與之相對應呈現出鮮明的對比。布蘭多、哈魯澤、公主殿下還有那些騎士們,好像完全不受搖晃的地面影響。

 布蘭多看著那些從破碎的拱窗中跌出去的貴族們,他知道這並非是卡德爾曾經經歷過一場地震。而是他內心的動搖。這一切的根源恐怕是格里菲因公主手上那封信,卡德爾子爵一定經歷過這個相同的一幕,並且印象深刻。

 公主殿下的話就像是一柄利劍刺進了他的內心。

 布蘭多默不作聲,他心中那個聲音果然尖叫起來:「快,快殺了所有人!」

 但布蘭多手按劍柄,並沒有去理會他。

 而正是這個時候,宮殿外又響起了慘叫聲。他回過頭。看到剛剛湧出去的人群現在又倒了回來,金滕宮外出現了數不清的身披紅白二色戰袍的士兵,這些士兵全身覆甲。頭臉皆包裹在金屬面罩之下,他們手持利劍,見人就殺。轉眼之間,金滕宮已經是血流成河。

 「怎麼會這樣!」小王子站在格里菲因公主身後看到這一幕,臉都嚇白了,忍不住叫道:「他們是誰?」

 「是安列克大公!」格里菲因公主輕輕吸了一口氣,她揚起頭盯著布蘭多:「抓住卡德爾子爵,在安列克大公抵達之前!」

 這些士兵怎麼會是安列克大公的手下。

 無論是前一世還是現在,安列克手下的貴族軍隊絕對不會身披紅白二色的戰袍,何況在布蘭多的記憶之中,當日的宴會根本沒有發生這一切。一直以來縈繞在他鼻端的血腥味彷彿因為眼下的這一幕而化為了現實,變得更加濃烈刺鼻。而焦臭的味道也在逐漸佔據他的嗅覺。

 布蘭多抬起頭,看到火苗果然從天花板上燒出,彷彿只是一瞬間,整個大廳就變成一片火海。

 這才是卡德爾子爵的夢境,當日夢境中的一切。現在已經一點點被他和哈魯澤所修補,重現在他們的夢境之中了。

 格里菲因公主身邊,兩名騎士正向他撲來,哈魯澤衝過去試圖攔下其中一個,但這位『小公主』提著裙子差點沒把自己絆倒。

 布蘭多拔出大地之劍,黑沉沉的長劍脫鞘而出。猶如一道黑芒。但他感到劍比平日重了許多,這是因為他的實力甚至只有平日裡的一成不到,差不多是白銀上位的樣子。

 所幸對此布蘭多也是早有預料,夢境之中的實力是由夢境的主人來決定,也就是說他現在代表的是當日的卡德爾子爵。不過白銀上位的實力,在風精靈榮耀重返之年也實在是太廢柴了一些。

 兩名撲過來的騎士皆有黃金中位的水準,難怪格里菲因公主敢於毫不掩飾自己冰冷的目光,在任何一個時代,白銀巔峰與黃金中位之間的鴻溝都不可跨越,當然,排除一些天才中的天才之外。

 布蘭多不是天才,但他所擁有的智慧與經驗是過往千萬人的積累,譬如他的劍術。他雖然只能以卡德爾子爵的實力對敵,但這不代表著他丟掉了所有的優勢。

 兩名騎士甫一靠近,還未出劍,布蘭多手中的劍刃就已經先他們一步。黑沉沉的鋼刃切開空氣,映著火光的一面閃爍著冷冷的寒光,一瞬間就已經切入兩人的視野之中。

 兩名騎士露出吃驚的神色,他們甚至沒看清布蘭多是怎麼出劍的,在第二次聖戰之前,風精靈的騎士劍術講究攻守兼備,因為黑暗之龍的屬下大多是黑暗魔力塑造的魔物,與這些廉價的砲灰以命換命顯然是一種得不償失的事情,何況那時候的戰爭還遠遠沒有後來那麼冷酷野蠻。

 因此布蘭多的劍術在他們看來簡直像是瘋了,但這個瘋掉的傢伙的劍術造詣顯然遠遠在他們之上,兩名騎士不得不後退一步,但布蘭多卻已經敏銳地抓住了機會。

 他緊跟向前,一劍掃飛其中一名騎士手中的精靈長劍,當一聲脆響,那把劍的上半部分直接斷裂,打著轉而飛出去插在一張桌子上。那騎士何時見過這麼野蠻的行徑,身披重甲的他連連後退,而布蘭多緊追不捨,直到另一名騎士從身後抓住機會一劍向他刺來。

 但布蘭多甚沒轉身,那雪銀色的精靈長劍刺穿他的身體,就像是刺中了一個幻影。

 那幻影不但沒有絲毫停頓,反而轉身用劍一個橫掃,哐當一聲,那精靈騎士的頭盔頓時高高飛了起來。

 下面露出一張布蘭多十分陌生的精靈的臉。

 但想必卡德爾子爵自己應當是印象深刻。

 「風后九曜!?」格里菲因公主微微吃了一驚:「卡德爾,你什麼時候……」

 格里菲因公主是肯定不會認識風后九曜的,布蘭多略一沉吟就明白這是卡德爾的記憶在作祟,這並非是長公主的驚訝,而是那傢伙的驚訝而已。這個時候他已經突破了兩名騎士的防線,一步來到長公主身邊,然後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

 長公主微微掙扎了一下,但沒能掙脫,她抬起頭來,咬著嘴唇冷冷地盯著他,銀色的眸子裡幾乎都要​​噴出火來:「卡德爾……有本事你立刻就殺了我。」

 「殺了妳,安列克大公就會永遠背負上弒君謀逆的罪名,對麼?」布蘭多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間,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很多東西。

 格里菲因公主幾乎哆嗦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他。

 「安列克是萬物歸一會的成員,公主殿下,妳的計劃正中他的下懷。他其實並不在意王位,只是希望能夠顛覆這個王國而已。」布蘭多輕聲答道。

 他看了貝狄絲一眼:「妳覺得還有妳妹妹對麼?」

 公主殿下也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貝狄絲,銀色的眸子裡的神色十分複雜,但口氣已經軟了下來:「你殺了我,讓貝狄絲走,她是真心喜歡你……」

 「不!」布蘭多又聽到那個聲音在自己心中哀嚎道:「她在騙你,她和她那個可惡的妹妹是一夥兒的!」

 「這可憐的傢伙。」

 布蘭多心中一哂,他看了長公主一眼,長公主神色中一瞬間有被他看穿的軟弱,但轉瞬有恢復了平靜。然後他看了看哈魯澤,並將那些正在源源不斷湧入大廳中的身披紅白戰袍的士兵們盡收眼底。

 這一幕他雖然從未經歷過,但與記憶中又何其相似,貴族們早已死絕,只是不知道學姐她們在什麼地方,雖然明明知道是在夢境中,但布蘭多心中還是有些擔憂。

 「老師,你在說什麼?」哈魯澤有些不解。

 布蘭多對他笑了笑,並沒有答話,但是這一刻,他心中已有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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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2 18:22: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幕 救贖 III

    大廳已經變得像是一個塗滿了腥紅、刺眼的血跡的修羅場,身披紅白相間戰袍的士兵們緩緩越過互相倒伏堆疊在一起的屍體,越過那下面匯聚成涓涓細流的血溪,冰冷的鐵靴整齊劃一地踏過血液鋪就的黏稠地毯,向布蘭多所在的這個角落包圍了過來。

    半精靈公主仍舊試圖將自己手腕從布蘭多鐵鉗一般的手掌中掙脫出來,她掙扎了一下,但徒勞無功,於是很快冷靜了下來,口氣冰冷地問道:「卡德爾子爵,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布蘭多在哈魯澤有些驚慌失措的眼神中將大地之劍如同黑曜石一般黑沉沉的劍刃放到格里菲因脖子上,看著那兩名靠近的騎士停下腳步,才回答道:「當然是殺出重圍。」

    「殺出重圍?」格里菲因公主狐疑地看了那些士兵一眼,在她心目中,那些人與卡德爾子爵應該是一丘之貉。

    布蘭多也不多做解釋,他用劍讓公主殿下的騎士與她身邊的女官安靜下來,然後說道:「不想讓你們的長公主殿下受到傷害的話,就按我說的辦,你們跟我走,我們往樓梯方向撤退,上二樓。」

    格里菲因公主不清楚『卡德爾子爵』究竟意欲何為,因此輕輕哼了一聲。

    「公主殿下,貝狄絲若還有活下去的機會,這也是妳想要的吧?所以我希望妳能配合我,我相信妳有足夠的聰明與冷靜來判斷眼下的利弊得失,讓我們所有人都死在這裡。除了對於妳的敵人來說,毫無益處——」

    「老師……」

    哈魯澤有些為難地看著他,但被後者給瞪了回去。

    長公主臉上的神色毫不信任『卡德爾』會忽然改變陣營,她更寧願相信這裡面另有陰謀。不過布蘭多至少有一點說得很對,格里菲因公主自從十六歲第一次離開金滕宮以來,就一直擁有作為最出色政客的素質。她能冷靜地分析形勢,並接受只要不算是最差的選擇。

    個人的情感,對於她來說一直是難以企及的奢侈品,有時候她的理智就像是精密的機器,對於自己固執而冷漠,又堅守著心中的希望。她曾經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因此才有了歷史上那個命運引得所有埃魯因玩家同情與共鳴的長公主殿下。

    所以對於布蘭多的話,她並未拒絕。但也沒有贊同。這就夠了,布蘭多知道格里菲因公主並未放棄對自己的警惕,但他也知道,她至少不會故意與他作對了。

    接下來需要殺出一條血路,他可不希望這個時候背後還有人時時刻刻準備給自己下絆子。

    他馬上帶著格里菲因公主向樓梯方向靠過去,長公主果然沒有反抗,不過她用眼神看著兩名狼狽不堪的騎士將『貝狄絲』保護起來。這才鬆了一口氣。對於這位長公主來說,現下只要貝狄絲能離開這裡,那麼剩下的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在她的計劃中,安列克會因為失去了眾矢之的的王室而成為貴族們心中最大的威脅,這種威脅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化成對峙。進而拉開戰爭的帷幕。可那個高原之上的領主可不像是科爾科瓦王室這麼軟弱可欺,貴族之間的大戰一定會以兩敗俱傷與妥協而收場,蠢蠢欲動的瑪達拉一定不會放棄這個珍貴的機會,亡靈大軍會從焦土上橫掃而過。

    在那之後,克魯茲人一定不​​會想要直面那位手持水銀杖的皇帝陛下的兵鋒所向,那麼在埃魯因內扶持抵抗勢力就是必然的選擇。

    只要貝狄絲還在,王國就還有從焦土之中新生的希望。

    雖然古老的故土難以避免地要陷入火海,但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她眼中看到的只有熊熊燃燒的火焰,無論是她也好,還是安列克大公也好,或者是那些貪婪的貴族們也好,始終會將這個王國拖入深淵。

    她只能選擇較好的結果罷了。

    格里菲因靜靜地感受著自己脖子上的刀鋒的冰冷,從容地垂下眼瞼,但內心中一片淒然,她回首自己的一生,彷彿總是在作不算是最壞的選擇。

    每一次妥協,彷彿就為下一次的失敗埋下伏筆。

    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想要回到過去,回到那一年。她才十六歲,也許她應當選擇另外一條不一樣的路,王國的未來就不會如此了。

    布蘭多似乎隱約可以感受到自己挾持的這位公主殿下內心中所想,因為這本來就是他記憶的一部分。也或許他心中也有著同樣的願望,正是這樣的願望,讓他任性地改變了原本屬於埃魯因的那條必定衰亡的軌跡。

    也是因為同樣的願望,他堅定地相信自己可以離開這個夢境,而他心中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答案。

    他一隻手控制住公主殿下,右手橫劍一掃,就將那些一擁而上的士兵手中的長劍紛紛掃開,然後他再毫無花巧的一劍,平平無奇的劍鋒在空氣中劃出一條筆直的線。

    劍刃平過,那些士兵還來不及收件格擋,只能眼睜睜看著彷彿是黑曜石一般沉黑的鋒刃切開戰袍、切開下面鏈甲上的金屬圓環,切開下面的血肉與骨骼,嘩啦一聲脆響,伴隨著無數斷裂的金屬圓環飛濺的,是醒目的玫瑰色血液。

    血液的顏色就像是紅酒,不過更加暗濁。

    只是一劍,七八個士兵橫飛了出去,他們跌入人群中,又撞飛更多的人。布蘭多一步站住樓梯口,但他並沒有搶先上去,而是一把將哈魯澤拖了上來,再等那兩名騎士與女官衝過來,才轉身掩護所有人繼續前進。

    格里菲因公主好像才回過神來,她訝異地看著這一幕:「你究竟想幹什麼。卡德爾子爵?」

    這是她短時間內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但口氣已經截然不同。縱使她心中還有懷疑,但至少也相信卡德爾子爵和安列克不是一伙的了。

    「我說過。」布蘭多站在樓梯口上,一劍由上向下將一名士兵連人帶劍一起劈了下去,劍刃像是切豆腐一樣切入那傢伙的頭盔中。血水如同瀑布一般從金屬的縫隙中噴湧而出。

    他拔出劍,一腳將那具屍體踹了下去,然後向上走了幾步,答道:「殺出重圍而已。」

    「可你和安列克——」長公主皺起眉頭,她眼神中的懷疑布蘭多其實很明白,那句話的意思是:我不認為你會為了貝狄絲而背叛安列克— —

    有些人會為了愛情而奮不顧身,但卡德爾子爵不在此列。

    因為他現在就是卡德爾子爵,布蘭多不得不接受這一點。雖然這種身份與經歷的落差讓他有口難言。他明知道自己的選擇可能會使自己永墜夢境,但他仍舊這麼做了,這個時候他真想苦笑:

    『妳弟弟化妝成少女的樣子雖然確實很有魅力,但他畢竟是個男人。』

    不過布蘭多心中隱隱猜到另一個可能。這個可能讓他義無反顧地帶著公主與其他隨行的人殺上二樓,金滕宮他很熟悉,大廳的二樓通向後面的莊園,那裡有一條密道可以前往外面的森林之中。

    那片森林。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就應當是卡德爾子爵遇刺的森林。也就是之前他們找到馬車的那片森林。

    雖然從方位上來說完全對不上,但夢境就是這麼詭異。

    所以整個夢境的結果,應當會在那裡顯現。至於是死是活,布蘭多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有些時候,面對內心之中的迷茫,你必須賭一把。而他的迷茫,卡德爾子爵的迷茫,哈魯澤心中的迷茫,早已糾纏在一起,布蘭多至今心中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無論如何,只要下去就會看到結局了。

    兩名騎士砰一聲踢開二樓那扇緊閉的木門,黑木製作的門質量好得出奇,被兩位黃金階的高手一腳踹飛出去竟然還能基本保持著原本的模樣。布蘭多將小王子送進去,然後是保護他的兩名騎士與那位年長的女官,而布蘭多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不再挾持格里菲因公主,他放開這位埃魯因的長公主,讓她自己走了進去。

    格里菲因公主微微怔了一下,抬起頭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卡德爾子爵?」

    「有什麼話晚些再說吧。」布蘭多轉過身,他舉起右手,用食指上的風后指環瞄準了大廳中的樓梯,那些士兵們正擁簇著從那裡衝上來。然後他開口念道:「Oss!」

    一團爆裂的颶風從指環中激射而出,轟然擊中那弧形的樓梯,組成樓梯的木板先是凹陷進去,然後整個兒從中間斷裂開來,被炸開一個巨大的口子,化作慢點木屑紛紛揚揚落下。

    不過同樣的,大廳中好像下了一場血雨。

    還站在門口的布蘭多與公主殿下臉上或多或少沾染了不少,公主殿下看著滿臉是血的布蘭多,問道:「卡德爾子爵,你真的願意為了貝狄絲放棄一切?」

    不,其他的都有可能,但布蘭多發誓恰恰和這一點毫無關係。他回過頭,看到不遠處因為自己的姐姐這句話臉紅到耳根的哈魯澤,嘆了口氣,答道:「公主殿下,我想現在不是表明決心的時候……如果可以的話,我自然會幫妳照顧殿下,不過我們的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

    但格里菲因公主看著他,搖了搖頭:「你不明白,我已經是一個死結了。我不死,貴族們與安列克的矛盾永遠不會上升到明面上,這個王國祇會日復一日地衰落下去,直到陷入火海深淵之中——」

    「這個結由我繫上,也必由我解開。我只擔心貝狄絲能否分辨清楚她身邊所托,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卡德爾子爵。」

    布蘭多停了下來。

    歷史上曾有這樣一個傳聞,格里菲因公主曾經秘密聯繫風精靈,以反制安列克,她讓精靈使節團帶去了一封密信,但這個消息最終走漏。激起了那位權勢滔天的大公的殺意。就在那不久之後、如同今天夜裡這場宴會之中,他指使一名刺客殺死了公主殿下,並將之嫁禍給瑪達拉。

    但事後,沒有人能找到相關的證據——除了那封空白的信。

    公主殿下讓使節團帶去的是一封空白的信。有人懷疑這本身就是克魯茲人的嫁禍,而事實上後來也確實有人查出這場刺殺之中背後有克魯茲人的影子,甚至炎之聖殿也不能逃脫關係。

    但布蘭多忽然之間卻忽然猜到另外一種真相。

    「那封由風精靈使節團帶回精靈王庭的空白的信,只是讓妳逼迫安列克動手計劃對吧。公主殿下?」

    格里菲因公主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你怎麼會知道?安列克已經知道了?不,不對,如果他知道。他就不會選擇動手——」

    布蘭多一言不發。

    安列克被算計了。

    這位攝政王公主最後用自己的生命給那頭老狐狸下了一個圈套。之後發生的一切果然如她所想,埃魯因內戰,第三次黑玫瑰戰爭。哈魯澤與艾拉拉成婚,埃魯因抵抗組織的建立。

    但他一點也沒感到輕鬆,而是感到憤怒,公主殿下不僅僅是將安列克算計了,也瞞過了所有支持她的玩家。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門斯特洛斯城陷入火海的那一夜。

    也忘不了學姐離開時落寞的神色。

    他盯著這位公主殿下,心中難以確認對方說的是真是假,因為這其實是他自己的記憶。

    不過布蘭多平靜地壓抑下心中的不快,因為夢境之中的負面情緒皆是迷茫,潛藏在暗處蒼白的幽靈操縱人心,就是為了要讓人迷失於自己失控的情緒之中。

    沒有比布蘭多更深深地清楚這一點。

    他如此問。是為了試探卡德爾子爵的感情,就像是他明白,同樣的夢境之中反復上演的一切,卡德爾一定和他經歷過同樣的場景,也就是說。這位子爵大人心中一定有過與自己一樣的迷惑。

    攻略上的資料,現在已經毫無用處。

    布蘭多將它拋開,沒有攻略不代表他就寸步難行,他首先也是一位優秀的玩家,其次他擁有更加堅定的感情。如果他不能防禦,那麼他就要主動開始進攻了。

    首先他需要回答自己一個問題:卡德爾子爵當年是如何回答自己的迷惑?

    而他又將如何回答?

    布蘭多沉吟了一下。對格里菲因公主答道:「有時候正確的選擇,不一定就真是正確的,公主殿下。」

    「那如何才算是正確的?」長公主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她好像聽出這位子爵大人話裡有話。

    這個問題同樣在布蘭多心中迴響,那是卡德爾子爵的幽靈反反復復的質問:究竟如何選擇,才算是正確的?

    布蘭多抬起頭來,向下面看了一眼,那些披著紅白二色戰袍的士兵們正從煙塵瀰漫的大廳中重新爬起來。他退回房間中,並將公主向後拉了一段距離。

    然後他輕輕吐了一口氣,像是要確認自己心中那個想法一樣,答道:

    「人不能總是任性,但任性其實是可以被原諒的——」

    他這麼回答時,果然感到自己心中微微一動。

    那正是屬於卡德爾子爵的情感。

    這位一直將自己隱藏在暗處的蒼白的幽靈,迷失於歷史的迷霧之中失去姓名的騎士,這一刻終於再也按耐不住。

    而他一動,布蘭多終於確認了自己的​​問題的答案。

    找到了——

    謎底。

    ……

    人的夢境,其實就是一個潛意識的自我暗示。短短一段時間以來,布蘭多不止一次記起自己在宴會上見過的父母,以及孩提時代的自己。這些昭示他過去的記憶就像是一個夢魘一樣縈繞著他,但直到某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那並不是迷霧之中誘惑自己失去理智的神秘存在。

    相反,人心中潛藏得最深的,原來才是自我救贖的契機。

    卡德爾子爵也是一樣。

    他一次次回想起在黃金魔樹時曾經夢到的關於布蘭多祖父的幻象,一次次記起自己父母看自己時那失望的眼神。雖然冷汗淋漓,但他卻最終意識到這樣一點:

    這樣的失望並非源自於對於他的失敗。

    任性是其實可以被原諒的。

    但逃避與自我畏懼則不能,甚至失去了向失敗再一次挑戰的勇氣,就像是一個軟弱的人雙手緊握長劍,但卻不敢向前一步沒有刺破面前的幻象。

    他就是那個握劍搖擺不定的人。

    那個人也曾經是卡德爾子爵。

    也是哈魯澤。

    他可以一劍刺死格里菲因公主,那或許是卡德爾子爵的願望,但布蘭多終於認識到那絕對不是他自己的。

    如果他如此選擇。選擇了折中的妥協。就像是人一旦喪失了勇氣,就喪失了打破幻象的決心,喪失了打破幻象決心的人。只能永遠留在夢境之中。

    布蘭多心中這一刻才真正確定了這一點,就像是他感到自己內心中卡德爾子爵感情的悸動一樣。

    他完全可以體會到那種感情,那​​是害怕與畏懼。是迷茫與嫉妒,因為自己作出了與之完全相反的選擇。

    卡德爾選擇了妥協,因而留在了自己殘缺不全的夢境之中。

    但布蘭多的選擇是任性地改變這一切,任性地追逐自己的本心,任性地完成自己的理想與信念。

    如果放棄,就是失敗——

    布蘭多彷彿看到一個可憐的人影在自己面前一閃而過,他握起劍,心中的信念從未有一刻如此堅定過。在他面前,走廊忽然層層坍塌,景物像是融化。化為重重迷霧。迷霧分開之後,金滕宮好像是崩塌的沙礫,與那些士兵、貴族的屍體一起隨風消逝,在這些沙礫中布蘭多甚至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孩提時代的自己、學姐、還有緋紅旅團的所有人,他們的面孔融入這迷霧之中。向後褪去,漸漸消逝。

    但最後的一瞥,卻永遠留在他的記憶中。

    他身邊只剩下格里菲因公主,哈魯澤,兩名騎士與那年長的女官,公主殿下似乎對身邊的變化毫無察覺。她抓著哈魯澤的手,堅定地向前。

    小王子殿下此刻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姐姐心中所想。他雖然還不能明白那種犧牲背後所代表的意義,但夢境之中所發生的歷史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沉重的夢魘,哈魯澤咬著嘴唇,眼中蘊著水汽,但並未流下淚來。

    早在許多年前,他還記得金滕宮夏夜的繁星的時候,那時候父王尚還健在,他記得姐姐就對他說過:男子漢不應當流淚。

    但他只記得自己因為在劍術訓練中被教訓得膝蓋通紅而哇哇大哭。

    迷霧重重分開。

    那背後是一片森林。

    漫天繁星猶如初綴夜空,松樹林嘩嘩作響,流水潺潺,遠處的火光有如夢境般溫柔地微微晃動著。

    布蘭多記得自己的童年,夏夜之後的空氣也是如此清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然後看到林地中那輛靜靜地停靠在那裡的馬車。

    車門敞開著,裡面露出銀色的長裙的一角。

    美麗的少女躺在馬車中,胸口插著一柄黑色的匕首。她很美麗,尖尖的耳朵昭示著她的身份,但她與哈魯澤不同,她是一名真正的精靈。

    布蘭多並未開口。

    但他已知曉對方的身份。

    貝狄絲.拉蒙娜.月葉。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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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2 18:23: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幕 救贖 IV

    歷史靜靜倒影在繁星閃爍的夜空,那些耀眼的新星,傳說正是過往的英雄們,他們在蒼穹之上俯瞰大地,用歷史的目光注視著今日的世界。松林上空的風一刻也未停止過,但並不猛烈,而是用一隻無形的手溫柔地拂動針葉,使之整齊地晃動著、發出沙沙的輕響。

    像是夢囈,述說著這片森林的過去。

    世界的邊緣隨之夢境的進行而坍塌,林地周圍像是被無窮無盡的迷霧吞噬,但一片虛空中只剩下這小小的天地——山間的風穿過森林,草甸上,馬車中,被刺殺的精靈少女,與布蘭多一行人一起構成這幅靜止的畫面。

    月光漫過山野,時間隨著如川的星野靜靜流淌,皎月如鉤,西升東落。

    對於所有人來說,這即是夢境的終點,但它並不是一條線;布蘭多抬起頭看著這整片森林,目光穿過重重疊疊的樹幹,落在那漆黑的馬車上,他開口高喊道:「卡德爾,我知道你在這裡,出來吧,讓我看看你的把戲。」

    一時的寂靜,靜得落針可聞——

    馬車中出現了一道蒼白的人影,人影微微晃動著,像是個幽靈,熒熒發光,如同籠罩在蒼白的磷火之中。他穿著筆挺的貴族衣飾,腰佩精靈長劍,但卻沒有面容,平整得像是石板的臉上只剩下一對閃閃發光的眼睛。

    沒有口,就不能交流。敏爾人說語言是人與人之間聯繫的橋樑,但失名之人早已逃入自我的夢境之中。永遠迷失,因此除了用眼睛來『懷疑』,耳口皆不再需要。

    那蒼白幽靈出現在馬車車廂門口,默默與布蘭多對視著,它一言不發,布蘭多也一言不發。

    彷彿良久,那幽靈才緩緩開口道:「你為什麼要挑戰我?」

    雖然它並沒有口。但聲音像是在整個森林中迴響起來,猶如驚雷,從天邊滾滾而至。哈魯澤嚇得小臉蒼白。不由自主地往自己姐姐背後縮了縮,但公主一行人卻恍若未聞,他們茫然失措地看著布蘭多對話的方向。彷彿那裡不存一物。

    「你應當明白你該做什麼,而你在這裡要保護的東西不過是虛幻並不存在的假象,你應當回到屬於你的世界,而不是在這裡浪費時間。否則你將沉迷於如夢幻般的迷夢之中,永遠無法醒來。」卡德爾子爵緩緩說道。「但你卻來到了這裡,讓我看到你軟弱的選擇,你選擇永遠留在這裡,沉湎於過去的幻境之中?」

    無法威脅,就來『循循善誘』了麼?布蘭多冷笑,拔出劍來。指向這蒼白的影子:「比軟弱更加軟弱的是什麼?你不過是個殘缺不全的人格,憤恨與嫉妒早已泯滅了你的心智。在長久地徘徊在森林中的經歷中,偏執早已吞噬你了的人性,像是你這樣的東西,怎麼能夠明白什麼才是救贖?」

    他出了一口氣。露出雪亮的牙齒,答道:「你所忘記的東西,不僅僅是你的名譽,你忘記了更重要的東西,它早已遺失在你身後的長路之上了。卡德爾子爵,那一切的起點。悔恨的根源,掩飾在重重傷痕之下,但我也會將它找出來給你看——」

    「人之所以學會哭泣,就是為了保護傷痛,而你早已忘記了吧。因為你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大地之劍沉黑如夢境的劍刃筆直地指向前方,指向蒼白的影子的胸口,但也像是森林中一條分界線,分開這邊與那邊的世界。

    幽靈的臉上露出惱怒的神色。

    下一刻哈魯澤銀色的眸子深處映出一絲火苗,那火焰從卡德爾子爵身後的馬車中燒出,火焰在卡德爾子爵身後蔓延,轉眼之間就將林地化為一片火海。卡德爾子爵眼中閃閃發光,他冷漠地一揮手,發出尖嘯一般的聲音:「好,我就看看你們能嘴硬到什麼時候—— 」

    「你心中,所謂的堅持不過是脆弱不堪。」

    「人心皆是虛妄。」

    那蒼白的幽靈伸出左手,手指已經變成了尖尖的爪子,他那沒有五官的面孔上,忽然裂開一條口子,那像是一張嘴,正在對所有人發出無聲的嘲笑。

    然後火海籠罩了整片森林,火光之中,濃霧升起,周圍的景物再一次發生了變化。布蘭多感到身邊仍舊是剝剝燃燒的火焰,但他環顧四周,松林早已不再,出現在視野之中的是一條筆直的走廊,走廊的一側是大幅的落地拱窗,拱窗外莊園與宮殿綿延起伏,一直延伸到遠處燦爛的燈火之中。

    但這顆坐落在平原之上璀璨的明珠此刻卻蒙上的塵埃,整座城市都在熊熊燃燒著,火光四起,布蘭多與他身邊的小王子看到火焰順著宮闕蔓延,一直燒到腳下,舉目所至,皆是火海。

    拱窗的玻璃嘩啦啦在高溫中碎裂,然後從外面湧進數不盡的骷髏士兵,這些骨頭架子搖搖晃晃地舉著冥鋼長劍,眼中磷火或明或暗,向這個方向​​包圍了過來。

    那些漆黑的長劍之上,布羅曼陀怒放的黑玫瑰如此耀眼,那像是一根尖刺,刺得布蘭多的瞳孔一圈圈緊縮。

    多麼熟悉的一幕,亡靈在火海中湧現,宮闕燃燒,城池坍塌,亡靈大軍從故土上席捲而過,所過之處皆只剩下焦土。

    埃魯因光輝的旗幟,終於在這一夜化為灰燼。那裡是上的最後一夜,埃魯因玩家心中的悲歌,在他的記憶中重現了。

    門斯特洛斯的最後一戰——

    卡德爾子爵的尖笑在半空中迴盪,只是笑聲中帶著嫉恨:「你以為作出選擇是如此簡單?但現實總是會逼迫你,你會面臨絕境,生或死,你必二選其一。在命運的力量面前,凡人又算得了什麼?」

    但布蘭多根本不去理會他,他感覺了一下自己的力量,還是只有白銀巔峰的水準。他立刻回過頭,對身邊的哈魯澤說道:「帶你姐姐往金滕宮內撤退,想辦法從那裡找到一條可以通行的路前往白薔堡,你應該知道那裡有一條密道通向地下河。」

    「可你呢,老師?」哈魯澤一隻手被格里菲因公主緊緊握住,他不禁有些擔憂地抬起頭來問道。

    「我當然和你們一起撤退,你在想什麼?」布蘭多沒好氣地答道:「不過我得對付這些骨頭架子,你總不至於叫我一直拉著你姐姐吧?」

    格里菲因公主微微一怔,這才注意到布蘭多一直抓著自己手腕,趕忙紅著臉一掙將手掙脫出來。「我知道那條密道,那條密道在王后住過的那間房間的床下面,你們跟我來。」她故作冷靜地答道。

    哈魯澤吐了吐舌頭,忙掩護著自己的姐姐往布蘭多身後的走廊後退。布蘭多回過頭,那些骨頭架子速度雖慢,但也到了近前,他知道和這些低階亡靈生物纏鬥起來就沒完沒了,抬頭一看這走廊的構造,舉起劍左右兩劍,削斷了走廊兩旁的一排柱子,失去了支撐的走廊頓時轟然倒塌,將那些搖搖晃晃的亡靈全部壓在下面。

    剩下兩三隻漏網之魚,布蘭多直接一腳一個將它們踹回廢墟之中,然後收起劍,轉身就跑。

    金滕宮已經完全陷入火海,但至少還和他記憶之中發生的過的一切差不多,通向內庭的迴廊大量地使用石質建築,因此在火海中保存完好,他們穿過這條路通往白薔堡,沒走多久,那座克魯茲風格的城堡在夜色下的輪廓已經若隱若現。

    白薔堡始建於金蹄之年以前,它最早的主人其實是克魯茲人,不過來後和這片土地一起被劃歸給先君與他的臣民們。啟示之年後這座城堡毀於一場火災,後來與金滕宮一起重建起來,而現在布蘭多看到的就是這座重建之後的城堡。

    這座城堡是門斯特洛斯王宮最後的要塞,也是第三次黑玫瑰戰爭中王都失陷那一戰最後被攻陷的堡壘。

    「城堡的吊橋一定已經被拉起來了,現在只能從廚房那邊走後門才行。」公主殿下一邊跑一邊提醒道。

    布蘭多點了點頭,這和他預料的差不多,廚房內無路可走,但卻有一條運送食物的通道,只要進了內城,就有辦法逃出金滕宮。但至於離開內城之後要前去那裡,他沒想太多。

    現在已經到了孤注一擲的時候。

    他們剛剛衝進城堡前方庭院中那片小樹林,忽然之間前方殺出一隊黑衣黑甲的騎士,布蘭多看到那些全身覆甲,鋼鐵面罩下泛著青色磷火的騎士,忍不住眉尖一跳。

    黑騎士。

    他心中幾乎要呻吟出來,在這個年代,這些應當是瑪達拉亡靈大軍中黃金上位的精銳騎士。若是他還有本來的實力,對付它們輕而易舉,但現在,要想突破它們的防線無疑是生死一戰。

    因為有卡德爾子爵的操縱,黑騎士們也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公主一行人的影蹤,它們轉過坐下的亡骸戰馬向這邊殺來,一邊​​向前突進一邊高高舉起手中漆黑的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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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3 10:42: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幕 救贖 V

     黑騎士在林間奔馳時如同一陣漆黑的風暴,但卻詭異地寂靜無聲,亡骸戰馬的馬蹄落在草甸上,彷彿是漂浮在空中,只剩下隨它們身軀上下起伏漂浮不定的青色靈魂之火。

    布蘭多緊盯著它們手中的刀刃。

    「你逃不掉——」布蘭多聽到卡德爾子爵公鴨子一般的嗓音是在歇斯底里地尖叫:「你知道應當作何選擇,你是個聰明人,難道你要拋棄你現實之中的一切?你所愛的人,以及愛著你的人,僅僅為了留在這個虛幻的夢境之中?」

    「我知道你明白什麼才是真實,你是個堅強的人,絕非是個軟弱的傢伙,你要學會取捨。」

    「你不是任性的男孩了,你明白你的責任——」

    「你給我閉嘴,失敗的傢伙沒資格給我提責任——!」布蘭多身形一閃,衝鋒技能的啟動​​讓他像是一頭犀牛一樣迎面撞上一名黑騎士。那黑騎士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些贏弱的人類竟然敢於主動進攻,它眼中的靈魂之火一下熾烈地燃燒起來,但無濟於事,布蘭多已經一手按在了他的鋼鐵面罩上,將它從戰馬上拖了下來。

    轟一聲巨響,黑騎士直接從馬背上被拽下來摔在地上。

    布蘭多一個閃身在它們身後落地。黑騎士們大吃一驚,這才再一次調轉坐騎,將布蘭多圍了起來。布蘭多抬起頭觀察四周的形勢,他有些可惜地看到那摔下馬背的黑騎士整整頭盔又爬了起來,白銀巔峰的力量還是太弱。只不過打了對方一個措不及防而已,若是他還有要素階的力量,剛那一下就應當將黑騎士摔成薄薄地一塊鐵餅。

    布蘭多立刻舉起大地之劍,對不遠處的哈魯澤喊道:「哈魯澤,你帶你姐姐走,你知道應當往那邊——」

    哈魯澤一時間呆在了那裡,他怔怔地看著布蘭多。拼命搖了搖頭:「老師,你呢?」

    「我隨後就到。」布蘭多信心滿滿地答道。

    「可是……」

    「少廢話,這是命令。快給我滾!」布蘭多怒吼一聲。

    小王子嚇得一個哆嗦,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公主殿下就抓住了他的手。格里菲因公主看了布蘭多所在的方向一眼。對身邊的騎士命令道:「你們去幫他,務必讓他活下來。」

    她身邊的兩名騎士立刻點了點頭,拔出劍往這邊衝了過來。

    但布蘭多看了兩個騎士一眼,搖搖頭,根本指望不上。他舉起手向那幾名黑騎士比了個手勢,喊道:「蠢貨,讓我看看你們皇帝陛下的水銀杖有沒有真的那麼厲害。」

    高階亡靈亦擁有智慧,自然無法接受這些人類對於它們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的侮辱,幾名黑騎士眼中微微一明,立刻向布蘭多殺了過來。布蘭多看自己勾引成功。立刻轉身就跑。開玩笑,他雖然說得信誓旦旦,但以白銀巔峰的實力挑戰七八名黑騎士,他還沒瘋到那個程度。

    他沖向庭院中的樹林,因為他記得那裡有一條通向主殿的路。在那裡說不定能甩掉這些可怕的生物。

    前提是能進入森林的話——

    ……

    格里菲因公主拉著自己的『妹妹』一路向前,哈魯澤一隻手提著裙子,時不時回過頭擔憂地去看布蘭多離開的方向。他心中還記得這是一個迷夢,既然老師帶自己進入這裡,兩人應當一起離開才對啊,怎麼能丟下他一個人呢?

    他內心中有些慌慌張張地想到。

    正是這個時候。前面的格里菲因公主忽然停了下來,長公主皺著眉頭看著不遠處通向城堡側門通道的廚房,但和記憶中不同,廚房的門緊閉著——

    她愣了一下,然後從裙子下抽出匕首,用力在那鎖頭上砍了兩下,但可惜宮殿內的魔法鎖絕非是蠻力可以打開,除了留下兩道淺淺的划痕之外徒勞無功。

    「姐姐,讓我試試!」哈魯澤這才注意到自己姐姐的動作,他看了一眼那門,雙手提起裙擺,然後一下撞向木門。

    但這位小王子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就在他撞上門的前一刻,那門竟然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來,他撞了個空,整個人差點都直接飛進屋子裡。好在門後伸出一雙手將他牢牢地扶住,他抬頭一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尼……不不……白、白葭女士?」哈魯澤微微一怔,想了好一會才想起在金滕宮門外見過那個女巫師的名字。

    但『白葭』豎起指頭放在唇邊,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板著臉開口道:「你帶公主殿下躲在這裡,就在這裡等我。」

    哈魯澤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不,妳……妳是尼玫西絲姐姐?」

    尼玫西絲看了他一眼,對他搖了搖頭,然後拔出劍,從門外衝了出去。只剩下哈魯澤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門邊,看著女騎士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下。

    布蘭多剛剛上演了一齣勝利逃亡。

    只可惜好景不長,他好不容易甩掉了那些黑騎士,但劇本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麼上演,他才剛剛進入那條通向偏殿的走道,就正面撞上了一具走起路來哐當哐當作響的盔甲。

    沒錯,正是一套盔甲,渾身漆黑,彷彿是來自聖者之戰的年代那種樸素的風格,不過盔甲內並沒有穿戴者,而是燃燒著一團青藍色的火焰。

    詛咒之甲,本體其實是幽靈,也是亡靈的一種,這種可怕的亡靈一直到第二次黑玫瑰戰爭才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上,而在這個夢境中也理所當然地出現了。它比黑騎士的力量更加強大,而且在狹窄的地形中也絲毫不受限制。

    事實上它比布蘭多想像中還要靈活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卡德爾子爵在從中作祟。布蘭多看那東西在天花板上來回亂竄,追得幾乎比他還要快那麼一線。

    而他再抬起頭,有些絕望地發現前面竟然是一條門緊緊封閉著的死路。

    「你知道嗎?」彷彿是察覺了布蘭多的處境,卡德爾的聲音有些戲謔,他在前者心中侃侃而談:「有些時候付出了努力不一定會獲得成功,你所收穫,不過只有無邊無際的沮喪而已。」

    「像是你這種人,總是一廂情願地認為可以很簡單地解決問題,你怎麼能用一個簡單的選擇否認他人曾經的努力?」

   「我也曾經努力過,但我得的不過是失敗。」

    「而你,也一樣——」

    「卡德爾,」布蘭多答道,後面詛咒之甲嘩嘩嘩奔跑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近。他幾乎可以嗅到靈魂要素那種獨特的腐臭,「這與成功或是失敗無關——」

    「那和什麼有關,你的力量改變不了任何結果?」

    「不,有一樣東西我有,但你沒有。」

    「那是什麼?」卡德爾子爵微微一愣。

    彷彿整個世界都隨之他的思緒一停。

    布蘭多抬起頭,他距離那門不過十米。

    「勇氣。」

    布蘭多舉起大地之劍,一頭撞上那木門,嘩啦一聲巨響,木門頓時片片碎裂。布蘭多一頭滾進那背後的屋子裡,他手臂上不知道扎滿了多少木刺,痛得咬牙切齒。

    「還有……」

    布蘭多看一隻手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微微一怔,有些訝異,但又有些了然。他伸手握住那隻手,手上回應來的力量如此熟悉。千百次的並肩作戰,匯聚成一個詞語:同伴。

    布蘭多抬起頭,看那張逐漸明晰的面容,巧笑倩然,少女露出雪白的貝齒,扛著巨劍。有些揶揄地看著他:「遲了不少時間呢,蘇菲。」

    「紅茶。」

    「你從金滕宮方向過來對吧,怎麼遲了這麼多?」

    「亡靈太多了。」

    布蘭多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對話是在是太熟悉了,幾乎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他閉上眼睛,差點有要流淚的感覺。再睜開眼睛,看紅茶身後出現了一個又一個人影,巫師,戰士,夜鶯,那些玩家的面孔,每一張都如此熟悉,他們對他微笑著,那是戰友之間的寬慰。

    「我想也是,大家都前往偏殿準備防禦亡靈的最後一波攻擊,緋紅旅人的全部成員,雷德斯那傢伙的旅團,所有人都到了。”

    「我們在這裡負責殿後,蘇菲,學姐在王宮中等你。」

    布蘭多聽著這熟悉的話,彷彿一切都回了那場戰爭之中。他看紅茶身後出現了一個又一個人影,巫師,戰士,夜鶯,那些玩家的面孔,每一張都如此熟悉,他們對他微笑著,那是戰友之間的寬慰。

    「這裡交給我們好了——」

    「繼續向前吧,蘇菲。」

    布蘭多停了下來,他可以感受心靈中卡德爾子爵的感情在戰慄著。他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他穿過紅茶,穿過其他所有人,向前走去,所有人都齊齊為布蘭多讓開一條道路。

    「此戰之後再無埃魯因,但至少我們要讓它的劍最後閃耀一次。」有人喊道。

    「為了埃魯因——」玩家們舉起劍,齊聲應和。

    布蘭多經過他們每一個人,直一個聲音傳來:「蘇菲。」

    布蘭多微微一怔,他回過頭去,身後的一切景物似乎都隨之消失了,但只剩下玩家們戰鬥的場景。紅茶看著他,舉起劍向他比了比:「忘記我們吧,蘇菲——」

    「不,」她忽然停了下來,改口道:「布蘭多。」

    布蘭多默然不語,他知道這是自己心中的感情:「為什麼?」

    「因為你要向前走得更遠,總往後看的話,是會慢下來的。」

    這一次布蘭多沒有答話,他回過頭,前方的走廊似乎向著無限的方向延伸。他沒有回答紅茶的問題,因為這像是他自己向自己提問一般,他心中早有答案。

    「這是你的答案?」卡德爾子爵的聲音在布蘭多心中氣急敗壞地叫道:「冥頑不靈,你明知道自己選了錯誤的道路!你以為你在違抗命運?你不過是在逃避現實——」

    布蘭多向前走去,同時在心中答道:「卡德爾子爵,任何人都經歷過失敗。但唯有勇氣與信賴,你永遠不會明白。因為你一開始放棄了它們。」

    「不!」

    卡德爾子爵發出一聲尖叫。

    它的身影像是在布蘭多面前顯化了,那白色的幽靈一瞬間變得巨大無比,它的下半身支離破碎,上半身覆慢枷鎖,無口無閉,只剩下一雙寒光閃閃的眼睛。

    「你救不了他!你救不了​​自己!你救不了​​任何人!」卡德爾子爵的幽靈化作的怪物嚎叫一聲,一爪子向布蘭多拍來。

    但布蘭多彷彿早有所料,向後一退,讓那又尖又長的五道利爪從他胸前揮了過去。

    他立刻感力量回了自己的身體中,讓他重新擁有了要素階的實力。他抬起頭,看著自己面前巨大的化的卡德爾子爵的幽靈,心知肚明自己已經抓住了整個任務的關鍵。

    眼下這可怕的怪物,是卡德爾子爵心中的負面情緒的聚集體,按照攻略上的話來說,也就是這個夢境之中的最後BOSS。

    而比起這個夢境本身來說,這個所謂的怪物其實是最好對付的一環。

    區區一個黃金巔峰階段的精英存在而已。

    布蘭多甚至能好整以暇地抬起頭,盯著這畸形地怪物,冷笑道:「這就是你禁錮在心中的嫉憤與悔恨麼,長久以來的自我逃避,造就的不過是一個軟弱的怪物。」

    「你不能阻攔我,因為沒有人能阻攔人心中的決心——」

    話音剛落,他人已消失。留下在卡德爾扭曲的視野之中的是一道冰冷的劍刃,那件如此之快,甚至比思維的閃電還要先行一步。

    怪物只來得及昂起頭,然後這個動作就僵在了那裡,最後化為一聲長久的哀嚎。

    然後哐噹一聲巨響,卡德爾子爵的扭曲的靈魂彷彿煙消雲散,他身上的枷鎖全部落在地上。

    布蘭多收起長劍,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看到枷鎖之中一件銀色的物品閃閃發光,那應當就是這個任務的掉落了吧。布蘭多向那個方向一伸手,東西立刻進入他的次元洞之中。

    他來不及細看,因為整個夢境隨著卡德爾子爵的死已經激烈地動蕩起來。這個夢境的世界就要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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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幕 夢的結束

    夢境的世界正在層層坍塌,但布蘭多知道還有最後一段路要走。他收起東西,關掉經驗提示,抬起頭看到前方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走廊。

    這條深邃的走道像是在一個環形的空間中向前延伸,周圍的迷霧之中皆是閃爍不定的過去的片段。

    他知道,這已再不是卡德爾子爵的夢境,而是真正屬於他自己的夢境。

    自我救贖,往往是藏於人心最深處的契機。

    布蘭多緩緩向前,歷經了黑暗,然後光明又從四面八方而至,披灑在他身上。最後他看到一扇門,那門沉浸在黑暗與無聲之中,門上的花紋是青銅的鎖鑰與銀色的新月,這份記憶像是在昨天一樣嶄新,布蘭多並不停下,而是走上前去一把推開門。

    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門後是王宮的中心。

    金滕宮,先賢大殿——

    一束昏暗的光線從穹頂垂下,大廳中寂靜無聲,王座位於王宮的正中央,腥紅的王座上放著一枚銀色的王冠。那枚王冠有纖細的精靈風格,其上繪著南境的群山與北方的雲層,布蘭多記憶中有很多人帶過這頂王冠,因為它曾是埃魯因的象徵。

    一位籍籍無名的工匠打造了這頂桂冠,先君埃克帶著它在灰風要塞加冕為王,其後漫長的歲月之中,先後數十位國王坐擁此殊榮,但他們竭盡化為塵埃。

    歷史的書頁翻開之後,它迎來了最後的主人,那是一位美麗的半精靈少女。

    布蘭多看到那王冠上折射的淡淡銀光,與格里菲因公主的銀髮幾乎同色,但光澤散去之後。這一刻顯得如此的黯淡無華。

    它知道它曾經的主人現在在什麼地方麼?

    它曾經注視過那位美麗的公主殿下永眠於這座宮殿之中麼。

    它或許並不在意沾染上的鮮血,因為它本就是一件死物。只是寄託了凡人的貪婪而已。

    布蘭多走到大廳正中央,王宮中空無一人。但他知道在曾經的某個時間中,這裡坐過許多任國王,甚至那位長公主殿下,她也曾雍容典雅地從這條鋪向正殿的紅地毯上走過,騎士們在此向她俯首。

    另一個時間段中,他和學姐一起站在這裡,同樣的破敗的大廳,昏暗的光線,外面的風聲與火聲混在在一起。廝殺遠遠近近地傳來。

    那是垂死的埃魯因最後的呼喊。彷彿是像徵著宮殿坍塌之前的呻吟。

    但現在,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一切一如昔日。

    布蘭多看到火焰從宮殿外燒了進來,轉眼之間就將王宮中化為一片熊熊燃燒的熾熱地獄。廊柱倒塌,華美的藝術品化為塵土,他一個人站在這火焰中央。

    「你為什麼不懼怕失敗?」一個虛弱的聲音問道。

    那是卡德爾子爵的聲音。

    「我懼怕失敗。」布蘭多看到那蒼白的人影從火焰中浮現,他拿起王冠,放在一邊,然後坐在王座上,答道:「但我更懼怕看不清自己的心。」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自我。」

    卡德爾子爵一言不發,默默地站在布蘭多對面。

    直到良久,他才發出一聲嘆息。

    布蘭多看到他轉身走向火海,背影消失在火焰之中。他聽到那聲幽幽的嘆息:「對不起,貝狄絲。對不起,聖奧索爾大人。」

    布蘭多閉上眼睛。

    他彷彿在夢境之中作了另一個漫長的夢,在夢中卡德爾子爵不叫做卡德爾子爵,他有另外一個身份。人們皆叫他作太陽之王,卡德爾弗雷德。他曾經有一個未婚妻,一個叫做貝狄絲.拉蒙娜.月葉的女人,因為只有這樣高貴的名字才能冠以風精靈王室的姓氏。

    但那個記憶中的卡德爾子爵,已經和他的未婚妻一起死在了那片樹林之中。

    布蘭多睜開眼睛,火已燒至王座之下,但夢仍未醒,他坐在王座之上,不知是錯是對——但這的確是他的選擇。火焰中傳來倒塌的巨響,布蘭多以為是大廳一側的柱子已經坍塌,但火中忽然衝出一個人影,一把抓起他的手。

    「跟我來——」

    布蘭多微微一怔,他抬起頭,看到火焰中前進的那個熟悉的背影,飄揚的黑髮在灼熱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的耀眼。

    「學姐?」

    那身影沒有回答,只是拽著他穿過火海,宮殿在兩人身側紛紛倒塌,濃煙滾滾之中幾乎分辨不出方向,溫度似乎越來越熱,滾滾迷霧逐漸覆蓋了所有的視線。

    過了片刻,布蘭多感覺已經完全是在黑霧之中行走,腳下根本分辨不出是否還在金滕宮中。但迷霧忽然左右分開,清冷的月光像是從上空垂落而下,灑在他身上。

    布蘭多微微一怔,他抬起頭。

    四周那裡還有什麼宮殿與火海,只剩下影影憧憧的雪松林,他才注意到之前那冷光根本不是月光,而是天邊一弧淺藍色的光芒。

    那是魔法的潮汐。

    湧動的雲影將這光芒映在布蘭多臉上,前面的女騎士拉著他再走了兩步,然後鬆開手,回過頭來。

    兩人皆是大汗淋漓。

    布蘭多看著女騎士蒼白的面孔,怔了一下,才脫口而出:「尼玫西絲?」

    女騎士沒答話,她轉過身,走向森林中。布蘭多看到哈魯澤蜷縮在一棵樹下,正在酣睡,嘴角掛著一條亮晶晶的線——這傢伙居然流夢口水。

    布蘭多想到小王子在夢中的樣子,實在是有些難以想像。

    尼玫西絲並未叫醒他,而是走到王子殿下身邊,將披風從身上取下,然後搭在他身上。布蘭多看到她照顧人的樣子,不止一次又想起了白葭學姐。

    「妳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尼玫西絲女士。」他忽然開口問道。

    「不要問。謝謝,」尼玫西絲回過頭來。輕聲答道:「僅此一次,給我一點時間——」

    布蘭多微微一怔——

    他就那麼看著尼玫西絲,兩人一時間相顧無言,但很快,樹林中傳來一聲輕響,布蘭多回過頭,看著勞倫娜與菲拉斯牽著手從灌木叢中走了出來。

    來自克魯茲帝國的女騎士看到布蘭多與尼玫西絲在一起時也有些古怪地看了他們一眼。

    「哈,伯爵大人,沒想到你們比我們還要快一些。」菲拉斯的表現則直接得多,他嚷嚷道:「剛才做了一個古怪的夢。真是氣死我了。」

    「怎麼回事?」這對幸運的夫婦能最先走出夢境。倒是不出乎布蘭多的預料之外,不過他好奇的是什麼事情能把這傢伙氣成這樣。

    勞倫娜還來不及阻止,菲拉斯就已經脫口而出:「夢到那個狗屁的大皇子殿下竟然要娶勞倫娜,哼,簡直是癡心妄想。」

    「所以你怎麼解決的?」布蘭多看到女騎士因為菲拉斯的話而紅了臉。就明白那夢境一定十分精彩,他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繼續好奇地問道。

    「廢話,當然是幹掉他。」菲拉斯恨恨地答道。

    布蘭多聽得一頭大汗,心想這傢伙是在是太彪悍了一些。克魯茲的大皇子,豈不是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竟然給他說幹掉就幹掉了。要知道,夢境中是如此的真實,說不定菲拉斯當時那麼做時根本沒考慮過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現實。

    但他看了這傢伙一眼。忽然有些恍然,大約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永遠不會受自己心中的迷霧所迷惑。

    「妳很幸運,勞倫娜小姐。」布蘭多說道。

    女騎士臉頰微紅,狠狠地捶了菲拉斯一拳:「這傢伙做事不經過大腦,嚇死我了。」

    菲拉斯嘿嘿一笑。布蘭多亦微微一笑,他心中為菲拉斯與勞倫娜感到幸運,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順心如意,但很少有人擁有在逆境中堅持如一的本質。

    他抬起頭,天空上並無月光。湧動的雲層才剛剛漫過這片森林上空,魔潮已經到了最激烈的時刻。

    ……

    幾個小時的時間彷彿一晃而過,芙蕾雅與茜先後走出了夢境。而梅蒂莎、夏爾與希帕米拉本身早已不再做夢,他們不過是因為布蘭多的迷失而迷失,在布蘭多離開夢境之後,沒多久就找了過來。

    然後才是零零散散的騎士與隊伍中的其他隨行人員,事後尼玫西絲一清點人數,發現隊伍竟然散了一大半,所有失蹤的人都已經永遠迷失於森林之中,再也找不回來。

    想到這一點,所有人都不由得不寒而慄,對於這片森林的可怕有了全新的認識。

    布蘭多私下問過芙蕾雅與茜的經歷,芙蕾雅果然如他所料是重新經歷了逃離布契的夢魘。不過她說她的夢境之中並沒有布蘭多的存在,這讓布蘭多驚出了一聲冷汗。

    而芙蕾雅還告訴他她經歷了完全不一樣的布契之夜,這位未來的女武神並沒有說得太詳細,只是最後輕輕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布蘭多大概能猜到她的遭遇,就像他能猜到她會重新回到布契的那一夜一樣。或許對於這位女武神來說,那才是她一生當中最重要的記憶。

    一個改變了她一生的回憶。

    至於茜,山民少女沒有多說,只是靜靜地看了他片刻,然後就跟在他身邊不再離開了。布蘭多也想不出她是夢到了什麼。

    但和所有人一樣,每個人在離開自己的夢境之後,似乎都顯得特別的安靜。

    大多數人互相依靠著,簇擁著坐在森林中,彷彿是在回憶自​​己的夢境。

    永夜森林中所永遠見不到的清晨,就這樣在時間的意義上將新的一天帶到所有人面前——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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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幕 千年的潮汐

    噹、噹、噹,獅子宮中響起了急促的鐘聲,聖堂的僧侶蜂擁而出,赤腳踏在潔白如雲的大理石上,來到鐵之心廣場之上,這座雄獅的城市上空,雲層匯聚,滾滾烏雲正從天際壓來。

    大魔潮果然如同布蘭多所料,從十城到閃光之海,從哈澤爾人的機械之境到極東的垂雲山脈,魔法潮汐的湧動驚動了每一個人。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邊的事務,驚訝地抬頭仰望,一片隱晦難明的青色,正越過漆黑的天際,彷彿晨曦一樣閃著光,又像是彎曲的弧線一樣刺破雲層,越過半個天空,向頭頂上的天幕刺來。

    整個沃恩德的占星術士們這一刻心中皆惶恐不安​​,魔力之海正在狂暴地咆哮著,每個躲在祈禱室內虔誠地向自己的神袛禱告的聖徒都難以平復內心的動盪。

    烏雲遮住了星月之光,黑暗越過山川、平原、閃亮的湖泊與起伏的森林,從西往東,沃恩德廣闊的大地之上每一座聖殿內的秩序之柱依次亮了起來。

    瑪莎的Tiamat法則向所有人發出了警告,預示著混亂的年代的來臨。

    鋼鐵之心廣場之上,身份崇高的主教們抬頭看著天空中的劇變,臉上帶著難以言喻的表情。有人在竊竊私語,但更多的人已經開始掉頭。

    「去崇高大廳,點燃秩序水晶,向其他聖殿發出通告——」

    洪亮的聲音穿過廣場,第一縷雨絲從天空中飄下。轉眼之間,溫度已經驟然下降。每個人都回過頭,在他們身後,城市內鐘聲已經響徹一片。

    而越過海洋,布加人漂浮在天空中數十座城市正在雲層上緩緩飛行。一片漆黑之中,​​閃電偶爾會映亮那些高塔銀色的尖頂。

    在奧奈斯,占星術士們依次走出他們的白塔。那些身披白袍,手持長卷的大法師們,即使目不能視。但依然可以感到世界秩序的變動。

    Tiamat的巨大法陣正在變軌。

    整個世界轟然作響。

    遠處天境,雲海深處,閃電偶爾垂下。像是一束蜿蜒的火焰,點亮漆黑的海面。慘白的電光穿過帶著濃郁異域風格的閣窗,將工藝花紋的影子映在消瘦削長的面頰上,威廉手持巫師的棋子,彷彿靜思,臉上一片蒼白。

    他坐在十二法王的王座之上,背後的王座像是一道被拉長的影子,象徵著至高知識的尖頂靠背在這樣的環境下向著拱頂無限延伸,充滿了神秘的威嚴。

    老法師一動不動,宛若雕像。他深邃的目光注視著扶欄下面高聳猶如蒼穹的拱形大廳,眸子深處就像是此刻躁動的魔力之海,蘊育著無盡的迷霧。身披銀色長袍大法師陸續穿過空空蕩蕩的迴廊,穿過從拱樑上垂下的厚重帷幕,穿過大廳。來到三百二十道目光的注視之下。

    他們抬起頭,在他們頭頂,銀色聯盟的議員們一改往日昏昏欲睡的景象,個個皺緊了眉頭。

    沒有竊竊私語,沒有交頭接耳,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布加的公民們。偉大的巫師們,向知識致敬,向真理致敬!」

    大廳中一個聲音震盪著,反復回響,但又怒吼起來。身披白袍的法師一手持羊皮卷冊,像是獅子一樣昂起頭向所有人發出質疑:

    「今天,是誰預見了這一切,而又隱瞞了真相?」

    「我們要求得到一個答案。」

    「這究竟是預言之上的那次『毀滅與新生』降臨的跡象,還是魔力之海數十年一度展示自己憤怒?Tiamat的邊際早已壓抑不住日益高漲狂暴的力量,卷宗學者與銀燭會在一千四百個節點上的每一個細微徵兆上都察覺到了劇變的來臨!」

    「但我們的元老會呢?元老們還在昏昏欲睡,啟示者之眼呢?十境的權杖們呢?」

    那法師有力地揮舞著拳頭,像是一種挑戰:「聖者之戰以來,白銀之民的布加人的反應已經日復一日的遲緩了,彷彿那些高傲的爬蟲一般,這個聯盟正在變得垂垂老矣,只有一種嶄新的精神才能讓它重新振作!」

    「變革將至,難道我們要再一次錯失良機?銀精靈已經現世,按照那個古老的語言,我們亦應當要求自我清洗與洗心革面!」

    「我請求——」

    「啟動仲裁程序——!」更多的聲音喊道,大廳中一時嗡嗡作響。

    那張扭曲的臉彷彿因為過度的憤怒而變形了,銀髮披肩、慈眉善目的老人從下面那種過分誇張的面孔上收回視線,他看了一眼面面相覷的議員們,忍不住無趣地將手中的王后丟到棋盤上。

    噹一聲,棋盤好像活過來,黑白交錯的格子之間化為一片泥沼,將威廉的主教陷入其中、緩緩吞噬。

    「那些傢伙真是越來越不成​​氣候了,艾薩克的徒子徒孫們。」老人臉上滿是無趣的不屑,但若是他不開口,又不坐在這​​十二法王的王座上,不披著這件特徵明顯的帶閃電標記的紫色長袍,誰又能猜到這樣一個看起來不過像是人類老者的老法師,會是知識之王所羅門,銀色學派的十二位巫師領袖之首。

    在他最輝煌的年代中,他的聲音就是真理,他的舉動就是法則,他在大地之上就是力量與知識的終極象徵。凡人認為他早已成神,但他依舊是所羅門,白銀之民,布加的支柱上權力最高的那個人。

    並在他的有生之年,所羅門只認為自己是一位巫師。

    「說得比唱的還好聽,這不是那傢伙一貫的作派麼,哈哈。讓他們鬧去吧,弗洛斯派想要更多地影響世界的進程,說得好啊『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不是他們一貫的口號?」威廉臉上帶著笑意,手中的棋子游移不定:「當然其實他們說得也並未有錯,這是他們的責任,交給他們吧,一幫小輩而已——」

    老法師把手中的棋子在桌面上敲了敲,棋盤和棋子頓時化為一灘銀色的液體。這團液體在桌子上晃了一下,好像很怕威廉,哆嗦了一下。飛快地從桌面上流下地面,逃入了黑暗之中。

    老人這才揚起長長的眉毛,哈哈一笑:「不過銀精靈也不是吃素的。我們只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但他的眉頭隨著這句話也蹙起來,擰在一起,蒼老而睿智的目光中帶上了一分冷意;抿起嘴,嚴肅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敵人和朋友要分清,如果某些投機之徒以為可以乘機挾持元老會,他們就會得到應得的東西。奈塔斯的聯盟是巫師們用手按在知識之書上起誓建立的,知識與力量從來不曾分開,法律一方面是為了維持秩序,但歸根結底還是少數人對於多數人的制裁,銀色聯盟的章程之上。任何人也不可質疑它的權威。」

    銀髮披肩的老人對於這番話無動於衷,他皺起眉頭,盯著桌面上僅剩的幾枚棋子——窗外閃電在雲層上躍動著,有兩三次映亮了他的臉,以及額頭上細密的皺紋——最後所羅門挑了挑雪白的眉尖。抬起頭來,怒氣沖沖地說道:「不,這盤棋你應該輸了,威廉。」

    「不,怎麼會!」威廉無辜地揚起眉毛,好像還是個孩子一樣否認道:「我還有局外的招沒使出來呢。」

    所羅門虛起眼神盯著自己的老伙計。

    「得了吧。老朋友,你看看,下棋不過是凡人打發時間的一種手段而已,我們已經在上面浪費了太多時間了。你我皆已過了爭論勝負的年紀,萬事皆是有序而又混亂的,但終歸於一,從某些方面來說,那些萬物歸一會的傢伙倒是沒有說錯,只不過他們不明白萬事萬物都有其存在的意義,世界的進程是既定的,任何假手於人的改變都會打破本來的平衡,沒有錯,也沒有對,一切皆是順其自然。」老法師趕忙哈哈一笑,支開了的話題。

    「哼,」所羅門見自己的老朋友示弱,也不再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不過多虧了你和圖拉曼,及時在信風之環發現了魔力之海的異動,否則這一次真要給那些傢伙抓到把柄。元老會雖然不至於動搖分毫,但免不了尷尬——Tiamat法則亦有不完善的地方,凡人指望瑪莎,而我們免不了只能指望自己。​​」

    但他又抬起頭,問道:「不過我真想問的是,那位秘銀堡的堡主現在究竟是作何打算?」

    「圖拉曼?」威廉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年輕人的面貌來:「他仍舊留在埃魯因,你知道人類的情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故土、國家、親情與友情,圖拉曼在凡人世界的生活或多或少改變了他,他大概打算拉那個小國家一把吧。」

    威廉一邊說著,轉過身,正好一道雷電落下,他眸子裡映​​出閃電的火光。

    「說得太容易了可不好啊,老伙計。縱使是白銀之民亦有情感,只是沒有那麼外露而已。」所羅門雙手交叉,答道:「不過你們動機應當不至於那麼簡單吧,除了天青之槍外,是不是另外發現了什麼。」

    「不算是發現,發現是一個很嚴肅的詞彙。應當說是偶然遇上了一個有意思的小傢伙,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啊——你說得沒錯,白銀之民亦有感情。」威廉微微一笑:「我早年經過埃魯因時,認識了那位故人,可惜人類的生命太過短暫。」

    「是啊,無論如同獅子般的雄心也好,或是白橡樹一樣堅定恆久的信念也好,但在人類的世界中終會隨著時間的流失而漸漸被人遺忘。唯有法則不同,因為依托於感情的東西是脆弱的,只有真理始終如一。」所羅門淡然地答道,不過帶著白銀之民特有的驕傲。

    「有點符合你的風格,不過我們也少不得為感情所左右,就像是我拜託你的這回事兒。在我離開的時間內,最好是別讓激進派贏得太多的支持。我懷疑會有一場戰爭,但布加人也好,銀精靈也好,都還沒有準備好啊。」

    所羅門沒有回答,只是將桌面上的棋子收起來,縱使威廉在他身邊直起身來。

    在窗外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之中,威廉伸直手。法杖立刻從牆角飛來穩穩落入他手中。

    所羅門這才問道:「還沒有問,你打算去什麼地方,偏偏是選在這個時候?」

    老法師拉上帽子。巫師帽的陰影遮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下面長長的銀色鬍鬚:「我感到某個監測節點發生了點位移,如果我猜測沒錯的話。說不定會發生點好玩的事情。」

    「啊,原來如此。」

    所羅門一挑眉。

    下面的演講正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刻,只可惜聽的人心不在焉。

    ……

    黑雲在天際瀰漫,從灰白灣一帶到羅夏爾大道上早已是大雨滂沱,好在羅夏爾人在建立起這座城市時早已考慮到這一點,在大道兩側建立起完善的排水設施。雨雲每年盛夏之後來自於永亡之海,被垂雲山脈擋下,匯聚成雨水,徐徐降下。但這一年雨水尤為充沛,山洪早已沖毀了許多橋樑。一行騎士衝出雨幕,在山中泥濘的小徑上艱難前行。

    大雨之中,人與馬皆披著天藍色的戰袍。戰袍上的徽記是風后的九頭蛇紋,騎士也大多穿著精靈風格的戰甲,尖頂的頭盔下面露出尖尖的耳朵與淡青色的長髮亦證明了他們的身份。

    「侯爵大人。就在前面。」一個響亮的聲音喊道,但只差一點就被嘩嘩的雨聲蓋過。

    「你們有沒人看清那究竟是什麼東西?」隊伍之中唯一身材高大的精靈在馬背上轉過身,精靈鏈甲嘩嘩作響,但他並未在意這些細節,只用嚴肅的語調問道;他身上的甲胄樣式格外精緻,淡青色的魔力像是在鎧甲表面的紋理之中流動。讓雨水不進分毫。

    高大的精靈回過頭,看著自己的隨從們,他面容肅然,但十分英俊,天藍色的眸子裡蘊含著不安與憂慮。

    「一團火球,大人,那是莎拉之淚吧。」

    騎士們站在雨中,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這位來自中央省份的大人在擔心什麼。不就是隕石麼?地上的凡人認為隕石與流星是天上巨龍的眼淚,只有少數女巫才會認為那是不詳的徵兆。

    不過晶化隕石大多來自於魔力之海,燃燒的隕石穿過森林上空,有時候會引起山火,不過隕石中本身蘊含著大量的魔力水晶,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每個騎士心中都是一片火熱。

    不過高大的精靈沒有答話,世人皆注意這些旁枝末節,但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從繁花與夏葉之年以來,莎拉之淚降臨的次數切切實實地變多了。

    僅在羅夏爾一地,就有超過三十次目擊。

    他又記起卷宗上那些陳列的數據,那些數字在一個普通人眼中毫無意義,但在他這樣身份的人看來,卻像是一把把插在地圖上的利刃,閃爍著懾人的寒光。

    Tiamat的法則正在變弱。

    但這怎麼可能。

    斯托芬侯爵回過頭,盯著天邊風起雲湧的魔法潮汐,青藍的天光像是在他眼瞼中倒映出的一道弧光,只是光芒顯得有些深沉。他身邊這些騎士根本不清楚他真實的身份,那些鄉下人只以為像是他這樣來自中央身份的貴族貪生怕死,卻不知道他是風后聖殿的夜歌騎士,真是可笑之極。

    聖奧索爾的邊境已經越來越不穩定了,可惜精靈廷的大部分貴族還是固執地認為那不過是亡靈的擾動,但瑪達拉那有精力同時挑起兩場戰爭。

    他隱隱有種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七個月的報告上明確地標明,邊境上的魔物數量正在增加,確切的說,它們繁殖的速度驚人。來自各地的領主報告了數十起襲擊事件,但被下面粉飾太平的傢伙給刻意隱瞞下來。

    這些把戲瞞得過精靈廷,卻瞞不過聖殿的秘密騎士。祭祀們不止一次提到大魔潮可能只是個表徵,而他和盛夏之王夏格利芬一樣,懷疑著另一個可能。

    「希望法恩贊那邊能傳回來好消息,炎之聖殿真是越來越墮落了,竟然在一個小小的埃魯因泥潭深陷。」

    斯托芬默默將這些想法隱藏在心中,他看了一眼自己那些臉上帶著不以為意神色的臨時的隨從們一眼,轉過身並拔出劍,劍刃在雨水中湛湛發光:「小心森林中的鬼怪,我們繼續前進。」

    騎士們齊聲應諾,紛紛掉頭向前。

    但只有斯托芬侯爵心中始終籠罩著一層陰影。他抬頭看著前方,黑洞洞的森林像是一張吞噬一切的巨口。

    大雨之中,他生生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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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幕 林中休憩

    與整個世界的動盪相比,染霜森林的沉靜更像是一潭無波的死水,裡與外的世界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牆隔離了,只剩下漫過漆黑夜空的天光。

    騎士們穿過森林,松林在夜風中嘩嘩作響,一直到凌晨時分,他們才又陸陸續續找回了一些失蹤的人員。不過讓布蘭多最為意外的是,芙蕾雅與勞倫娜在一片小樹林中找到了沉睡​​的獵人少女。

    佩婭也是最後一個歸隊的人,她的歸隊可以說是出乎布蘭多預料之外的。夢境之中迷茫越多,誘惑人心的力量也就越大,人們皆清楚獵人少女心中的夢魘,按說她應該不可能掙脫屬於自己的可怕夢境。

    但她偏偏成功了,她被發現時安靜地睡在一片青苔地之中,臉上的神色好像一位沉睡的公主一樣,完全沒有平日所見到的那種獵手的野性,只不過臉蛋上掛著點點淚痕。

    布蘭多讓尼玫西絲檢查了一下對方的狀況,確認沒有大礙之後就讓其他人不要打攪她。佩婭的夢境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剩下只需要安靜地等她醒來就可以了,只要她出現在迷霧的世界之外,就說明她一定會醒來。

    剩下的就勿須過多擔心了。

    騎士們各自依從布蘭多的命令分散在林地間,進行短暫的休憩,布蘭多也靠著一棵雪松坐下,小王子殿下過來紅著臉要回了自己的劍,然後跑開了。

    不遠處尼玫西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布蘭多有點心虛。雖然他不知道尼玫西絲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和哈魯澤的夢境之中,但想必她應該已經看過哈魯澤女裝的裝束了。

    「但願那傢伙不要說給公主殿下,應該不會說吧,尼玫西絲好像不是那種八卦的女人。」布蘭多心有戚戚地想到,他很懷疑如果格里菲因公主知道自己幹的好事,說不定真會一劍捅死他。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一邊從次元洞中拿出之前卡德爾子爵的負面情緒掉落的裝備來鑑定。

    他將那閃閃發光的東西從裡面擰出來。那是一根項鍊。他將項鍊放到左手手心中,鍊子閃爍著淡淡的光澤,像是銀質。墜子是個環繞的心形,他隱約感覺自己在那裡見過這東西。

    他想了一下,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難道竟是那東西?」布蘭多心中閃過一絲欣喜。趕忙打開屬性面板:

    阿托婭的決心

    【魔法】

    力量+20

     體質+20

     風抗性+5

     火抗性+5

     水抗性+5

     地抗性+5

     「果然是這東西。」布蘭多心中有種古怪的驚喜,他下意識地提起項鍊將之反過來,果然發現墜子背後刻著這樣一句古樸的文字:

    『T’ya Oss Eaam Flame——」

    意即『萬物元素,皆為我所用——』,這古老的文字正是沃恩德誕生之前的魔法符文,它的存在甚至比女巫的文字歷史還要久遠,不過這些文字而今也已失去了魔力,變成了僅僅用以儲存信息的工具而已。

    文字上的意思其實是指蒼藍之龍,元素的主宰者。阿托婭本身就是屬於她的名字,只不過在巴貝爾要塞淪陷之後。凡人更​​願意稱呼它為災禍而已。

    這條項鍊在這個等級只能算是一般,不過它對於布蘭多來說有點特殊的意義,因為它和風后指環一樣,其實是一件任務物品。

    『災禍的終始之末,龍裔之冠的寶珠』。這間傳奇物品就是這一系列任務的最後獎勵。它可以同時擴大四系元素池,是元素使的神級項鍊之一,它也是布蘭多現在勢在必得之物,本來布蘭多就打算想辦法去收購這條任務項鍊,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只不過阿托婭的決心本身不算是什麼稀罕的物事,這個任務的難點在於過程。而非觸發的手段。

    布蘭多將自己脖子上的焰之星取了下來,這條項鍊自從永歌森林以來就一直追隨他,但墜子上的紅寶石早已支離破碎,損毀於上一次的安培瑟爾戰爭之中。他有些珍惜地將焰之星放到身邊,然後帶上阿托婭的決心,阿托婭的決心雖然不算是什麼極品,但總是聊勝於無。

    然後布蘭多又看了一眼那分開成兩條線的次元洞,次元洞裡面堆積著一大堆從信風之環得來的戰利品,甲胄、破魔錐、聖水,布蘭多也從未想過整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物之間還有一枚大約一臂長筒狀的事物在其中閃爍著黯淡的光芒。

    他微微怔了一下,然後才記起那是在於惡魔的戰鬥中獲得的戰利品,起先安蒂緹娜持有這東西,後來又轉交給他,他至今還沒搞清楚這東西的用途究竟是什麼。

    不過惡魔的東西實在沒什麼好了解的,本來就不是凡人所能掌握的持有物,大多有這樣或那樣的副作用,擅自使用它們的下場一般沒什麼好的結果。例如伯爵小姐迪爾菲瑞,她至今還不能下床行走過久,聖殿的神官也說她身體落下隱疾,布蘭多一直對此愧疚不已。

    不過這還算比較輕的,因為使用惡魔物品而喪命甚至靈魂被永世囚禁的人也屢見不鮮。

    布蘭多想起迪爾菲瑞,就對那東西失去了興趣,雖然辛西瑞地區的女巫擅長檢定惡魔物品,不過他沒必要特地去那邊一趟。

    鑑定完手上的東西,他的心莫名地隨著森林也靜下來,晨風開始拂過樹冠,發出輕柔得幾乎讓人願意陷入夢鄉的聲音。

    但所有人都睡不著,因為他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到之前的噩夢。

    布蘭多感到自己身邊有人坐了下來,那是茜。她甚至不需要徵得自己領主大人的允許,就坐在布蘭多身邊。她回過頭,用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安靜地看著布蘭多的動作。

    「有事?」布蘭多問道。

    茜拿出一枚戒指,遞給布蘭多。

    布蘭多看到她手中的戒指——那枚戒指從表面看來極為古怪,有點像是有人用卵石穿孔打磨而成,十分光滑樸質——但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一枚魔法指環。

    「這是妳的戰利品?」

    茜點了點頭。

    那就是失名者生前的遺物。看起來茜的運氣還算不錯。他接過戒指,這枚石戒摸起來十分光滑,表面好像是綢緞。但卻看不出什麼端倪。

    但布蘭多並未著急去猜測它的屬性,這種石製品在沃恩德十分少見,有一些甚至見證整個世界最初的年代。他用手摩挲著指環內部,果然感到一行細細的凹陷。

    那是瑪爾人的文字。

    「這是古代之物啊!」布蘭多不禁驚嘆:「茜,妳運氣可真不錯!」

    「嗯?」茜不解地看著他。

    「在巴貝爾要塞毀滅之後的魔法物品大多來源於圖門發現魔紋之後,不過在那之前,其實就已經有各式各樣的魔法物品了。」布蘭多解釋道:「這些魔法物品不一定比現在我們看到的強悍,但卻十分奇特——」

    他一邊說一邊將那戒指舉起來,天際青色的微光透過樹葉枝椏,從戒指中間的孔中投射下來,形成一束光斑,而這枚戒指的屬性也同時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堅石之戒

    【幻想】

    力量+75

     附加技能:

    永眷—持戒人在地面上。堅石之戒增加的屬性提高一倍。

    一枚四十級左右的戒指加一百五十力量,雖然僅僅是在地面上,但這樣極端的屬性在魔紋時代的魔法物品中是十分罕見的。它的附加技能也恰好說明了這一點,古代魔法物品一般都專注於某一方面,但卻擁有各式各樣的限制。

    在遊戲中。玩家們說它們是屬於一類特殊的詛咒物品,布蘭多覺得這個說法也無可厚非。

    這枚戒指沒什麼太過特殊的技能,但僅僅是增加的屬性本身在這個等級也足以令人驚嘆。尤其是布蘭多忽然想到,這枚戒指簡直是為茜量身定做的,因為天青之槍的屬性與龍裔強悍的機體恢復能力,所以她不需要太過注重防禦——而枚石之指環對她來說無疑是對全攻流戰士最好的註解。

    「這是受蓋亞祝福的指環。」布蘭多放下指環,對茜答道:「妳很幸運,它是屬於妳的戰利品。」

    茜聽了布蘭多的回答有些靜,她大約能猜到這枚戒指的珍貴,但只是答道:「我不用,領主大人。」

    「相信我,比起我來,它更適合妳。」布蘭多對山民少女微微一笑:「把手伸出來,我給妳帶上——」

    茜一下呆住了。

    布蘭多完全沉浸於自己的設想之中,進攻流戰士在遊戲中很少見,因為戰鬥的方式決定了近戰類物理職業的生存能力天生就必須強於其他職業,近身意味著你更難避開一些範圍法術與攻擊,必要的生命與防護能力好讓你從這些戰鬥中存活下來。

    夜鶯一類的職業可以通過高速的移動與靈巧來彌補,但戰士有什麼?戰士能依靠的無非是堅固的甲胄與強健的體魄而已。

    但萬事沒有絕對,布蘭多心中就十分嚮往那樣一往無前的氣概,因為專注於力量之上,戰士就變得好像是一柄極其鋒銳、又極其容易折斷的玻璃之刃。

    布蘭多覺得這樣覺得這樣的特質十分適合茜的作戰風格,少女身上繼承著某些山民的特質,戰鬥時剛強不屈,寧折勿彎——以至於你看著這樣一位女士作戰時,很少能想像到她平時的性子。

    但布蘭多這麼想著的時候,完全沒想過自己的要求對於山民少女來說意味著什麼,按照山民的習俗,只有最親密的情人才會互贈戒指。

    當然,他們的戒指沒有這麼多強大的力量,有時候甚至只是一枚花環,但卻像徵著彼此的約束與傾慕。

    茜怔怔地讓布蘭多為自己帶上戒指,一時間感覺彷彿時間都停止了流動。

    「怎麼樣?」布蘭多握著她的手,將堅石之戒小心地套了上去,然後才抬頭問道。

    「啊?」茜好像才反應過來,她努力拋開那些不著邊際的想法,細心去感受了一下,然後沉吟道:「很厲害,我的力量一下增加了兩三成,按照阿洛茲小姐的說法,應該有幼生時期龍族的力量了——」

    「那就是接近要素的力量了,不過單單只有力量有這樣的水準而已,你可以仔細感受一下,這對你將來開化要素有好處。不過你記住,只有在地上時,妳才擁有這樣的力量,如果作戰,妳要盡量避免被他人引向其他戰場。」布蘭多告誡道。

    「嗯。」茜沉默下來點點頭,但又小聲問道:「我也可以開化要素,領主大人?」

    「妳比他人見識更多,要素之牆不會成為妳的門檻。再說妳體內流淌的是黃金之血,妳應當比其他人更加驕傲,妳從不用妄自菲薄,茜。」

    布蘭多看著茜,小聲鼓勵道。

    山民少女沒有答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天青之槍,布蘭多注意到這細節,大概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回過頭,整個夢境的任務是一個完整的副本任務,有任務既有經驗,而且還不少。他打開面板,發現加上之前剩下的那一部分,差不多已經足以將聖堂騎士提升到下一個等級,本來在布蘭多的計劃之中繼續提升聖堂騎士的等級並不是最佳的選擇,不過自從開化要素之後發現自己的體質被進一步強化之後,他又改變了想法。

    既然強化的是體質,那麼聖堂騎士的坦克流路線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他稍微考慮了一下,就選擇了提升等級。

    高級職業的屬性加成在後期已經變得極高,超過十級之後,每提升一個等級,布蘭多幾乎都能感到自己的整體實力上升了一個水平,差不多有原來的三分之一左右。

    事實上越過要素之牆後這一段時間內升級是最快的時機,這一點他在遊戲之中就深有體會,不過等到經過真理之側之後,經驗獲取速度就會千百倍地慢下來。

    那之後就要靠慢慢的積攢了。

    好在無論怎麼說,有系統的玩家都要比原住民快上好幾倍。

    沒過多久,獵人少女甦醒的消息就傳了過來,芙蕾雅給他帶來這個消息,而布蘭多和茜過去看的時候,正好看到獵人少女濃密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然後睜開眼睛來。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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