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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緋炎】琥珀之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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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7 20:34: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幕 黑騎士

    黑騎士咯吱咯吱行走在冰面上,魚貫而入。勞倫娜、菲拉斯、萊納瑞特還有詩朵一一舉起手來,各有一柄黑水晶般的長劍架在他們的脖子之上,持劍的黑騎士拖著長長的黑色天鵝絨斗篷,面無表情,好像巫師打造的魔像。

    冰窟中一片狼藉,冰面上縱橫交錯的劍痕證明了之前發生的激烈戰鬥,黑騎士將兩具他們人的屍體拖了出去,在冰面上留下一道殷紅的痕跡。

    其中一個個子特別高的黑騎士來到寇華面前,少女毫不畏懼地用淺銀色的眸子看回去,但只能看到對方兜帽下面的陰影籠罩著一雙特別明亮的眼睛,以及瘦長的下半臉頰。那黑騎士盯著寇華雪白的頸項看了一會兒,像是在考慮要不要將劍放上去,“請讓開。”寇華用脆生生的嗓音說道。

    “寇華小姐。”那騎士將手放在胸口,向寇華微微躬身,厚重的鎧甲與下面的鏈甲衫摩擦時發出嘩嘩的金屬碰撞聲。

    “你們也打算像對他們一樣對我嗎?”寇華看了害怕得緊咬下唇的詩朵一眼,平靜地問道。

    “不敢。”騎士低著頭答道。

    寇華微微一笑,她知道這些人是黃昏的信徒,他們對她尊敬,多半是看在她'姐姐'的面子上。或許他們認為那才是埃希斯的長女,黃昏軍團的魔物首領,如果說凡人崇拜神明與瑪莎,那麼這些人狂熱信奉的偶像之中就有黑暗寇華的一席之地。

    她雖然心思單純,卻也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明白他們不過是想要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而已。

    “那我請求你們把他們放開,好嗎?”她輕聲問道。

    “恐怕不行。”

    “你們不怕我會生氣嗎,我會告訴姐姐的。”寇華板起臉。

    “寇華大人她不會因為這個而責備我們的,這些人”他回頭看了一眼:“都是你們的敵人吧。”

    “我不會與任何人戰鬥。他們不是我的敵人。”

    “那至少也是你姐姐的,對吧,我們的小公主。”騎士的嘴角翹了起來。

    寇華閉上口,她看了微微顫抖的詩朵一眼:“那至少將她放開,她只是個孩子,對你們沒什麼威脅。”

    騎士回過頭去。點了點頭,在詩朵身邊的黑騎士收回劍,學者小姐好像是癱了一樣慢慢地滑倒在地上,然後哇一聲哭了出來。那騎士皺起眉頭,看了外面一眼,但外面的戰鬥進行得正激烈,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響動。他鬆了口氣,再回過頭對寇華說道:“請留在這裡,寇華小姐。”

    寇華看了他一眼。既沒有回答是,也沒有回答不是,只是退回去坐下。她看向哭成一團的詩朵,遞過去一個安慰的眼神,後者感激地看向她,抽泣聲逐漸小了起來。

    騎士滿意地點點頭,他舉起右手,向自己的同僚打了個手勢。一小隊手持長弓的黑騎士從後面走了上來,他們越過騎士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哈魯澤迷迷糊糊地看著這一幕,當他看到黑騎士靠近洞口時,忽然意識到他們要幹什麼,他忽然驚恐起來,張開嘴,作勢欲喊。但在那之前。兩隻腳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抬起頭,看到騎士正居高臨下看著自己:“我如果是你,小王子殿下,我就會乖乖的閉上嘴。”

    ……

    “他在幹什麼?”

    小母龍和梅蒂莎一左一右​​並列趴在一片冰隙下面。在她們不遠處,安列克正一瘸一拐向前面的一個出口走去。他好像受了很重的傷,每拖著步子走上一陣,就要停下來休息。他現在的樣子不像是一位公爵,倒像是個乞丐,一頭蓬鬆的銀灰色頭髮亂糟糟地,額頭上的皺紋緊緊地皺在一起,面色灰敗,滿面油汗,胸口像是破風箱一樣急劇地起伏,他休息了一陣,然後又勉力扶著牆壁爬起來,繼續向前走去。

    不過沒走多遠,就一跤摔倒在濕滑冰冷的地面上,他掙扎著爬行了一段距離,然後又停下來。這一次阿洛茲和梅蒂莎看他停下好久,起碼有一刻鐘,他才垂頭喪氣地坐起來,沉默了一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繼續向那個出口的方向走過去。

    “他好像要去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不知道。”

    “他好像認識這兒的路。”

    阿洛茲和梅蒂莎互視一眼,點點頭,然後一齊從冰隙下面爬上來,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安列克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背後有人跟蹤,他走出出口之後,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迴廊繼續向著某個方向前進,他好像確實熟悉這個地方,每一次遇上岔路口,都只不過猶豫了片刻,然後就選定了方向。

    梅蒂莎曾經作為銀精靈的指揮官,對於方向感極強,幾次之後,她就判斷出來,安列克應該是在向著北方前進。沒多久,​​前方人工建築的痕跡消失了,出現在安列克面前的是一條自然形成的冰川裂縫,阿洛茲和梅蒂莎看到他在冰川入口處休息了片刻,從衣服下面掏出什麼東西來咬了兩口,艱難地咀嚼著阿洛茲眼尖,看清楚那應該是一塊肉乾。

    “他在補充體力。”她有些興奮地說道:“說明應該快到目的地了,他先前沒這個動作。”

    “他補充體力幹什麼?”梅蒂莎有些不解。

    “誰知道,”阿洛茲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們要不要先制住他?”梅蒂莎想了一下,覺得有些不放心。

    “不用”阿洛茲把頭一搖:“萬一還沒到怎麼辦,這傢伙死硬得很,他肯定不會為我們帶路的。”

    銀精靈小公主想想也是,於是也點了點頭。

    就在兩人窸窸窣窣交談的時候,公爵大人已經狼吞虎咽吃完了手中的食物,他從衣兜里掏出一把雪白的粉末。放在手裡捂了一會兒,然後皺起眉頭艱難地吞了下去。阿洛茲和梅蒂莎都看清了,那是雪,想來是安列克先前在冰隙之中保存下來的,也虧得這冰層地下的溫度沒讓它融化了,不過這個舉動進一步確認了阿洛茲的猜測。

    喝完了雪水之後。安列克扯著嗓子咳嗽了兩聲,顯然有些受不了。但他還是慢慢悠悠地站起來,並沒有多少猶豫,直接一步一搖晃地向冰川中走去。看到這一幕,阿洛茲又興奮起來,她趕忙衝梅蒂莎招招手,兩個小姑娘又尾隨在後面跟了進去。

    冰川十分狹長,透著幽幽的藍光,才走了一小半。阿洛茲忽然轉過身來,拍了拍梅蒂莎的肩膀。 “梅蒂莎,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在黑暗的環境下,她金色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內裡閃閃發光,梅蒂莎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得益於長長的尖耳朵。精靈的聽力十分出眾,她早就聽到了從冰川另一頭傳來的聲音。

    “是閃電。”

    “說明我們來對地方了。”阿洛茲有些小興奮地答道:“他一定有些什麼陰謀詭計,不過瑪莎大人顯然是站在我們一邊的,他死定了。”

    梅蒂莎臉色卻有些古怪,她看著阿洛茲,露出些焦急的神色:“總之,我們快過去吧。阿洛茲姐姐,我擔心晚了會耽誤。”

    “怎麼了?你在急什麼?”

    “我……我好像聽到領主大人的聲音了。”

    “什麼!?”

    冰川另一頭的出口位於峭壁之上,出口外還有一條大約二三十米長的深深的峽口,而此刻在峽口之外,閃電彷彿編織成一片可怖的暴風驟雨。正在整個峽谷之中肆虐。而正因為那條峽口的存在,從黑暗寇華所在的平台上很難看到這個方向的冰川出口,反倒是站在出口處,安列克能將下面的戰況一覽無遺。

    他蒼白得像是骷髏一樣的爪子緊扣在冰面上,冷著臉看著下面維羅妮卡、梅菲斯特、夏爾與布蘭多等人和寇華之間的激烈爭戰,一絲冷笑浮上灰白的面孔,好像先前的頹唐在此刻一掃而空。不過忽然之間,他感到心髒又猛烈地砰砰跳動起來,他趕忙用手按住心口,滿臉冷汗,像是在接受誰的教誨,謹慎地點了點頭,再點點頭,再搖頭,然後皺起眉頭,最後再點了一次頭。

    “我明白,寇華大人。”

    “是的。”

    最後,他彷彿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說了這兩句話,後面躲在冰川上面縱橫交錯的裂隙之中的阿洛茲和梅蒂莎就看到他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然後在冰層上刻刻畫畫起來。不過小片刻,她們就看清了,他畫的是一個圓形的法陣。

    “應該是寇華召喚他來這裡的,難怪他能分辨出下面迷宮一樣的道路來。”梅蒂莎恍然道:“阿洛茲姐姐,你能認出他畫的是什麼法陣嗎?”

    “好像是一個引導法陣。”

    “引導法陣?”梅蒂莎看到下面戰況危急,心中一片緊張,恨不得立刻喚出獨角獸飛下去與布蘭多並肩戰鬥。但好在她還明白孰輕孰重,領主大人現在根本沒發現安列克在這個地方,明槍好擋暗箭難防,她必須先制住安列克才行。

    “你見過那些大型法陣吧,比如銀精靈的戰爭傳送法陣。大型法陣不可能單純靠個人的魔力來啟動的,這種引導法陣就是一種自動匯聚魔力來啟動大型法陣的儀式法陣,”阿洛茲眼中金色的明焰一閃,她用舌頭舔了舔尖尖的犬牙:“我明白了。克魯茲人的焰之扉,被竊取的材料肯定在他身上,寇華想讓他在這裡打開傳送門,召喚惡魔來為她作戰。”

    “絕對不能讓他得逞。”梅蒂莎忍不住脫口而出。

    “那是自然。”

    小母龍冷笑一聲,得意地點頭如果她有尾巴的話,這會兒一定翹到天上去了。

    安列克氣喘吁吁地畫完第一個法陣,不過像是焰之扉這樣的大型傳送陣,一個引導法陣肯定不夠用的,他抹了一把油汗,顫顫巍巍地來到一邊,準備著手開始描繪第二個法陣。但正是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雙鞋子確切的說,是一雙淺褐色的小牛皮靴,靴子尖端還鑲了鐵皮,鍍了銀,他很熟悉這雙靴子,因為正是這雙靴子的主人。從他手上搶走了'巨龍之心',他絕對不會記錯。

    他忽然僵在了那裡。

    “繼續畫啊。”小母龍的聲音笑瞇瞇地:“怎麼不畫了,我看你這法陣畫得還不賴啊。”

    安列克忽然哆嗦起來,他好像是著了魔一樣,狂吼一聲撲向阿洛茲。但後​​者一動不動,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他還沒撲出去兩步,就看到腳下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拌了一下,結結實實地摔在冰面上。安列克慘叫一聲。然後就感到有什麼東西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不用回頭,就明白那是什麼因為他已經看到了貼在自己臉頰上的銀色長梭。

    “人類,你現在是不是感到十分後悔啊?”小母龍得意極了,她乾脆將星形石放在地上,然後坐在上面,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狼狽不堪的安列克,笑著說道: “不過你可以放心,你暫時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我會拿你來做一筆交易,哈哈。我看這下布蘭多怎麼辦!”

    小母龍洋洋得意,梅蒂莎卻沒她這麼樂觀。

    事實上銀精靈小公主很有些擔憂地叫道:“阿洛茲姐姐”

    “怎麼了?”

    “你看那邊。”

    “什麼?”

    “那邊是不是黑騎士……?”

    ……

    布蘭多安置好希帕米拉後,沒有直接回到平台上,而是從平台下方縱橫交錯的管道之間繞到了黑暗寇華的背後。他知道寇華這個時候已經自動消除了神力屏障,雖然攻擊能力千百倍地提高了,但防禦力卻大大降低。對方畢竟還不是真神,無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絕對差距。

    而這個時候,黑暗寇華也終於察覺到了自己正面的戰場上少了一個人,她下意識地回過頭,但只看到布蘭多的身影在那個方向消失的一瞬間。

    那一剎那。她本能地感到了危險。

    彷彿是下意識般,密集的電光迅速從前半個平台匯聚向後半個平台,雖然連寇華自己都說不好,為什麼她會覺得不過才要素開化的布蘭多會比頭頂上那個極之領域的劍聖更加來得危險,但她畢竟曾身為半神,此刻又身兼米洛斯的領域與神職,感知千百倍的敏銳,預感亦千百倍地精準,神明大多相信自己的預感,就像瑪莎能在創造世界的初始就看到諸神與世界的黃昏一樣。

    密集的白色光束好像是一堵電牆一樣匯聚在一起,劈裡啪啦擊打在平台上,在整個平台的後半區域形成數十條刺眼的金線,彷彿連平台都要融化了一般。

    但這些交錯的閃電,卻沒能攔住布蘭多。

    所有人都看到,布蘭多的身影就像是鬼魅一般,連續消失出現,閃電穿過他的身影,就像是穿過破滅的幻影,頃刻之間,他就已經穿過閃電的暴風雨來到寇華面前。先前布蘭多對夏爾出劍時,還沒有人注意到戰場上那個細微的細節,但此刻,卻不能再明了了。

    “閃劍”維羅妮卡幾乎失口。

    而在冰窟之中,萊納瑞特與詩朵也忍不住露出無比驚訝的神色來。

    布蘭多已經一劍向寇華斬下。

    但這個時候黑暗的寇華卻鬆了一口氣,她冷冷地盯著向布蘭多自己越靠越近的劍鋒,語氣冰冷得近乎可怕:“龍族操縱空間的技巧,也是脫胎於黃昏族裔,你竟在我面前班門弄斧!”她話音剛落,無數閃電在她面前交織在一起,彷彿連空間都震蕩起來,生生將布蘭多這一劍給擋了回去。

    那一刻維羅妮卡、萊納瑞特以及詩朵幾乎都呆住了。

    閃劍被擋住了。

    這幾乎是無法想像的事情,炎之王吉爾特的閃劍劍術,那是在克魯茲被奉為神明的劍術,這門傳承於龍族的劍術一旦鎖定目標,它的目標的下場要麼是被擊中,要麼是在劍刃從空間的裂隙中出現後那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內閃避,除此之外,幾乎沒有第三種可能。

    然而現在就在他們面前,閃劍竟然在半途中生生被打斷了。

    在雷霆之中震顫的空間,就形同在場所有人震顫的心靈這是什麼樣的實力?

    然而所有人中,也只有布蘭多能保持心態不變,雖然他也微微有些驚訝,不過他畢竟明白,閃劍其實不過是龍族的一門秘技而已。而事實上,龍族與埃希斯的女兒這個級別的存在相比,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因而寇華擁有反制閃劍的技巧,他一點也不奇怪,畢竟龍族和黃昏族裔也是老對手了。

    不過就在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無功而返之時,布蘭多忽然收回大地之劍,然後又一劍向寇華斬去。

    “還來?”

    黑暗的寇華眼見這傢伙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不禁怒極反笑。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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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8 18:3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幕 時空

    布蘭多同樣先用閃劍的技巧繞到寇華一側,耳邊傳來一聲冷哼。寇華好像早已捕捉到他的意圖,纖細的手臂在電繭之中平移,轉向他所在的方向,五指張開,熾熱的白線從四面八方而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面圓盾。然後她才回過頭,銀白色眸子中只有冷冰冰的輕蔑,憐憫地看向布蘭多。

    布蘭多只微微一笑。

    黑暗寇華微微一怔,皺起眉頭。

    在布蘭多手中,大地之劍的劍鋒仍在前進,黑色的刃鋒本應該被電光織成的圓盾所阻擋——也確實如此,當空間劇烈地震顫起來,劍刃不得寸進;但同時,所有人眼中又看到了另一幕景象,黑色的劍鋒繼續前進,重重地斬中​​了寇華的肩頭。後者慘叫一聲,彷彿流星墜地,轟然撞上平台。

    彷彿是兩個並行的世界中獨立發生的事件,分別發生,然後忽然又交錯在了一起。

    整個圓桶狀的峽谷之中,漫天的閃電一下子完全消失了,那些白色行進於空氣中的光線像是並沒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過一樣,平台之長重歸平靜,寂靜得落針可聞。

    黑暗寇華從地上爬起來又驚又怒地望著布蘭多,她左手按著自己雪白的肩頭,鮮血不斷從指間滲透而出——布蘭多看到這一幕就明白,對方還不是純粹的能量體​​,她這個狀態倒是和茜有些相似,都是一樣的半能量體。不過茜的半元素化來自於要素的力量,而這位埃希斯的大女兒的力量,卻是來自於米洛斯的力量吧。

    這麼說來,正如同他的猜測。

    “剛才……發生了什麼?”雖然劍就架在脖子上,但菲拉斯似乎沒有一點害怕,還在和自己的未婚妻竊竊私語。

    “是……要素。”勞倫娜感到喉嚨有些發乾。

    “托尼格爾伯爵大人的……要素是……”

    布蘭多抿著唇,還保持著擊中黑暗寇華最後一刻的動作,他漂浮在空中,看著狼狽的寇華,身邊彷彿霧氣繚繞,然而金色法則之線一閃即逝。

    “時間……”黑暗寇華一個字一個字擠出這個詞來:“最—上—級—要—素。”

    “寇華小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對要素之力毫無抵抗能力對吧。”布蘭多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問道。

    黑暗寇華臉色一下陰鬱下來,她咬著牙,死死地盯著布蘭多,竟是一個字也不說。

    “因為自身的力量尚未恢復,所以你借助乃是米洛斯的力量對吧,然而在神的法則之中,只有唯一一種:絕對差距。所以說,你既有了神職,亦有了領域,但這些都不過是權柄——你可以操縱閃電,甚至使用神力屏障,但那些都不過是米洛斯的權杖,但在真正成為神之前,你是不可能獲得神力法則的。”

    “那又如何?”黑暗的寇華壓著嗓子問道,聲音沉沉的,但布蘭多卻能聽出她心中的緊張。

    “如果你是米洛斯,那自然無妨,因為米洛斯即使不是巨人之父,他作為秩序的一部分,本身就代表著某種法則。可惜,你是黃昏種,混沌的生物是不具備任何法則的。”布蘭多笑得有些淡然,但在黑暗寇華看來卻可惡至極,他繼續說道:“我要說哪一句話,你應該知道吧。”

    “只有法則……才能對抗法則……,其他力量……不過凡世之塵埃……”

    空間中,布蘭多與寇華的聲音隆隆作響,而詩朵,亦在喃喃自語。

    “你有一點搞錯了,”黑暗寇華陰沉著臉,咬牙道:“這個世界上並非只有秩序的力量,甚至連秩序本身都不過是混沌的表現,而混沌,亦是最頂級的法則。 ”

    布蘭多點點頭,“的確,全盛時代的你,自然不會將我等放在眼裡,但此刻才剛剛復甦的你,不過只是套著一個米洛斯的殼子而已。而即使是這個殼子,對你來說還有致命的缺陷,你一定覺得很可惜,如果我再晚上一時三刻發現,你就可以完美無瑕了。”

    黑暗寇華的確是出離於憤怒了,她白金色的眸子裡閃耀著一道又一道閃電——這已經是布蘭多第二次戳穿她的偽裝了,她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她的致命弱點——但三番兩次的挑釁,終於讓她怒火熾燃:“你這該死的混蛋!”

    不過她明白自己不能動手,眼前這個人類在這裡自鳴得意,對她來說正是絕好的機會,能量正在源源不斷湧入她的軀體之中,只要還有一刻鐘,她就會藉助米洛斯軀體的復甦而徹底重生。

    到那時,眼前這些傢伙就是真是蟲豸而已——

    但正是這個時候,黑暗寇華卻感到一絲詭異,她盯著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布蘭多,總覺得對方應該已經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不,不可能,否則他為什麼不動手?她一隻手按在肩頭處,眼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想了一下,正要開口試探一下對方,但布蘭多卻微笑著打斷她道:“你是不是在懷疑,我為什麼不乘勝追擊?”

    黑暗寇華好像是被這句話擊中了心臟,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其實很簡單,我的力量只夠我刺出這一劍來,”布蘭多繼續答道:“不過好在,這裡並非只有我一個人。”

    布蘭多的話讓黑暗寇華心神大亂,她忽然感到身後寒毛倒立,連忙回過頭,眼簾中映入一道灰濛濛的劍刃——那道鋒刃推進時無聲無息,帶著一片灰色的領域靜悄悄地前進,彷彿連同四周的聲音一齊被捲進去似的。灰要素!她立刻認出那是那個人類劍聖的攻擊方式,對方的要素雖然比不上布蘭多的'時間'那麼窮凶極惡,但他本人的實力——極之領域,卻使她感到十分忌諱。

    就像布蘭多所說的,她根本沒有任何方法來抵禦法則的力量。無奈之下,只好十分狼狽地一個打滾避開灰劍聖這一劍。

    但她這個躲避動作,反而證明了布蘭多所說的話,寇華自己顯然也清楚這一點,她灰頭土臉地從平台上爬起來時,臉色已經沉得墨黑如鐵。

    一旦抓準了機會,梅菲斯特立刻劍劍緊逼,黑暗寇華再沒有召喚雷電的機會,沒有米洛斯的權柄這個殼子,才剛剛復甦的她怎麼可能是灰劍聖的對手,事實上要不是憑藉比在場所有人都更加豐富的戰鬥經驗,她早已被一劍釘在平台上了。

    看著這一幕的維羅妮卡回過頭來,眼中帶著強烈地好奇:“你怎麼猜出來的?”

    事實上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副本開啟的時候,玩家還沒有開化要素這個概念,如果這個副本中的BOSS能夠操縱要素的話,那那個時代的玩家根本沒有可能取得勝利。 '唯有法則才可對抗法則,其他力量不過凡世之塵埃……'這句話是開啟要素那一章的標題,也是Tiamat法則的核心,布蘭多記憶深刻。而帶著這個先入為主的想法,有了結果,再推導過程,觀察黑暗寇華的種種表現,其實不難找出答案來。

    “先前老師的灰之領域破壞她的閃電太過容易了,灰之領域並不是什麼上級法則,至少不比閃電作為元素的法則高,而老師的實力,和現下的她相比,也不過在伯仲之間,所以引起了我的懷疑。”布蘭多答道。

    “就這樣?”維羅妮卡顯得有些不太相信,倒不是說她有什麼懷疑,只是本能覺得這小傢伙不可能這麼痛痛快快地告訴她而已。

    “就這樣。”布蘭多堅定地點了點頭。

    維羅妮卡沉默了一下,然後苦笑著搖搖頭:“小傢伙,真不知道當初在信風之環留下你,究竟是好還是壞。她現在雖然說不上是真神,但偽神這個名號還是不會錯的,一位接近神祇的存在,竟然被你幾句話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好……”

    布蘭多笑著搖了搖頭:“戰鬥還沒有結束呢,維羅妮卡大人,寇華她是埃希斯的長女,不會這麼輕易認輸的。”

    “她還能怎麼辦?”維羅妮卡懷疑地瞇起眼睛:“她還沒成神,只有法則才能與法則對抗。”

    “除了神職之外,她還有米洛斯的另一個權柄,”布蘭多盯著下面與梅菲斯特交戰的寇華,一字一頓地答道:“領域。”

    就像是為了印證布蘭多的話般,黑暗的寇華忽然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一瞬之間,一道淡藍色的靜電力場以她身體為中心,一瞬間擴張籠罩了整個峽谷。就像是一道擴張的波紋,只是這道擴張的波紋掠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時,所有人都感到自己與原本世界的聯繫被切斷了:那種感覺,就像你明明還處於原本的位置,周圍的景物沒有一點變化,但你偏偏感覺,自己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之中。

    布蘭多、梅菲斯特、夏爾、維羅妮卡以及正躺在平台下面管道之上的希帕米拉感覺最為明顯。

    “這是……”夏爾眼睛有些發亮。

    “一個雷電的法則構成的世界,”維羅妮卡閉上眼睛,細細體會道:“雖然不是屬於寇華的法則,但確實是如此……”

    “她想用米洛斯的法則來抵消我們的要素帶來的優勢,”布蘭多早已看穿了寇華的把戲,或者說對方的手段不過在他的預料之內:“第三階段開始了,維羅妮卡女士,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什麼第三階段?”克魯茲人的女軍團長微微一怔。

    “沒什麼,在這種情況下女士您的速度應當是最快的,麻煩你去對付一下那些管道。”布蘭多搖搖頭:“我得去幫老師一把。”

    “你?”維羅妮卡狐疑地看著他:“沒問題嗎?”

    布蘭多怔了一下。

    隨後答道:“最好是沒問題。”

    ……

    整個峽谷之中的空間猶如禁錮,完全籠罩在靜電力場之下,空氣中飄飛著淡藍色的光屑,而平台之上,又是另一番景象。梅菲斯特的灰領域不再佔絕對優勢,而是被淡藍色的光芒壓制到很小的範圍,而他向寇華一劍刺出,後者彷彿又重新找回了反擊的能力,她舉起血淋淋的左手,張開的指尖'波'一聲彈開一圈波紋,灰劍聖的劍就好像重新擊中了神力屏障一般,生生停在半空中。

    梅菲斯特微微一皺眉,寇華的反擊給他的感覺不像是施展了什麼護盾,而好像是讓他的劍自動停下來,但劍明明還掌握在他自己手上,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詭異了。

    這個時候,布蘭多正好從他身邊落下,與他並肩而立。

    “怎麼回事?”梅菲斯特問道。

    布蘭多搖了搖頭,他只知道他們應該是位於米洛斯的領域之中,但他也沒真正接觸過神明的領域,他唯一接觸過最近似於領域的能力大約就是要素開化到極之平原後產生的法則領域。在極之平原中,己方的要素之力會千百倍的增強,而敵方的要素之力則會千百倍地削弱,如果可能的話,每個人都會盡量避免進入對方的領域中去戰鬥。

    而寇華展開的這個領域也是類似,至少就他看來,梅菲斯特的灰之領域是被極大的壓制了。

    不過讓他有些奇怪的是,寇華展開的是米洛斯的領域,而她自身的力量在完全融合之前其實代表的是混沌,也就是說在這個領域中,她自身的力量也會被壓制。但現在看來,對方卻一點被壓制的感覺都沒有,她甚至重新漂浮回了平台上空,帶著怨毒的目光看著他。 “這是怎麼回事?”布蘭多有些不解,因為在他的感覺中,黑暗寇華與這個領域的結合非常之融洽。

    但黑暗寇華顯然不再打算給他思考的機會了,他先前的表現已經讓她感到十分忌憚。她舉起手,輕輕向自己面前的空氣點了一下。

    “阿爾加的巨龍翱翔於天際時,北風之后朱庇斯為它們的翅膀上加上鐐銬,從此之後,天空與這些卑微的生物絕緣了。”

    “蒼之詩?”布蘭多微微一怔,有些不太明白寇華忽然念這一段是什麼意思。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卻看到夏爾、維羅妮卡、梅菲斯特僵硬地站在那裡,好像他們的時間被定格了一般,一動不動。布蘭多臉色大變,忽然反應過來黑暗寇華這是什麼把戲——真言術。不過有什麼真言能瞬間讓一位極之境界的存在,一位法則巔峰的劍聖外就範,真言術本身也不過是法則的一種表現而已,照理說,只要步入了開化要素之後,這個法術基本上就沒有任何作用了。

    但寇華的眼下的作為顯然顛覆了布蘭多的認知。

    “真言術?”

    “你怎麼還能動?”兩人同時開口質問對方道。

    不過寇華眼中忽然閃過一道光芒,反應了過來。 “原來如此,你果然是神民,我知道你是誰了,”她停了一下,陰沉沉地答道:“奧丁,我沒說錯吧。”

    “你認錯人了。”布蘭多板著臉答道,開玩笑,那麼多人還在一側,怎麼可能承認。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寇華冷哼一聲:“不過你騙不了任何人,只有神民才擁有如此的權限,甚至可以無視神明的領域。不過可惜了,奧丁他們那些雜種的血脈,作為最後的一代欺負一​​下凡人還行,在我們這個級別的戰鬥中,毫無意義。很快你就能明白,在我的世界中,只有我的規則存在——”

    布蘭多微微一怔,前者已經用手指指向他,喝道:“阿爾弗斯曾經在最終之戰中親眼所見的一切,在巴貝爾的戰場之上,成千上萬的軍隊向他湧來時,他明白,一個時代結束了。”

    又是蒼之詩。

    但這一次布蘭多早有警覺,他立刻後退一步,握緊了大地之劍。但正是這個時候,奇蹟發生了,他發現自己明明還站在那個平台上,但卻感到自己與黑暗寇華之間的距離正在拉遠,他們之間似乎忽然生成了一片廣袤的平原,視野的盡頭,地平線上矗立著高聳的懸崖,而寇華正站在那懸崖之上,她舉高臨下地看著他,而在她身後,懸崖之下,平原上正在出現密密麻麻的旗幟。

    布蘭多一眼就認出那些旗幟上的徽記來——冬狼,霜葉,冰刃,那些都是傳說中霜巨人的族落,他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在視野的盡頭,霜巨人大軍正在登場。

    他簡直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眼前發生這一切,明明兩人還在平台上,感覺到的也正是如此,但眼中所看到的,卻正是距離黑暗的寇華數千米遠,一支大軍正頃刻而至。雖然這一幕看起來十分詭異,但布蘭多卻明白,自己所看到的恐怕並非幻象,而是真正正發生在這個閃電的世界中的一幕。

    這正是米洛斯的國度,風暴平原,霜巨人的故鄉。

    但寇華為什麼能使用米洛斯的領域,她自身的法則不應該是混沌麼?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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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幕 世界

    黑暗寇華傲然地冷笑著,但眼中卻帶著分明的憤怒。

    凜冽的霜風之中,黑沉沉的天空雷鳴交織,一面面豎立的旗幟正在呼嘯進軍,旗桿頂端的金屬龍頭雕塑在微暗的光照下邊緣折射著淡淡的冷光——米洛斯的霜巨人崇拜巨龍,這是先古以來的傳統——龍角巨盔漸漸出現在視野中。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之上,頃刻之間,古老而雄渾的歌謠好像從四面八方響起,布蘭多環首四望,四面陷敵。

    “先古之魂,佑吾戮敵。”

    “血流浸野,披荊斬棘。”

    “故土之原,巨龍低絮。”

    “烏雲遮繞,星光浮宇。”

    映入眼簾的這一幕,像是從紀元之前的某段塵封的歷史中走出來,既荒涼,又遙遠,平原寬廣無垠,但它卻切切實實地重疊在方圓不過百米、懸空於桶狀的深淵之上的平台上,好像廣角鏡頭下拉伸了的視野,讓人感到十分怪異,卻又合理無比。

    布蘭多還是沒搞懂,為什麼寇華能這麼融洽地融入米洛斯的領域,就好像她自己的一般。在他的設想中,黑暗寇華可能會運用米洛斯的領域,因為雖然米洛斯的國度會最大限度地壓制外來的一切法則與要素,但她本身所掌握的混沌之力就因為才剛剛複蘇而微弱無比,因此即使是被壓制,事實上她仍舊是得益的一方,然後她完全可以用超卓的戰鬥經驗來取得勝利。

    然而眼前發生的卻徹底超出了他的預料,黑暗寇華的確召來了米洛斯的王國,但在這個國度中,她非但沒被削弱,反而還像是一個真正的國王般,呼風喚雨。這在布蘭多看來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如若她有這份能耐,那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甚至還在他手上受了傷。她一開始就完全就可以掌握局面。

    黑沉沉的天空中開始飄灑起雪雨,冷冰冰的雨水沿著布蘭多略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頰滾落,沖刷著他上一次在狼禍之中留下的傷疤,霜巨人大軍在細雨中唱著戰歌前進,布蘭多一動不動,在思考著破局之策。

    突起的懸崖猶如地平線上孤立的狼牙,懸崖之上寇華的神色落入布蘭多的眼中。

    “她為什麼如此憤怒?”布蘭多眼前的黑暗中好像撕開了一條敞亮的口子。讓他抓住那個冥冥之中的線索。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著寇華——她把自己抹滅了。布蘭多心中砰砰直跳,只有這個可能了,那就是寇華把屬於自己的規則抹滅了,她徹底消滅了自己,讓自己成為了米洛斯的一部分。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徹底融入米洛斯的國度之中。

    她已經不再是黑暗​​的寇華了,但也還不是米洛斯。

    布蘭多忽然明白過來,那是誰——

    將醒的神祇,蘇拉什。

    “她竟然狠得下心來,這樣豈不是要與米洛斯共存亡了。”布蘭多忽然想到是誰把她逼入絕境,那個人正是他。難怪對方用那種憤怒與仇恨的目光盯著他。這樣的仇恨,已經是不死不休了。布蘭多感到十分無奈,“這又是何苦,明明不用這麼拼命的,不過現在該怎麼辦呢?”霜巨人的大軍正在逼近,那並不是真正從歷史之中走出的軍隊,而是米洛斯國度之中法則的具現,寇華就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國王。她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這已經是凡人與神的對抗了,是絕對的差距。

    “應該仍有一線機會,讓我想想。”身處絕境之下,布蘭多反而冷靜下,不多時,他腦子裡忽然產生了一個奇妙的點子。

    他抬起頭來。眼中閃動著古怪的光芒:“那就讓我來給你一次機會吧,埃希斯的大女兒。”

    他忽然放下大地之劍,迎著霜巨人的大軍走了過去。

    “他在幹什麼?”黑暗寇華怔了怔,柳葉似的白金眉尖也挑了起來:“嚇傻了嗎?”

    但她現在對於布蘭多忌憚不已。絕對不會輕易給後者機會,她看到布蘭多迎面向自己這個方向走來,想了想,乾脆讓霜巨人大軍匯聚得更加緊密一些。她就不信,這支軍隊還不能攔下他一個人,一力降十會,不管布蘭多​​有什麼把戲,只要她不給他任何機會,那麼他也只能徒勞。

    她已經作出了如此大的犧牲,絕不容許再失敗,謹慎和小心此刻幾乎成為了她的一種本能,但束手束腳本不應當是她的性格,布蘭多生生改變了她的行事習慣,一想到這一點就讓她心中惱怒無比。

    布蘭多看著在自己面前匯聚起來的霜巨人大軍。

    如果霜詠者辛娜還能用就好了,現在這個時候簡直是恰好派上用場,對軍用幻想武器,雖然霜巨人的氏族大軍亦是傳說中的軍隊之一,但想必不能抵禦那樣的威力。這是可惜這些都是空想,塞伯斯給他的是一把殘破的霜詠者辛娜,要修好還不知道猴年馬月。

    他嘆了口氣,額頭上的狹長的黑色水晶開始若隱若現——他不得不動用埃希斯之心了。

    蒼茫的平原之上,狼嗥聲長長地響起。

    黑暗寇華心神微微一動。

    她當然聽出來了,那是狼的聲音,而且並不是那些低劣的野獸,是她的同族,黃昏下的狼族。那種帶著悲涼的長長的嗥叫,彷彿預見著一個世界的盡頭,日月星辰不再升起,一切重歸於混沌之中,狼群在逐食天地——那一支還是最接近母親的一支氏族——黑狼,還有它們的雄狼。

    她用一種複雜的神色看著布蘭多,布蘭多緩緩穿過平原,宛若詩篇中描述的先知,狼群隨行而至。

    這一幕實在古怪無比。

    身為黃昏之中魔物的首領,埃希斯十二女兒之中的首位,卻指揮著代表秩序與神明的霜巨人的大軍。而黑暗之龍的繼承者,瑪莎的選民,身後卻尾隨著黃昏的狼群,這一刻先古交戰的雙方彷彿錯位了,寇華隱隱開始感到不安,她隱約覺得這預示是什麼。

    那些生於古典的光輝秩序之中的生靈,他們一代代衰敗下去。經歷過慘烈的戰爭之後,化作塵埃,消散在歷史之中。而那些在黑暗魔力侵蝕下的黑鐵的一代,從荊棘之中走出,掙脫蒙昧,在荒原之中點燃了屬於自己的火種,在他們背後。神明的光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連她也看不透的陰影。恍惚之中,寇華忽然感到——攻守易位了。

    雖然在廣闊的原野之上,與霜巨人的大軍比起來,那個人類男人與他的狼群看起來仍舊不過是滄海一粟。

    狼群正在穿過布蘭多,如同奔湧的海流。

    布蘭多讓它們組成楔形的突擊陣型。黑狼甚至包括它們的雄狼遠遠不及霜巨人驍勇善戰,他只指望它們憑藉優異的衝擊力在霜巨人的陣型之中打開一個缺口。狼群在他的命令下開始加速,巨人的大軍亦是一樣,天空中冰雨逐漸變得密集起來,形成一幕疾風勁雨的景象,即將交戰的雙方在這場大雨之中放足飛奔。

    下一刻,兩支軍隊撞在了一起。

    寇華召喚的霜巨人平均身高超過四米。在常人看來彷彿馬匹一樣大小的巨狼與他們相比和常人與森林之中的灰狼相比差不多,這就是狼與人的爭鬥,交戰的雙方都繼承著來自於上古的記憶,他們並非第一次見面的對手,而廝殺了近萬年的宿敵。狼群果然憑藉速度優勢在巨人之中撕開一條口子,不過外圍的黑曜石豹在區區數分鐘之內像是被氣化一樣蒸發了,它們甚至不能對霜巨人造成任何傷害,而反之後者只要揮揮手臂就能將它們打得粉碎。

    後排的黑狼開始切入。霜巨人才第一次有了傷亡,它們被撞得連連後退,有一些因為陣型太過密集甚至自己踩踏至死。不過即使如此,狼群在前進了近一百米之後,還是陷入重圍之中。

    一頭雄狼來到布蘭多身邊,它眼角帶著一條傷疤,那是在信風之環最後的戰鬥中留下。毛皮上也有灼燒的痕跡,那是在安培瑟爾一戰中留下的,這頭雄狼追隨布蘭多最早,布蘭多甚至至今還記得它當日穿過黑森林。來到自己身邊的那一幕場景。他摸了摸對方的臉頰,雄狼順服地趴下,讓布蘭多抓住它的鬃毛,反身坐上它的背脊。

    布蘭多重新舉起大地之劍。

    雄狼也抬起頭,威風凜凜地長嗥一聲。

    布蘭多抬起頭,寇華所在的懸崖之上距離他不過千米之遙,即使在這個距離上,他也能看到對方臉上錯愕的神色。親手屠戮自己的同類,想必對於她來說也不好過吧,不過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這就夠了,已經足以說明很多問題。布蘭多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拍了拍雄狼的脖子。

    一聲咆哮,一人一狼躍陣而出。

    他們重新構成了狼群的鋒矢,而這鋒矢顯然銳不可當,在布蘭多的親自進攻之下,霜巨人的陣型好像是冰雪一樣消融了。寇華看到這一幕,頓時感到極為火光,心中先前那點憐憫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極為惱火地下達了命令,讓霜巨人重點攻擊布蘭多。

    一左一右兩個霜巨人圍了上來,布蘭多隱隱感到自己似乎引起了寇華的注意,他將劍猛力向前一揮,一道淡淡的光華脫刃而出——遠程範圍攻擊,這是戰士系開化要素之後特有的能力。和白鴉劍術相比威力更強,但​​只是消耗也大得多。光華像是一輪月牙掃過霜巨人的陣線,帶起一片血光,好幾個霜巨人倒地時淡藍色的長發飛速的地變白、變灰、面上也變得皺紋交錯,形同骷髏一樣,轉瞬即死去,這是典型的時間要素的被動效果——流逝,寇華注意到這個細節,眼神不由得又沉了幾分。

    布蘭多的攻擊之後,對於霜巨人來說災難還遠未結束,嘩一聲巨響​​,大地之劍引起了土地的共鳴,一列岩刺拔地而起,左近的霜巨人頓時血肉橫飛。

    這一劍近乎傾盡全力,即使是布蘭多施展之後也忍不住有些虛脫,不過效果斐然,幾乎在霜巨人的陣型中打開一條近三十米縱深的口子。他同時鬆了一口氣,這些霜巨人並沒有他想像中厲害,由於是寇華模擬出的規則,因為只保存在了黃金族裔底線的實力。大約只有黃金下位到中位的實力,以他的戰鬥力來說不算是非常大的問題。

    經驗正在飛速增加,不過布蘭多也不太清楚是不是足夠升下一級,他根本沒閒工夫去關注自己的面板,雄狼帶著他左衝右突,布蘭多時而一把拽住迎面撲來的霜巨人的腦袋,巴哈姆特的祝福中爆出一團熾焰。將其擊飛。時而一劍梟首,左右開弓,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但即使如此,尾隨他的狼群還是越來越少,霜巨人的大軍彷彿無窮無盡一般,布蘭多抬起頭。只見四面皆敵,根本沒有一條出路。

    最後一頭雄狼也倒在了他身後。

    最後的機會來了。

    布蘭多心知肚明,他拍了拍雄狼的脖子,坐下的雄狼早已遍體鱗傷,“最後送我一程吧,伙計。”他低聲說道,那雄狼彷彿聽懂的他的低聲呢喃。它用灰色的眸子看著它,眼神既冷漠又木然,但忽然之間,它回過頭,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布蘭多感到周圍的景色一空,同時身子一輕,他明白,雄狼已經騰空而起。

    距離寇華還有三百米。

    布蘭多感到那頭雄狼已經載著自己來到最高點。在它下方,舉目皆是攢動的霜巨人的頭顱,雄狼發出一聲嗚咽,像是在提醒他什麼。布蘭多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舉起大地之劍,幾乎用盡全力。猛力由下向上向前方一揮。

    一輪耀眼的明月,從整個霜巨人大軍之中豎切而過。

    一時之間,血肉橫飛。

    然後下一刻。

    一列長長的岩刺依次從地下拔地而起,生生在霜巨人的大軍之中形成了一道長近百米的走道。布蘭多從雄狼背上騰空而起。米洛斯的法則將他的要素壓制到只有身側的範圍,因為他無法飛行,但不過這個距離,卻也已經夠了。他穩穩落在岩刺之上,回頭一看,那頭雄狼正落入霜巨人的包圍之中。

    布蘭多甚至來不及嘆息,他轉過身,就沿著岩刺走道向寇華所在的懸崖方向疾馳而去。

    還有兩百米。

    寇華沒想就算是這樣還是讓布蘭多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明明不過只有開化要素的實力,但偏偏就是韌性十足。對方離她已經越來越近,這個時候她驚怒的心情都沒有了,忍不住尖叫道:“米爾寇斯的巨龍,給我攔住他!”

    半空之中傳來一聲尖嘯。

    布蘭多只感到頭皮發麻,他抬頭一看,就看到雲層一降,兩頭龍一前一後向自己撲來,至於這些龍是從那裡來的,毫無疑問,在米洛斯的國度之中,他想要什麼東西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太過簡單了。不過寇華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了,國度內的力量並非是無限支取的,僅僅為了對付他一個凡人,她已經付出太多了,甚至有些得不償失了。

    不過布蘭多很清楚對方對自己的仇恨,尤其是在仇恨之中的女人,有時候是不可理喻的。

    空氣彷彿都因為龍翼的震動而發出爆鳴,布蘭多這下總算知道那些半身人騎兵在面對阿洛茲時是什麼感覺了,那種渾身發麻,腦子一片空白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眼睛,一定會​​發現自己的瞳孔正在發黑,這是因為心靈的壓力太大的原因,一根弦因為崩得太緊幾乎要斷掉了。布蘭多忍不住發出一聲怒吼,在最後關頭啟動了衝鋒技能。

    他因為突然的加速而與第一頭巨龍錯身而過。

    布蘭多立刻鬆了一口氣,有了先前的經驗,​​心中的恐懼頓時消散了不少。不過第二頭巨龍已經在他前進的路徑上俯衝盤旋,不過頃刻之間,就要到他的頭頂了。布蘭多心知肚明,巨龍是智慧很高的生物,它看到自己同伴的遭遇之後,只怕未必會第二次上當。

    而且,他也沒有衝鋒技能的CD了。

    那頭龍震動著雙翼,開始降低高度,布蘭多看清那是一頭紅龍,它拍動翅膀時甚至在身後拉出一條長長的火焰,火焰掃過之處,雨水完全蒸發。它尖嘯著一掠而過,灼熱的氣息幾乎撲面而至,布蘭多不得已只有開啟了樹木堅韌,不過即使如此,火焰還是從他身上燒過,瞬間將他化為灰燼。

    黑暗寇華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露出興奮的、快慰的眼神,但她才剛剛開心了一瞬間,臉色馬上沉了下來。

    因為片刻之後,她看到布蘭多又一次出現了,並且出現在那頭紅龍身後——

    那是個幻術,她的龍被騙過了。

    黑暗寇華憤怒地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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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幕 復活

    火雲從頭頂上一掠而過,布蘭多使勁拍打了兩下才將頭髮上的火焰撲滅,不過顧此失彼,他的伯爵大衣頓時包裹在火焰之中,好像一條火焰作成的斗篷,凜風一掃,火苗隨風飄散,年輕的伯爵上半身頓時暴露在冰雨之中,荒原之上的冰雨打在身上,冷意彷彿浸入骨髓。布蘭多冷得直打戰,本來以他現在的身體素質,就算是赤裸上身在雪地之中修行也未必會感到不適,但在這兒,卻感到一股子發自骨髓深處的冷意沿著脊柱冒了上來。

    寒意來自法則。

    “媽的,這才是真正的冰火九重天!”他忍不住暗罵一聲,雖然僥倖用風后九曜騙過巨龍,但龍息實在是太過恐怖,離著十好幾米的距離展翅一掠而過,帶起的火焰氣息就差點把他烤成了一支人形火炬,布蘭多這才清醒地認識到巨龍的可怕,平日裡阿洛茲給他的印象太過偏向於人類了一些,差點讓他忘了,這些翱翔於天際的天空霸主,乃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之一。

    布蘭多回過頭,一前一後兩頭巨龍已經在雨幕之中飛遠,一時之間還沒有回頭的跡象,而他與寇華的距離,事實上也就只差那一道懸崖而已了。

    布蘭多在最後一根岩刺上停下,他抬起頭。

    黑暗的寇華一動不動佇立在懸崖頂端,明亮的目光彷彿同樣穿過雨簾,居高臨下與之遙望。

    霜巨人的攻勢好像也隨寇華的舉動而一時陷入了停滯。

    “你見過母上?”她靜靜地問道,聲音並不高亢,卻傳遍了整個戰場。黑暗的寇華似已平息了怒氣——如若不去看她抿得緊緊的嘴角,以及冷冰冰的眼神的話——但布蘭多清楚,她只是把熊熊怒火壓抑在心中而已。

    他點點頭。

    “你為什麼能操縱狼群?”

    “你猜?”布蘭多微微一笑,仰著頭答道。

    黑暗的寇華看著他,像是在看某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沒必要,反正你今天會葬身於此,與我陪葬。”少女冷冷地答道。

    “恐怕不會,我還沒打算死在這裡,”布蘭多搖搖頭,反而自信無比地笑道:“非但如此,我還要救你——”

    “救我?”

    黑暗的寇華微微一怔,臉上露出怒極反笑的神色來:“簡直可笑,一派胡言。”她舉起手來,一道閃電蜿蜒穿過雲端,將天地之間映得白茫茫一片。隆隆的雷聲滾滾而至,裹挾著她冷冰冰下達命令的嗓音:

    “海的女兒啊,去襲擊你們的敵人!”

    布蘭多看到,寇華所站立的懸崖背後,掀起了驚濤駭浪,在頃刻之前,那兒還是天際低垂的原野,然而忽然之間,波濤洶湧,一個接著一個長長的頭顱從海面之下伸出,那些來自於深海之中,它們又一個共同的名字——許德拉的子嗣。

    數也數不清的九頭蛇,十二頭蛇,十五頭蛇蜥忽然出現在布蘭多面前,它們泛海而來,高大的身軀有如山巒,一頭接著一頭,足足有上百頭之多。而在所有山巒一般的背影身後,雲層之後,一個巨大的彷彿貫通天地的影子正矗立在海天之交,布蘭多只消看那巨大的身影一眼,就明白那是什麼。

    祖神獸。

    只是這一次,它不再是埃希斯的夢魘,而是真正存在於這個國度之中的九頭蛇之王,作為這個領域之中的世界之王,寇華可以憑空具現出一切她所想得到的存在。看到那雲端巨影的第一眼,布蘭多就真正明白了所謂極之領域與神明之國的差距所在。

    這是一個自成體系的世界。

    只是——

    “寇華真是瘋了。”布蘭多搖搖頭,對方為了殺他,已經徹底瘋狂了。眼前這一幕雖然看起來無比壯觀,但僅僅是對付他其實毫無必要,黑暗的寇華只不過是在無限度地消耗自己的力量罷了,她明知道這一點,卻仍舊執意如此,委婉一些說是固執,但其實不過是在置氣罷了。

    這位埃希斯的長女的心性,畢竟還不是一位真正的神祇。

    當然,她也可能只是在試探一位真神的國度的真正底限所在。不過布蘭多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小,從先前的接觸中可以看出來,對方似乎並不是那種很有心機的存在。相比起來,善良的寇華要比她智慧、隱忍得多。

    其實他心中隱隱有一種錯覺,或許寇華才是那個真正佔據主導的埃希斯的長女,而黑暗的寇華不過是她的另一面罷了。只是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個性子溫軟到那個程度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是上古戰爭之中那位黃昏狼族的首領,

    不要說殺戮,善良的寇華甚至不願意捲入到任何一場戰鬥中,從任何一方面來看,她都是個真正的和平主義者。

    布蘭多立刻搖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因為就在他面前,那些九頭蛇正在緩緩上岸,向他包圍過來。他再抬起頭來,微笑著問道:“寇華小姐,我倒是有一個問題。”

    寇華深深地皺起眉頭,不明白這傢伙事到臨頭不作最後的掙扎,反而在這裡問什麼問題是什麼心態。 “是有後手,還是已經放棄掙扎了?”她默默地沉吟了一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既然布蘭多坐以待斃,她也樂見其成,於是平淡地開口道:

    “問題?”

    “你們一家子究竟對祖神獸有什麼樣的怨念?”

    黑暗寇華呆住了,“什麼意思?”她微微一怔,一時間好像沒反應過來,但隨即看到布蘭多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才明白過來對方不過是在調侃自己。那一瞬間黑暗的寇華心中怒火那個升騰。 “這個該死的混蛋,死到臨頭了還要嘴硬!”

    她咬牙切齒,正要下達攻擊命令,但正是這個時候,她卻看到布蘭多忽然縱身一跳,跳入了下方霜巨人的包圍之中。

    “放棄了?”

    除此之外,黑暗的寇華想不到布蘭多此舉還有什麼別的用意。不過她實在是被這個古怪的人類一而再再而三反常的舉動搞得有些暈頭轉向了,她實在不明白對方一會兒挑釁她,一會兒又好像忽然放棄了抵抗,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僅僅是為了氣她?

    這也未免太兒戲了。

    “別讓他死了,抓住他!”她心中暗怒,惡狠狠地下達命令道:“想這麼痛快地去死,沒這麼容易。”

    但話才出口。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黑暗的寇華忽然發現布蘭多縱身一跳之後,整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氣息完全不見了。她僵住了,差點疑似自己感覺出了錯,連忙又沿著米洛斯的法則領域細細地探查了一次,照理說在她自己的這個領域之中,不可能會有任何漏網之魚存在,她細細感知了一遍之後,空間之中還是只有灰劍聖梅菲斯特、維羅妮卡、夏爾、佩婭還有亞魯塔幾個人的氣息。

    她眉尖忽然微微一挑,感到平台之下還藏著一個人,她忽然記起那個人來,那應該就是先前那個人類神官,竟然讓她逃過一劫。不過黑暗的寇華立刻移開注意力,她才懶得去關心這些蟲豸,她現在只關心一個問題。

    布蘭多去哪裡了?

    她的精神像是網絡一樣掃過整個大廳,但除了上述那些人之外,整個她的領域之中再沒有任何一個其他的人類存在。

    “這怎麼可能?”黑暗寇華心中詭異無比,眼下這樣的狀況,只可能是布蘭多忽然通過什麼法術傳送走了。或者說轉移到了其他界域。但這些顯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先不說在她的領域之中施法想要瞞過她有多不容易,而且整個空間中都完全籠罩在次元錨之下,任何空間法術和界域法術都完全被封鎖,怎麼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施法?

    她心中一片慌亂,那純粹是對於未知的驚惶,一個大活人在他的領域中消失了,她竟然毫無察覺,這還算哪門子的半神?

    但正是這個時候,寇華卻忽然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在找我嗎?”

    黑暗的寇華簡直像是受驚的小姑娘一樣嚇得回過頭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布蘭多,指著他,一個“你、你、你……”卻始終沒有你出​​來。她在布蘭多消​​失之後,想出無數多種可能,但在重新看到對方的一瞬間,她就明白原來事實是如此的簡單。

    此刻出現在她面前的布蘭多身上的確一丁點人類的氣息都感覺不到,只​​有濃濃的魔物的氣息,就和她召喚的那些九頭龍一模一樣。

    “你、你怎麼做到的?”寇華幾乎失聲出口。

    有許多法術能將自己偽裝成魔物。

    但凡是偽裝就不可能在她的領域之中奏效,因為法術本身的波動就會暴露這個法術的效果,而魔法物品也是一樣。

    而出現在她面前的布蘭多,身上既沒有法術波動,也沒有魔法物品生效的跡象,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她面前的就是一頭魔物,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布蘭多亦微微一笑,但並未做答,其實道理很簡單,現在他就是一頭魔物,因為他的魔物氣息來自於他的精英技能,這個技能本身就是屬於魔物的技能,從來沒聽說過玩家有精英這個頭銜的。

    精英技能——

    魔化

    (等級1)

    【基礎】(精英/普通)

    在短時間內將身上的氣息偽裝成魔物的氣息,使領主級以下魔物不會主動攻擊,持續一分鐘或者至使用者主動攻擊為止。

    可惜。如果寇華沒有抹殺自己的法則,如果她仍舊是頭狼埃希斯的長女,而不是現在的神祇的身份。那麼作為魔物的領主,她一定會輕易地發現他。但問題是歷史沒有如果,布蘭多幾乎想要偷笑,一切的巧合,造就了他現在輕輕鬆鬆出現在她面前的結果。

    他舉起大地劍來,擺出了出手之前的姿態,冰冷的雨水順著他赤裸的上半身嘩嘩而下,勾勒出結實的肌肉的曲線。

    “不!”寇華終於反應了過來,雷電像是長鞭一樣在她手上匯聚,她猛力向前一揮,像是要將無盡的怒氣融入這一擊之中,徹底殺死布蘭多。但布蘭多身畔明亮的光環已經閃現,雷霆長鞭首先擊穿了由巴哈姆特之祝福召喚的火盾,然後生生在衝突光環上扯開一條口子,再刺入樹木堅韌在布蘭多表皮上構成的一層樹甲之中,布蘭多悶哼一聲,即使以他的防禦與意志,這一擊仍舊讓他感到彷彿來自於靈魂深處的劇痛。

    生命瞬間見底,不屈天賦直接接管了他的靈魂。

    但他繼續向前,手中的長劍明亮得猶如熾燃的火炬,衝突光環,樹木堅韌,以及各式各樣防護的裝備的光輝,一瞬間完全消失,就好像力量被抽取一般,所有的能量流都匯聚在一起聚向布蘭多手中的大地之劍。

    荊棘冠冕。

    抽取所有的防護能力轉入攻擊之中,聖堂騎士的絕技終於在此大放光彩。大地之劍轟然擊中寇華身邊環繞的法則之線,巨大的力量幾乎將法則之線扭曲;寇華首先慘叫一聲,但這一下並不是來自於布蘭多的攻擊,而是來自於陽炎之血的反傷——本來黑暗的寇華在偽神的狀態之下就是攻強而防弱,而她的全力一擊此刻帶來的惡果終於展現,劇痛深入靈魂,措不及防的重傷讓她幾乎哆嗦起來,甚至連她身邊的法則之線都動蕩起來。

    而正是這一刻。

    布蘭多一直以來含而不發的穿刺打擊完全爆發開來,空氣中發出一聲刺耳的顫鳴,黑暗寇華身邊深藍色的法則之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向後彎曲,然後徹底被撕開。穩固的法則這一刻終於崩潰,寇華還想挽回局勢,但布蘭多的身影忽然在她面前消失了,而下一刻,她視野中只看到一雙大手向自己抓來。

    時間……不對……這是空間要素。

    黑暗的寇華腦子裡只有這一個混亂的想法,“他明明說過他的秩序之力只夠他施展一次的,他、他又在騙我!”她眼前一黑,幾乎要被氣得暈過去。她做夢都沒想到布蘭多先前明明在大佔優勢的時候還在為她編織陷阱,因為這在她看來根本就沒必要。

    雖然現在看來,卻十分有必要。

    布蘭多丟掉了大地之劍,他無意於殺死寇華,事實上他也明白自己殺不死這個該死的女人,BOSS不可能只有那麼一點兒生命,但法則之線的崩潰只有一瞬間,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他一把按住黑暗寇華的雙肩,將她推倒在地上。

    黑暗寇華完全沒預料到這樣的攻擊,錯愕之下被重重地撞在地面上,幾乎眼冒金星。她嚇壞了,她感到那個人類男人赤裸著上​​半身壓在自己身上,死死地按住她,“他要幹什麼!”她又驚又怒,一時間差點連抵抗都忘了,就這麼呆呆地看著布蘭多——她大約做夢都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出招。

    但她既驚又怒地張大眼睛時,卻看到布蘭多收回一隻手,反手一下插入了他自己的額頭,鮮血一下就沿著他的手臂漫流而下,混雜在雨水啪嗒啪嗒滴落在她的臉頰上。

    雖然血水一靠近她閃電構成的軀體就瞬間氣化,但仍舊是把她嚇呆了。

    “這個噁心的人類在幹什麼!”

    她忽然注意到,布蘭多從他額頭上取下的那枚黑水晶。

    黑暗的寇華一瞬間就好像是中了魔法一樣定在了那裡,她一時間只感到手腳冰冷,“不!”她尖叫道:“你不能這麼做,放開我!”

    布蘭多滿臉是血,卻對這位埃希斯的長女微微一笑,笑得她骨子裡發冷。然後布蘭多拿起手中滿是血水的黑水晶,輕輕放到她的額頭上,“寇華小姐,你始終是埃希斯的長女,狼族的首領,你是它們天然的領導者……”

    “你能夠消抹自身的法則,但你消抹不了這份記憶與感情。”

    “所以,還是回來吧。”

    “不要!”寇華幾乎是在痛哭。

    嗡一聲巨響,就在布蘭多的手碰到寇華的額頭的一瞬間,一股恐怖的衝擊波以他們兩人為中心瞬間爆發開來,這衝擊波頃刻之間席捲了整個戰場,那些霜巨人,那些九頭蛇,大平原,波濤洶湧的海面,低沉的烏雲,以及天邊那巨大的身影,一瞬間徹底消失了。

    而布蘭多也被這衝擊波揚起,遠遠地拋飛了出去,他抬起頭,瞇起眼睛,甚至還能看到向另一個方向被拋飛的寇華,像是風箏一樣在氣流之中艱難地掙扎著。不過已經夠了,他鬆了一口氣,這股衝擊來自於米洛斯的法則對於其他規則的排斥,既然它產生了,那麼就說明黑暗的寇華已經不能再融入這個國度之中了。

    他的猜想果然沒錯,寇華果然是殺死了自己,徹底消抹了自身的規則。

    但可惜,她大約做夢也沒想到,布蘭多手上會有這個東西。

    埃希斯的災禍之心。

    就像是布蘭多所說的,她畢竟還是狼族的首領,當埃希斯之心的頭狼法則融入她的身體之後,一瞬間就將她之前的一切努力化為飛灰。從此刻起,那個不過存在了片刻的蘇拉什消失了,而黑暗的寇華,又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上。

    唯一的改變是,她和他一樣,在米洛斯的領域之中,都失去了力量。

    而接下來。

    就是公平的一戰了——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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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幕 凡人之擇

    一切的幻象都消失了。

    戰場又回到了那個深淵之中的平台之上,但四周好像安靜了下來,一點一​​滴,時間不在流逝。維羅妮卡仍舊保持著那個平台​​下方飛去的動作;灰劍聖梅菲斯特手持巨劍,昂然而立;夏爾手中的法術火花乍然綻放,定格在那一刻;四周峭壁之上,墜落的冰塊彷彿永滯,冰窟之中,四名黑騎士正保持著舉弓的動作。

    唯有平台之上,布蘭多與黑暗寇華各自佔據一半空間,一靜一動,彷彿截然相反的兩幅畫面。布蘭多正從地面上緩緩站起,赤著上身,鮮血順著他的額頭緩緩滑過,沿著脖子,劃過肩頭,上臂,小臂,流經手腕,彷彿勾勒出的腥紅的紋身。

    玫瑰色的血珠沿著大地之劍黑沉沉的劍身,緩緩向下滴落,落入地面,漾起一層層薄薄的塵埃。

    布蘭多沉靜地看著正前方,跪在地上的黑暗寇華。

    她正咯咯咯笑得厲害。

    好像是瘋了一般,笑得渾身都顫抖起來,然後猛烈地咳嗽著,整個身子都蜷縮成一團。少女額頭上、面上全是一縷縷的鮮血,不是她的,而是布蘭多的,明亮熾熱的閃電已經從她身上褪去,她瞳仁中的顏色又恢復了那溫婉的淺紅,一頭漆黑長髮好似檀木,肌膚淺白,好像才從牛奶中出浴,一襲漆黑的長袍恍若幽蘭,悄然盛開在平台之上。

    “哈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

    黑暗寇華一邊咳嗽,一邊開心至極地笑著,她的肩頭劇烈地聳動著,又抬起頭來,用一種幽怨地、幸災樂禍地眼神看著布蘭多,有些像是一頭狼般。眼神幽幽然。

    “哈哈……咳咳……你應該感覺到了嗎?”

    布蘭多一言不發,在他的視野中,平台四周的邊境正逐漸變成淺銀色,而這些銀色的區域正在逐漸擴大,慢慢以寇華為中心靠近。它們擴張的速度正變得越來越快,一片一片。具有生命力一般,延伸向中央的黑暗寇華,他靜靜地站在那兒,也能感到一股古老的、又彷佛是新生的氣息正在壯大,慢慢融入這個世界。

    米洛斯的神力法則。

    “哈哈哈咳咳……機關算盡太聰明吶,人類,”黑暗寇華眼中露出快慰的光芒,喘了口氣,才無所謂地搖了搖頭;她跪坐在地上。像是個柔弱無力的少女,甚至有些虛弱地看著布蘭多說道:“你幾乎快要成功了,可惜……”

    “你成神了。”

    布蘭多淡淡地答道。

    這個世界的法則正在重新演算,整個神之永眠地外部的時間與空間都陷入了停滯之中。而無盡的虛空之中,一團火焰正在重新燃起,好像隨著這光的誕生,一條條來自於古代的法則之線開始重新亮起,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著那個沉睡於黑暗深淵之中的名字。

    米洛斯。

    霜巨人的父親。

    僅僅是一線之隔,黑暗寇華終究成就神位。晶瑩的淚珠子還掛在腮邊。但她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怎麼了,你覺得你還有機會麼?”說著,她歪了一下頭,用一種好奇的目光看著布蘭多。

    只是那好奇之中,蘊含著深刻的仇恨。黑暗寇華在微笑著,白森森的犬牙若隱若現。

    布蘭多看著那逐漸蠶食的銀色區域。

    “還有五分鐘,”他靜靜地答道:“我還有五分鐘可以殺死你。”

    少女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忍不住又一次咳嗽起來。

    “咳咳咳……的確如此呢,要是你真是個凡人就好了……”她劇烈地咳嗽著。一邊笑中帶淚地看著布蘭多,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血紅色的眼睛裡滿是惋惜:“可惜吶,神明們與水晶約定,將選擇未來的權力交由凡人手中。”

    “布蘭多​​,”黑暗寇華笑得很甜,以至於近乎有些嫵媚了:“作為黑暗之龍的繼承人,作為神民的你,是殺不死我的。”

    “只有凡人可以殺死我。”

    “而托你的福,咯咯,偏偏只有神民才能在這個領域之中自由行動呢——”

    “明白了麼,這裡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了,”她緩緩站了起來,輕聲答道:“千萬年後,人類再一次選擇了他們的命運,而這一次,將沒有人可以改變了。”

    布蘭多一言不發。

    但卻有一個聲音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布蘭多​​改變不了的,”那個聲音清脆、堅定地回答道:“就由我來改變!”

    布蘭多與寇華臉上同時變色。

    只不過一個是驚喜,一個是驚愕,“是誰!”寇華臉上的笑意頓消,她緊張地尖叫一聲沒。忽然之間,在兩人相對的另一側,幽幽藍光像是構成了一扇大門,身穿騎士戰服,腰佩獅心劍的少女緩緩步入平台之上。

    她抬起頭看著黑暗寇華,認真地回答道:“我不明白布蘭多他是從那裡來,也不明白他為什麼無法阻止你,但我至少知道,女神大人,我還可以作出一次選擇。 ”

    “因為我,”她將手按在胸口,一字一頓地答道:“來自布契,我就是您口中那個凡人。”

    那一刻,黑暗寇華面上的表情極其精彩,好像所有的神情都定格在了那一刻,“不,這不是真的,”她說,一邊搖著頭:“不,你必須要考慮好你的選擇,它關係著這個世界的未來。你聽好,小姑娘,是瑪莎大人給了你們一切,你們決不能忘恩負義——”

    她看到芙蕾雅緩緩拔出長劍,劍光明晃晃幾乎晃花了她的眼睛,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雪白,“不,我可以讓你成為半神,你將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我們將一起讓這個世界重返古典時代的榮光。”

    她叨叨絮絮地說著,但騎士少女好像並沒有聽到一般。她緩緩拔出獅心劍,然後回頭看向布蘭多。

    布蘭多對她笑了笑。

    “芙蕾雅。”

    “布蘭多​​。”

    他舉起大地之劍,“讓我看看你在王立騎士學院學到了什麼?”在米洛斯的領域之中,此刻所有人的力量此刻都已經完全被排斥開,就連寇華自身也是一樣。他們還有五分鐘,在銀色的領域完全與黑暗寇華連成一片之前——

    在這五分鐘之內。

    這場戰鬥將僅僅由經驗與技巧來決出勝利者。

    兩人心中都一片寧靜。寇華彷彿也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她臉色有些僵硬,因為她已經看到了芙蕾雅身後那個淡藍色的身影。

    “為什麼,米洛斯!?”

    “這是我和水晶的約定,寇華,我們應當給予他們多一些選擇的機會。”冥冥中似有一個聲音回答道。

    “你這是偏袒!”她咬牙切齒。

    “寇華,你我分屬不同的陣營,我們各自相信不同的真理,但我只有一點要求要對你說——至少讓歷史的選擇趨於公正。”那個聲音答道:“如果你認為混沌才是這個宇宙之間唯一的真理,那麼你必定不會害怕它會失敗,對吧?”

    那個聲音停了停,有些驕傲地答道:“我也是一樣。”

    黑暗寇華輕輕哼了一聲,但也只有閉口不談,她抬起頭看,看著在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

    兩人都已經作出了進攻之前的姿勢。

    大地之劍的劍鋒微微顫動著,布蘭多合上眼瞼。眼前彷彿是某個夏夜,漆黑之中。那條橫亙於天空之中的璀璨星河。他開始向前邁步,一邊感受著那步子,而與他一起,芙蕾雅也開始向前,兩人一齊動身,步伐幾乎完全一致。

    黑色的劍鋒。銀色的劍刃,輕輕晃動著。

    “還記得布契的那一戰,”布蘭多頭也不回地問道:“黃金果園的戰鬥。”

    芙蕾雅微微一怔,立刻點了點頭。

    “這一次,”布蘭多答道:“我繼續為你掩護。”

    他放平大地之劍。

    “芙蕾雅。”

    衝鋒技能再一次開啟。布蘭多帶著一道流光刺向寇華,這一劍,與法則無關,與要素無關,甚至連力量都被米洛斯的領域壓制到最低程度,這就是簡簡單單,決定生死的一戰。黑暗寇華眼中怒火熾燃,她向後一退,伸手擋住布蘭多的劍刃,反應沒有絲毫遲滯,單純從戰鬥經驗上來說,她並不遜色於布蘭多。

    但可惜,布蘭多並不只有一人孤軍奮戰。

    “交替進攻!”布蘭多怒吼道。

    一道淺藍色的身影在布蘭多身後出現,埃魯因的騎士制服這一刻在這​​位埃希斯長女眼中顯得如此的顯眼,銀色的獅心劍彷彿真形同獅子的獠牙一般刺向這位女神。尼玫西絲曾經寄希望於這把劍可以改變一個王國的命運,而時至今日,它的確正在改變某些人的命運。

    只是這些人,其數量遍及整個沃恩德大陸。

    黑暗的寇華怒吼一聲,芙蕾雅的劍術在她看來粗鄙得近乎不堪入目,她忍無可忍直接一爪就向騎士少女爪去,可下一刻,一柄黑沉沉的劍刃果然擋在她行進的道路上。 “那個該死的傢伙!”她抬起頭,果然看到布蘭多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不得不一把抓住布蘭多的劍刃,然後丟開,然後向後退去,避開芙蕾雅的劍。

    但布蘭多怎能讓她如願,直接丟掉大地之劍,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這混蛋!”寇華心中暗怒,想也不想,左手一記手刀就向布蘭多小腹插去。在她才剛出手,就意識到不好——她忽然記起來,自己面前這傢伙根本就是亡命徒,黑暗寇華抬起頭,果然心頭發冷地看到布蘭多對自己古怪地一笑。

    完了!埃希斯的大女兒那一刻只感到腦子裡一片空白。

    嗤一聲輕響,她果然感到自己的手毫無阻礙地插進了布蘭多的腹部。布蘭多臉上表情幾乎是在抽動,但他卻彷彿沒感到疼痛一般,直接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生生將她扯了過去。然後布蘭多一把抱住她,然後迫使她轉過身,面向芙蕾雅。

    “不!”寇華尖叫一聲。

    那一刻。

    芙蕾雅與黑暗寇華同時瞪大眼睛——

    只不過黑暗寇華怔怔地看著的是插在自己心口的獅心劍。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只有血沫止不住從嘴角噴湧出來,少女痛苦地皺起眉頭,大口地喘著氣,她好像極為不甘心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這個本應該給她帶來榮耀的平台,看這個桶狀的深淵,看著芙蕾雅,最後艱難地回過頭。

    恨恨地看了布蘭多一眼。

    “寇華,這就是答案……”

    “卑鄙。”她虛弱地回答那個冥冥之中的聲音道。

    芙蕾雅幾乎是哆嗦著看著自己面前這位女神合上眼睛,她輕輕鬆開手中的劍,張張口,像是想說什麼,但千言萬語。都化為一句話擔憂的話:“布蘭多,你……”

    “我無妨。”布蘭多鬆了一口氣,黑暗寇華的身體正在他手中變輕,好像開始變得虛無起來。而四周的時間和空間似乎又開始逐漸恢復流動,他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平台邊緣的銀色區域正在消散。

    米洛斯的法則正在重新退回黑暗的虛空之中。

    這是一個好兆頭。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有些虛弱地答道:“多虧你避開了心臟的部位。”說著這句話,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一股虛弱和後怕才湧上心頭,彷彿戰鬥結束的一剎那。他才開始感到渾身發軟,忍不住晃了晃就要倒下去。

    但有人抱住了他。

    芙蕾雅緊緊地抱住了他。

    ……

    時間的正常秩序彷彿在黑暗寇華死後一剎那恢復了,哈魯澤瞪大眼睛,看到那幾個身披黑色斗篷的黑騎士舉起弓,走到冰窟的邊緣。而黑騎士的動作如此自然,好像對於他們來說。根本沒注意到中間有過那麼長時間的靜滯,甚至也沒注意到平台之上發生的改變,一切都是在眨眼的瞬間之內,彷彿慣性使然,他們按照原本的計劃舉起了手中的長弓。

    這個時候。前一刻定格在半空之中墜落的冰塊才'嘩嘩'落入懸崖之下。

    黑騎士們瞄準了平台上的布蘭多與芙蕾雅,時間是如此的短促,以至於他們根本沒意識到那芙蕾雅是從何如來,也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只是本能地認識到芙蕾雅與那個托尼格爾伯爵是盟友。

    然後他們張開弓。

    哈魯澤急劇地喘了兩口氣,他張開口,但他身邊的詩朵似乎先一步發現了他的舉動,學者小姐瞪大眼睛,沒命地搖著頭,示意他不要衝動。但小王子心中只記得老師的安危,他生性本就單純,那裡還記得自己的處境。

    騎士鬆開手指,繃一聲輕響。

    長箭離弦而出。

    “老師,小心!是黑騎士,他們來了!”

    小王子也是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

    領頭的黑騎士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拔出劍就向這邊衝了過來,他舉起劍,下意識地就想放到小王子的脖子上。但正是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事實上洞穴之中的所有黑騎士都在同一刻僵住了。

    金色法則之線在冰窟之中蔓延,已纏繞在每一個人身上。

    而在洞口剛剛放出一箭的黑騎士們,也愕然地發現,他們的箭——統統被一頭龐然大物擋了下來。

    那是一頭龍。

    一頭展開雙翼,鱗片閃爍著耀眼的金光,金色的瞳孔之中猶如環繞著熾熱的火焰,昂著頭,兩對犄角高高揚起,居高臨下在半空中看著他們的巨龍。這頭彷彿來自於太古時代的生物,頃刻之前才在峽谷的另一頭揚起雙翼,但彷彿眨眼的瞬間,她就已經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阿洛茲大人!”

    詩朵興奮連帶著不敢置信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哈哈,這下可得救了!”這是菲拉斯的叫喊。

    而在他身邊,勞倫​​娜也是鬆了一口氣。事實上,在所有人中就連那位一直以來繃著臉的克魯茲人的皇長子也忍不住出了一口氣,只不過他回過頭,看到那位小王子在發出那聲提醒之後,早已昏迷了過去。

    “我如果是你,”阿洛茲的警告道,但充滿了她特有的玩味的意味,她危險地瞇起眼睛,對那持劍的黑騎士頭領說道:“——就乖乖地放下劍。 ”

    騎士顯然完全沒料到會有一頭龍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微微怔了片刻,但隨即嘆了口氣,舉起手中的劍,鬆開手,然後哐噹一聲,丟下了劍。

    冰窟之中,黑騎士們面面相覷,但不過是片刻的猶豫之後,擲劍叮叮噹噹的聲響響成一片。

    ……

    布蘭多仰頭看著那巨龍之影從半空掠過。

    他頭枕在少女的大腿上,只感覺渾身像是被抽空了一樣疲乏無力,但抿了抿嘴,心中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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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8 18:32: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幕 大爆炸

    “喬詩,喬詩。”

    老貝阿德在隔壁屋子裡叫喚著,趴在木桌上十三四歲的少女應了一聲,從時明時暗的蠟燭上移開視線,就在不遠處,窗戶外連日來的天空陰陰沉沉,天際黑云密布,總是交錯著一道又一道紫色的閃電。她抬起頭看了這糟糕的天氣一眼,嘆了口氣,走出門去問道:

    “父親,怎麼了?”

    “去把我的斗篷拿來,把馬車牽出來,這天氣幹不了活兒,我把農具送去城裡讓貝托斯修一下。”老貝阿德正在自己的長椅上穿鞋子,一邊回答道。

    喬詩站在自己房間門邊看著客廳門外的壞天氣,皺了皺眉有些擔憂,挽起的袖子下白生生的手臂在圍裙前交疊著。 “這個天氣也要出門嗎?”她有些不太情願地說道。老貝阿德聽出自己女兒口氣中的關切,瞅了一眼外面的天氣笑道:“和風細雨罷了,和風細雨罷了,再過一陣子,天氣還會更壞吶,那時候就不好出門了。”

    喬詩嘆了口氣,在圍裙上擦擦手,穿過客廳從架子上取下斗篷為老貝阿德披上,“你去安撫下安絲和阿洛,它們還小,閃電一定把它們嚇壞了。”老貝阿德瞇起眼睛,讓自己女兒的雙手環過自己的脖子為自己繫上斗篷,享受著這份默默的溫情,一邊說著。 “路上很滑,馬車一定不好走。”喬詩小聲說道。

    “沒關係的,我的好孩子,這個天氣下那些壞東西也不會出來活動。”老貝阿德哈哈一笑。

    喬詩知道自己父親的說法是好叫自己放心,自從夏初小領主開始整治治安以來,鄉間已經很少能看到地精與強盜的蹤跡了,她抿著唇。一語不發。 “好了,去吧。”老貝阿德溫和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那張與亡妻越來越像的面孔,吩咐道。

    喬詩點了點頭,轉身出門,冒雨穿過院子。馬廄就在農莊後面,她推開柴門。矮小的棚舍內光線很暗,兩匹小母馬果然在這個天氣下顯得焦躁不安。喬詩踩著地上的干草先走到名叫安絲的母馬旁邊,用手輕輕拍它的脖子,輕聲安撫著,好叫這匹母馬安靜下來,但今天卻與往日有些異常,這匹灰色毛皮的母馬一個勁地跺著腳,濕潤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顯得特別明亮,內裡蘊著強烈的不安的光芒。

    “怎麼了?”喬詩皺起眉頭。敏銳地感到安絲的恐懼並不是來自於天邊明亮的雷電,而是地下。

    她微微蹲下去,用明亮的目光盯著堆放在地面上的乾草垛,在她的視線中,秸稈微微顫抖著——只一剎那少女就明白過來:是地面在動!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浮上喬詩心頭,她馬上站起來衝向關馬的木柵欄,咬牙用雙手拖著鐵栓將其從鎖扣上抽下來丟到地上,然後打開木柵欄。依次將兩匹馬放出來,再趕著它們衝出馬廄。只這麼一片刻的耽誤。地面已經明顯震動了起來,外面坑坑窪窪的水窪已經起了一圈圈波紋,喬詩才剛剛跑到棚舍外,就聽到一種古怪的嗡嗡聲從北面傳來。

    她停下腳步,下意識地回過頭,北面入眼處是綿延不斷的安拉瑟森林。森林頂端,像是升起了一個巨大的光球,那光球穿透了雲層,因為太過明亮刺眼,彷彿讓它周圍的世界都微微一暗。然後震耳欲聾彷彿撕裂空氣一樣的​​爆鳴聲才像是衝擊波一樣橫掃而過。帶起幾縷髮絲——耳中那嗡嗡聲化為隆隆巨響,逐漸又連成一片,形成高亢刺耳的尖嘯,彷彿海潮一波連著一波,但漸漸的,聲音在耳中變成了嚶嚶嗡嗡彷彿雜音一樣的甕響,然後又形成一波更高的浪頭,淹沒了一切,樹冠還在翻動,枝葉漫天飛舞,電閃雷鳴,風雨交織,四周卻好像一個寂靜無聲的世界。

    在這個寂靜無聲的世界中,喬詩驚恐地看到那個光球正在變大,一點點吞沒了天空,雲層,它的球形外表也隨著擴張開始崩潰,熾白的外殼一剎那之間破碎了,耀眼的火焰從中綻射而出,火焰像是雲團一樣向四面八方繼續擴散,開始極慢,像是遠在天邊,但忽然之間,她就看到火雲來到了安拉瑟上空,頃刻之間將整片森林吞沒。

    那高聳入雲的火壁繼續前進,尖尖的雪松,挺立的黑松,起伏的山丘,早已化為火海,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她一頭長發幾乎是在氣流之中張揚地狂舞著,眨眼的光景,馬廄就已經在她面前支離破碎,喬詩尖叫一聲,這才轉身想跑。

    但可惜晚了一點。

    轟然一聲巨響,火焰已經形同一道颶風掠過整個農莊,將所有的一切化為灰燼。

    “啊——!”

    喬詩臉色蒼白地睜開眼睛,渾身早已被冷汗浸透。她從木桌上支起身子,才明白自己又做了那個噩夢,距離那場可怕的爆炸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有餘,雖然後來她才知道那場爆炸發生在北邊的死霜森林,波及的範圍最終也只到金雀山以北,落針丘陵以東的區域,但在夢中,她卻不止一次夢到火焰吞沒安拉瑟森林與農莊,整個蘭托尼蘭一片地獄火海的場景。

    她抬起頭來,看著窗外通往克庫斯的大道,道旁的森林郁鬱蓊蓊,幽寂深沉,林冠上空湛藍如海,絲絲棉絮形成白色的航跡,自從那場爆炸之後,天氣就一日好過一日。大道上不時有騎手經過,三三兩兩,有些打著貴族的旗號多半是附近的騎士,有一些就乾脆是結伴而行的冒險者。

    這些人自從半個月前就開始陸陸續續出現,雖然每年到這個月份都是冒險者聚集的日子,但在伯尼切爾這種小地方也很少能看到這樣的光景,​​何況他們都還是衝北方而去的。

    “喬詩!”這時有人喊道。

    喬詩看到那個向自己打招呼的人,是住在隔壁的獵人,前段時間好像去了城裡,“貝歇大叔,你從城裡回來了。有看到我父親嗎?”她連忙問道。 “老貝阿德啊,我在鐵匠那兒見過他一面,怎麼啦?”獵人答道。

    “沒什麼,只是擔心而已,貝歇大叔,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麼?”她瞅了一眼那些路過騎士。然後小聲問道。

    “你說那些騎士老爺?”獵人站在柵欄邊,也看著路上那些鮮衣怒​​馬的貴族騎士,他搖了搖頭:“他們是去找人吧。”

    “找人?”

    “是啊,找人。”

    ……

    瓦倫登堡。

    那場爆炸之後不多不少已經五週,艾柯、尤拉、馬卡羅還有歐汀伯爵都看得出來公主殿下雖然面上還安然若素,但暗地裡已日復一日變得焦慮起來。好在與公爵本人的交涉還算得上順暢,明面上維埃羅公爵本來就是讓德內爾伯爵死敵,兩人台上台下,大大小小也打了不知道多少次。眼下有機會一舉消滅自己的仇敵,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但其實就連艾柯這樣的毛頭小子都看出來了,維埃羅大公是念照先王的舊情。這位公爵大人的女兒竟然是公主殿下的母親,當看到格里菲因公主管公爵大人叫外公時,當時在場就連那些資歷最老的王黨諸如馬卡羅、歐弗韋爾都呆立在場,幾乎出乎所有人預料,就好像才叫人想起來,這位公爵大人年輕也是風流倜儻。娶了一位精靈作妻子,只是從沒有人見過那位公爵夫人的樣子。也不知道埃魯因王國內竟曾有一位銀精靈公爵夫人。

    不過馬卡羅等人心驚之餘,也慢慢意識到,那個曾經對他們言聽計從的小女孩,似乎也並不是想像中那麼乖巧,事實上從一開始,那位公主殿下就留有這樣的後手。

    奧伯古七世的婚事是王室一手操辦促成。雖然國王娶了一位半精靈這樣的事情難免會引來風言風語,但在這件事上那位老國王一如既往地展示了自己的固執。何況在王國的皇后至少還是一個人類,王黨們也不願意這件小事上觸奧伯古七世的霉頭。

    但沒想到今天看來,馬卡羅等人才明白過來,當初那位固執的老國王追求的。原來並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愛情。

    而高地騎士那邊也不知道打著什麼主意,熱心得簡直叫人看不懂,本來要說接下來這場戰爭壓根就與他們沒什麼關係,但非但派出了包括黑塔巫師在內的正式的使節團,還信誓旦旦地保證,只要公主殿下向讓德內爾開戰,那麼他們就會加入公主一方。這種姿態,已經不像是聯盟了,簡直是像是在臣服效忠一樣。

    這樣一來,王黨也有些看不懂了。要知道高地騎士在埃魯因的政治生態中,從來都是超然於外,即使在王權最為強盛的時代,這些騎士與巫師也僅僅是與王室保持著一種互相尊敬的關係而已。什麼時候表現出這樣低人一頭的姿態了?

    要知道這個時候,理論上來說他們才是強勢一方,公主殿下平定了安培瑟爾的事態之後,不過依靠著自己一塊小小的領地以及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托尼格爾伯爵的幫扶,勉勉強強走到這一步而已。事實上要不是維埃羅公爵願意倒向他們一方,從局勢上看北方那位王長子殿下似乎還更有機會呢。

    但事態就在這樣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發展中默默地推進著,因為有了高地騎士的先例,甚至連戈蘭—埃爾森大公的使節前來表忠都讓人不感到那麼意外了,因為所有人都明白,那位大公本來就沒什麼野心,與其說是貴族,倒不如說是個隱士,對於外面的事情根本就不關心。事實上在戈蘭—埃爾森大公的使節到來之前,還有人惡意揣測那位大公的消息根本不可能這麼靈通,這些使節多半是他的幕僚、家臣安排的。

    後來證明這個猜測果然沒錯,當然,對於這些細節,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互相保持默契就可以了。

    但種種細節,至少讓人們明白了一點。

    埃魯因王權將興——

    外交的順利並不能掩飾格里菲因公主一天甚於一天的不安。

    布加,歐弗韋爾已經從原路返回了蘭托尼蘭,畢竟爆炸是發生在蘭托尼蘭與維埃羅地區的交界處,每個人都想要搞清楚一個月之前那場大爆炸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而從前方傳回來的消息也大多令人不安,在斥候的報告中,似乎整個死霜森林都徹底消失了。在貢恩山脈以東,紫羅蘭堡以南的區域,出現了一個片全新的死魔法區域,殘存的能量證明了那兒先前發生過一場驚天爆炸。

    而有許多證據指向這場爆炸的中心有一個巨大無比的深坑,但迄今為止,還沒有發現爆炸中有任何生還者存在。

    在更高層一些的圈子中。尤其是公主以及她身邊的人更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小王子還沒回來。

    托尼格爾伯爵也是至今不見蹤影。

    但更令馬卡羅與歐汀伯爵不安的是,他們知道克魯茲人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也在那場爆炸之中失蹤了,還有他們的一個龐大的貴族觀察團,以及他們蒼穹之青軍團的軍團長。事實上馬卡羅和歐汀伯爵已經從各自的渠道得到消息——克魯茲人的使節團已經在早些時候出發,離開了帝國,正在前往埃魯因途中。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兆頭。

    但直到這一天早些時候。

    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到訪了瓦倫登堡。

    毫無疑問,這是一位格里菲因公主殿下已經久等多時的客人。

    窗台外,從城牆上垂下的藤蘿綠蔭蔭地晃動著。遠處,靜風森林與貢恩山脈沉浸在瓦藍的背景之下。午後和煦的陽光慢慢爬上了窗格,透過葉片的脈絡,灑進房間之中,一派金色的暖輝。屋內,名貴的黑木書桌後面,格里菲因公主正安靜地坐在長背椅的紅色絨墊上。

    她刻意使自己冷靜下來,但還是好幾次忍不住去詢問時間。 “快到了,她已經過了長廊了。公主殿下。”使女有些為難地微笑著答道。

    格里菲因公主點點​​頭,輕輕吸了一口氣。這個時候門外終於傳來哚哚哚的敲門聲,彷彿整間屋子靜了片刻,她才輕輕答道:“請進來。”

    門推開了,門後正是芙蕾雅,仍舊是一身埃魯因的軍服。只不過身上的沉穩氣息遠勝從前,除了臉還有些紅撲撲的,幾乎活脫脫就是另外一個尼玫西絲。她看到格里菲因公主,怔了怔,本來以為接見自己的會是馬卡羅或者歐汀伯爵。但馬上還是行了一個騎士禮。

    “公主殿下。”

    “不必多禮,”半精靈少女表面上顯得平靜,但卻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沉靜地開口道:“伯爵……伯爵他還好嗎?”

    “殿下,布蘭多他……他沒什麼大礙。”芙蕾雅有些不安地小聲答道。

    不過格里菲因公主好像並未注意到這一點,她不安地動了動,雖然細微的神色幾乎微不可查,但還是有些急切地問道:“那、那我弟弟呢?”

    “哈魯澤殿下也無大礙,他和伯爵大人都很好。”

    半精靈少女這才淺淺出了一口氣,雖然她極力克制住自己露出軟弱的神色來,繃著臉,但腦子卻有些亂。她在那兒坐了好一會兒,既高興,又有些失落,尤其是對於那位托尼格爾伯爵的感官而言,過了片刻,她才又恢復了冷淡:“伯爵為什麼不自己來這裡?”

    “尼玫西絲小姐和大家都受了傷,領主大人想先將他們送回弗拉達或者是冷杉領。”

    格里菲因垂下眼瞼,像是在思考,片刻之後,她才又看向芙蕾雅,銀色的眸子裡已經是一片清明:“芙蕾雅,這是一個藉口,對嗎?”

    芙蕾雅臉都紅了,這的確是一個藉口,真正的原因是茜失蹤了,布蘭多正在想盡辦法找到關於那個山民少女的線索。不過也不僅僅如此,還有一些更深沉的原因,但這裡有外人,她記起布蘭多告訴自己的話,看了公主殿下旁邊的使女一眼,點了點頭。

    格里菲因微微側過頭,對自己的使女說道:“你去告訴高地騎士的先生們,伯爵大人來不了了,但他還活著,問問他們有什麼想法。”

    使女輕輕一點頭,立刻離開了。

    然後公主殿下才回過頭,開口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還有那場爆炸,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芙蕾雅吸了一口氣。

    “是這樣的,公主殿下……”

    ……

    德爾德塔爾港——

    黃昏時分,一輛彷彿滿載著貨物的大篷馬車沉重地沿著人群搖搖晃晃緩緩駛向港口方向,但在馬車前方的人群越聚越多,通往港口的大道上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沒多久,​​人群果然簇擁到連馬車也不能前進的地步,馬車不得不停下來,車夫回頭問了一句什麼,才從馬車上跳下一個渾身籠罩在斗篷下的人來;這人好像是近期才受過傷,行動有些不便的樣子,他一瘸一拐地來到馬車前面,看了看外面的情況,然後和車夫交談了幾句,才重新回到馬車邊。

    這個時候,車篷內傳來一個聲音:“怎麼了,伯伊默?”那個聲音有些乾巴巴的,聽起來沙啞得像是老人。

    “是好消息,巴巴恩,我們得救了。”前者一臉喜色,來到車篷邊,低聲說道:“是我們的使節團,他們剛剛靠岸。”

    車篷內一陣沉寂。

    巴巴恩子爵坐在一堆乾草邊上,臉色蒼白,好像是得了什麼絕症一樣。他聽到自己同伴的話,才終於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艱難地爬起來,用手掀開馬車內一角用黑布蓋著的東西,那是一整塊水晶,水晶之中,裡面紅髮的少女少女緊握長槍,憤怒的神色還栩栩如生,她是如此的美麗——但這一次,巴巴恩看的卻不是茜,而是少女手中那把銀色的長戟。

    他像是著了魔一樣,迷戀地打量著它。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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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凡塵的舞台 第一幕 超越塵世之槍 I

    “茜,我記得你是叫這個名字對嗎?”

    黑暗之中,一個聲音像是一道閃電劃過茜的腦海,身陷絕境中的人往往最為敏銳,因此她一瞬間就分辨出來這正是奧薇娜——聖槍蒼穹那沉寂已久聲音;更何況她曾在安培瑟爾地下某處大廳中敞開心扉接納對方,定下神聖的契約,因此更絕不會記錯。

    茜像是溺水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樣激動起來,那些克魯茲貴族們就在不遠處起了爭執,但此刻她心中卻不再徬徨不安,彷彿有了著落。她露出軟弱與懇求的神色,奧薇娜看在眼裡,但只問道:“你想讓我救你?”

    少女不住地點著頭,眼淚水奪眶而出。

    “太軟弱了,茜,”奧薇娜嘆了口氣:“天青之槍是守護凡世的利刃——我曾經問你'蒼穹碎裂,繁星墜地,是凡人征服命運的歷史,你是否能感到這一切意義中所包含的勇氣?'。我上一次聽過你的回答,你的心意皆在我心中,但勇敢並不是倔強與不屈服,而是智慧,你欠缺這樣的智慧,明白了嗎?”

    茜怔怔地搖著頭。

    “那麼,你還能再戰鬥嗎?”

    茜微微一楞,隨即用力地點起頭來。以巴巴恩為首的貴族正吵得厲害,他正一拳將那個帶頭的貴族軍官打倒在地上,然後扭打在一起,旁人皆在勸解,因此完全沒有人注意到山民少女細微的動作。

    “那好。”奧薇娜好像是完全沒在意貴族那邊的動靜,滿意地點了點頭;本來那些人在她看來就像是塵埃一樣微末,因此雖然茜還很弱小,但她決不允許自己的契約者輸給幾隻螞蟻,這純粹是驕傲與否的問題。

    “剛才射中你那個人的實力比你稍高一些,他手中的弩大約是白銀薔薇一類的武器或者根本就是它的仿製品,它的作用是類似於空間要素的必中效果,並且還附帶力量吸取效果。由於力量吸取效果並不算是傷害,因此可以繞過不敗的命運傷害到你。”

    奧薇娜話鋒一轉:“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歸根結底,還是你自己太弱。若是你那個領主大人在這裡,就一定不會被那幾隻螞蟻給擊中,你首先要明白一點,螞蟻就是螞蟻,無論它使用的是多麼厲害的魔法武器,但它們的見識決定了它們根本不可能對真正厲害的人產生威脅。”

    “現在,你站起來,讓我來告訴你什麼才是真正的戰鬥。”

    茜半跪在地上,渾身軟弱無力,臉上先前被打得地方火辣辣的痛,她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但聽到奧薇娜的話還是忍不住一下反應過來。現在就要站起來?她現在這個狀態能打得過那些克魯茲貴族軍人麼?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現在嗎?”

    “當然,我問你還能再戰鬥麼,你不是點頭了麼?”奧薇娜理所當然地答道。

    能戰鬥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打得贏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是布蘭多在此恐怕就要懷疑一下奧薇娜是不是太想當然了一些,但茜卻要單純得多,她本能地感到奧薇娜不會害他,就選擇了全然地信任,咬咬牙,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正在爭執的幾個克魯茲貴族忽然靜了下來,先是位於茜正對面的人發現了少女異常的舉動,然後其他人也順著他的目光向這個方向​​看過來,他們都轉過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幾乎如出一轍。

    她想幹什麼?

    片刻,才有人吹了一聲口哨:“巴巴恩,你看上的這個女人性子可真夠倔的!”

    “恐怕有你受的!”

    巴巴恩一把推開與自己扭打在一起那個貴族,擦擦嘴角的血跡從地上爬起來,他向茜走過來,臉色也不大好看地說道:“女士,你傷得很重,沒必要再戰鬥了。我以貴族的榮譽起誓,絕不會再任由他們傷害你,投降吧,我們給你騎士的待遇。”

    茜抿著唇,一語不發。

    奧薇娜看著痛得面無血色但仍舊倔強如一少女,忍不住滿意地再點了點頭,她的契約者不需要太強,但一定要有一顆水晶般純淨而高貴的心靈。眼前這個少女很中她的意,她當初同意布蘭多讓茜拿起蒼穹時還有一些疑慮,但現在看來,她不得不承認那個人類的選擇十分有見地。

    的確比起他自己來,茜更有擁有天青之槍的權力,天青之槍的意義在於守護塵世,“而那個傢伙,多半有自己的路要走吧……”奧薇娜搖搖頭想道:“天青之槍的確不是屬於他的,比起來,倒是那件東西好像是為他量身定做一般。”

    茜沒有答話。巴巴恩被從自己身後爬起來那個領頭的貴族軍人一把推開,那傢伙冷笑著拔出劍來,一邊走向茜一邊說道:“看來這個小美人兒也並不像你所說那樣對你言聽計從嘛,巴巴恩。”

    “你想幹什麼,費羅克!”巴巴恩怒吼道。

    “巴巴恩,請你搞清楚現在的情況,”那貴族軍人面色一冷,他呸一口吐出一口血痰,這一口血還是剛才巴巴恩給他留下的紀念,那重重的一拳打得他夠嗆。他磨了磨牙齒,答道:“你以為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在這裡浪費的,如果被那個鄉巴佬伯爵發現我們的計劃,你,我,還有在這裡的所有人,沒人活得成。那個鄉巴佬貴族,身邊可是有兩頭龍在幫助他,我們這兒誰是那兩頭龍的對手,你嗎,還是我?”

    他揮舞了一下自己的劍,嗤道:“所以說,如果你不能說服你的小美人,那就交給我來放倒她,你放心,我不會殺了她的,她現在可是我們的寶貝。不過可惜了,既然我出手,那麼一點皮肉之苦是在所難免的。”

    “住手,”巴巴恩打斷他道:“她中了我一矢,那是銀龍之喉的箭,她不可能支撐太久的,根本不需要你出手。”

    “她倒了嗎,面對這個中了銀龍之喉的箭還能站起來的小姑娘,我應該質疑你祖傳的武器是個贗品,還是質疑你那蹩足的三流射術?”費羅克譏諷道。

    巴巴恩被梗得失語,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銀色手弩,也有些懷疑起來,銀龍之喉是他們家族祖傳的幻想武器,傳說中這把弩是他們家族先祖一位伯爵大人砍開一株白橡樹後從樹心中發現的,這把弩本身威力就超過大部分魔法弩甚至魔法重弩,而且它的箭矢還具備吸取力量和精神的力量,在戰鬥中一向是所向披靡,這一次他都是憑藉著第一順位繼承人的權力偷偷從家裡帶出來的,本來是旨在用來防身,沒想到第一次用就露了乖。

    巴巴恩一時無言,就等於給了費羅克動手的信號,後者殘忍地笑了笑回過頭,心中打定主意要在巴巴恩那個小美人兒身上出氣,雖然不至於殺了茜,但怎麼也得給她破破相什麼的。他心想最好是在肺葉上或者其他什麼內臟的位置來一劍,讓那個小美人兒落下個重傷但又不至於馬上就死了,最好是等到面見了陛下之後就一命嗚呼。

    打著這樣的注意,他回過頭滿心以為自己會看到一頭病怏怏任人宰割的小綿羊,但他做夢都沒想到,還沒等他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臉,就聽到身後有人提醒道:“費羅克,小心!”費羅克壓根沒想過茜還有能力反擊,事實上他剛才扯著她的頭髮將她撞向牆壁上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巴巴恩的銀龍之喉並沒有失效,雖然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怎麼站起來的,但剛才對方的確是毫無還手之力。

    因此在他聽到提醒時的第一反應,還以​​為是身後巴巴恩向自己出手了,他既驚又怒地回過頭,不明白這傢伙怎麼如此不識好歹,竟敢對自己人出手。但他沒想到自己回過頭,卻看到巴巴恩根本沒有任何動作,事實上對方也正愕然地看著自己——不,確切地說是看著他身後。

    費羅克頓時感到心中一冷。

    這也是他最後一個念頭。嗤一聲輕響,所有人都看到一柄銀色的利刃從費羅克背心刺出,這位克魯茲貴族軍官掙扎了一下,他瞪大眼睛,像是想要用手去抓住什麼,徒勞地揮舞了一下,但手才剛剛舉到半空,就驀地無力地垂了下來,腦袋也歪向一邊,徹底斷了​​氣。

    冰川之下一時間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有些駭然地看著費羅克屍體後面的山民少女,之前那一擊太過詭異了,與費羅克不同,他們看到的是山民少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擺出了一個古怪無比的進攻姿勢——在場的所有人可以指天發誓,他們在此之前絕對從沒見過類似的任何槍術有類似的姿勢。

    那種感覺就像是茜好像忽然從他們面前消失了,雖然她明明還在那裡,但他們感覺到的,只有冷冰冰的法則。

    就是法則——

    茜舉槍一擊時,根本沒有使任何力量,但整個空間的法則都隨著她這一擊而改變——法則命她擊中對手,所以她擊中了對手。

    所有人這一刻心中都升起這個古怪無比的念頭。巴巴恩面色也變了,​​雖然他是看中了茜不假,但這不代表他是個傻子,他立刻回頭對其他人喊道:“約儂,美修斯,你們從側面上,幫我爭取點時間,小心,別讓她靠近你們!”

    奧薇娜彷彿與茜並肩而立,冷冷地看著一左一右試探著靠上來的兩個克魯茲人,在她的時代,克魯茲人還是荒原上的蠻族,法恩贊的伊尼耳人還是敏爾人的奴隸,沒想到有一天這些當初樸素、自卑的黑鐵之民也有這麼不可一世的時候。

    “左邊的那個人的攻擊會先於右邊那人抵達,你不用去捕捉他們的動作,那些不過是表象,你需要看到的,是各式各樣的力。”

    “就像是分佈於空間之中銀色的線,它們的大小,方向與作用的點都是既定的,所以無論怎麼改變,都是可以預測的,從他們出手時,就注定了結果。”

    “這就是螞蟻的境界,讓我來教會你真正的攻擊是怎麼展開的。”

    “真正的攻擊?”茜握著長槍,左支右絀地躲避著克魯茲貴族的攻擊,她體力幾近透支,但多虧在奧薇娜的指揮下,她根本不需要怎麼移動就能輕鬆避開對方的攻擊。就像是後者所言,只要那些克魯茲人一出手,她就自然而然已經在他們的攻擊範圍之外。

    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神奇,就好像雙方是在按劇本猜拳一樣,約定好這一輪你出剪刀,我出石頭。

    茜隱隱感覺到,自己其實並不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戰鬥方式,有那麼幾次,她的確是在布蘭多的戰鬥中看到過類似的情形,對方的劍術好像早已被布蘭多所預料,他的敵人出劍時,就像是故意往空的地方刺過去一樣,看起來滑稽至極。

    但現在,滑稽的一方變成了她的對手了。

    兩個克魯茲貴族軍官赤耳面紅,和個重傷的小姑娘打了半天,連點油皮都沒摸到,而且打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就好像和對方約定在演戲一樣,那種感覺別提有多難過了。外人也看得莫名其妙,包括巴巴恩在內,他們當然不會認為自己的同伴是和茜約好了在演戲,但眼前這一幕,實在是有些太過詭異了。

    奧薇娜冷眼旁觀,直到某一刻忽然提醒道:“閉上眼睛!”

    兩柄長劍正向茜刺來,但像是是本能反應一般,山民少女立刻閉上眼睛,但就在她閉眼的一瞬間,奇特的一幕發生了。她忽然'看到'漆黑的空間中分佈著一條一條銀色的線,那些線在黑暗之中浮現,而又消失,而其中兩條,正在向自己延伸過來。

    她馬上明白過來那是什麼。

    兩柄長劍在貴族軍官手中靈活得好像遊蛇,但在茜眼中卻是兩條分明不變的線條,她只用在它們既定的前進路線​​上架起長槍,'當,當'兩聲脆響,約儂和美修斯目瞪口呆地踉蹌後退,他們看著自己有些發麻的右手,一時仍舊沒明白對方是怎麼猜到自己的進攻路線的。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進攻?”奧薇娜問道。

    茜眼中出現了一條曲折的銀線,刺向黑暗中那兩條銀線的起始點。

    “你打算沿著這條路徑攻擊,相信自己的判斷?”

    茜微微一怔,因為她已經看到那兩條銀線開始變換方向,擋在自己進攻的路線上,她幾乎可以確定,只要自己沿著這條路線攻擊過去,對方一定會防禦住。她停下來,又變幻了一兩次攻擊方向,但無論她的銀線怎麼推進,對方總能在最後關頭封死她進攻的方向。

    這使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不過山民少女並不知道,她感到有些無奈的同時,她的兩個對手已經是滿頭冷汗,約儂和美修斯不明白自己面前這個小姑娘怎麼忽然變厲害了,開始還只能防守,然後又慢慢開始轉為反擊,反擊的路線還越來越刁鑽,如果茜再嘗試幾種攻擊方式,他們幾乎都快要束手待死了。

    好在巴巴恩看出了他們的窘境,立刻命令另外兩人加入了戰團。

    不過即使如此,四個黃金巔峰的存在對上一個重傷的要素顯化,還僅僅打了個一平手,傳出去也足以驚世駭俗了。

    但奧薇娜仍不滿足。

    “你仍舊沒有脫離固有的攻擊思路,”她搖搖頭道:“天青之槍是凡世的守護者,但它真正的力量卻在於打破規則。”

    “打破規則?”

    “即不要受你的思維局限,你試著將你的攻擊方式從哪些庸俗的線之中解脫出來,法則的線,不能將蒼穹束縛於一個平面上。”奧薇娜答道:“就像開始我教你刺出那一槍一樣。”

    茜微微一停。

    然後她收回了槍。

    下一刻,蒼穹如同怒龍一般刺向擋在她正前方的約儂。約儂起先嚇了一大跳,以為這下自己死定了,但他忽然看清,對方的槍竟然沒有任何變化,就那麼平平直直地向自己刺來,他愣了一下,隨即大喜過望— —這一槍簡直比初學者還要不如,這一定是對方體力將盡,因此才犯下這種初級錯誤。

    驚喜之下,他直接舉起劍就架了過去,滿心想著只要自己能拖住茜的攻勢,那麼其他人很快就能制服對方。

    但就在他這麼想時,也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長劍'嗆'一聲架住了對方的長槍,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刻,他又同時看到了那長槍刺中自己的胸膛,就像是刺穿費羅克一樣,也將自己刺了個對穿。他瞪大眼睛,眼前這完全相悖的一幕在他眼中卻顯得如此和諧,就好像他擋下了對方的攻擊,同時又沒擋下對方的攻擊,這個矛盾的結論完全等同起來似的。

    然後一陣劇痛徹底打斷了他的一切思路。

    彷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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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超越塵世之槍 II

    “槍,那長槍有古怪……”

    不知是誰低喊了一聲。茜手中的槍旁邊的空間碎裂了,像是玻璃一樣,露出天青之槍本來的面目來,蒼翠得像是綠寶石一樣的槍身,兩道閃電交織著,沿著長長的刃鋒拉出一條明亮的弧​​線,將約儂的屍體彈飛了出去,帶出一串污濁的血珠。彷彿連空氣都沉寂下來,凝固了,克魯茲貴族們下意識地閉了嘴——先前那一槍,落在各人眼中又各自不同,但每個人分明看到長槍刺破了法則之線,雖然約儂的劍確實擋住了茜的槍,只不過長槍卻從另一個世界刺中了約儂的胸口,就好像兩者交錯而過一般。

    這一幕曾經在蒼之詩中反復傳唱。

    那個來源於克魯茲人的創世神話——

    超越塵世之槍。

    “這就是主人的槍術。”奧薇娜驕傲地道:“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打破既定的秩序,為這個世界帶來一個嶄新的未來。”但她看到茜睜開眼睛,正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彷彿在回味之前那一槍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不由得產生了曲高和寡的寂寞:“可惜了,對你來說,你還是理解不了其中的偉大之處,它在過去的歷史中是從未存在過的、獨一無二的。”

    “我、我還是沒有些不太明白……”茜皺起眉頭,她還是沒能理解先前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覺得手中的蒼穹像是撕裂了某種既定的法則,蠻橫無理地命中了本來不可能命中的目標。事實上就連這種感覺對於她來說都有些影影綽綽,就好像一槍刺出,殺死了敵人,但卻感覺像是僥倖一般。

    “原理很簡單,因為遵從於常規上的邏輯本身就不是一定是真正的真理,就好像善與惡,對與錯這些帶有價值取向的概念一樣——”奧薇娜忽然注意到山民少女雲裡霧裡的神情,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在對牛彈琴,嘆了口氣,不得不長話短說道:“這麼說吧,一般來說,攻擊命中與否,取決於攻擊雙方的判斷,但關鍵因素無外乎力量與平衡,這是一套既定的規則,就好像是兩個人玩遊戲,你來我往皆是在遊戲規則之內,但蒼穹的槍術就是打破了這規則,塵世的規則對於它來說已經不適用,它的攻擊遵循一套自成體系的法則,這套法則比一般的'遊戲規則'優先級更高,因此凡人在一般的規則下躲避時,是永遠躲不開天青之槍的攻擊的。”

    克魯茲貴族正在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因此奧薇娜也不得不加快了語速。茜注意到這一點,有些吃力地收回長槍,也重新作出防禦的姿態來,不過她還是問道:“那……是什麼法則?”

    奧薇娜的聲音斬釘截鐵。

    “先果後因。”

    巴巴恩終於反應了過來,但他更寧願自己一輩子也不要反應過來,因為那種感覺就好像被人從頭淋了一盆雪水,一直冷到腳底。埃魯因人從安培瑟爾地下發掘出天青之槍,又轉交給布加人,這種事情本就遮掩不住,因此格里菲因公主也從未有掩飾過,事實上為了禍水東引,她在布蘭多的建議下還主動將消息散佈出去。而整個經過之中很難讓人不注意到托尼格爾伯爵這樣一個名字,畢竟安培瑟爾一戰布蘭多是最為耀眼的明星,頃刻之後從這座城市下發掘出聖槍蒼穹,若說與他無關,只會無端引人懷疑。

    超越塵世之槍,這個蒼之詩中反復提到的名字,神話上說它可以擊穿世界,甚至忽略法則,眼前這一幕就發生在眼前,再聯繫上茜的身份,以及發生在埃魯因人和布加人之間的一切,若巴巴恩還不明白,他和其他克魯茲人一樣,被布加人和布蘭多聯手耍了一道,那麼他真就是個真正愚不可及的愚夫了。

    但他想清楚這一點,隨即又想清楚了另外一點,既然這個天大的秘密已經在他面前暴露,那麼他們還能活著離開這裡麼?

    他不由得與其他人對視了一眼,從每個人眼中看出互相之間心中的恐懼與貪婪。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還想著把天青之槍搶過來!”巴巴恩只消一眼就明白自己那些同僚們已經和自己一樣,猜出了茜手中長槍的來歷,即使有一兩個還沒反應過來的,看到其他人的臉色也應該猜出了些什麼。但人心的貪婪還是讓他大吃了一驚,不過這個想法一旦產生,就像是野火燎原一樣徹底燃盡了他的理智——那可是蒼之史詩中最為璀璨的一顆寶石,來自於上個紀元的真正神器,刺穿蒼穹帶來一個紀元的長槍,天青騎士的武器,如果能奪下它,那麼是不是自己也能成為那位世界之王?

    不過巴巴恩還保存著一絲理智,明白神器並不是每個人都消受得起的,靠他自己絕不可能獨占這來自於上古的聖物,畢竟天青之槍的名氣太大了,風精靈,克魯茲人,法恩贊人,哪個不覬覦它?甚至連布加人這樣的白銀之民都有可能動心,龍族的態度雖然無從得知,但從它們貪婪的性格來看也不至於輕易放手,這些勢力,沒一個是他惹得起的。不過巴巴恩明白,他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將天青之槍獻給皇帝陛下。

    這個想法一旦產生就一發不可收拾,他越來越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忍不住壓著嗓子對其他人說道:“各位,想必你們已經看出來那是什麼,維羅妮卡和托尼格爾伯爵欲蓋彌彰的陰謀如今已經暴露在我們眼前了,是成是敗,就在此一舉了。”

    其他人聽巴巴恩這麼說,忍不住微微一怔,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不過這些都是貴族中佼佼者的人物,立刻反應過來,甚至有些驚喜,他們本來挾持茜去構陷維羅妮卡也不過是無奈之舉,但現在經過巴巴恩一說卻反而有了一種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感覺。天青之槍就在他們面前,若說維羅妮卡不知情,誰會信?就算真有可能,但作為一行人的最高長官,不是她而是他們發現這個秘密,這本身就是一種失職,何況有這麼一份厚重的禮物在,想必陛下也不會太過為難他們。

    最大的可能是,非但不會為難,還會大大地獎賞所有人。到那個時候,作為將天青之槍帶回帝國的功臣,縱使塞西爾家族想要報復,恐怕也沒那麼容易。甚至如果操作得好的話,塞西爾家族只會遷怒於維羅妮卡,塞西爾家本來與艾希瑞科家就是死對頭。一想到這一點,所有克魯茲貴族的鼻息都忍不住重了幾分,他們看茜的神色,原本是懼怕,但現在只剩下狂熱了,就好像紅了眼睛的賭徒一樣。

    “巴巴恩子爵說得是,這麼天大的秘密,她肯定不會輕易放我們走,你們是想死還是求活,只在此一搏。”

    “別廢話,這個道理我們都懂,大家一起上。”有克魯茲貴族粗聲粗氣地答道,這並不是他本來的嗓音,只不過聽得出來聲音過於緊張了而已。

    茜向後退了退。 “他們好像發現天青之槍了。”她皺了皺眉頭,小聲對奧薇娜說道。 。

    “有什麼,那就殺了他們,死人自然能謹守住秘密。”奧薇娜不在意地答道,顯然她在施展那一記槍術時就想好了這一點,她也明白對於現在的茜來說,天青之槍暴露出去並非是一件好事,畢竟山民少女太過弱小了。

    茜聽了奧薇娜的話,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毫無顧忌地殺人對於芙蕾雅來說或許還有些猶豫,但對於她來說卻並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情,她本身就是傭兵,這些日子以來的見聞與歷練更讓她加倍成熟起來,對於敵人已經不抱什麼幻想。茜現在甚至有些懊惱,如果當初她沒把巴巴恩從冰層下面救出來,那麼就不會有現在這麼許多事情了。她想或許自己根本不該對外人這麼仁慈,能夠回應以溫柔的,也只有領主大人罷了。

    她舉起長槍,好像能不能戰勝對手先前對於她來說還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但直到奧薇娜給她展示出那一槍之後,眼前這些敵人不過都是飛灰而已。

    參與這場戰鬥的另一方,貴族們也像是紅了眼睛的鬣狗,受貪婪的驅使重新拔出劍來。人心有些時候就是如此瘋狂,即使明知道會走向滅亡,但也忍不住在利益的驅使下放手一搏,只要利益足夠可觀,甚至可觀到使人瘋狂時,那麼在它的驅使下人們也就真正變得瘋狂了,戰鬥的雙方幾乎都抱著必勝的信心,來參與這場戰鬥。

    那是慘烈的一戰。

    茜自從手持真正的天青之槍那一刻起,她身上的氣勢就已經變了,事實上此刻已經不再是她在戰鬥,或者不如說是奧薇娜在戰鬥——那是超越凡塵之槍。在正常人眼中戰鬥的概念已經不適用於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確切的說,那根本是一場一面倒的屠殺。天青之槍傲然於法則之上的規則,防禦對於它來說形同虛設,因為它要命中,所以它命中了。

    長槍一擊的過程現在成為了對於最後結果的補充,因為槍刃撕裂了人體,所以整個世界為了過程的一致性不得不不情願地給它加上一個中途發生的過程,使它不至於看起來那麼突兀。茜手持長槍,退二進一,長槍向前一刺,那一剎那克魯茲貴族好像是主動送到他槍刃上一樣,帶著絕望與不敢置信的神色正面迎上去,然後被刺個對穿。

    茜面色不變,將屍體從長槍上甩落,反身一斬,她身邊的另外一名克魯茲貴族舉劍就擋,但可惜魔法的長劍竟然在天青之槍下好像是切豆腐一樣齊齊斷裂了,然後槍刃切入他的肩膀,鮮血飛濺,一切彷彿都理所當然。

    不過是一瞬間,戰場上局勢已分。

    巴巴恩和僅剩的一個克魯茲貴族臉色慘白地後退——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明白,為什麼天青之槍能在克魯茲人的創世史詩中佔據那樣的地位。因此這的確是上蒼賜予這個世界的禮物,它本不應當存在於這個世界,但卻因為一個特殊的使命,不得不帶領凡人為這個世界帶來嶄新的一頁。

    這就是超越塵世的聖槍。

    ……

    船艙在搖晃著,巴巴恩喝了一口水,但還是感到喉嚨乾巴巴的。他描述時省略了一些過程,但整個經過在他描述起來仍舊顯得驚心動魄,船艙的光線顯得有些昏暗,因為並不是上等艙,因此空間也潮濕狹窄,乍一看去,卻好像是水手們居住的'籠子'。桶狀的船艙裡有幾張吊床,吊床上坐著三個人,巴巴恩,伯伊默,還有一位同樣穿著漂亮大衣的貴族,三人的衣著看起來都不像是該到這種下等艙中來的人,但現在他們卻沒有一點不適的樣子。

    事實上也不敢有不適。

    伯尼子爵坐在巴巴恩對面,他是此次使節團中秘密隨行的女皇的特使,本來負有特殊的使命,但此刻卻不得不先一步隨船返程,甚至還沒來得及踏上埃魯因的土地。不過他沒有絲毫怨言,只感到滿心慶幸,還好來之前並沒有通告埃魯因人自己的存在,否則這會兒說不得要引起懷疑,但若他不在這裡,他又不放心船上那件'東西'。

    畢竟太過重要了啊。

    他聽完巴巴恩的描述,也下意識和對方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動作——拿起杯子來抿了一口,杯子裡裝著兌了水的朗姆酒,這種口感糟糕的東西此刻在兩人喉嚨裡卻有若甘泉,甚至喝完了一口,還感到喉嚨仍舊有些發乾。

    他默默地坐了片刻,才開口問道:“然後呢,她為什麼沒有殺你,還有,她怎麼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巴巴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滿頭冷汗,在他對面伯伊默也好不到那裡去,兩人都好像大病了一場。前者驚魂未定,好半晌才一口回答道:

    “因為爆炸……”

    “爆炸?”

    伯尼子爵畢竟沒經歷過那場戰鬥,比起來兩人來要恢復得快一些,他很快恢復了正常,皺皺眉看了狼狽不堪的兩人一眼,有心想要斥責,但想想還是算了,畢竟那樣的戰斗在他聽來都感到心寒,更不用說親身經歷,三十多個黃金階的貴族軍人一個剎那就橫屍遍地,這竟然不過是在同級的戰鬥中發生的。他當然不知道巴巴恩是在撒謊,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茜和布蘭多頭上,他想了一下,柔聲問道:“說清楚一些,到時候女皇陛下少不得要問清楚的。”

    巴巴恩有些感激地看了這位子爵大人一眼,伯尼子爵出身帕魯特家族,是女皇身邊的近臣,對方的態度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但也堅定了心中的想法,陛下果然早就對天青之槍有所覬覦。他暗自感到可能這一把賭對了,一邊沉靜下來,才慢慢回答道:“她當時的確是打算殺了我們,不過因為一件突然發生的事情而被打斷了。”

    “是爆炸?”

    伯尼子爵問道,他皺起眉頭,正在想是什麼樣的爆炸才能阻止天青之槍。但忽然之間,一種莫名驚詫的神色出現在他臉上,坐在吊床上的巴巴恩和伯伊默看到這位子爵大人忽然有些激動地從自己那張吊床上站了起來,他紅著臉在狹窄的船艙裡轉了好幾圈,才彷彿緩過一口氣來;他停下轉過身,用力拍了拍巴巴恩的肩膀,大聲說道:

    “是爆炸!原來如此,死霜森林那場爆炸原來竟和天青之槍有關,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巴巴恩子爵,你好好和我說一下,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伯尼子爵激動地說道,但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口氣似乎太過強烈了一些,面前這兩個人眼下雖然沒什麼身份,但未來說不好要得女皇陛下寵幸,連忙改口道:“你們應該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吧,女皇陛下對這次爆炸頗為關心。”

    巴巴恩這才點點頭,但有些尷尬地答道。

    “那場爆炸……其實我也說不好究竟是怎麼產生的……”

    “等等,是和天青之槍有關嗎?”伯尼子爵迫不及待​​地打斷他道。

    巴巴恩有些狐疑地看了這位子爵一眼,不明白為什麼他為什麼總是糾結於這個問題,但還是如實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可能不是,但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爆炸是從我們背後產生的,當時我感到強烈的光和轟鳴,由於爆炸發生得相當之突然,事實上在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感到忽然之間地動山搖,然後整個世界就陷入了一片熾白之中,不信的話,您可以問伯伊默,當時他遇到的也和我是一樣的。”

    伯伊默臉色蒼白,連忙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

    伯尼子爵回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問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依稀聽到有個陌生的女人的聲音在說,'該死,這是……小心,我保護你!',不過我不敢保證我一定聽到了這個聲音,當時的聲音很大,我也有可能是產生了錯覺。”巴巴恩答道。

    “不,子爵大人,事實上我也聽到了。”這個時候一旁的伯伊默連忙答道。

    伯尼子爵點點頭,皺起眉頭來:“也就是說,當時你們其實都是在爆炸的中心附近,但你們都活了下來,對麼?”

    巴巴恩露出為難的神色來。

    他猶豫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是的,子爵大人。”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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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8 18:3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幕 夏末的瑣事

    一隻金龜子沿著沙漏光滑的表面緩緩向上攀爬著,它腳上的倒鉤在玻璃上毫無作為,一連嘗試了好幾次,才抓著沙漏的木質支撐桿爬了上去,不過它才剛剛爬到頂端,就被一隻白生生的手指頭撥弄了下去。它怒氣沖沖地扇動著翅膀發出沙沙沙的聲音,但還是無奈地又掉回胡桃木的桌面上,轉了兩圈,翻了個身又開始重複先前的動作。

    窗戶明晃晃的,從窗沿上面垂下翠綠欲滴的葉片,樓下卡米爾夫人正在矮薔薇叢邊修剪花枝,庭院中的花圃是從格魯丁時期遺留下來的產物,不過卡米爾夫人卻是安蒂緹娜專門從安培瑟爾聘請來的資深貴族庭師,夫人對托尼格爾炎熱的氣候很不習慣,但卻獨獨對安蒂緹娜貴族小姐的品格讚不絕口,認為她是方圓百里內真正的嫻靜淑女,禮儀風範比之一國公主也毫不遜色,並且很有可能就是看中了這樣一位主人,這位高傲的夫人才肯點頭答應前往冷杉領這窮鄉僻壤。

    “布蘭多​​,你……你真沒怪我吧?”書房內,阿洛茲少有的——甚至可以說是罕見的低眉順眼地看著布蘭多,在一旁一位身材高大髮色雪白的男性驚訝莫名地看著這一幕,在他的記憶中這頭母暴龍什麼時候有過這麼溫順的一面了?龍族三大禍害之中,阿洛茲就要佔榜首,如果把她現在的樣子傳出去,恐怕沒人會相信他。他覺得這一定是錯覺,要不就是今天外面的太陽太大了,晃花了他的眼睛。

    說來也奇怪,夏末之後氣溫不降反升,最近天氣一天熱過一天,彷彿又重新回到了盛夏之中最熱的那幾天。

    已經快有兩週多沒下過雨了。

    “領主大人,這件事不怪阿洛茲小姐,是我的疏忽。”一旁梅蒂莎連忙輕聲說道。

    布蘭多看了銀精靈小公主一眼,他心裡明白這件事多半是小母龍的疏忽,她當時把星形石拿去當凳子,後來去救人時全然忘了這麼一回事,而梅蒂莎多半也沒察覺,竟然讓安列克抓住了機會。現在茜在爆炸之中失蹤了,小母龍整天惶惶不安,不過布蘭多也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在意自己的態度,這讓他稍微氣消了一些,其實他擔心的並不是茜,當時星形石發生大爆炸時米洛斯的迷思出現及時庇佑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那位霜巨人之父也證實山民少女並未葬身於爆炸之中。

    如果一位神祇的話還不足以信任,那麼後來在廢墟中沒找到天青之槍也從側面證明了同樣的事實,現在的問題是茜失蹤到了什麼地方,但這不是主要的問題,茜現下的實力整個埃魯因能勝過她的也沒幾個,因此布蘭多並不是很擔心山民少女會遭遇什麼不測。如果按照米洛斯所說她並沒死在那場大爆炸之中的話,多半因為什麼事情耽誤了,而今從領地和蘭托尼蘭派出去找人的騎士與傭兵也出發,死霜森林附近就那麼大地方,而今因為爆炸已經一馬平川,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雖然他還是很擔心茜的狀態,但還不至於因為這件事而大發雷霆。

    但他真正困擾的是——安列克的死。

    安列克一死,那麼他身為黑暗之龍的消息也隱瞞不住了,這件事對他來說始終是個隱患,現在他很想知道安列克的負責人是誰,不過想要從茫茫人海中將那人揪出來,顯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他看了低眉順眼的小母龍一眼,阿洛茲身邊那個男人也是一頭巨龍,據說是前來抓她回龍族的,因為這傢伙涉嫌考試作弊而被關了禁閉,這也是她咎由自取,不過也確實夠可憐的了。

    他不禁搖了搖頭,輕聲答道:“沒什麼,這一次你要回去多久?”

    他沒記錯的話,龍族關禁閉那都是以百年計的,要是阿洛茲犯的事情太嚴重,一禁閉幾百年,那豈不是他好不容易才和龍族扯上的關係都全白費了。

    “大概要關三百年。”小母龍開始愁眉苦臉地答道,但很快又精神起來,大咧咧地答道:“不過沒關係,他們關不住我的,我很快能跑出來了。 ”

    布蘭多差點沒被嚇死,他看了那白髮的男人一眼,還好後者兩眼望天,一副我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他這才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這傢伙為什麼這麼一副樣子,但多半和小母龍有關,他忍不住狠狠瞪了後者一眼,心說你要越獄就越獄,別當眾說出來啊。就算你自己不怕,要是別人以為我和你是合謀怎麼辦?萬一龍族來興師問罪,瓦爾哈拉就是比現在強個十倍也不頂事的。

    阿洛茲看到他的神色,立刻翻了個白眼,那意思就是:“我知道啦,真是的!”

    然後這頭小母龍又囁嚅了一陣,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總之大意就是,“你不可以忘了我噢!”“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之類的話,然後才終於被那白髮男子帶走了。然後梅蒂莎也輕聲告辭,言語之中似乎提到維羅妮卡想要見他一面之類的,布蘭多心知肚明那位女軍團長大約是急著趕回帝國了,這次任務對於她來說倒是圓滿完成,不過說來有些奇怪的是,布蘭多最近卻經常在對方臉上看到憂心忡忡的神色,他點點頭應了下來,很快屋子裡就重新只剩下兩個人。

    書房內靜下來之後,布蘭多又重新將目光投向窗戶之外。

    與花圃相隔一排矮樹叢,馬廄旁邊庫蘭正盯著下人在為兩匹高頭大馬的安列克馬梳毛,斑駁的陽光透過橡樹茂密的枝葉落在這位老劍士灰撲撲的軍裝上,讓他顯得像是一位退伍的老上校,不過公主打算對讓德內爾動手的消息瞞不住布蘭多下面這些人,布蘭多心知肚明庫蘭可能已經知道什麼,雖然嘴巴上沒說,但也顯得有些心灰意懶,畢竟一方面是自己效忠的王國,一方面是自己的老主人,他現在在城堡中的地位越來越靠近一位老管家,布蘭多也由得這位老劍士的性子,一方面是因為他祖父的關係,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自己其實也更多地將庫蘭看做是托尼格爾的客人,而非他的屬下。

    再遠一些,是冷杉堡白色的城牆,上面爬滿了爬山虎,顯得綠蔭蔭一片,有一道樓梯通向城牆上的走道,那裡有幾個巡邏的守衛,走道外面佈置著女牆和垛口,這些防禦設施在轉角處連接著高聳的箭塔。弩手明晃晃的頭盔在箭塔的門口閃著光,一個弩手似乎正靠在門框上與自己的同僚在吹著牛。

    城牆外,是冷杉城一條主要的街道,但街道兩邊的茅屋棚舍現在已經拆除了,修建了更為堅固美觀的木石製永固建築,重新鋪設了石板之後不再復之前的凋敝景象,而今白色的大街上人影綽綽,渺小得像是螞蟻。再遠一些,就只剩下一片片瓦紅色的屋頂,喬木的樹冠交錯其間,在城中像是一叢叢荷蘭芹。

    布蘭多看著這一幕,心中的煩悶終於也消散了一些,漸漸升起一股成就感,如果說一年之前冷杉城的確是個破破爛爛的鄉下地方,但如今起碼已經有了真正的城市的感覺。至少他去過布諾鬆與瑪姬坦,與這些南境數一數二的大城市相比,冷杉城在城市風貌上已經不相上下,甚至更為富足,而這些改變,即使是在遊戲之中也是不曾有過的,是由他親自帶來的。當然他也明白,真正親手造就這一切的,其實並不是他,而是安蒂緹娜與羅曼——確切的說,某個行事還有些不著調的商人小姐在這份沉甸甸的功勞中佔據著更加重要的位置。

    是她親自提出整個復興計劃,然後親自為托尼格爾帶來了今天繁榮的商業。而今,從格里斯港至安培瑟爾的紐帶連接著整個北方,每天都有無數商船在這條航道上航行,在閃鱗娜迦的看護下,這條航道這半年來亦成為整個埃魯因最安全的航道之一,因為在各個商會之中聲名遠播。他與寒露女王的協議還未在軍事與政治上顯露崢嶸,但已經最先為商人嗅到其中的機會,這並不奇怪,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人類歷史上嗅覺最為靈敏的一群人。

    源源不斷的貨物今天正通過這條航道運往冷杉領,再由冷杉城轉送往信風之環,不用擔心這些貨物會找不到去處,黑森林中那是一片真正豐饒等待開發的土地。僅僅是這兩個月內,柏魯大師從各地召回的學生與下屬就在森林中勘探出兩三處礦藏,有白銀、有黃金、有銅甚至有秘銀,那裡還有最好的林場,數不清的獵物,各種珍貴的植物,千年腐殖沉積的沃土。過去,這片森林因為惡劣的環境與恐怖的怪物讓開拓者止步,但而今,位於信風之環中心的秩序之火已經點燃,以整個卡蘭加山脈為中心,秩序正在重新變得安定起來,德魯伊與樹精靈們也加入了布蘭多的戰車,為埃魯因人打開了最後一扇大門。

    從整個北方運來的物資正在加速將這些埋藏於地下的財富變為現實,雲集於港口的商船載著它們從原路返回,再將它們變成布蘭多所急需的人力、技術與魔導工業資源。這就像是一條流淌著黃金的航道,而今在這條航道上的每一個人都因此而受益,只要他們有一把子力氣或者智慧,他就能從中獲得想要的東西,因為他們有一位慷慨的領主大人的未婚妻。

    這一切都是羅曼的功勞,雖然離了安蒂緹娜這位有些迷糊的商人小姐未必能將整個托尼格爾的春耕秋種節日祭典安排得井井有條,但至少眼下這繁榮的商業光景,以及城中時時刻刻人滿為患、住滿了商人的旅店,還有港口中如雲的帆影,都是她一筆一筆生意談下來的。從最早時的一無所有,憑藉空口白牙說服商會的信任,從一艘帆船抵達格里斯港,滿載著貨物離開,都是由這個平日里看起來有些不怎麼著調的小姑娘親自去做,並做成的。

    布蘭多自己很少在意這方面的事情,但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就好像是忽然之間,這一切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沒有操一點心,商人小姐已經給他安排得妥妥帖帖。而今托尼格爾的一切都已經走上正軌,旁人皆以為他要等到拿到了讓德內爾的土地才能大展宏圖,但殊不知埃魯因的未來,早已在他面前鋪開了。

    那個從一開始就陪伴在他身邊的小姑娘,為他畫好了最重要的一張藍圖。

    他忍不住去看羅曼。商人小姐正將白蔥一樣的手指頭收了回去,托住自己的臉蛋,烏溜溜的眼珠子瞪得直直的,饒有興趣地看著金龜子又重新爬上去。當它重新爬到頂點的時候,她又使壞地將它弄下來,這麼重複了好幾次,好像樂此不疲一樣。商人小姐穿著一件貴族長裙,但勾著背坐在長背椅上,把裙子弄得皺巴巴的,還挽著袖子,十分成功地把淑女的裝束穿出了鄉下小姑娘的效果。

    如果叫卡米爾夫人看到她這個樣子,大概又得嘆息搖頭了,其實布蘭多知道,她曾一度以為安蒂緹娜才是他的未婚妻,不過後來好在幕僚小姐親自去了結了這個誤會,他至今還記得卡米爾夫人那個古怪的眼神。布蘭多雖然即使面對一位真正的神祇時也絲毫不感到畏懼,但那位古板的老太太那驚異的神色還是讓他不得不退縮了,臨陣脫逃了,據說那應該是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次不戰而退。

    布蘭多與商人小姐並排坐著,因為坐得如此靠近,他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鼻端也若有若無地飄蕩著一股少女的幽香,他有些心緒飄然,像是想著什麼事情,下意識地將手環過羅曼的腰。商人小姐的腰肢輕飄飄的,細得可以盈盈一握,她好像感受到布蘭多突如其來的感情,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並不揭破,而是十分愜意地踢了踢腳,然後又回頭去撥弄那可憐的金龜子。

    布蘭多腦子裡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忽然發現羅曼雖然在和商人們打交道時非常喜歡斤斤計較每一個銅子的去向,但卻並不吝嗇於手中的金錢,事實上她除了在認真談一筆生意時,對任何人都大方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回過頭來問這個問題,商人小姐正不知道第幾次把那金龜子給從沙漏上撥下來,一邊理所當然地答道:

    “談生意就像是上戰場呢,必須要錙銖必較,但投資則要將目光放得長遠一些,斤斤計較是不能獲得好收成的呢。”

    布蘭多一怔,好像有些意外:“這道理誰告訴你的,也是你姑姑?”

    “那倒不是,姑姑她又不做生意,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

    布蘭多只能感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賦吧。不過羅曼眼睛忽閃了一下,才剛剛得意起來,忽然又有些失落:“說起來,好久沒看到姑姑了,布蘭多你說幫我找姑姑,到現在還沒消息呢。”

    羅曼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布蘭多一下臉上就燙得厲害,哪裡是沒有消息,根本就是他沒用心去找過。事實上在羅曼這麼一提之前,他差點都忘了這麼一個人,畢竟詹妮阿姨對於他來說,就好像是在這個世界上的布蘭多的家人一樣,始終有一層隔閡,覺得那就像是背景之中的人物一樣,他雖然讓人去布契打聽過,但也就是這麼一提而已,事實上連安蒂緹娜都沒告訴過。後來布契那邊回應來消息,說是沒什麼線索,這件事從此之後就不了了之了。

    畢竟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在半年之前他幾乎一心投入到將埃魯因從必定滅亡的軌道上拉回來這件事情上,時間如此之緊,緊張得他幾乎連呼吸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去找人了。

    但現在想來,想想羅曼為他所做的事情,他看著商人小姐那張在他面前毫無心機的臉龐,心中實在慚愧得不行。

    “很快就有消息了,埃魯因就這麼大,而且你姑姑肯定也在到處尋找你的下落,現在你名氣這麼大,我們只要稍加注意,就能找到她的。”他捏了捏羅曼的臉蛋,一邊安慰道。

    羅曼咯咯一笑,瞇起眼睛來笑得像是隻小狐狸。

    “咯咯咯,布蘭多,你心虛了喲。”

    “咳咳,”布蘭多臉一下就紅了,他差點忘了這位商人大小姐雖然毫無心機,但直覺卻是靈敏得可怕。而且關鍵是,她還真是一點也不給他留面子啊,他忍不住有些沒好氣地看著這傢伙。但沒想到後者卻認真地抬起頭來,使勁對他搖搖頭道:“其實沒什麼的,布蘭多有一個偉大的目標,羅曼也有一個偉大的目標,以前我說起我的目標時,那怕連芙蕾雅都會咯咯地笑,但只有布蘭多你相信我一定能做到,你從來沒有笑過我——”

    “布蘭多​​能包容羅曼的目標,所以羅曼也能包容布蘭多的目標。”

    “布蘭多​​你知道嗎,姑姑說,凡人的理想就像是夏夜的繁星,看起來遙不可及,璀璨奪目,但只其實我們敢於伸手,那麼一定會將那星光抓在手中的,因為漫天繁星的夏夜,屬於每一個仰望星空的人。”

    布蘭多怔怔地看著羅曼的眼睛,好像那明亮的眼睛中真的倒映著布契那一夜的璀璨的星空一樣,他曾經以為這個不怎麼著調的小姑娘從布契以來一直跟著自己,為自己做的這些事情,只不過是憑藉她的喜好,因為這就像是羅曼的性格,對於她親近的人,她總是不問是非黑白的。但他從未想過,她真的一直相信他能做到,就像她所說的——那是夏夜夜空的繁星,但只要伸手去抓,那麼一定會將那偉大的星光抓在手中。

    哪怕他想要的星辰,是夜空中最為耀眼的那一顆。

    “你知道我想要做什麼嗎,小羅曼?”他忽然問道。

    羅曼認真地點了點頭,一字一頓地答道。

    “我知道,布蘭多你想要娶格里菲因公主殿下,成為埃魯因真正的國王陛下。”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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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巫師,龍與帝國

    書房外面是一條帶露台的長廊,每隔一段距離支撐天花板的石柱子上生滿了青苔,陽光穿過橡樹的綠蔭在牆上與地板上留下碎金一樣的光斑,露台的扶手上落了幾隻嘰嘰喳喳的斑雀。布蘭多把羅曼好好教育了一番之後,才打開門走出來,那些鳥兒立刻扑騰著翅膀飛了個精光,他看著這一幕一邊反手'哢嚓'一聲關上門,好像是下意識般脫口就想說:

    “茜,準備一下馬車,我們去格里斯港。”

    但才剛開口,布蘭多就怔住了。在他的記憶中,那個留著長長馬尾的少女總是依著自己的長槍靠在走廊的第二根石柱邊上,有時候會用麵包屑去餵那些斑雀。他有幾次都看到這樣的場景,少女很安靜,但美麗得就像是畫卷之中的人物。

    而如今,第二根石柱旁空空如也,只剩下斑駁的陽光照映在青苔之上。

    布蘭多嘆了一口氣。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而遠遠的,走廊盡頭旋梯處黑暗中捧著一摞羊皮紙文書的幕僚小姐也靜靜地嘆了一口氣,她看到自己的領主大人站在那兒露出若有所失的神色,就明白了。她指節有些發白,差點不小心把羊皮紙弄褶了,但那些是領地內這一段時間以來重要的文件,領主大人都還沒過目過,她被自己的動作嚇了一跳,趕忙鬆手,卻又不小心把這些捲起來的羊皮紙散落一地。

    安蒂緹娜怔在那裡,咬了一下下唇,然後才彎下腰一一將這些羊皮紙重新拾起來。她怔怔地摸了一下自己領口內的那條項鍊,那是一條已經失去了墜子的項鍊,但她好像覺得那個墜子還在原處一樣,在那個空空如也的地方按了按。但終於反應過來,少女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遠處的布蘭多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布蘭多直在書房門前站了好幾分鐘才回過神來,好像從什麼時候起,他都已經習慣了自己身邊那個默然不言的山民少女,以前他曾拿這件事來調笑茜,問她將來怎麼嫁得出去,可沒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他卻感到有些無所適從起來。 “這是怎麼了……”布蘭多忍不住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布蘭多啊布蘭多,茜不可能在你左右一輩子,她也有自己的未來。”

    但這麼想時,又覺得有些悶,他搖搖頭,暫時將這個想法丟了出腦海。

    維羅妮卡一行人在格里斯港的旅舍落腳,從冷杉堡到格里斯港坐馬車也不過半天的行程,布蘭多明白這位女士不願意在冷杉城停留也是有自己的考慮,她畢竟是帝國的軍團長,不能與一位外國的伯爵走得太近,這並不奇怪,更不用說帝國名義上的通緝犯灰劍聖梅菲斯特還居住在布蘭多的城堡中,於情於理,她都應該遠離至少作出一個姿態來。

    不過布蘭多真正奇怪的是維羅妮卡為什麼會在現下想要見他一面,抵達托尼格爾已經兩周有餘,按理說她早應該返回帝國,她在這裡的任務也已告一段落,何況她身邊還帶著帝國的皇長子和折劍騎士團一行人。

    他實在有些搞不清楚那位女軍團長大人的想法,不明白她憂心忡忡是在猶豫什麼,帝國內部風平浪靜,除了邊境有一些不安之外,看不出像是要發生什麼大事的樣子。

    懷著這樣的懷疑穿過長廊,噔噔噔走下樓梯,經過外面的大廳,幾個夏爾的學徒正在這裡爭論一些與魔法相關的問題——因為夏爾的法師塔修建在城堡內,所以他的學徒也住在城堡內下人的房間中,好在巫師的世界規矩森嚴,因此這些學徒也沒給城堡內的生活帶來太多麻煩——幾個學徒看到布蘭多時,紛紛恭敬地站起來向這位年輕的領主大人行禮問好,布蘭多也一一點頭回應,這些人都是從冒險者或者當地的小貴族的子嗣之中選出來的,他們自己本人或者他們身後的家族大多因為這樣一個機會而對這位領主大人感激涕零,真正有傳承的巫師在沃恩德十分罕見,學院派巫師大多傳承自布加一脈,但白銀之民的知識豈是那麼好學習的?即使是在克魯茲,也只有學者小姐詩朵這樣的天之驕子才有資格獲得白銀之民的青睞,正是如此有傳承的巫師不管在埃魯因還是克魯茲社會地位都極高,遠遠勝於那些江湖術士。

    而夏爾,正好就是來自於黑塔巫師的傳承,縱使只是布加巫師的一個支系,但也足以稱得上是出身名門了,有機會成為這樣一位導師的學徒,對於這些窮鄉僻壤的小貴族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更別說那些窮困潦倒、生活窘迫的冒險者了,因此他們有這樣的想法也不足為奇。

    安蒂緹娜也看中這一點,她以一位幕僚的本分勸奉布蘭多應當把這當作一個拉攏人心的機會,將稀少的名額分配給那些真正效忠於他的人,比方說赤銅龍雷托的那個女兒——蘇,憑藉這樣一份聯繫將所有靠得住人牢牢地綁上與他利益與共的戰車。

    但布蘭多自己卻不這麼看,在他眼中這不僅僅是一個名利場,這些年輕的巫師學徒應當是托尼格爾的未來,沒有巫師團的軍隊,在沃恩德永遠都只算得上是三流軍隊,更不用說克魯茲人與風精靈那些讓人垂涎三尺的浮空艦隊,其中每一艘都是由巫師操縱的。甚至可以直言不諱地這麼說,巫師就是沃恩德的高技術兵種,每培養一個都要花費重金,但卻絕對值得。

    而這還只是四十年代,石板戰爭還沒拉開序幕的年代。

    當然安蒂緹娜的某些說法也有她的道理,何況夏爾不止一次提到蘇擁有頗為出色的天賦,因此布蘭多也採納了部分,其實他自己也挺看好那個在人的印象中好像只剩下小麥色健康的皮膚與滿頭的細麻花辮的少女。她在安培瑟爾一戰中表現出的冷靜簡直令人驚嘆,這是巫師最基本的素質,但卻沒幾個人做得好,蘇還不是巫師時就比大多數巫師在這一點上表現得更為傑出,由此可見只要她能感受到法則之線,有朝一曰一定前途無量。

    而作為這個決定的附加收穫,就像幕僚小姐所說的,赤銅龍雷托果然對他感激有加,那個經歷過十一月戰爭的老兵可以在生死面前都寵辱不驚,但這個女兒是他唯一的軟肋。他本來想要給蘇留下一份產業,卻沒料到遇上了瑪達拉的入侵,而今蘇有了成為巫師的機會,未來雖然不說地位顯赫,但至少衣食無憂,關鍵是不用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這一點對於雷托來說尤為滿意。

    不過也有些負作用,那傢伙有好幾次都偷偷來拐彎抹角地打探他的意思,問他是不是對他女兒有意思,那傢伙竟然以為自己看不出他的試探,布蘭多感到自己的智商被嚴重的蔑視了,好幾次都沒好氣地把對方趕回了敏泰領。

    其實這還不是一個個案,一度讓他感到十分煩惱,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在沃恩德女性擁有魔法天賦的機率好像的確是要遠遠高於男性,雖然男性巫師往往更容易成為真正的天才,就像是夏爾與利伍茲那種,但女性巫師基數要大於男性巫師,這是不爭的事實。這直接導致了夏爾手下陰盛陽衰,這就好像是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屬下一樣,一度叫人產生懷疑這其實只不過是這位領主大人開後宮的一種手段罷了。

    尤其是在這種魔法並不昌明的窮鄉僻壤,傳言就更離譜了,但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那些小領主、小貴族還樂此不疲,一個勁地往他這裡塞那些所謂的'頗有姿色'的貴族千金,至於是不是真的頗有姿色布蘭多實在不還評價,反正他已經讓夏爾把那些沒魔法天賦的全部刷回去了,但讓他有些鬱悶的是這件事成了他這個小圈子裡的一個笑柄,梅蒂莎和安蒂緹娜都拿這件事來取笑了他不止一次了。

    這真是主綱不振,令家臣猖獗。

    想到這一點他就忍不住搖了搖頭,一邊走出大廳的拱門,卻忽然皺了皺眉頭聞到一股烤肉的香味。他停下來,回過身去問道:“這什麼味道?”

    幾個夏爾的學徒面色一變,紛紛支支吾吾起來。

    “夏爾沒教你們沉默術吧?”布蘭多其實已經猜到幾分,忍不住沒好氣地問道。

    果然他話音剛落,其中一個小圓臉,鼻尖上有些可愛的雀斑,據說是城內銀匠公會會長的小女兒的少女嚇得臉都白了,吞吞吐吐地答道:“伯……伯爵大人,是史塔先生不讓我們說的。”

    果然如此,布蘭多搖搖頭,連阿洛茲都被抓走了,這傢伙竟然還能逍遙法外。不過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畢竟史塔是和他簽訂了合同的,想別管那合同有多麼的離譜,要史塔真被抓回龍族的話,那他豈不是虧大了。

    他擺擺手,示意這幾個小女生不用擔心,然後轉身循著那股子帶著肉香的木炭味道找過去,又不知道這傢伙在烤什麼東西,只但願他別把城堡給點起來。上次這傢伙偷偷在鋸木廠烤肉,結果把鋸木廠燒了一半,讓小羅曼賠了一大筆錢,結果商人小姐自己還好,倒是大管家安蒂緹娜心痛得幾天沒睡好。

    他轉過城堡布滿藤蔓的一處牆角,果然看到史塔蹲在一片葡萄架後面,偷偷摸摸在照看一個篝火堆,火堆上放著鐵架子,架子上面放著幾隻幾乎已經烤熟了的大蝦,這頭吃貨正拿著瓶瓶罐罐往上面塗抹佐料,不用說,這套東西一定是它從廚房裡面偷出來的。這傢伙戰鬥力沒多少,偷雞摸狗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恐怕就連半身人中那些夜鶯大師在它面前也要甘拜下風。

    想想也是,能在維羅妮卡和梅菲斯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摸走十幾輛馬車的存在,怎麼想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布蘭多走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嚇了史塔一大跳,他回過頭來,一張圓乎乎的臉上全是炭灰,看到這張臉實在很難想像這是一頭龍,因為看起來就和那些熊孩子沒什麼兩樣。史塔看到布蘭多,臉都嚇白了,趕忙叫道:“我沒有砍葡萄架當柴,這些東西不是我從廚房偷的,是他們借給我的!”

    “很好,”布蘭多冷笑,格魯丁留下來的花圃現在是安蒂緹娜的寶貝,他雖然從來沒見過那位貴族小姐大發雷霆的樣子,但也明白越是冷靜的人發起火兒來越是可怕。他忍不住十分佩服地再拍了拍史塔的肩膀:“你很有勇氣,史塔,你知不知道在冷杉堡負責安排曰常生活的正是安蒂緹娜小姐?”

    “那又有什麼關係?”史塔一愣,沒想到布蘭多竟然沒發火,他一下感到底氣足了很多。

    “沒什麼,”布蘭多呵呵一笑:“比方說廚房少安排了一份晚餐或者正餐什麼的,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人太多了,偶爾出現疏忽也是有可能的。別說偶爾,就算連續三四天如此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史塔張大嘴,臉色都變了,這小胖子瞪大眼睛看著布蘭多,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額頭上亮晶晶的全是汗,好像從來沒見過這個社會黑暗面似的。

    “其實這還不是最慘的,據說還有人誤食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一命嗚呼了,你知道這裡靠近黑森林,城堡的倉庫裡什麼材料都有,有幾種對巨龍特別有效的。 ”

    史塔差點沒被嚇哭了,這頭小胖龍忽然覺得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再說在他看來那位幕僚小姐陰陰沉沉的,對誰都愛理不睬的,說不定已經很看不慣他了,一定想要對他除之而後快的。他幾乎哆嗦起來了,十分捨不得地從炭火上拿起一隻烤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布蘭多說道:“領主大人,你可千萬別揭發我,我請你吃蝦,吃了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我靠,你拖我下水也別這麼明顯吧。”布蘭多沒好氣地想到,不過他看到這頭霜幼龍那滿是油灰的爪子上那塗滿了芥末的蝦子,怎麼看怎麼覺得眼熟,他忍不住問道:“你這蝦子是從什麼地方拿來的?”

    “廚房。”

    “不對吧,你第​​一句話肯定不可能是真話。”布蘭多很有經驗地分析道:“你有沒去過希帕米拉的房間?”

    小胖子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布蘭多怒極反笑,希帕米拉房間裡面那幾條蝦子是那位神官少女的最愛,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喜歡養蝦子,不過只要每天都看她小心翼翼地端著水缸出來換水就知道這東西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了。現在好了,這些蝦子成了史塔的盤中餐,徹底一勞永逸,以後希帕米拉也用不著每天一早起來換水了。

    只不過某人或者某龍就要因此而付出慘重的代價了。

    他憐憫地看了史塔一眼,轉身就走,開玩笑,誰知道再和這個災星在一起待會還會惹出什麼事端來。沒想到史塔卻很有眼色,似乎已經從布蘭多臉上的神色看出了自己不可逆轉的悲慘命運,趕忙用油紙包起所有蝦子追了上來,也不開口,就好像要追隨布蘭多到天涯海角一般。

    “你幹嘛?”布蘭多沒好氣地問道。

    史塔一邊把一隻烤蝦塞到自己嘴裡,還順帶吸吮了兩下胖胖的手指頭,一邊甕聲甕氣地答道:“領主大人你要出去吧?”

    “你還挺聰明,”布蘭多冷笑:“知道出門逃難了?”

    “沒有啊,領主大人我和你簽訂了契約不是嗎,現在我要履行合同,保護你的周全。”史塔認真想了一下,砸吧砸吧滿是油花的嘴道:“城堡外面很危險。”

    “危險個屁!”布蘭多心想,要是早半年城外的確倒是不怎麼安全,但現在托尼格爾的治安可以說是冠絕南境,大道上有巡查的騎兵,森林裡有穴居人,根本沒有魔物和強盜存在的餘地。何況一般的魔物和強盜怎麼可能奈何得了他,這傢伙明顯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不過他也懶得管他,兩人一前一後向馬廄的方向走過去,經過卡米爾夫人正在打理的那片矮薔薇叢時,布蘭多好像忽然想起來回頭問道:“話說回來,龍族怎麼沒派人來將你這個禍害給抓回去?”

    他本來以為提到這個問題史塔肯定要得意一番,畢竟連阿洛茲都難逃魔爪,他卻可以繼續逍遙法外,這怎麼想都是一件十分風光的事情。而且沒有小母龍的約束,他明顯可以更加無法無天了,但沒想到史塔卻眨巴眨巴眼睛,顯得有些失落的樣子。

    “怎麼了?”布蘭多微微一怔。

    “那是阿洛茲願意和他們回去,其實我們是很少會互相攻擊的,如果她一心一意要留在這裡,他們也不會勉強,”史塔裝作有些不在意地答道:“但是阿洛茲姐姐仍舊承認是他們中的一員,所以就必須遵從這個規則。”

    布蘭多敏銳地捕捉到這句話中的關鍵點:“你不會真是被徹底驅逐出龍族了吧?”

    “切,留在那裡面有什麼好的,就知道收集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史塔有些驕傲地答道:“他們不明白,食物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收集食物是生物的本能,黃金白銀璀璨鑽石再珍貴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要食物才能填飽肚子。”

    “我靠,你這套理論挺樸素嘛。”布蘭多有些好笑地看著這小胖龍明顯十分不甘心,又偏偏要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不過對於巨龍來說,熱衷於收集食物的確是有些太過於……唔,過於奇怪了。在我們的傳說中,巨龍都應該是噴著火焰昂立於寶藏堆成的高山之上,燒死那些前來覬覦它們的寶藏的冒險者們,龍這種生物,在我們的印象中是與美麗和危險並存的。”

    “但如果這個傳說巨龍是躺在一座大米山上,你想像一下,那麼觀賞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這是偏見!”史塔忍不住跳腳道。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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