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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緋炎】琥珀之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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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8 18:35: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幕 巫師,龍與帝國 II

    布蘭多還以為自己要親自準備馬車,但沒想到來到庭院中時,林蔭下的大道上已經停好了一輛四輪馬車,漆黑的車廂上有冷杉領專屬的徽記,城堡裡其他人出行很少有使用馬車的,因此這輛馬車很可能就是為他準備的。雖然他還有些奇怪,誰會知道他要出門——難道是梅蒂莎?銀精靈小公主雖然待人彬彬有禮,但絕對不會去做這些下人的工作,他繞到馬車另一邊,才看到待在車門邊的安蒂緹娜,幕僚小姐眼瞼低垂,手中還抱著一大卷文獻,顯然正等著他到來。

    “領主大人是要去格里斯港,馬車已經為您備好了,”安蒂緹娜雙手交錯,放在膝蓋上方裙子上,立在車門邊恭敬地說道:“車廂抽屜裡面有餅乾與糕點,是我吩咐廚房作的,因為現在上路的話會趕不上正餐的時間。另外桌子下面放了關於近期帝國的一些情報,雖然不多,但我想會對大人您有用。”

    她還在叨叨絮絮,板著臉,像是在背書,布蘭多心中卻湧起一股暖流,他還在想是誰為他安排了馬車,但還會有誰呢?除了安蒂緹娜,誰還能把他亂七八糟的時間竭力理得井井有條,又皺著眉頭,板著臉對他說教?勸奉他的生活與日程規律一些。除了這個眼下這稍顯沉靜的女孩,又有誰如此放得下身段,讓人幾乎很難想起她曾經也是出身貴族家庭,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千金小姐。

    也只有她了。

    “謝謝你,安蒂緹娜。”布蘭多站在自己的幕僚小姐正對面,史塔仍舊在他身後挨個吸吮著自己胖嘟嘟的手指,他微微一笑,夏末最後的微風正拂過城堡的樹冠,沙沙作響,鳥雀振翅穿過陽光爛漫的樹枝間隙,羽翼揚起的聲音好像遮掩了林地裡的低語。安蒂緹娜微微哆嗦了一下,她抬起頭來看著布蘭多,漆黑的眸子裡蘊著一層複雜明亮的光,然後又默默地低下頭去。

    “這是我應該做的,”她張了張嘴,輕聲埋怨道:“如果是羅曼小姐,想必大人您是不會客氣到對她說謝謝的吧。”

    布蘭多詫異地看到她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好像這句話用盡了她全身的勇氣一樣。

    他細細地品味著這句話的意思,少女的心意就像是一首無聲流淌的歌,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充滿了心田,他伸手握在車門把手上,與自己的幕僚小姐錯身,兩人好像互相無法看見,布蘭多打開門,答道:“確實不會。”他鬆開手,直起身來,面對著安蒂緹娜,認真地答道:“但我也不會對她說,上車吧,幕僚小姐,和我一起去見見克魯茲帝國的使節。”

    一剎那,安蒂緹娜怔怔地站在那兒。

    夏末的風似乎過於喧囂了,雲層在湛藍的天空輕移慢搖,時光彷彿有片刻的倒流。

    揶揄的笑意出現在布蘭多嘴角邊:“還要我扶你上車麼,女士?”

    “不、不用了……”幕僚小姐螓首低垂,優美得像是一隻天鵝,只不過感到臉上滾燙:“領地裡還有很多事情,有好多文件我都還沒處理,我、我還是不去了,就交給領主大人好了……”

    “這些文件不在你手上麼,我們在車上處理好了,從這兒到格里斯港還有半天光景,我們有的是時間。托尼格爾夏末秋初的風光極美,我想看看這片屬於我們的土地,你陪我一起吧。”布蘭多打斷她道,他拉開車門,安蒂緹娜還是有些猶豫,但內心中的沉甸甸的甜蜜最終戰勝了矜持,讓她埋著頭坐了上去。

    她終於明白,領主大人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意了。

    這就夠了,對於安蒂緹娜來說,對於她來說,這就夠了。少女雙手幾乎是局促地放在膝蓋上,緊緊地抓著裙子,頭快要羞澀得埋到胸前,她從未奢望過更進一步,現下就已經很好了。布蘭多隨後上了車,史塔也死皮賴臉地擠了上來,車廂內三人都沒有開口,安靜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既有夏末的熏香,又有少女的心思。

    馬車咕嚕嚕動了起來,緩緩經過城堡的大門,穿過吊橋,穿過繁榮的街面,離開冷杉城後,逐漸變成了綿延的田園風光,起伏的丘陵,青綠相見的田野,遠處的樹林,風車,閃亮的河流。馬車經過鬱鬱蓊蓊的林蔭道,穿過用白色條石鋪成的石橋,托尼格爾的風景早已形成了一幅連貫的畫卷。

    布蘭多坐在車窗邊,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心中充滿了一種安逸的溫暖。

    在這個世界上,他不再是單獨的一個人了。

    有許許多多人因為他而活著,他也因為許許多多人而活著,人與人的互相需要,文明正因為這樣的紐帶而存續,溫情,愛情與親情,就像是血脈之中源源不斷的一個聲音,叩擊著每一個人的心靈。它終究長存,綿延不絕,米洛斯與寇華曾問及同樣的問題,這個黑暗的、蒙昧的、卑微的文明與秩序存在的真正意義是什麼?它既不如先古時代的光輝,又不如白銀紀元的雄渾與不屈,但答案或許就在此中。

    因為善意。

    與希望。

    ……

    格里斯港早已不復往昔,懷舊的人很難在這裡找到屬於過去的味道,但沒有人吵吵嚷嚷,而今的港灣十五條雪白的棧橋深入碧藍的海灣之中,灣岸早已被挖深了,可以停泊那些雪帆如雲的大船。一條條整潔的卵石鋪成的街道貫穿東西南北,滿載貨物的大篷車來回穿梭將這座新興的港口劃分成規整的井字形,就和冷杉城一樣,破舊的棚舍早已被拆除,換上了漂亮的永固建築,瓦紅的屋頂如今早已成為這座城市的象徵,只剩下港口靠近北邊樹林的一些區域還能找到過去那個漁村的痕跡。

    布契的牧羊人,這是由羅曼的商會開設的旅舍,也是可以說格里斯港唯一一間帶有官方性質的旅舍,不過這座位於鬧市區的旅舍並不像是其他地方一樣人滿為患,在這裡只有拿到托尼格爾伯爵許可的商人才能入住,偶爾梅蒂莎與安蒂緹娜、或者是城堡裡的其他人前來這座港口時也會在這裡暫住,因此這座旅舍與其說是商業化的會所,不如說是托尼格爾領官方背景的驛站。

    但旅店這段日子以來卻住了不少客人,只是這些客人與以往不同,他們大多金髮碧眼,雖然待人接物還算彬彬有禮,但難免有鼻子長在額頭上之嫌,埃魯因人很難領受克魯茲人對待外國人那種慪氣指使的態度,雖然這種態度有時並非是發自本心,或者不如說是一種日積月累的驕傲自然而然形成的習慣。

    不過用旅店的老闆——一個赤銅龍傭兵團的老兵的話來說,那可真是受夠了。現在這位脾氣本來就不算好的老闆乾脆宣稱自己生病了,將旅舍的一切都交給下人打理,一晃已經有一周多沒出現過。

    布蘭多的馬車在旅舍的門口停下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幅光景。

    他在門口看到了學者小姐,詩朵抱著一塊畫板在街邊兒上寫生,她好像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托尼格爾的風物的確是給了她不一樣的見聞。尤其是聽說這裡在一年之前還是個荒蕪的漁村,來來往往也不過百十個人,居民們一年到頭能看到鮮衣怒馬的貴族騎士,大多是來自於冷杉領的稅務官,這樣的描述在她聽聞之中並不奇怪,書上描述的埃魯因每一個地方都是如此。

    但托尼格爾伯爵卻給了她一個不一樣的關於這個王國的故事。

    幾個年輕的騎士自願在這位小姐左右充當護花使者,他們大多認得布蘭多,雖然和尼玫西絲以及芙蕾雅更親近一些,不過還是紛紛上來問好。作為克魯茲人來說,這個態度已經十分難得,如果牧羊人旅店的老闆在此,此刻一定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並對他這個領主更加崇拜,說不得要五體投地。

    布蘭多亦微笑問道,安蒂緹娜跟在他身後,對於她這位領主大人在克魯茲人中的聲望也是有些驚訝,不過她至少比下面的人懂得更多一些,因此也不是太過莫名。倒是詩朵,看到布蘭多時放下畫筆,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個禮;布蘭多微微一怔,因為他看到學者小姐持的是學生對於老師的禮節,如果說折劍騎士團的年輕人們還可以說是對於並肩作戰過的客氣,但這個禮節就有些隆重莫名了。

    他忍不住看著詩朵。

    詩朵禮貌認真地解釋道:“我的導師說過,達者為師,伯爵大人的品行作為皆可為我輩貴族的模範,這次回到克魯茲,我一定會將大人的所作所為告訴我的老師們。至少現在我明白,先古貴族的榮光並未從這片土地上消失,仁慈的埃克當年從帝國帶走並守護的東西,依舊還在這土壤之中生根發芽。”

    布蘭多看出她堅定的眼神之中蘊含的認真的光芒,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位貴族小姐還是一如既往的單純天真,不過還是一樣叫人生不起氣來,何況他有些臉紅,這番話有些謬讚了。

    他雖然樂於看到這一切,但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有些並不是源於他的本心,他衝動一怒的時候,從未想過這麼長遠的事情。

    他搖搖頭,這個時候萊納瑞特出現在了旅舍二樓通往大廳的樓梯轉角處,他走下來看了這邊一眼,一如既往地沒有開口多話,但布蘭多已經明白這可能是維羅妮卡的意思,這個時候能夠留在那女軍團長身邊的大概也只有這位皇子殿下,或許還有詩朵,但這位學者小姐怎麼看都不像是閒得住的性子。他趕忙向其他人告辭,然後跟了上去。

    萊納瑞特一言不發,在前面帶路,將他引至維羅妮卡的房間,打開門,布蘭多頓時嚇了一跳,因為房間中除了維羅妮卡,還有另外一個人。

    偏偏這人他也認得,光頭大鬍子獨眼,這外貌特徵實在是太過顯眼——這是曼格羅夫,黑之軍團的軍團長,第三次聖戰之中帝國方面的元帥。布蘭多差點沒罵娘,自己手下的斥候們究竟在幹什麼,就讓這麼一條大魚不明不白地摸到了自己的領地裡面,自己竟然還毫不知情,這可是帝國的四大軍團長之一,一身實力可以說比維羅妮卡還高,僅次於眼下他老師梅菲斯特而已,他這樣級別的人物在帝國就像是核武器一樣的存在,而今這枚核武器已經不知不覺到他眼皮子底下來了,他卻毫不知情。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安蒂緹娜臉色也有些差,顯然也認出了對方來,這說明她也一點沒得到風聲。

    “布蘭多​​,你來了,”維羅妮卡終於注意到了布蘭多和他身後的幕僚小姐,她和曼格羅夫正相對坐在一張矮几旁,後者叼著一隻煙斗,煙斗裡火光一明一暗,正在吞雲吐霧,因此屋內也烏煙瘴氣。布蘭多皺了皺眉眉頭,不過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像是維羅妮卡這樣一個其實有輕微潔癖的人,以她的身份,竟然能夠忍受,一來曼格羅夫確實算是她的老前輩,二來一定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她的心思,讓她沒心情在這些小事上斤斤計較。

    維羅妮卡好像注意到布蘭多的臉色,一下就明白過來布蘭多在想什麼,她先示意皇長子殿下關上門,於是這間小屋內就只剩下布蘭多、安蒂緹娜還有兩位軍團長四人;布蘭多感到門在自己身後哢嚓一聲合上,不禁有些奇怪,心想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竟然連萊納瑞特也不能入席旁聽。他感到事態超乎了自己的想像,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等待維羅妮卡先開口。

    “布蘭多​​,這位是——算了,我看你已經認出來了,我就不多做多餘的介紹了,”女軍團長說到一半,嘆了口氣,對布蘭多的防範感到有些無奈,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總覺得你對帝國非常關心,對我們的防範意​​識非常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這一次你大可以放心,曼格羅夫他是通過了某些特殊手段來這裡的,就連炎之聖殿都瞞過了,你沒有察覺也是情理之中。”

    布蘭多看著曼格羅夫始終盯著鋪在矮几上的克魯茲地圖,沒有看這邊一眼,這倒是符合克魯茲貴族一貫做派,尤其是他這個身份,自然不可能給他一個區區埃魯因的伯爵大人有什麼好臉色。他再看了維羅妮卡一眼,女軍團長這個解釋讓他稍微好過了一點,畢竟連炎之聖殿都瞞過了的話,那麼欺騙過他的眼線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總不能自大到認為自己的斥候比炎之聖殿的監視網做得更好。

    不過維羅妮卡的話讓他嗅出了一絲沉甸甸的危機感。

    曼格羅夫是克魯茲帝國內軍方派系的重要代表人物,帝國內部究竟出了什麼樣的大事,讓他這樣一個人物不惜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孤身一人前往托尼格爾來與維羅妮卡會面,甚至要瞞住炎之聖殿。布蘭多腦子裡一下就變得亂七八糟起來,他首先想到的是難道教權派和皇權派開戰了?克魯茲帝國開始內戰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對於埃魯因來說這簡直是天賜良機,克魯茲越弱,埃魯因的壓力就越輕,這是不爭的事實。

    不過布蘭多搖搖頭,心想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這麼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克魯茲自從當今女皇的父親在宰相的幫助下從教權派手上奪回帝國的話語權之後,才過了一百年不到,皇權派的位置還穩固得很。而且炎之聖殿看起來也不像是那麼鼠目寸光的存在,公然反叛,那可是整個克魯茲文化覆蓋地區的國教啊,就是最高層中有那麼一兩個腦殘,其他人也多半會保持清醒,再說布蘭多記得現今炎之聖殿權力頂峰那人好像還是'睿智的瓦拉',那個人的話,絕對不可能仍由手下搞出這種烏龍來。

    倒是那位女皇陛下有可能。

    布蘭多對克魯茲人那位女皇陛下所知其實不多,老實說他更熟悉萊納瑞特——這位克魯茲帝國未來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而那位女皇陛下雖然手腕強硬,被稱之為鐵血女王,但事實上她的行事風格有些太過剛愎自用了一些。不過在歷史上她也沒兩年在位的時間了,這一次萊納瑞特回去之後很快就會成為真正的皇儲,然後登基,克魯茲帝國會進入相當長時間的上升期,這也是埃魯因悲劇的開始。

    那現在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布蘭多看著自己面前這兩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忽然覺得似乎整個歷史都有那裡不對了。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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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8 18:35: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幕 巫師,龍與帝國 III

    “布蘭多​​,你還記得我們剛剛回到托尼格爾的時候,我讓你保密我們的行蹤,不要對外公佈出去的事情吧?”煙霧繚繞的屋子裡,最後還是維羅妮卡先開了口。布蘭多點了點頭,的確是有怎麼一回事,所以格里菲因公主也要等到芙蕾雅抵達瓦倫登堡,才能得知他們安好的消息,受傷的尼玫西絲一行包括折劍騎士團的傷員也安置在沙夫倫德,寇華姐妹去了瓦爾哈拉,而就是梅蒂莎希帕米拉少有幾個人的活動範圍大多也局限於城堡之內,雖然平日里也有與城堡內的下人、夏爾的學徒們見面,但事實上這些人除了節日慶典之外一般也是不會離開城堡的,安蒂緹娜更是下了嚴令,至少直到豐收祭典之前,應該不會走漏消息。

    公主那邊,雖然這麼做這對於一位關心自己弟弟安危的姐姐來說有些不近人情,但當時維羅妮卡告誡他時神色十分鄭重,因此他才勉為其難答應下來。他看著維羅妮卡面上焦慮的神色,微微一愣,心想莫非是走漏了消息?

    那問題只可能出在牧羊人旅舍這邊了,不過旅店的老闆是赤銅龍的老部下,經歷了十一月戰爭的老兵,出身絕對可靠,不大可能被收買。要麼就是折劍騎士團的年輕人們被有心的人看到了,但這機率也太小了,如今的格里斯是個商港,南來北往的商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克魯茲人,幾個年輕人在這裡面實在太不起眼了,何況他們又沒穿軍裝。

    布蘭多想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等維羅妮卡開口。

    安蒂緹娜站在他身後,也不插話,睫毛低垂著。隱藏其下漆黑的眸子裡閃動著並不明顯的光芒,也在思索著什麼。煙圈兒正在屋內升騰,形成山脈或者是怪獸的形狀,曼格羅夫元帥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斗,煙斗裡暗紅閃動,他一隻手托著煙斗手肘支在膝蓋上。一隻手按著大腿,披著一件大衣,頭也不抬地盯著矮几上的羊皮地圖,彷彿那上面埋藏著什麼寶藏。

    維羅妮卡苦笑了一下,果然繼續說道:“你想知道原因麼?”

    布蘭多搖了搖頭:“我不太習慣打探別人的秘密,不過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很必要,而對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因此我也樂意舉手為之。”

    “謝謝你,布蘭多。”維羅妮卡點了點頭。有些欣賞地看著他。

    這個時候曼格羅夫將煙斗在矮几邊磕了磕,終於抬起頭來。他用剩下那隻左眼上下打量了布蘭多一番,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布蘭多並未在那隻深陷眼眶但卻十分銳利的眼珠裡看到克魯茲人一貫的傲慢,反而給人一種像是將軍在打量士兵的感覺。

    “你很好,伯爵先生,沒給你祖父丟臉。”曼格羅夫一口地道的班克爾腔克魯茲語,他出生在四境之野北方地區。身上就帶著克魯茲北方人的野性。不過這位魁梧的老軍人也就這麼評價了一句,就好像抬頭僅僅就是為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然後他又咬住煙斗,沒有下文。

    布蘭多幾乎有點受寵若驚,要知道歷史上一年之後對方就會成為克魯茲萬軍之統帥,繼任他祖父曾經擔任過那個聯軍元帥的位置,他在帝國的權柄可說僅在女皇一人之下,炎之聖殿那位至高者與他也不過平起平坐。

    “布蘭多​​。其實我們是希望讓萊納瑞特繼續留在你的領地,並且不要對外公佈這個消息。”維羅妮卡猶豫再三,終於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我的意思是,你最好讓外界以為他已經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布蘭多一下就呆住了。

    宮廷鬥爭。這個詞語好像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一系列陰謀紛爭的情節一瞬間已經在他腦子裡預演好幾次,他首先想到的是大爆炸發生之後帝國內部其他順位繼承人可能在蠢蠢欲動了,畢竟在外人看來,不大可能有人能在那樣的爆炸之中存活下來,不過這樣的話,不正應該趕快將皇長子還活著的消息公佈出去麼,維羅妮卡這又是什麼打算?

    難道說軍方支持的另有其人,因此想要將克魯茲人的皇長子永遠囚禁在托尼格爾?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危險了,布蘭多嚇出一頭冷汗,不過在他看來萊納瑞特的神色似乎也並非如此,如果真這樣,那位皇長子此刻恐怕應該已經被軟禁起來了。

    他十分狐疑地看著這位女軍團長。

    維羅妮卡和曼格羅夫交換了一個眼色,前者的神色顯得十分為難,但後者取下煙斗,吐了一個煙圈,堅定地向她點了點頭。

    “我們懷疑女皇陛下想要殺了他的長子。”女軍團長終於開口說道。

    “什麼!”布蘭多和安蒂緹娜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好像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安蒂緹娜眼中是難以置信,本能地懷疑這是一個陰謀,她幾乎呆立當場。但布蘭多自己則要冷靜得多,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問道:“原因呢?”

    布蘭多的冷靜又叫維羅妮卡高看一眼,她答道:“你們先坐下,我慢慢和你們講這裡面的來龍去脈。”布蘭多點點頭,引著安蒂緹娜在沙發對面坐下。曼格羅夫依舊在抽著煙斗,而維羅妮卡醞釀了片刻,才繼續說起整件事的起始與經過。 “這件事要從帝國的政治環境說起,我們的情況與你們埃魯因不同,在這一千年之間,帝國面臨的主要問題始終是皇權與教權的紛爭。”她說道,聲音不疾不徐,顯得十分平緩;眸子在一層煙霧背後閃著淡淡的翠色光澤,她十指交錯,放平在胸前,但口中所言及的部分事實其實在布蘭多聽來並不顯得那麼神秘。

    克魯茲人因炎之王吉爾特而立國,就像是先君埃克之於埃魯因一樣,四​​賢者之一的吉爾特也為克魯茲人留下一個信念。他以此為教義創立了炎之聖殿,吉爾特死後,克魯茲人中再未出過如此卓絕的君王,而在此後的歷史中,政教開始逐漸分離,而那這一刻起。就埋下了教權與王權紛爭的隱患。

    其後千年的歷史中,教權與王權的紛爭始終未有停息,但不幸的是炎之聖殿的執掌者大多是睿智之輩,因此帝國也從未因為這種爭鬥而陷入分裂的境地。只不過王權與教權此起彼落,彷彿形成了一個歷史的規律。在這歷史的大潮之中,帝國又逐漸分離出幾股傳統的勢力,一是教會利益在世俗世界的代表,塞西爾家族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為他所殺的威廉姆斯就是出身於這個家族之中。可以直言不諱地說,聖堂騎士團,炎之聖殿的樞機主教團中的大多數人都是來自於這些勢力。

    二是所謂的皇權派,雖然帝國保持高度的中央集權,但僅有的三個大公自治領中有兩個就是與皇室保持聯姻關係的死硬皇權派,其中以花葉領的柯克家族為代表,柯克大公世代與皇室聯姻,幾乎所有成員都流淌著一半的克魯茲皇室血脈。他們與克魯茲皇室休戚相關到幾乎不分彼此,寵辱一體。布蘭多在信風之環遇到過的法伊娜就是出身於這個家族。

    而第三派,則是軍方勢力。克魯茲人尚武,軍人貴族享有極高的地位,帝國的四位軍團長分別出身於三個顯赫的北方貴族家族,北方貴族在克魯茲幾乎就是軍人貴族的代名詞,因為常年與帝國最主要的敵人——哈澤爾人交戰。因此班克爾以北的地區傑出的軍人輩出,軍隊中的大部分骨干將領事實上也大多來自於北方以艾希瑞科、奈傑爾、諾納家為代表的各大貴族家族之中。軍人貴族偏向皇權派,但以海軍例外,帝國海軍大部分來自於南方富庶地區,這些富家子弟一般進過教會學校。受過更高等的教育,本身就是炎之聖殿最堅定的擁簇者。

    三派彼此紛爭,內外之事莫過如是,但大約一百五十年前開始,自從虔誠者雷安去世之後,教權開始式微,一百年前,當時的帝國至高者在宰相尼德文的幫助下重新將權力集中於王冠之下,其後本來又應該是一個新的循環;直到白銀女皇即位,這位女皇本身是帝國歷史上一個比較少見的皇帝——她十分討厭母親出身的柯克家族,對於皇權派也缺乏信任,但對於教權派也是深惡痛絕,她在朝堂上玩弄權術,扶持起如今顯赫的帕魯特家族來打壓其他兩方,但事實上她這一手玩得併不漂亮,只不過炎之聖殿這一代的大主祭瓦拉看出女皇陛下性格之中的強硬與剛愎,主動選擇了退讓妥協——但康斯坦絲在位其間幾乎得罪光了幾乎所有的貴族勢力,最後晚年也沒什麼好下場,在萊納瑞特繼位後很快就為世人所遺忘,好像也沒得善終。

    不過這位女皇陛下卻創造了一個奇蹟,那就是在幾乎所有人的仇視之中在位了近乎四十年之久,並且在長達四十年的執政期間中乾綱獨斷,幾乎把帝國的權力中心變成她一個人的一言堂。

    所謂的鐵血女皇,畢竟也不是浪得虛名。

    “陛下已經瘋了,”維羅妮卡嘆息一聲:“她命人在自己的房間中繪製了一幅全大陸的地圖,不止一次在私下場合直言不諱她的目標就是統一整個沃恩德,克魯茲近十年來一直在緊鑼密鼓地擴軍,我們很懷疑陛下是想要藉聖戰的機會發起全面戰爭。”

    “這不可能吧,你們就因為這個懷疑她會殺了自己的兒子?”布蘭多搖搖頭,覺得有些天方夜譚。

    “當然不是,本來以陛下的身體狀況執政期最多還有兩三年,但要在兩三年時間之內統一沃恩德,布蘭多你覺得這可能性有多大?”

    “所以你們懷疑她會戀棧不去,但她的身體狀況允許嗎?”布蘭多狐疑地問道,在他的記憶中,白銀女皇的確是在兩年之後退位的。

    “布蘭多​​,我是說'本來',但陛下如今正一天比一天變得年輕,她的健康狀況與精力都在恢復一生當中最鼎盛的時代。陛下曾經在年輕時有過一次奇遇,自從那之後她的容顏就定格在十五歲之後,但那僅僅只是影響她的容貌而已。這一次,陛下卻好像是由內而外整個都煥發了青春。”

    布蘭多的第一反應是這不可能,在沃恩德世界凡人接觸了法則之後會延長自己的壽命,像是賢者那樣的存在,活上幾百年也是常見,但還從未聽說過有人能返老還童的。就算是青春之泉。也只是將容貌變回年輕時的樣子而已,而逆轉生命的過程,這已經違背了最基本的法則了。

    維羅妮卡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但這是真的,曼格羅夫不會騙我,萊納瑞特也是我們軍方選定的繼承人,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是榮辱與共的。”

    布蘭多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所以這就成了她不希望萊納瑞特繼續存在於帝國之內的理由?”

    維羅妮卡點點頭,說出一段秘辛來:“作為炎之聖殿妥協的交換。陛下曾經與瓦拉秘密交換了一個口頭約定,那就是在十五年之後傳位於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而祈火之年的十五年後,離現在也不過還有一年半的時間了。”

    “既然如此,炎之聖殿豈會由著她性子亂來?”

    女軍團長聽到布蘭多說起聖殿,也忍不住有些感慨,她說道:“沒那麼簡單,布蘭多,其實當年瓦拉之所以選擇退讓。是因為陛下背後站著龍族。”

    “龍族?”布蘭多一怔,他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秘密。抬起頭來看向兩人,維羅妮卡一臉無奈,曼格羅夫只是一口接著一口地抽著煙斗,直到煙斗裡的暗紅火光逐漸黯淡下去,他才放下煙斗,但又從大衣裡拿出裝菸絲的盒子。好像全神貫注於自己的煙癮上,一點也不在意帝國死活的樣子。這兩個人的樣子,倒不像是在騙他。

    維羅妮卡點了點頭:“具體情況我們也不太清楚,但龍族的確欠陛下一個人情,似乎是和她當年獲得不老容顏有關。”她停了停。有些為難地繼續答道:“雖然這麼議論陛下的個人**有些冒犯之嫌,但眼下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布蘭多,其實陛下在變成現今這個樣子之前,性子不是這樣的,她先前的性格溫柔嫻靜,是帝國中最受人喜愛的公主,甚至可以說是皇室的明星也不為過,就連上一代大主祭也曾經對她青眼有加;但自從經歷了那件事之後,她性情就大為變化,變得強硬、冷漠、剛愎自用,關於那其間發生了什麼只有很少人了解真相,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就是龍族在其間起了主要作用。”

    “這是四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布蘭多問。

    “是的,那之後龍族為了補償她,秘密與帝國簽訂了一個約定。約定的內容只有上一代皇帝陛下知曉,而能夠佐證這個約定存在的,只有後來女皇陛下繼位的整個過程中都有龍族的影子,陛下是帝國的長女,但事實上按照克魯茲的傳統在其中一個皇子有能力繼承皇位的情況下,長女是沒有資格成為皇帝的。但先皇卻好像默認了陛下的存在,這件事在當時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但據說上一代大主祭也全程經歷此事,因此我們這些後輩也挑不出什麼錯兒來。”

    布蘭多思考了一下,又問道:“所以說,該不會是龍族又一次出現了吧?”

    維羅妮卡露出激讚的目光來,連曼格羅夫裝煙草的動作都停了停,那位獨眼的老軍人停下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布蘭多就明白,自己又猜對了,那麼他就可以大膽地假設,龍族肯定給炎之聖殿施壓了,何況既然女皇陛下有能力繼續執政下去,那麼的確聖殿也沒有理由逼她退位,至於那個口頭約定,畢竟只是口頭約定。

    只是這樣一來。

    萊納瑞特的確就有了必須去死的理由。

    布蘭多的眉頭漸漸緊鎖了起來,他在思考這是原本歷史上本就發生過的事件,還是因為他的到來而改變了的歷史,《琥珀之劍》中白銀女皇在兩年後退位,這之間發生過什麼,當時的玩家還沒到達那個可以影響皇室決定的高度,因此應該沒人會知道這裡面的內幕,包括他在內,也是一樣。

    但這裡面可能性就太多了,有可能當時的女皇陛下也是這麼瘋狂,但最終卻被炎之聖殿與維羅妮卡等人所阻止了,然後歷史復軌,但如果不是呢?

    是的,這一切都還只是假設。

    他抬起頭來,看向維羅妮卡問道:“你們有什麼證據來證明這一切?”

    “在我離開帝國之前,拉澤爾皇子失蹤了,與他一起失蹤的還有他的妹妹,”維羅妮卡靜靜地答道,但描述的事實卻有些令人毛骨悚然:“陛下始終對這件事表現得相當淡漠,就好像漠不關心一樣,這引起了曼格羅夫的警覺,因此他才我假借帶萊納瑞特歷練之名,將他帶出白薔薇園。”

    拉澤爾是克魯茲帝國的四皇子,歷史上好像的確發生過這一件事,但他已經記不清楚最後的結果如何了,這說明這在當時就是一件小事。畢竟皇室之中陰謀交錯,偶爾就是死一兩個繼承人也不算什麼奇怪的,只要死的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一般也不會太引人注意,何況還只是失蹤。但布蘭多覺得有些奇怪,疑惑地問道:“你們的女皇陛下豈能同意,她不會看不出來罷?”

    曼格羅夫磕了磕煙斗,終於開口:“皇位繼承人出門歷練,這是帝國一貫的傳​​統,即使是尊貴如女皇陛下,在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也不能擅自阻止的。”

    維羅妮卡亦點頭附和道:“這個計劃的核心在於,只要萊納瑞特還沒死,陛下就不好正大光明地不承認那個口頭約定,只要她還承認那個約定,那麼萊納瑞特就算得上是帝國最正統的皇位繼承人。”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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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巫師,龍與帝國 IV

    但這也只能稱得上是懷疑,仍舊算不得證據,既然曼格羅夫肯冒險來此,一定有掌握著真正的證據。布蘭多如此想到,又繼續問道:“然後呢?”

    “然後就在一周之前,克魯茲人的使節團抵達了埃魯因。”維羅妮卡答道。

    “什麼意思?”布蘭多皺起眉頭,這個消息並不是新聞了,克魯茲人的一位軍團長、一位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在大爆炸之中莫名失蹤,於情於理克魯茲人都應當派使節團來調查一下,如果不調查那才奇怪了。他不知道為什麼維羅妮卡會拿這個做文章,忍不住狐疑地看著對方。

    “表面上是這樣,”這個時候曼格羅夫放下煙斗,慢悠悠地回答道:“但問題在於,這個使節團中有一個多餘的人。”

    “多餘的人?”

    “那人叫做唐納斯.伯尼,是陛下的密使,在他離開帝國之前我們就得知,他是前來埃魯因確認皇長子的死訊的。”

    布蘭多好像忽然恍然了,也就是說,的確有人想要確認皇長子已經死了,並且這個人很有可能是白銀女皇,因為伯尼子爵此人可算是她的一個心腹。但他還是有些謹慎,嗣位之事無小事,尤其是對一個帝國來說,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兩人,前後仔細思考了一下繼續問道:“孤證不立,這個人的出現也僅僅只能說明一個方面的問題而已,畢竟皇位繼承對於帝國來說不是一件小事,派人來確認繼承人的死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維羅妮卡看了曼格羅夫一眼,然後答道:“的確如此,但我們還有一個證人。”

    “誰?”布蘭多微微一怔,心想這兩個人不會是把使節團裡面的人給綁架到他的領地來了吧。這也未免太膽大妄為了一些。但沒想到女軍團長卻開口問道:“布蘭多,你還記得你在螺旋之廳遇到的那個蜥蜴人劍聖嗎?”

    “晌,”布蘭多一口就叫出這個名字,當時的生死經歷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印象深刻了一些:“我認識這個人。”

    “你認識它?”維羅妮卡有些驚異。

    布蘭多點了點頭:“異族劍聖本就不多,何況我和灰鰭娜迦有一些交情,對於它們死對頭的一些情況自然不會陌生。晌這個人來自紅環蜥蜴人。紅環蜥蜴人恰好是深鱗娜迦的僕從種族,所以我知道它,它年輕時代就是紅環蜥蜴人中最出名的勇士,成為劍聖已經有好幾十年的歷史了。”

    “它現在就關在這間旅舍的地下。”

    “什麼!”布蘭多又要跳起來了,他還以為那傢伙在爆炸之後已經逃回了閃光之海,沒想到竟然莫名其妙成了維羅妮卡的俘虜。但他忽然反應過來什麼,忍不住脫口而出道:“難道說……”

    維羅妮卡用手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煙霧,一邊回答道:“布蘭多你一定不知道,深鱗娜迦已經與女皇陛下結盟了。”

    “所以說……?”一個大膽的念頭正在布蘭多心中形成。

    女軍團長沒有回答。只是肯定地點了點頭,對於臣下來說,討論這些問題本身就是大逆不道了,如果要親口說出那句話,在他們的感情中幾乎與謀反無異了。不過這就夠了,一切在布蘭多心中都已經順理成章,晌果然是白銀女皇派來刺殺皇長子萊納瑞特的。

    他不禁有些好笑,他原本還以為對方是針對自己來的。但現在想來的確是漏洞百出,深鱗娜迦要找上一個陸地盟友。怎麼可能選擇如同喪家之犬一樣的安列克,他當時本能地認為灰鰭娜迦與自己結盟,那麼他們的死對頭自然也要找上的死對頭,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目光有些太局限於埃魯因一地了,現實是,深鱗娜迦根本就看不起安列克。它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在陸地上支持它們的戰略盟友,而不是給他布蘭多找麻煩的對頭。

    這樣一來,克魯茲人的確是最優秀的選擇,而如果白銀女皇確實有統一沃恩德的雄心的話,她也的確需要一個大洋中的伙伴。

    何況。晌當時出現在螺旋之廳,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對方是來刺殺自己的,但現在想來也有些問題,深鱗娜迦如果要對付自己,那麼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在托尼格爾。因為托尼格爾靠海,雖然說是他的大本營,但在這個大本營內所謂的高手其實也就只有他老師梅菲斯特一個人而已,而深鱗娜迦卻偏偏選擇在深入內陸的死霜森林動手,先不說深入內陸安排一次刺殺計劃對於海蜥蜴和娜迦一族是多大的麻煩,要知道當時布蘭多身邊可是有維羅妮卡、梅菲斯特外加阿洛茲三大高手,這三人都是為外界所共知的,深鱗娜迦不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所以晌出現在那裡,只可能是因為有別的目的​​。

    有什麼目的?

    當然不可能是去幫助安列克,深鱗娜迦又不是慈善機構,千里迢迢支持埃魯因境內的抵抗組織,要知道這抵抗組織還是和萬物歸一會扯上關係的。但如果深鱗娜迦已經與白銀女皇結盟,這就說得通了,晌的目標,只能是針對克魯茲人中的皇長子去的。

    進一步得出結論,這倒霉的蜥蜴人劍聖很有可能是在偷襲皇長子時被維羅妮卡給抓了個正著。歷史上的維羅妮卡自然不是晌的對手,但經歷過信風之環一戰後,女軍團長的實力成長極快,已經遠遠超越了《琥珀之劍》中同時期的她,因此晌拿著老黃曆以為自己出手萬無一失,最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失手被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區區幾個呼吸之間,布蘭多就得出了這全套的結論,既然維羅妮卡這麼肯定,那說明晌肯定什麼都招了,它畢竟不是克魯茲人的死士,也不太可能死咬著不鬆口。

    布蘭多雙手交疊。第一次認真思考要不要同意維羅妮卡的請求。

    他當初可以幫維羅妮卡隱瞞他們抵達托尼格爾的消息,因為正如他所說,那不過是舉手之勞,但這一次,他不得不慎重考慮了。牽扯到一個帝國的嗣位之爭中,這絕對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為了至高的權力,那些貴族什麼都做得出來,也就是說他的決定可能將新生的托尼格爾重新牽扯進危險之中,布蘭多可不希望看到克魯茲人的間諜出現在冷杉城的大街小巷。

    但另一方面,這也的確是個機會。

    雖然皇長子在托尼格爾的消息一旦走漏,極有可能惹怒那位女皇陛下。但事實上不惹怒又會如何呢,如果白銀女皇有志於擴張,那麼緊貼著克魯茲帝國的埃魯因首當其衝,也就是說事實上他不管惹不惹怒對方。都要首先面臨來自於帝國的雷霆之怒,但如果藉此拉攏了克魯茲的軍方甚至一部分世俗勢力,到時候女皇陛下一意孤行,沒準能讓克魯茲帝國內部分裂,發生內戰都不一定。

    如果那樣的話,那可就太刺激了,布蘭多簡直做夢都要笑出聲來。

    何況還有炎之聖殿,雖然頂著龍族的壓力。但有壓迫就有反抗啊,像是瓦拉那樣掌握著至高權力的存在。怎麼可能甘心一直被人騎在頭上,女皇統治了克魯茲帝國四十年,他就忍氣吞聲了四十年,眼看著要解放了,現在龍族又來橫插一槓,這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布蘭多覺得自己要處在瓦拉那個位置上就覺得忍不了,雖然瓦拉號稱睿智,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要是聖殿也一個衝動,那克魯茲帝國的內戰就妥妥的有七分把握了。

    布蘭多沉默半晌。在反復推敲著這裡面的細節,他本來就不擅長這些陰謀詭計,因此考慮起來特別的慢。但維羅妮卡與曼格羅夫似乎也不著急,維羅妮卡坐下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後者也終於裝好菸絲,劃燃火柴點著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瞇起眼睛,似乎十分享受。

    屋子裡一時有些安靜,安蒂緹娜在一旁緊盯著自己領主對面在座的兩人,她先前好像聽了一個極為荒謬的故事,但這個故事現在已經牽扯到他們所有人頭上了,如此重大的決定她根本沒有參言的餘地,事實上她也不敢開口,只能默默地等待布蘭多作出決定來。

    布蘭多最後長出了一口氣。

    “除了讓萊納瑞特皇子留在托尼格爾,你們還打算怎麼辦?”他如此問了一個問題。

    這已經代表了一種態度的鬆動,維羅妮卡放下茶杯,輕輕出了口氣,答道:“不僅僅是皇長子殿下,詩朵還有折劍​​騎士團都要留在這裡,否則人多口雜,難免消息不回走漏出去。雖然他們都是我信得過的學生,但這件事太過重大,我沒必要讓這些年輕人來承擔責任。”

    “你打算回帝國?”布蘭多聽出一絲端倪。

    維羅妮卡點點頭:“如果詩朵他們都回不去,我一個人回帝國,因為過失的害死了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以及導致整個折劍騎士團覆滅,我肯定會承擔責任。不過問題應該不大,皇位繼承人出門歷練本身就要作好處一切意外的準備,這在帝國的歷史上也不是沒有過先例,我承擔的責任只會有指揮失當一項,而不會任意被遷怒加重,否則的話,未來帝國就沒有人敢做事了,任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她看了曼格羅夫一眼:“北方貴族三個家族都已經通過氣,軍方會盡力保我,我想我可能會被降職,但保留爵位。陛下需要一個親信的軍團長,這也是我們和她的交易的一部分,但只要萊納瑞特還活著,那麼未來一切都還有機會。”

    布蘭多有些可惜地看了維羅妮卡一眼,這位女軍團長在帝國歷史上都算是一位傑出的軍團長,如果因為王位更替的內部交易而被閒置,也未免太可惜了一些。不過這對埃魯因來說是一件好事,何況他心中還有一個可能性非常小的指望:任誰都看得出這位軍團長和他老師梅菲斯特之劍可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如果,他是說如果未來那位白銀女皇在帝國內攪風攪雨,而維羅妮卡又一直被閒置的話,說不定埃魯因將來會有一位傑出的女公爵也說不定。

    維羅妮卡雖然肯定不會願意與克魯茲人交戰。但埃魯因可不只有克魯茲一個對手呢,不還有瑪達拉嗎?歷史上維羅妮卡曾經和芙蕾雅有過一段時間的師徒名分,當然,是在兩國關係最好的那段時間內,而如果在這一段歷史中,兩人又能重新建立這種關係。並且一老一少兩位女戰神同時出現在對瑪達拉的戰場上的話。

    布蘭多簡直想想就帶感。

    但他還是開口道:“但兩位有沒考慮過一個問題,如果情況不如你們所預料,如果皇長子沒有能回到帝國,女皇陛下卻指定了另外一個繼承人呢?”他坐在沙發中,在雲遮霧繞的煙幕背後緩緩說出這句話來,顯得神秘感十足。維羅妮卡與曼格羅夫交換了一個眼神,從他們的神色可以看出來,這兩位帝國的軍團長並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他們給出的答案是:

    還是不得不賭一把。

    “皇子殿下本身也同意?”

    維羅妮卡緩緩點了點頭。布蘭多明白了。想來應該是蜥蜴人劍聖晌的口頭證據給了他們莫大的信心,的確,紅環蜥蜴人一貫與克魯茲人沒什麼瓜葛,雙方的勢力範圍也互不交織,它實在沒必要去污衊一位帝國的女皇陛下。

    布蘭多垂下眼瞼,沉吟了片刻,然後他重新抬起頭,像是下定了決心道:“商量一下細節問題吧。”

    女軍團長眼中露出驚喜的目光來。她當然明白作出這個決定對於布蘭多來說有多難得,這件事本來與他就沒什麼關係。這個年輕人作出這樣的決定,很有可能是看在他們之間的關係上。這讓她感到既羞愧而又感動,自從信風之環之後,好像一直是在這個年輕人在幫她的忙,她作為長輩,卻一直在給對方添麻煩。想到這裡,維羅妮卡看布蘭多的眼神都不有的親切了許多,有些像是一位真正的長輩在看自己家族內的晚輩一樣。

    她嘆了口氣,有點慚愧,但卻不知道整個事情和她想的根本不一樣。在她想來。像是布蘭多這樣傑出的人才,不管局勢怎麼變更,總能獲得一個貴族的身份。甚至如果將來他為帝國效力,地位說不定比今天更高。在她這樣的貴族眼中,王權與地方貴族的權力是分開的,埃魯因的命運不過是埃魯因王室的命運,而埃魯因的興衰,其實和布蘭多這樣的地方貴族是沒什麼關係的。

    事實也是如此。

    但維羅妮卡做夢都想不到,布蘭多的埃魯因王國是以民族為概念的,這位伯爵大人考慮問題都是從整個埃魯因的利益出發的,因此他答應下這個要求,其實本身對於托尼格爾的利益來說是一種有益無害的妨害,但對於整個王國來說卻是更有利的選擇。在外人看來,布蘭多是大虧特虧,但布蘭多自己卻覺得自己是大賺特賺了。

    布蘭多這個時候當然留意到了維羅妮卡的態度改變,他也有些奇怪為什麼這位女軍團長會突然感動成這個樣子,不過這對他來說確是一個好機會。雖然已經確定了為萊納瑞特王子提供政治避難,但裡面值得推敲的細節太多了,他必須為自己爭取一個最好的補償才行。

    “我有一個要求,”他開口道:“折劍騎士團整個留在托尼格爾,這自然是不得已之舉,但問題在於,這是一個騎士團,都是年輕氣盛的年輕人,而且人數眾多,如果散漫沒有人管理,恐怕遲早會成為一個隱患。何況托尼格爾畢竟不是他們的故鄉,要讓這些年輕人因為與自己切身利益無關的原因而在故鄉之外千里之遙的地方隱姓埋名,這無論如何也有些強人所難了一些。”

    他看著維羅妮卡,打斷對方尚未開口的話道:“我明白,軍團長女士,你想說他們是軍人,軍人是要以服從命令而天職的。但軍人也是人,何況現在他們脫下軍服,只需要一段時間,就會忘記秩序和榮耀,沒有榮耀感,他們就什麼都不是了。”

    維羅妮卡聽完這番話也不由得閉上了口,不得不說,布蘭多說得很有道理,她的確是有些太想當然了。曼格羅夫也點了點頭,他的軍旅生涯更長,更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所說的這番話的道理,他放下煙斗答道:“伯爵先生說得很對,那麼你認為應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我希望他們能脫下克魯茲的軍服,參與到我的軍隊中來,只要他們還留在埃魯因這片土地一日,他們就應當同時向我和萊納瑞特皇子宣誓效忠,”布蘭多答道:“埃魯因正在經歷一場劇變,在這裡有給這些年輕人施展拳腳的天地,何況軍隊是一個龐大的集體,即使這麼一個團體融入這個集體之中,亦很難為外界所知,這樣也可以盡量減少消息走漏的風險。而相反,這麼數百人在任何一個其他場所出現,都有可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最關鍵的是,這些年輕人將在這片土地上得到鍛煉的機會,保證他們將來回到克魯茲時,你們得到是一批經驗豐富的將領,而不是一群滿腹怨恨、一事無成的年輕人。有朝一日萊納瑞特皇子回到帝國,這些宣誓效忠於他的年輕人會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布蘭多停下自己短暫的發言,看著自己面前兩位軍團長的反應。

    曼格羅夫在點頭,不過布蘭多很懷疑是自己的最後一句話打動了這個老軍人,而維羅妮卡則是猶豫了片刻,片刻之後她才認真對他說道:“但你要向我保證,你必須保護好他們,他們每一個都是我最心愛的學生。”

    “就如同我保護芙蕾雅一樣,”布蘭多答道:“他們是芙蕾雅的戰友,也是我的戰友。”

    維羅妮卡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是個很好的說客,你可以考慮從政。和我們軍人打交道,委屈你了。”最後曼格羅夫如此總結道,他咬住煙斗,噴了一口煙圈。

    布蘭多心中一陣狂喜,成了,現在他擁有了一個黃金階的軍官團,克魯茲人未來最傑出的一支明星軍官團,現在已經是他的手下了。先不說未來帝國會不會陷入內戰,僅僅是這樣一個收穫,就足以讓他從夢中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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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九月

    馬車車廂內和去時一樣安靜,安蒂緹娜與他相對而坐,在顛簸中布蘭多開口問道:“安蒂緹娜,對這件事你怎麼看?”安蒂緹娜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這件事對她的衝擊太大了,她好像片刻後才從不真實的暈眩之中回過神來,用盡量冷靜的思緒去回答:“我覺得有些操之過急了,領主大人,至少應當等到與讓德內爾一戰之後再答應下來這件事。認真說,眼下這件事對於埃魯因將來來說利大於弊,但以大人您現在的身份來做,顯得有些不太合適罷了。公主殿下雖未必​​會猜忌,但人言可畏,落在有心之人眼中就是您將來跋扈的徵兆。今時不同往日,領主大人您必須注意與公主殿下之間的關係了。 ”幕僚小姐低垂著長睫毛,回答時一動一動的,聲音很小,顯得輕柔而理智。

    她的回答令布蘭多有些出乎預料的驚喜,安蒂緹娜在他心中是那麼的古板與可愛,他本來還以為這位貴族小姐一旦反應過來,會板著臉教訓他今日的局面得來不易,不要輕易為了一己的任性而將自己的領地陷於危險之中,因為以安蒂緹娜的性子,她是絕對作得出來的。只要是為他著想,那麼她一定會拿出十二萬分的認真來。但她並沒有,自己幕僚小姐心中的格局與智慧遠遠超出他的預計,她甚至早已看出他這番安排的佈局與真意了,她這番說辭,還真是他之前從未想過的,自己一心只想著佈局,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人心。

    布蘭多看著自己的幕僚小姐,心中充滿了好奇,就好像看到前一刻還是個跟在他這個鄉下領主身後亦步亦趨、為領地的春耕秋種節氣祭典甚至要和領民下人斤斤計較的管事一般的貴族小姐,轉眼之間忽然變成近似於歐弗韋爾、馬卡羅那樣可以真正為上位者出謀劃策的人物,莫非這位貴族千金其實也是會升級的,他看著對方,心中充滿了一種撿到寶貝的驚喜。

    “怎麼了,領主大人?”安蒂緹娜被自己領主大人滾燙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不過她不是茜或者芙蕾雅,只會紅著臉移開視線,她還記得自己幕僚的本分,雖然心中砰砰直跳,但還是強作鎮定開口認真地問道。

    “叫我布蘭多。”

    安蒂緹娜張了張嘴,臉一下就紅了。

    “有什麼補救的辦法嗎?”布蘭多又問道,他忽然發現擾亂自己這位幕僚小姐的心思,然後又看著她強作鎮定地區思考問題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後者當然沒發現自己的領主大人的惡趣味,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至少通知一下公主殿下,告訴她來龍去脈,眼下這件事畢竟是維羅妮卡大人委託給大人您的,布……大人你的選擇也無可厚非……,她……她應該會理解您的苦心的……”

    布蘭多點了點頭,他回過頭,安靜地看著車窗外的景色,馬車正在經過格里斯港外的一片林蔭道,樹冠正將穿透枝椏的陽光分割出飛速移動的金色碎光與影子。他思索了片刻,又收回視線,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正磨皮擦癢的史塔,這傢伙剛剛吃完了安蒂緹娜為他準備的糕點,滿嘴糕餅渣屑,正在檢查桌子下面的抽屜裡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別找了,沒有了,史塔,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聽說過白銀女王或者康斯坦絲這樣一個名字。”布蘭多問道,小胖龍有些沮喪地合上抽屜,反問道:“那是誰?”

    這個反應在布蘭多的預料之中,於是他又問道:“那麼你有沒有聽說過龍族之中有什麼寶物能使人返老還童?”

    “返老還童,”史塔用衣袖擦了擦嘴,把嘴巴上的渣屑全部蹭到了他那件價值不菲的馬甲襯衫上:“這種東西很多啊,青春之泉對你們凡人來說是無價之寶,可我們那兒有好幾口呢,對了,阿洛茲就有一口。”布蘭多注意到幕僚小姐的眼中微微亮了一下,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心知肚明安蒂緹娜一定是惦記上了小母龍的寶貝,女孩子果然還是對這種可以永葆青春的噱頭不能免俗,即使是貴族小姐這麼古板的人也不例外。但他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這樣的返老還童,而是真正的,返老還童,不僅僅是容顏,連身體內部都煥發青春,使人回到年輕時期全盛時代的寶物。”

    史塔擦嘴的動作定在了那裡,下意識地答道:“那樣的東西怎麼可能存在?真有那樣的東西的話,我們龍族就是永生不死的種族了!”

    “永生不死倒不至於,哪怕僅僅生效一次也可以,有這樣的東西嗎?”

    “那也沒有,”史塔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已經違反了瑪莎最基本的法則了。”他又看了布蘭多一眼,有些不可思議地道:“領主大人我看你還年輕,應該好好珍惜現下,沒必要去追求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吧。我聽說你們人類中那些追求永恆不朽的君王,都是些昏聵無能的暴君,不過你要實在有意,其實我可以推薦你去瑪達拉找那些骨頭架子諮詢一下。”

    “滾。”布蘭多一個腳踹了過去。然後他回過頭,對安蒂緹娜說道:“寫一封信罷。”

    “給公主殿下——”

    ……

    夏去秋來,這句話正適合於眼下的維埃羅,芙蕾雅抵達瓦倫登堡後才不過一周,城堡外漫山盛夏的翠綠深墨就染上了一絲微黃。格里菲因站在迴廊上,銀色的眸子裡倒映著貢恩山脈南麓起伏的丘陵,秋風已起,身後使女早已為她披上披肩,寬厚暖和的毛皮披肩卻反而襯出這位公主殿下精靈般的纖弱,但她站得筆直,一如她的父親、祖父和曾祖父,名為莎爾敏的山風掠起她額邊銀色的髮絲,公主殿下將手中的信箋展開,信紙在風中嘩啦啦作響,她指尖有些蒼白,心中好像蘊著一團怒火,她再一個字一個字地將信箋上的字讀了一遍,忍不住用力將信紙揉成一團。

    公主的動作嚇壞了身後的使女,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殿下?”

    “沒什麼,讓德內爾那個可惡的傢伙。”格里菲因心中好像有一張紙,紙上寫著布蘭多的名字,她用一把刀子在上面戳了又戳,這個可惡的傢伙,可惡的是她還不敢說出來。要是外面傳出她與那位托尼格爾伯爵交惡的信息,她簡直無法想像那對於剛剛穩定下來的南境來說是多麼大的災難。

    外祖父能幫她的有限,維埃羅大公畢竟首先是一位公爵,一位王國的貴族。

    “要不要請歐弗韋爾大人或者伯爵大人來一趟?”使女小心地再問,她還以為信上是南面來的軍情,不過她不敢再多猜,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女罷了。

    格里菲因知道自己的女侍口中的伯爵大人是指歐汀,她有些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不必了,不是什麼大事。”然後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紙團,恨不得丟到地上再踩兩腳,但猶豫了片刻,還是又重新剝開,將其展平。信紙已經變得皺巴巴,不復平整,就好像她心目中那個曾經完美無瑕的騎士形象一樣,再也變不回最初時那種少女夢幻般的憧憬。半精靈少女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地酸楚,為什麼都是這樣,馬卡羅也好,利伍茲老師也好,安列克也好,還有眼下這個可惡的傢伙,難道偌大一個埃魯因竟然已經沒一個可以讓她放心信任的人?

    但這種事情她又怎麼敢透露給外人得知,布蘭多信上的每一個字都有如字字千鈞,重重地壓在她胸口,擅自牽扯進帝國的嗣位之事,然後又先斬後奏,簡直是膽大妄為。她將下嘴唇咬了又咬,直咬得唇瓣發白,甚至連布蘭多先斬後奏這件事在她看來都沒這麼可恨了,但那傢伙究竟知不知道如果因此惹怒了帝國,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這就是龍之逆鱗,觸之必死。

    這種事情,她又怎麼敢讓歐弗韋爾與歐汀來討論,那位狼爵士雖然是她的老師與核心盟友,但在她心中,還算不上是完全可以交付信任的人。好在歐弗韋爾也很清楚這一條底線,有什麼話都是點到即止,她冰雪聰明,大多不需要再作進一步提醒。歐汀伯爵在政治敏感上要稍遜老師一籌,但勝在對於王國忠誠,亦讓她可以放心。但他們,都不是她心目中那個最合適的內臣的人選。

    不知道怎麼的,她心中總是有一個可憎的影子,她乾脆嘩一聲收起信,然後向自己的書房方向走去。

    “公主殿下?”幾個使女有些莫名。

    “我要去寫一封回信。”

    僅僅是五天之後,公主殿下收到了來自於托尼格爾的第二封信。這封信不同於第一封信公式化的奏稟,信上詳細地解釋了關於提供給萊納瑞特皇子政治避難的來龍去脈,還有布蘭多自己的一些考慮,以及這麼做可能面臨的麻煩和好處。格里菲因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用指尖撫摸在信上布蘭多那幾句請罪的話上,怔怔地坐了好一會兒。 “好像自己是錯怪他了,”她心​​想,“但他答應維羅妮卡,對他自己的領地又沒有一丁點好處,難道僅僅是為了撇清自己而自污?”

    但這一次,半精靈少女小心地檢查過信箋上的魔法密封是否完整之後,輕輕將信折疊好了,慎重地收到自己用秘銀打造的匣子裡;那個匣子只有她和哈魯澤有鑰匙,是奧伯古七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無論去哪裡,都會帶上這個匣子。之後她再寫了一封回信。

    回信前半部分充溢著一位攝政王公主對於臣下的寬慰與鼓勵,並表示自己對於這件事並不在意,希望布蘭多也不要產生任何芥蒂。但在信箋的末尾,公主殿下用娟秀的文字如此寫下:“伯爵大人,雖然這麼冒昧地開口可能非常失禮,但我仍舊想向你請教,伯爵大人您對於這個王國的未來,以及我、哈魯澤還有這個王國和大人您未來的關係是怎樣看待的,希望由一位我曾經遇到過的善良正義的騎士先生來回答這個問題。”

    布蘭多拿到這封信時,忍不住有些好笑,這位公主殿下似乎真拿他沒什麼辦法了,竟然打起了溫情牌。不過他本無野心,拿到這封信時心中只有一往無前的信念,他別無二話,當即給公主回了一封信,信中一個字沒寫,只有一頁白紙,然後他將公主殿下贈與自己的那枚胸針放到了白紙上。

    一周以後,他收到了回信。

    回信上只有一句話。

    “布蘭多​​先生,請放手去做,埃魯因的未來與哈魯澤一起,交到你手上了。”

    ……

    樹林沙沙地響著。

    瑪格達爾公主安靜地躺在那張像是自然從樹壁上生長出來的大床上,一頭金髮披散在雪白的床單上,眼皮沉靜地合攏,像是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但屋子裡的所有人都已經可以感受到這位公主殿下已經重新恢復的呼吸,她胸口正微微起伏著,長長的睫毛偶爾會顫動了一下,像是隨時會甦醒一樣。

    布蘭多鬆了一口氣,他先向其他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夏爾、希帕米拉、史塔還有那對雙胞胎'姐妹'先出去。然後他回過頭,對立在自己身後的冷面少女道謝道:“真是多虧了你,芙羅法小姐。”

    史塔將巨龍之心藏在死霜森林自己另一處巢穴之中,卻在大爆炸之中徹底炸毀了,安置在瑪格達爾身上這一枚是阿洛茲托人從龍族帶來的,那頭小母龍雖然大咧咧,但卻言而有信。只是本來應該是她親自為瑪格達爾植入巨龍之心,結果眼下她卻因為禁閉期而出不了門,最後是由她委託的冷面龍族少女來代替她完成了這個承諾——而來人布蘭多正好曾在聖者之遺見過一面,那個被阿洛茲稱之為芙羅法的少女。

    他本來還擔心會不會出問題,但沒想到後者比前者靠譜了不知道多少倍,不但整個植入過程乾淨利落,而且至少到目前為止看來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因此他的這一聲道謝也是真心實意,自從安培瑟爾一戰之後,他就將瑪格達爾公主視為朋友,如果不是為了他們,公主殿下也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每當想到那一夜公主殿下冒雨去探聽消息卻被發現,然後被處死,他就十分難受。那位修女公主當時一定十分恐懼與絕望,但為了自己與格里菲因公主的友誼,她還是義無返顧地去了,在這個時代的埃魯因,瑪格達爾與格里菲因這一段的友情,可以說是黑暗之中最為閃光的人性。

    只可惜就是這樣一位溫柔善良的少女,在歷史卻不得善終。

    芙羅法的打扮仍舊和上一次與他見面時差不多,她看了床上的瑪格達爾公主一眼,然後回過頭來,看著布蘭多,亦不開口,只向他伸出手,平攤手心。

    這是什麼意思?布蘭多微微一愣。

    “耳環。”芙羅法的聲音像是水滴到冰上。

    布蘭多心中才剛剛建立起的對於阿洛茲的一丁點好感此刻瞬間蕩然無存,他在心中不禁把那頭小母龍罵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自從遇到她開始她一直就在想方設法地給他安置一系列圈套,而現在,那個最大的定時炸彈已經來到他身邊了,滴答滴答時刻準備引爆,而他先前竟然完全忘記了這一點。但這還不是問題的核心,芙羅法的耳環早就在上一次安培瑟爾一戰中就損壞了,現在叫他怎麼拿得出來。

    他鼓起勇氣看了這個冷面的龍族少女一眼,又想起阿洛茲和詩朵關於龍族的耳環的象徵意義那番話,忍不住有些赤耳面紅,好在他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面皮總算也是練出來了,竟然也能學著其他貴族的厚臉皮、猶豫再三之後答道:“那個,芙羅法小姐,你的耳環,我實在是有些不太小心弄丟了。”

    龍族少女冷冷地看著他。

    布蘭多覺得自己頭上好像懸著一把利劍,隨時會掉下來。 “那個……我覺得,”他支吾道:“其實我覺得個人婚配,不應當與一件物品掛上關係,雖然風土人情也很重要,但是……你看,你是龍,我是人類,我們要遵從的各自風俗也各有不同。你應該能聽明白我的意思吧,芙羅法小姐,我是說,其實我在那之前根本是不知情的。”其實認真說來,布蘭多也不是不能與阿洛茲甚至芙羅法這樣的青年巨龍一戰的,不過他覺得自己本來就理虧在先,如果再大打出手,那麼作為領主的臉面,估計也要丟光了,心中有這樣未戰先衰的想法,氣勢上也自然而然地矮了面前這個龍族少女一頭。

    芙羅法冷著臉聽了片刻,然後淡淡地開口道: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娶我?”

    “我靠!”布蘭多簡直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不明白她究竟是怎麼從自己那句話裡聽出這麼一個意思的。他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來:“這個……恐怕不是這麼一個意思。”

    龍族少女看了他一眼,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冰冷,讓布蘭多覺得在她眼中好像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伯爵先生,我最討厭那些玩弄少女之心的人,你好自為之吧。”說完這句話,她徑自轉過身,打開門,走了出去,然後砰一聲關上門,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布蘭多站在那裡。

    布蘭多簡直要抓狂了,“阿洛茲,你這混蛋究竟幹了什麼!”他在心中怒吼。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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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茜的遠行

    霧氣分開海面,前方逐漸顯露出一道凸出海面的崢嶸海岬,一道光芒穿過瀰漫的薄霧,照在比斯卡號的船舷上。甲板上的水手認出這是導航燈,連忙七手八腳地升起帆,大副發著號子,讓舵手轉舵,同時等引航船靠攏,船長戴林叼著煙斗,穿著一件濕漉漉的風衣站在第三根桅杆後面,瞇著眼睛看了一眼,回過頭,衝身邊一個水手打了個眼色,那水手趕忙噔噔噔跑下甲板,直奔第三層船艙而去。

    前面就是灰風港。

    伯尼子爵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立刻通知了巴巴恩與伯伊默,其實兩人早已從過道上跑來跑去的水手身上判斷出這一信息,此刻拳頭大小的老鼠正在船艙走道裡竄來竄去,但卻沒人有閒心管這些航行之中討人厭的不速之客,幾個艙門都打開了,從甲板上帶進來的風浪順著樓梯像是瀑布一樣倒灌而入,一股子海腥味撲鼻而來,船艙下面正亂作一團。

    伯尼子爵帶著巴巴恩和伯伊默逆著往外衝的水手們前進,三人都一言不發,沉著臉,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的表情。三人一直走到船艙最底下一扇被鐵鍊鎖住的木門前,伯尼子爵回過頭,與自己兩位帝國的同僚交換了一個眼色,從大衣裡拿出鑰匙,鐵環上的鑰匙嘩啦啦作響,他抓住鎖頭哢嚓一聲打開,鐵鍊失去約束之後就像是一條死蛇一樣嘩啦落入過道上的積水中,但三人看都沒看一眼,徑自推開門。

    門後面是一間閒置的倉庫,外面堆放了不少空桶和木箱,但在最裡面,是一整塊由幕布遮上的金色水晶。伯尼子爵看著那塊邊角已經浸在水中的黑色的幕布。開口問道:“都準備好了吧。”巴巴恩和伯伊默一齊點點頭。

    艦隊返程要穿過長角海峽進入大地聖殿控制的銀色海灣,雖然大地聖殿的海軍實力在帝國面前近乎可以忽略不計,但伯尼子爵不敢冒這個險,選擇了更為穩妥的陸路——從灰風港登陸,穿過黑刃壁壘回到帝國境內——這段行程大約需要一周,回到帝國後還要一個月的時間前往魯施塔。但比在海上冒的風險小上許多。現下埃魯因北方還為王國的傳統貴族勢力所把持,帝國在這些地區還很有影響力,想及此伯尼子爵不由得感嘆安培瑟爾一戰帶來的壞影響,要不塞西爾家族的過失,帝國怎麼會徹底失去對於埃魯因南境的控制力。眼下橫亙在自己面前的是埃魯因王室在北方的最後一道關卡,第一皇家艦隊駐紮的母港灰風港,港務官已經被買通了,但怎麼在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把這麼一大塊水晶運下船卻是個麻煩的問題。

    最好是可以把水晶擊碎把裡面的人和槍弄出來,不過前幾天他用自己的佩劍試了一次。魔法的寶劍還沒碰到水晶表面就被彈開然後斷成三截,他那把白銀階的長劍花了好幾千枚克魯茲金幣才從一個小貴族手上買來,還動用了一些手段,沒想到還沒派上用場,就已經出師未捷身先死。他來不及心痛,雖然水晶的堅硬程度出乎了他的預料,但他還有指望,伯伊默已經告訴他了。巴巴恩帶著他家傳的銀龍之喉,那把幻想階的武器說不定能破開水晶的表面。他找上巴巴恩,後者一開始稍微有些猶豫,看起來是擔心傷到裡面那個女子,不過對此伯尼子爵有些嗤之以鼻,如果他們能成功完成這個任務,等回到帝國境內。地位與女人,什麼沒有?偏偏要為了一個山民女人鬼迷心竅。

    好在那個巴巴恩看起來也不是太過死板,經過他一番勸說之後總算點頭同意。這時他回過頭看著對方,巴巴恩並不顯得猶豫,自從拿出那支銀色的手弩開始上矢。然後舉起指向蓋著幕布的水晶,伯尼子爵有些欣賞地點了點頭,心想這是個成事的人,毫不拖泥帶水,與他比起來那個伯伊默就要差得多了,太過膽小。想及此他將目光投向後者,這個時候伯伊默才好像如夢方醒般,趕忙走上去掀起幕布,伯尼子爵看到這一幕就忍不住心下感嘆,這傢伙這麼做等同於已經把自己擺在三人中最弱勢的位置了,將來有他功勞也一定不是首功,其實本來他和巴巴恩的機會應該是一樣的,這就是性格決定命運。

    巴巴恩舉起手弩,砰一聲扣動扳機,一道銀光射向水晶光潔的表面,在所有人來得及反應之前,這道銀色流光忽然以千百倍的速度反轉,洞穿了巴巴恩持弩的右臂,將他的右手手骨擊得粉碎,然後那道銀光像是游魚一樣鑽入巴巴恩的胸口,從他背後穿出,'登'一聲釘在船艙後面的木板上,沾血的尾羽還在兀自嗡嗡搖晃著。

    巴巴恩目瞪口呆地張了張口,淺藍色的眸子裡流露出絕望與不甘心的光芒,他盯著水晶中彷彿公主一般沉睡的少女看了一眼,然後保持著這個表情像是一截木頭般仰面倒了下去,'嘩'墜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跟著船艙裡的積水就暈出一層層淺紅的顏色。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伯伊默幾乎嚇呆了,伯尼子爵臉色陰沉,他抬起頭看了那水晶一眼——水晶表面連一絲瑕疵都找不到。 “你在愣著幹什麼,快把巴巴恩爵士扶出去!”他咬著牙訓斥了一句。 “扶、扶到哪裡?”伯伊默臉色蒼白,他是想說——巴巴恩明顯已經死了!

    伯尼子爵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巴巴恩爵士以身殉國,難道你想叫他的遺體就這麼泡在水裡?”

    伯伊默這才恍然,趕緊失魂落魄地撈著巴巴恩的肩膀將他從水中拖出來,向船艙中拖去。 “別,停下!”伯尼子爵看到伯伊默想帶著巴巴恩的屍體回下等艙,一口叫住他,他簡直想一劍刺死這個笨蛋:“不要帶他回去,帶他的屍體去頭等艙,你是蠢豬嗎?”這個時候一個水手經過巴巴恩屍體和一旁的伯伊默,他有些奇怪地看了這兩人一眼。然後來到伯尼子爵身邊,低聲詢問道:“子爵閣下,港口方面派人來叫我們停泊在一鏈地以外,準備接受檢查。”

    “告訴他們,這裡是克魯茲帝國的使節船隊,不接受它國檢查。另外讓他們準備醫生或者神官,說我們有人在對抗海盜時喪生了,我們需要安排一場體面的喪禮並未他做好防腐措施,我們不能將帝國的勇士留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去吧,就這麼回答他們。”伯尼子爵淡淡地回答道。

    水手微微一怔:“對抗海盜?”不過他看了伯伊默和巴巴恩一眼,忽然恍然,連忙點點頭,跑了出去。

    “等等。”伯尼子爵將那個水手在樓梯口叫住:“去準備一口箱子。”

    “箱子,子爵閣下,要多大的箱子?”水手赤腳站在樓梯上嘩嘩的水流中,回頭問道。 “很大,用來裝馬匹的箱子。”“那種箱子船上可沒有,子爵閣下,只能找港口方面籌備。”“那就告訴他們我們給女皇陛下捕獲了一件禮物,讓他們幫忙去準備。”“這樣就可以了嗎。子爵閣下?”“這樣就可以了,去吧。”伯尼子爵點點頭。等到水手跑上去甲板上面,他才回過頭最後再看了那塊巨大水晶一眼,心下忍不住閃現出一個念頭:

    “難道只有神器才能弄開這東西?”

    ……

    芙羅法不辭而別已經有兩天,其間瑪格達爾公主醒來了一次,布蘭多在新瓦爾哈拉等待折劍騎士團的年輕人與克魯茲人皇長子抵達,但看樣子維羅妮卡要交代的事情不少。她和曼格羅夫至今還沒有從格里斯港動身啟程。南來北往的情報一封封堆積在了他位於瓦爾哈拉樹之大廳的辦公桌上,這些情報大部分都是明面上的,布蘭多看了幾張,上面無非是寫北方貴族的動向,其中有幾份提到了讓德內爾伯爵已經完成了他的動員工作。有人目擊一支軍隊從瑪姬坦地區出發前往南方,南境的那一場準備已久的戰爭已經迫在眉睫了。

    蘭托尼蘭與維埃羅的聯軍正在南下,至於行軍的方向仍舊在保密中,布蘭多抬起頭看向掛在牆上的埃魯因地圖,目光掃過馬洛威爾地區一帶,從時間上判斷,這支軍隊應該已經進入這一地區了。而讓德內爾與血杖對於他們的前途命運還一無所知,不明白等在他們前面的究竟是什麼,而今這場戰爭只在等待一個契機,這個契機就是托尼格爾大軍開拔的時日,但布蘭多同樣在等待一個時間節點的到來,在這個時間節點之前,他絕對不會輕舉妄動。

    另外一些消息提到了關於布契方向亡靈的異動,這些都在布蘭多的預料之內,甚至送來的情報比他了解的還要少一些。托尼格爾的情報體系構建於先前那托尼格爾的第一批冒險者外加赤銅龍傭兵團的一批人,這些人經過幾次篩選與托尼格爾的對外戰爭之後,剩下的菁英大多對他忠心可靠,但能力上還是稍顯薄弱了一些,其中安培瑟爾方向的最為出色,北方就要稍次一些,而至於瑪達拉和克魯茲方面的消息,純粹就只有捕風捉影了。

    但埃魯因的內戰已經不再是擋在他腳步面前最困難的敵人了,相反南方亡靈的陰影一日勝過一日,那才是埃魯因的生死大敵,而北方克魯茲帝國也在蠢蠢欲動,布蘭多開始愈發覺得自己的情報網絡線的薄弱起來。首先仍舊是人才,既要保證忠誠可靠,又要能力突出,安蒂緹娜,夏爾,芙蕾雅甚至是羅曼都不是這方面的人才,但布蘭多忽然想到了一個人——蘇,她在安培瑟爾的表現令人刮目,冷靜鎮定,頭腦異常清晰,而且不容易受感情左右,這樣的人簡直是天生的情報人才,布蘭多雖然自己沒什麼這方面的天賦,但卻不妨礙他發掘人才。

    “或許是應該找時間將她從夏爾那裡要過來。”他心裡一邊想到,一邊一頁頁將看過的文件放到最下面,又看了十多頁,他的眉頭再一次皺了起來。

    這一天仍舊沒有茜的消息。

    那個山民少女好像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自從那一天在螺旋大廳最後看過她一面之後,就杳無音訊,甚至連在是死霜森林周圍的文明聚居區域也沒有人有見過有類似特徵的女孩兒。布蘭多忽然感到有些心煩氣躁。他重重地將那些情報放下,已經半個月了,早一些日子他還能安慰自己茜不可能出什麼問題,但現在這樣的藉口也越來越蒼白無力,有時候布蘭多甚至是在想,是不是茜已經決定離開自己了?還是說她在大爆炸之中因為受到的震盪過於激烈而暫時失憶了?這些設想不但狗血。而且也無法解釋那之後為什麼從來沒人見過茜這一事實。

    難道說米洛斯的迷思真在騙他們?但這對於一位神祇來說好像沒什麼必要。

    他從自己的坐位上站起來,然後又坐下,手指頭在桌子上敲了又敲,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想親自動身再回到死霜森林中一趟,但也知道這不過是徒勞。他隱隱有一種預感,茜可能已經並不在死霜森林了,她或許在更早的時間就已經離開,但至於為什麼沒人見過她,布蘭多還是有些疑惑。

    他也只能一日日委託蘭托尼蘭方面幫他增大搜索範圍而已。事實上卡諾農大公已經有些疑惑為什麼他會如此對一個侍女耿耿於懷,不過布蘭多對此並不在乎。

    這個時候終於有人推開門,布蘭多抬起頭來,看到推開大廳那扇巨門走進來的是穿著白色長裙​​的寇華,一頭雪白的長髮,淺銀色的眸子,是兩姐妹中的妹妹,善良的寇華。跟在她身後的是一臉不耐煩的姐姐。黑暗寇華用血紅色的眸子瞟了他一眼,眼神裡全是挑釁的意味。事實上布蘭多毫不懷疑,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一定會直接撲上來用尖尖的犬牙在他身上咬一口,那種仇恨的意味是不加掩飾的。他的目光越過這對姐妹,最後落在尼玫西絲身上——學姐,不。騎士小姐在幾天前就已經可以下地了,如今在瓦爾哈拉幫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進行康復訓練,她的傷勢好得很快,讓布蘭多懷疑這位女士似乎也是有些特殊能力的。

    尼玫西絲也看了他一眼,淡然的眸子裡的意思:人我幫你叫來了。

    布蘭多對她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然後他看向寇華姐妹。

    “伯爵大人,今天又見面了。”善良的寇華微笑著答道,這個恬靜的少女總是這麼禮貌。

    而她姐姐則是以一聲輕哼來結束問候。

    布蘭多並不介意。他今天讓寇華姐妹來,是想要確定她們與瓦爾哈拉,與他的領地之間的關係,在冬眠者聖殿最後一戰中,黑暗寇華最終還是捨棄了米洛斯的神格而選擇了保存自己的靈魂印記,沒有與那位巨人之神的軀體與神火一起選擇消亡,她現下的狀態應當是介於英靈與某種法則存在之間的產物,不過這個狀態對於她來說並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情,因為這本來就是黃昏種在這個世界上其中一種具現方式。

    但問題在於,無論黑暗寇華與善良寇華以哪種方式存在於世,事實上都已經改變了布蘭多所熟知的歷史。埃希斯的大女兒活下來了,那麼她的其他女兒的結局還會不會和歷史上一樣,她自己的結局還會不會和遊戲之中一樣,這已經難說得很,布蘭多隱隱感到自己已經觸及了沃恩德世界的另一條線,克魯茲帝國歷史命運的改變就是開始,因此即使死霜森林之行已經告一段落,但他還是無法決定究竟應當怎麼來處理這對姐妹。

    他看到這對雙胞胎姐妹,暫時將心中的煩悶拋諸腦後,開口問道:“寇華小姐,這段時間以來在在下的領地住得可還習慣?”

    “伯爵大人的領地一派平和,人民安居樂業,遠離紛爭,我很喜歡。而且瓦爾哈拉的景色優美,能居住在這座傳說中的要塞之中,我十分榮幸,並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善良的寇華微微一笑,真誠地答道。黑暗寇華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對於這個妹妹或者不如說自己的另一面的軟弱性子失望溢於言表,她撅了撅嘴道:“哼,反正我說住得十分不開心你還不是不會放我離開,虛偽,討厭鬼。”

    “說的沒錯,寇華小姐,你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那番話麼,我不殺你,這本身就冒著十分大的風險,你應當明白,你是黃昏的一部分,你的存在對於文明世界來說本身是一種敵意。但你心地善良,我不願意因為一個可能性而殺死無辜的人,那與我理念不合,但出於負責任的態度,我希望你不要遠離我的保護範圍,好嗎?”布蘭多問道。

    善良的寇華點了點頭:“我完全能夠理解,伯爵大人。”

    布蘭多看著這位心思純潔得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的少女,不禁有些發怔,心想這真是傳說中的埃希斯的長女麼,這樣的純潔與善意已經可以讓人類中的大部分自慚形愧了,就是他自己,也不免要檢點自己的多疑。不過這件事關係重大,布蘭多自然不會因為一時的感慨而改變自己的主意,他冷靜下來,看向一旁的黑暗寇華。

    黑暗寇華的個頭比自己的妹妹稍高,布蘭多心想這可能是性格強勢在靈魂上的體現,她用血色的眸子輕蔑地看著布蘭多:“這就是伯爵大人請我們來的原因麼,真是多此一舉,我和我妹妹現在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女,伯爵大人你大可以一聲令下就把我們軟禁在這裡,別說如此,就算是你此刻想要獸性大發我們也無從抵抗,所以實在沒必要在這裡假惺惺地徵求我們的同意。”

    布蘭多差點沒被這傢伙氣死,什麼叫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善良的寇華的實力在離開冬眠者聖殿之後正在一天天恢復,現在已經快要接近要素開化巔峰的水準,而她自己因為竊取米洛斯的神格的原因而損失慘重,恐怕短時間內沒辦法恢復元氣,這純粹是咎由自取,但現在看來這位大小姐似乎已經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他頭上。他忍不住瞇起眼睛看了後者一眼,淡淡地答道:“恐怕你搞錯了一點,剛才那番話是對你妹妹說的,至於你嘛,寇華小姐,作為戰犯和俘虜,自然不可能享受和你妹妹一樣的高規格待遇。”

    黑暗寇華眉頭微微一皺,有些擔心地問道:“什麼意思?”

    “你拿了我的東西,自然只有幫我辦事來還債了。”布蘭多答道。

    寇華瞪大眼睛,漂亮的血色眸子驚詫莫名地盯著他:“我什麼時候拿過你的東西?”

    布蘭多搖搖頭,看著這傢伙不禁又想起當初發生的一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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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埃希斯的女兒們

    “她必須得到審判,米洛斯大人,數十萬計的生命因為她而消失,在托奎寧,洛茲卡。他們是與我無關,因為沒有親眼所見我甚至無法感同身受他們的悲傷,但我想如果我面前有這樣一個機會而無所作為,那麼我就成了幫兇,從身之為人的感情上我也無法接受這一點。這不是為了復仇,只不過是為了尋求一個公正而已,因為沒有人可以犯了錯而不用負責。”布蘭多躺在芙蕾雅懷中,仰起頭看著面前的高大幻影,平靜地答道。平台懸浮在一個純黑的世界裡,四周展開了一個正方形的光矩,閃爍的藍色電芒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狂暴的能量亂流在外面的世界洶湧肆虐,但卻不能影響光矩內的世界分毫。論及神力的純粹,米洛斯更勝過黑暗寇華千萬倍。

    米洛斯沉沉搖了搖頭,隆隆的聲音說道:“你殺了她,另一個寇華也會因此而死,她是無辜的。”

    布蘭多皺起眉頭,在思考這是不是真的,黑暗寇華罪不可赦,但如果說她所做的事情還要連帶另一個寇華負責,這從某些層面上也不是說不通,但未免太過野蠻了一些。兩人的佩劍丟在一邊,獅心劍交疊於大地之劍上,黑沉沉的劍鋒與銀色的刃光交相輝映著,布蘭多轉過頭,看到稍遠一些寇華面若白紙,虛弱地躺在血泊之中,黑檀木一般的長髮在平台上披散開來,像是祭祀的祭品,她彷彿已經預見了自己的結局,但一雙血色的眸子兀自恨恨地看著他,內裡包含的怨恨幽深得無法化解。

    維羅妮卡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但她也並不是無辜的,她與這傢伙是一體雙面的存在,當她在將自己的黑暗靈魂分離出來時就應當意識到這一點,如果有朝一日她因為自己另一面的深重的罪孽而受到審判,這並不違背常理。”她聲沉似水,語氣中不難聽出灼灼怒意,黑暗寇華親手毀滅的洛茲卡正是帝國治下的城市,任誰的國家受到這樣的襲擊也無法保持冷靜,何況女軍團長這樣一個人。

    “的確如此,”米洛斯隆隆的聲音答道:“但她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

    “她不過履行了我的意志罷了,如果甦醒的是我,而不是她,這個結果仍舊不會改變。她是個任性的小姑娘,雖然做了一些錯事,但還罪不至死。”

    “這麼說來那數十萬計的生命就罪該萬死了,米洛斯大人!”維羅妮卡怒意熾燃地反問道,布蘭多不禁有些佩服地看了這位軍團長一眼,要知道在她面前的這位可是一位真正的神祇,她竟然敢用這樣的口氣質問對方,所謂帝國軍人的風骨,大概也不過如此,克魯茲人的女戰神,從來沒有辜負過那些信任於她的人。

    米洛斯嘆息了一聲。

    “讓神祇重歸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或許在你們看來有些過於冷漠,但甦醒者必須履行那個約定。凡人的感情是珍貴的,只可惜我無法理解,我珍惜這些平凡,因此不願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然而它既然已經發生過了,就必須有人為此負責。但那個人不是寇華,遷怒是毫無意義的,並不能讓逝者真正安息。”

    布蘭多沒有答話,他心中已經有所預料。

    “在我眼中,這個新的世界是卑微的,蒙昧的,充滿了錯誤與不潔,它不如先古的秩序光輝,也沒有黃金的時代與白銀的時代那樣的可歌可泣,”米洛斯隆隆的聲音答道:“但它在你們的眼中,是珍貴的,這就足夠了。你們還有明天,這就是希望,因此好好珍惜它,告誡其他人不要在重複過去的錯誤,將陳舊的和秩序與神祇一起永遠深埋在歷史之中,你們已經不再需要我們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響,彷彿交織在半空之中的雷霆,然而雷聲滾滾,終究漸漸遠去了。

    空間中某種法則徹底崩塌,消失了。

    “米洛斯大人?”維羅妮卡皺起眉頭,察覺到什麼。

    “他認可了芙蕾雅的選擇。”布蘭多輕聲答道,凡人終究是不能殺死神祇的,但米洛斯卻信守那個約定,當安列克一行人作出選擇時,他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上,迫於與阿爾弗斯、與水晶的約定,他不得不毀滅這個現行的秩序,重新構建起古典時代以來的光輝。無論是假借於寇華之手,亦或者他人之手;但米洛斯心中另有一個迷思,這個迷思千萬年來思考的一切更近似於凡人,他或許認真地思考過水晶當初在雲中聖殿中所說過的那番話,並且認同了它。

    因此當芙蕾雅再一次作出選擇時,它回應了,自我瓦解,從這個世界上消散。

    就像是天青色的騎士擊穿蒼穹一樣。

    這一次——

    凡人殺死了神祇。

    米洛斯說必須有一個人為這個世界的錯誤負責,這個人就是它,它已經原諒了寇華。雖然布蘭多仍舊不明白為什麼曾經對立的雙方會彼此相互理解,他看向黑暗的寇華,那頭母狼已經不再看他,而是仰面看著一片漆黑中狂暴的能量亂流,布蘭多看到她使勁兒眨了眨眼睛,眼眶分明有些紅。

    “無可救藥,弱者愈弱,強者愈強,這本來就是世界的真諦,這些傢伙倒行逆施,所以才會一再失敗,這就是虛偽的秩序。”她冷冷地開口道:“或者要不就像當年一樣,堂堂正正地來與我們開戰,看看誰對誰錯,誰堅持的才算是真理,妥協退讓,又算是什麼好漢。”

    “所以說你的敵人又少了一個,不正值得高興嗎,距離你的真理又進了一步?”布蘭多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答道。霜巨人之父已經選擇了為此負責,他就不可能在再追究黑暗寇華的責任,就像米洛斯所言,她雖然有錯,但還罪不至死。不過這傢伙的說話的態度和方式的確是令人討厭,真不知道她性格是怎麼養成的。

    寇華幽幽地嘆了口氣:“我的敵人,至少曾經是正人君子,與他們交戰是一種榮耀,現在卻只剩下你們這些卑鄙小人,我為自己感到不值。”

    “是啊,而且卑鄙小人現在要來殺你了。”布蘭多忍不住沒好氣地威脅道。

    “你、你敢,你明明答應了米洛斯的!”

    黑暗寇華瞪大眼睛,漂亮的血色眸子驚詫莫名地盯著他,簡直和那時候的神色一模一樣。只不過眼下不再是在死霜森林的地下,也不是在米洛斯的神力庇護之下,是而新瓦爾哈拉的樹之大廳中,陽光明媚,透過高大的拱形彩窗戶,將溫暖但斑駁的顏色融入整個大廳的氛圍之中,灰塵在光束下上下沉降,布蘭多放下手中的文件,舉起手點了點自己的額頭,又指了指對方雪白如玉的前額:“這就忘了?”

    黑暗寇華的臉騰就紅了,她咬牙切齒地看著布蘭多:“你、你還好意思說,你知道當時刺進來的時候多痛嗎,一點也不體諒女孩子,而且流了那麼多血,噁心死了。”

    尼玫西絲和善良的寇華聽得莫名驚詫,兩人同時用一種讓布蘭多感到毛骨悚然的森然目光看著他,彷彿重新認識這位領主大人一樣。

    “領主大人,你對我姐姐做了什麼?”善良的寇華前一句話還來勢洶洶,後一句話卻低下頭,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對不起,我是說,你如果要對我姐姐做什麼之前,請也先要徵求我的同意……雖然這麼說有些難為情,但因為我和她一體雙生,會感同身受的。”

    布蘭多差點被這對一唱一和的姐妹噎死,狠狠地瞪了黑暗寇華一眼,“廢話少說,那東西現在的確是在你身體裡面,除非你什麼時候想好要把它挖出來還給我,否則在那之前你都得給我打工。”黑暗寇華臉色白了白,她下意識地用手在自己額頭上比劃了一下,失去米洛斯的神格之後,謊言之月①的力量又在善良的寇華身上,此刻的她其實和一個普通的人類少女無異,要從額頭上挖出那麼個東西,豈不是直接送了命。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弱弱地問道:“把那東西挖出來,你會放我走嗎?”“不會。”“那去死!”黑暗寇華咬牙切詞地答道。

    她有些氣苦地答道:“我已力量全無,和個凡人毫無區別,你要我來又有什麼用?”黑暗寇華好像忽然想到什麼,面色一變,用宛若瑪瑙般美麗的眸子看著布蘭多,微微張開小口驚恐道:“你不會真是貪慕……”“閉嘴!”布蘭多沒好氣地打斷這浮想聯翩的傢伙:“我需要的是你的見識,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人能趕得上你對於紀元之前的事物與歷史的見識了吧。”

    “你是說古代之物?”寇華面色一變,神情冷了下來:“你想從我口中得到關於黃昏的秘密,你休想,就算是殺了我,我也絕對不會背叛黃昏之龍大人。”

    布蘭多看著有些決然的黑暗寇華,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一面,但他搖了搖頭:“我沒那個興趣,我只在乎眼下,我這裡有一些東西,麻煩你幫我鑑別一下。”說著,他一樣樣從次元洞之中拿出幾件物品,放到書桌上。寇華看到第一件東西就變了臉色,那是一副手套。銀絲編織的手套上鑲嵌著珍珠,手背處一枚血紅的寶石環繞著的奇異的法陣,銀線延伸向五指指尖。然後她的目光轉向其他東西,忍不住咬緊了下嘴唇,看著布蘭多眼中冒出熊熊怒火。

    一件胸甲,甲面上蝕刻著雙頭鷹的浮雕,奇特的是這件護甲似乎並不存在於現世,它的狀態似乎總是在不停地切換著,明明就放在眼前,卻給人一種遠在天邊的感覺。

    然後是一張弓,弓的握柄處是一隻惡魔的頭顱,惡魔的四對長角向兩側延伸,形成弓臂,弓並沒有弦,但弓臂之間卻交錯著一道淡淡的淺紫色印痕。

    第四件物品是一隻手杖,看起來有點像是釘頭鎚,因為它的杖頭是一隻石製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有女神蓋亞的雕像。這東西在大地聖殿十分常見,就是大地聖殿祭祀常用的權杖,但這一支卻格外不同,因為手杖上有四個閃爍著光芒的符文,這幾個符文布蘭多恰好認識,被稱之為大地法則的原始符文,而這些符文看起來不像是贗品,那麼這支手杖的來歷就很值得懷疑了。

    最後一件,是一把騎兵劍,整把劍的結構很簡單,看起來像是精靈的作品,不過劍的莢形護手上有一個火精靈之王的浮雕。

    這五件裝備,布蘭多只認得出來其中的一件,那就是那隻手套——龍之謎。那隻手套和巴哈姆特的祝福的效果幾乎一模一樣,不過是女士用品,但不同的是,巴哈姆特的祝福偏向於防禦,而龍之謎的作用更傾向進攻,龍之謎除了和巴哈姆特的祝福一樣能完成即時煉金之外,還能叫法陣法術即時成陣,法陣法術是諸元魔法之中效果最強,但最不靈活、笨重的法術,因為幾乎所有的法陣魔法都是儀式法術,不但需要事先畫好法陣,有些還需要多人完成儀式,而龍之謎,恰好就被稱之為法陣魔法師的神器。

    因此巴哈姆特的祝福只是一件幻想級的裝備,而龍之謎卻是傳古物品,與次神器也不過只有一線之差。

    寇華看著這些東西,胸膛中像是燃燒著一團熊熊烈火,她好像要噴出火來一眼看著布蘭多:“這些都是我的東西!”

    “現在是我的戰利品。”布蘭多答道。

    “你指望我告訴你怎麼使用它們?”黑暗寇華氣得咬牙切齒,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來。

    “寇華,你不會甘心就此做一個凡人吧?”布蘭多忽然問道:“就算是我放你離開,以你的美貌,到了外面也只能淪為權勢者的玩物而已。我相信你絕不甘心如此,你是一個有能力掌握自己命運的人,絕對不會甘心寄人籬下,你曾經高高在上,凡人在你眼中有若螻蟻,我相信有人一旦品嚐過那樣甜美的滋味,就不會在甘於寂寞的。”

    “我現在難道不是寄人籬下麼,”黑暗寇華恨恨地答道,但隨即眼珠子微微一轉,她嫵媚地笑了一下:“不過我聽說過你們人類的歷史,歷史上有許多玩弄權勢的妖后,我相信以我的資質與智慧,要做到那樣的程度似乎也不難。嘻嘻,到時候我專門和你作對,看你怎麼把這齣戲演得下去。”

    布蘭多頓時有些無語,他想想看似乎還真有那樣的可能,他忍不住想這女人是不是誰專門派來給他作對的,至少到現在為止已經給他找了不少麻煩了。不過他隨即意識到這根本不可能,因為黑暗的寇華不是那樣的人,要她去曲意奉承討好男人,那還不如殺了她比較痛快,看穿這傢伙的小把戲,他又冷靜下來,搖搖頭答道:“何苦呢,寇華小姐,災禍之心在你身上,其實也算是物歸原主,憑藉它,你一樣可以重新掌握強大的力量造就一番傳奇的。”

    “災禍之心?”寇華微微一怔,莫名其妙地看著布蘭多:“你說什麼災禍之心?”

    “自然是埃希斯的災禍之心。”

    “你是說埃希斯的災禍之心,伯爵​​大人?”開口的不是黑暗的寇華,而是她妹妹,善良的寇華,那個一直在旁邊沒有開口看著自己姐姐和這位托尼格爾伯爵鬥嘴的少女,她臉上第一次露出驚訝的神色。布蘭多有些疑惑地看著她,心想這東西怎麼又引起她的注意了。

    “啊!”黑暗寇華忽然啊了一聲,好像意識到什麼,只見她皺起眉頭,彷彿在感應什麼。布蘭多看到她這個表情,就明白她可能之前根本沒去探查過插在她額頭上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或許是因為潛意識以為那不過是布蘭多給她埋下的陷阱,或者說因為失去了力量萬念俱灰,根本沒有產生任何心思。

    但片刻,她抬起頭來,用血色的眸子盯著布蘭多,眼神複雜極了。

    “母親的鑰匙……母親大人的鑰匙……”她喃喃自語,好像既高興而又有幾分古怪:“你竟然把這個東西給我,只是為了害我?”

    少女忍不住戲謔地看著布蘭多:“凡人果然都是一些笨蛋,你竟然把這個東西給我。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母親大人牧狼行與月下,這就是通往那個世界大門的鑰匙,你竟然親手把它交到我手上,咯咯咯,布蘭多小朋友,這次你死定了!”

    布蘭多微微一驚,心想莫非自己對於埃希斯的災禍之心的潛力估算出了意外。

    “姐姐,鑰匙是要等到成長起來才有意義的,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你不要嚇唬伯爵大人。”善良的寇華趕忙好心提醒道。

    “你不要拆穿我,笨蛋!”黑暗寇華氣急敗壞地叫道。

    ……

    註解:力量來源於謊言之月'寇華',微暗的寇華是埃希斯的大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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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幕 山脈之屬與西爾曼之王

    “所以說你答應了?”布蘭多不去管黑暗寇華的小性子,反而從中看出對方口氣的鬆動,看起來災禍之心對她來說是一件意想不到的收穫,甚至連在死霜森林的失敗帶來的挫敗感與憤怒都不再在她臉上顯現出來了。

    黑暗寇華躊躇再三,才猶猶豫豫地開口道:“我有一個要求。”

    “說。”

    “你必須承諾在這段時間之內給予我庇護,如果​​有人想要加害於我和我妹妹,無論對方是誰,你都必須全力保證我們的安全,而且、而且在我認為自己有能力獨立保護自己之後我可以自己選擇離開,你不能加以阻攔,這樣,我才可以考慮勉強答應你的要求。”

    布蘭多看著黑暗寇華血紅色的眼睛,未置可否,答道:“最後一條要稍加更改,等什麼時候你能戰勝我了,你就可以自行選擇離開。”

    黑暗寇華咬牙看著他,忍不住露出黃昏狼族特有的尖尖的犬牙,“等到我能戰勝你了,一定把你這個混蛋大卸八塊。”她心想,不過還是點點頭勉為其難地同意了布蘭多的條件,本來最後一條其實就是她自己無理取鬧,想要乘機訛詐布蘭多一番而已,沒想到被別人一眼識破,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再糾纏下去。

    布蘭多這才將書桌上那件胸甲首先推出去一些,平心靜氣地問道:“這件胸甲有什麼來歷?”黑暗寇華提出的庇護要求並不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他看得出來她對於現下的處境始終懷著一種不安全感,他雖然答應米洛斯不殺她,但卻不代表著不會把她交出去。在文明世界,還有四大聖殿這樣追尋秩序力量的組織,假若炎之聖殿發現她的蹤跡要求他把她交出去,如果沒有利益關係,他沒有理由因為一個潛在的敵人而損害自己的利益。她肯定會這麼考慮問題,布蘭多明白,黑暗寇華雖然嘴巴上很硬,但其實很愛惜自己的生命。

    而且她還很貪慕力量與高高在上的權力,對於善良寇華來說,他只能曉之以理,但對於黑暗寇華來說,要抓住對方的小尾巴實在是太過簡單了。

    黑暗寇華臉色不豫地看著那件胸甲,有些不太樂意地答道:“這件胸甲叫做洛尼亞之隙,是為曦光之民的至高之王洛尼亞量身打造的英雄盔甲,它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這套盔甲在我們那個時代被稱之為邏輯之罪,因為它可以扭曲法則,正常的法則之線擊中它時效果會被徹底扭曲,從而失去效果。 ”

    “那豈不無敵?”布蘭多有些吃驚地看了這件胸甲一眼,這個效果起碼是神器的水準。

    “沒那麼誇張,不用把眼睛瞪那麼大,會叫人覺得你只是一個鄉巴佬,”黑暗的寇華用不屑地語氣答道:“只不過是扭曲而已,距離徹底隔絕法則還差得遠呢。”布蘭多不等黑暗的寇華說完,就自己檢查了那盔甲一眼,那盔甲原本的屬性本來是'胸甲(古代)',但經過黑暗寇華描述之後卻變成了:

    洛尼亞之隙(胸甲),防禦5,力量+15,體質+75,法則之門:削弱法則攻擊力一個等級。

    這果然是古代物品,布蘭多一看那奇葩的屬性比例就明白,而這件胸甲在寇華口中竟然還不叫無敵?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削弱法則攻擊力一個等級,意味著對於顯化要素的存在和他對上時法則之線的作用有等於無,開化要素的對手在他面前法則之線的攻擊力軟弱得像是黃金巔峰的水準,這件胸甲唯一的缺點是它的能力對於要素開化之下的對手基本沒用,但這個唯一的缺點和它的優點比起來基本上不算數,因為他提升了要素開化之後最難提升的對於法則之線的防禦力,而這還只是這套盔甲的其中一個配件,布蘭多很難想像全套洛尼亞之隙是什麼樣的屬性。

    “曦光之民是黃昏種?”

    “不,”寇華搖搖頭:“他們是黃金之民。”

    “黃金之民?”布蘭多忽然意識到這件盔甲或許曾經也是寇華的戰利品,果然她驕傲地答道:“這的確是我從洛尼亞屍體上拔下來的,沒什麼價值,不過留個紀念罷了,所以只留了帶著他徽記的胸甲。”

    “敗家子啊……”布蘭多算是了解了寇華在上古時代有多麼可怕,難怪凡人完全不在她眼中,現如今落到這個田地,也算是為難她了。

    “那麼這個呢?”布蘭多將手從胸甲上移開,又放到那張惡魔長弓上。古代物品的分級很模糊,洛尼亞之隙有神話物品的強度,其實從某些意義上已經近似於次神器,但是沒有次神器那樣瞬間改變戰局的能力,而且次神器大多來歷非凡,絕非是神話物品可以比擬。

    “報償之弓。”

    “有什麼用?”

    “哼,它有個別名,叫做償命弓,一命換一命的意思,這把弓是用硫磺之河下層某個炎魔領主的頭顱打造的,在我看來只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玩具。”

    布蘭多皺了皺眉頭,寇華的描述給了他一個不好的預感,他檢索了一下那弓的屬性,在寇華簡單的描述之後,弓的屬性果然變為了可見:

    報償之弓,攻擊力75-105,報償:以消耗一個靈魂為代價,開一次弓。

    沒有屬性加成,而且這攻擊力高得離譜,近乎接近聖槍蒼穹,他再一看附帶的技能,就明白這是一件徹頭徹尾的惡魔物品。布蘭多向來對惡魔物品敬而遠之,不過還是補充問了一句:“這把弓需要持有者消耗生命來開弓?”

    “當然不是,否則誰會使用這麼愚蠢的東西?這把弓消耗的是它人的生命,它可以輕易殺死一個按照你們的話來說要素開化的存在,就和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區別。 ”寇華答道。

    布蘭多吃了一驚:這弓竟然有這麼厲害?雖然獻祭一個生命來換取開弓的機會聽起來很邪惡,如果是在一場戰鬥中很可能不只有一個敵人,他完全可以先幹掉那些實力微弱的對手,然後換取開弓的機會來對付那些要素開化的存在,要知道要素開化的存在在任何一個地區都是地位尊崇高高在上的人物,這弓未免也太離譜了一些。

    但黑暗寇華好像看到他的神色就猜出他在想什麼:“別做夢了,鄉巴佬,一般的靈魂怎麼可能驅動它,驅動這把弓的靈魂最起碼也得具備法則的種子。”

    “法則的種子?”

    “按照你們的說法,就是至少得有要素開化。”

    “我靠。”布蘭多一下就對這把弓失去興趣了,惡魔物品果然就是惡魔物品,充滿了雞肋的味道。

    “那麼這件東西呢?”他又拿出那隻沉重的石製權杖問道,沒想到黑暗寇華看了這東西一眼,眼神微微有些閃爍:“這件東西有些來歷,晚點再和你說它,我先告訴你最後那把騎兵劍的來歷好了。”

    布蘭多微微一怔,並不著急地點了點頭。她看向那把又莢形護手的騎兵劍——這是一把單手劍,有點像是指揮劍的樣式,整把劍也挺精緻,有點像是儀式製品。 “這是火之精靈的作品,它們從大熔爐鍛造出這把劍,我很喜歡它的造型,它也是我的戰利品。”黑暗寇華仍舊有些恨恨地答道:“它叫火之界。”

    布蘭多聽到這個名字,心中猛然一驚,他忽然記起在前一世學姐有一把類似的武器,叫做風之界,那支法杖也是古代物品,他現在才記起來那把法杖和這把騎兵劍非常相似,同樣杖頭的位置有一個風精靈之王的雕像。

    他下意識地看了尼玫西絲一眼,發現女騎士也有些奇怪地看著那把劍,顯然也勾起了她的回憶。

    “難道這把劍和那支手杖是一套?”布蘭多拿起那劍來:

    火之界,攻擊力55-87,血脈/力量+100,火焰血脈:火之界在火焰之中時提升的屬性轉換為力量,同時當持劍者與火焰接觸時並不會受到傷害,而是將傷害轉化為治療效果。當持劍者施展描述為火系相關的法術時,施法速度+3。

    好極端的屬性,布蘭多首先感嘆了一下,古代物品這種極端的屬性在當代的魔法物品上實在是少見,而這把劍是一把典型的魔法劍,魔劍士用上它簡直是如魚得水,但布蘭多還是那句話,可惜他走的不是魔劍士的道路。他看了看尼玫西絲,然後放下這柄劍,才抬起頭,等著黑暗寇華最後的解釋。

    毫無疑問,這五件裝備中,最有價值的應當是那支石製權杖。

    果然寇華看了那支權杖一眼,嘆了口氣道:“其實這支權杖你們應該聽過它的名字的,它就是山脈的屬意。”

    “山脈的屬意?”開口的是尼玫西絲,女騎士皺起眉頭來問道:“難道是蓋亞女神的聖物​​?”

    “是那東西!”經過尼玫西絲提醒,布蘭多也一下回想了起來。時至今日,在克魯茲帝國西南方邊陲,與埃魯因接壤的大平原之上,被稱之為貝寧草原的區域,仍舊是大地聖殿的傳統勢力範圍。那裡北方是一片冰雪覆蓋陡峭的山脈,崇山矮人的國度將帝國的南疆與貝寧草原分割開來,是托奎寧獅人王國的所在地——在歷史上,金鬃獅人曾經逃避了神聖盟約,這一行為讓它們蒙羞。聖者之戰勝利之後,托奎寧與大地聖殿因此而被排除在外,這激發了人類與獅人之間的仇恨,一直到今天,托奎寧獅人仍舊在侵犯人類的邊界,彷彿只是為了找回它們失落的榮耀。

    而在更久遠一些的年代中,大地聖殿的勢力還沒有今天這麼式微,在巴貝爾要塞淪陷之前,傳說在貝寧草原北方崇山之中,有一座屬於大地女神的聖殿,聖殿中寄放著三件神器。一件是大地之劍,一件是聖槍蒼穹,而剩下那件,就是山脈的屬意。

    這三件神器之中,大地之劍是賜予巨人的英雄米蓋爾的聖劍,後來在米蓋爾兵敗身死,這把劍也遺失在凡塵之中。布蘭多手中的哈蘭格亞就是這件東西,只是這件曾經的聖劍在與黃昏的戰爭中與它的主人一起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至今也只剩下幻想階武器的威力而已,可以說它對於大地聖殿的象徵意義遠大於它實際的效用。

    而聖槍蒼穹的來歷則不用贅述,是蓋亞賜予凡人英雄的聖物。至於這最後一把山脈的屬意,則是大地女神自己的聖物,在諸元傳說之中,有也只有她的祭祀可以拿起它,而拿起它的人,傳說中天然地成為大地聖殿的下一任主人,女神蓋亞的神聖選民。

    而布蘭多手下,就正好有這麼一個人。

    希米露德的牧羊女,希帕米拉。

    希米露德神官信奉大地女神蓋亞的長女、苔原女神希米露德,其實也算蓋亞的從神,關鍵是,這個時代的大地聖殿的神官信奉的其實是巨人米蓋爾,米蓋爾是矮人的創造者,屬於矮人神屬,而真正的蓋亞的祭祀,早在聖者之戰之前就已經消失了,而希米露德的神官,反而更最為親近這一神系的人。

    布蘭多強者壓下心中的興奮,有些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權杖,權杖很沉,入手有些冰涼,蓋亞的三聖物之中,大地之劍,天青之槍,山川之屬,都是真正的神器,除了大地之劍損壞之外,其他兩件都保存完好,因此他手上這把權杖,也應當是一件貨真價實的神器。

    他舉起這把權杖來,一頁有暗金色頁面構成的屬性菜單出現在他視野中:

    山脈的屬意(神器),攻擊1-215,力量+(1-400),大地與山川的獲選者:拿起權杖者,獲得等同於其牧師等級的戰士等級與戰鬥經驗,他可以將來自於大地的祝福法術融入其戰鬥風格之中,她獲得的祝福越多,這支權杖的攻擊力與屬性加成越高。

    特殊:只有蓋亞屬意的祭祀才能使用這支權杖——

    布蘭多看著這屬性,忍不住微微一怔。這是什麼活見鬼的屬性,攻擊力1-215?攻擊上限近乎是天青之槍的兩倍,要知道天青之槍已經號稱神器之中攻擊性最強的幾種武器了,而再看一下這下限攻擊,就有點哭笑不得了,莫非這把傳說中的權杖竟然是一把看臉的武器?而他再看一眼屬性加成,就忍不住更加迷惑了,攻擊加成還可以浮動,這屬性加成有怎麼浮動?

    他下意識地往後面的附加技能看去,才恍然大悟是怎麼回事,不過這個所謂的大地的祝福是什麼,他還是有些不太明白,整件武器的屬性描述不明不白,或許也只有等到讓希帕米拉前來一試才能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猶豫了片刻,才放下手中這件神器,因為正是這個時候,一團小小的光團從大廳頂端的天窗中飛進來,來到布蘭多面前,然後放下一張信箋。布蘭多一看那信箋,立刻怔了怔,信箋上畫著一隻灰狼的徽記。

    這並不是因為迷惑,而是因為意外。他沒料到時機會在這一刻到來,多日的等待好像忽然有了價值:“卡格利斯終於到了。”他長出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向善良的寇華,後者顯然已經從他心中讀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溫柔地一笑道:“一直聽說伯爵大人在準備一場戰爭,看來時機已至,可惜寇華對這些事情實在不感興趣,只好先行先告辭了。”

    布蘭多顯得有些尷尬,神力有時候在凡人看來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東西,雖然明知道寇華不會用來幹什麼壞事,但還是感到十分不適應。他忍不住解釋了一句:“這並不是為了戰爭,而正是為了和平而已。”布蘭多如此答道,或許是不願意給對方留下壞印象。但沒想到少女卻搖搖頭:“我明白,伯爵大人,並不是所有的爭鬥都是毫無意義的,為了私慾,為了公理,戰爭也有各式各樣的目的,甚至具備邪惡與正義的屬性,我並不是反對戰爭,只是不喜歡爭鬥而已。大人,你不必顧慮太多。”

    說完這番話,她微微向布蘭多躬了躬身才告辭離開,表現得不像是一位半神,倒像是位舉止得體的貴族少女。

    而黑暗的寇華像是沒聽到自己妹妹與布蘭多的對話,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一直等到自己的妹妹離開之後,才搖搖頭道:“真天真。”

    布蘭多沒想到這傢伙對於自己一體雙生的妹妹也毫不口下留情,忍不住看了這傢伙一眼,但他更沒想到的是映入眼簾的一旁的尼玫西絲學姐似乎也有些贊同,但隨即就明白過來,善良的寇華所謂的遠離爭鬥的確是過於天真了。討厭戰爭並不是壞事,但有時候紛爭不是你想要避開就能避開的,一味地避開戰爭,其實不過是在享受他人提供給你的庇護而已。

    但終有一天,所有願意為你而戰的人都離你而去,你終究會避無可避。當時安列克強迫她介入那場紛爭時,是黑暗的寇華為自己的妹妹出了頭,但若黑暗的寇華不在了呢?

    布蘭多搖搖頭,這才對那團小小的光團說道:“麻煩你,去幫我把莫妮卡叫來。”

    光靈歡快地在半空中沖他點了點頭,一眨眼就飛出了大廳。

    布蘭多拆開信來,信上果然是那個熟悉的名字——

    ‘未曾敢忘恩德,謹候閣下光臨。

    ——柯文’

    他抬起頭,目光好像已經穿過大廳的彩色玻璃拱窗,看到了那湛藍的天空下,雲際的另一端,那裡是于松的群山。秋季戰爭的大幕終於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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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9 18:10: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幕 376年的瑪達拉

    早在豐收之月,從布契以北到戈蘭—埃爾森通道一帶的村落與莊園就得到通知,對面布羅曼陀的黑玫瑰可能正在蠢蠢欲動。駐紮此地的是隸屬於布拉格斯的梵米爾軍團白翼騎兵團,副團長沃爾特早已從公主那兒得到消息,警告地方上可能到來的戰爭與組織疏散工作,但這項工作進行得名存實亡,土地上的居民——尤其是農民難以割捨自己最珍貴的財富,貴族們也不願意把自己的雇農趕到北邊去讓土地荒廢下來,關鍵是這秋收之前最後一段時間,田地裡還掛著沉甸甸的麥穗,如果這個時候逃難一年的收成就沒有指望了,說不定來年還要受到影響。幾乎所有人都存著僥倖心理留了下來,除了少部分手工業者之外。

    但在布契以北,這些命令則得到了很好的執行,居民們對上一年中的戰爭還記憶猶新,深深的恐懼猶存於骨子裡,但大部分當時的難民本來就聚集在布拉格斯附近,由戰爭帶來的恐慌帶來了更多的逃難者,這些人幾乎使這座南境邊陲的城市不堪重負。城主羅克維爾男爵為了保證軍隊的供給,不得不減少了城外難民的口糧,一種憤懣不安的情緒已在人群之中瀰漫開來。

    九月的早些時候,一封信經由芙蕾雅之手交到格里菲因公主手上:

    '公主殿下,瑪達拉今日可能已經完成了實質上的統一,軍隊組成與黑玫瑰戰爭中相比有了極大的改變,在亡月之海西面,大批屍巫領主已經向那位不朽的至高者宣誓效忠,因此瑪達拉的軍隊中可能存在超出常識的屍巫數量,請務必小心。 ’

    格里菲因看到這封信時正在魏莎思女士處修習沃恩德大陸史,看到這封信時嚇了一跳,她抬起頭,對自己的老師歉意地一笑,魏莎思女士一直以來為王室效命,是那種消息非常靈通的貴族婦人,她很機敏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微笑著對公主殿下點點頭,收起教具退了出去。格里菲因這才趕忙拿起信找到歐弗韋爾,狼爵士看了信後顯得有些疑惑,在瑪達拉安插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王黨一年來耗費了巨大的精力才安插進幾個十分外圍的眼線,不過那些人傳回來的消息都是一切正常,這個托尼格爾伯爵怎麼一下就了解得這麼清楚了?他彈了一下信紙邊角,沉吟了片刻:“公主殿下,你能確認這封信的來歷麼?”

    “這封信是由芙蕾雅親手交給我的,應該沒什麼問題。”格里菲因臉紅了紅,沒好意思說信箋上只有她和布蘭多才知道的暗記,因為這件事她誰也沒告訴過,又擔心歐弗韋爾因此會覺得她不夠信任他。但歐弗韋爾臉上的神色沒什麼異常,他搖搖頭道:“這有些太蹊蹺了,伯爵大人從那裡拿到這些消息的?”

    “可歐弗韋爾卿,我覺得托尼格爾伯爵他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欺騙我們。”格里菲因皺了皺眉頭,據理力爭道。歐弗韋爾有些驚訝地看了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學生一眼,先前聽到傳聞說她和那位托尼格爾伯爵產生了芥蒂,沒想到這麼快就和好如初了,不過這樣也好,在布蘭多發蹟之前,他接觸過對方相當長一段時間,總覺得這個人不是傳聞中權力欲那麼強的人。雖然時間會改變一切,但有些根深蒂固的本性是難以移除的,何況埃魯因現在需要穩定,如果公主殿下急於與權臣爭名奪利,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好在公主殿下識得大體。歐弗韋爾點了點頭,但馬上又搖搖頭道:“信上說瑪達拉今日可能已經完成了實質上的統一,如果這是真的,這封信就顯得太過重要了,但臣下有些疑惑的是,區區一年半的時間,瑪達拉究竟能否完成這麼重大的轉變,要知道雖然埃魯因才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但對於瑪達拉來說也是一樣的。瑪達拉是一個龐大的國家,利益糾葛更多,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消化戰爭的收益。托尼格爾伯爵曾斷言這場戰爭是血杖裘格私自挑起的邊釁,對此臣下十分贊同,這種事情在埃魯因歷史上發生過很多次,甚至不僅是在瑪達拉有這樣的情況,偶爾埃魯因邊境上的領主也會私自率兵進入瑪達拉境內掠奪一番。”

    他苦笑了一下,沒對格里菲因說其實在早年的時候,這樣的情況還多一些,血杖當年入侵卡拉蘇就是對於金城領主的報復,那時候瑪達拉內部一盤散沙,而埃魯因卻是一個主權完整的王國,歷史上從來沒有弱勢一方頻頻入侵強勢一方的傳統。但自從黑玫瑰戰爭前後,這種情況就逐漸開始逆轉了,其實王國內大部分有識之士都能清楚地認識到那朵黑色的布羅曼陀玫瑰可能正在含苞怒放,但若要說瑪達拉迅速地完成了統一併立刻就要掀起另一場全面戰爭,就沒人​​會相信了。

    但若布蘭多在此,就會告訴他這次戰爭的性質非常特殊,說白了就是瑪達拉那位至高者與女妖之王亞爾薇特聯合起來演了一齣戲誆騙血杖去送死,明面上瑪達拉還處於分裂之中,但正如他所說,實質上已經完成了統一,這場戰爭就是那位至高者消除異己的最後一戰,而今在瑪達拉國境之內,一切資源與力量都統一起來,準備著接下來這個黑暗國度復興的一戰。而如今的血杖,在那位明裡暗裡的縱容之下,軍隊已經率先完成了改變,那將會是埃魯因王國遇上的第一支'新瑪達拉'的軍隊,歷史上戈蘭—埃爾森公爵就曾經吃了大虧。

    可惜,布蘭多並不在這裡,無法解釋這些,只能寄希望於格里菲因公主與歐弗韋爾能夠足夠重視他的意見。

    格里菲因聽完歐弗韋爾的話,但還是拿不定主意,這一次她所面對的,是一個近乎於未知的對手,在黑玫瑰戰爭之前,瑪達拉是邊陲之患,手足之疥瘙,而地方貴族的步步緊逼,才是胸背之瘭疽。事實上直到現在這仍舊代表了大部分貴族的想法,如若不是為了一併解決讓德內爾的麻煩,這場秋季戰爭對於埃魯因來說仍舊不過是另外一場邊釁而已,格里菲因雖然隱隱認識到瑪達拉的興起對於這個古老的王國來說可能是一個威脅,但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了解對方也無從談起。

    她思慮了片刻才回答道:“這麼判斷雖然也符合邏輯,但未免太過武斷了,我相信伯爵大人他不會無的放矢。”

    “我並不是懷疑伯爵大人。”歐弗韋爾忍不住再次苦笑,看起來自己這位學生不是一般地篤信那位托尼格爾伯爵,他忽然意識到可能是安培瑟爾一戰給公主殿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她有些盲目地信任布蘭多的軍事才能,但其實他甚至歐汀伯爵都清楚,對方的軍事才能只能說是一般,但對於事物發展事態的判斷卻異常出色。他想了一下,大概是自己曾經在和她交談時把布蘭多戰鬥的經歷描述得過於浪漫了一些,他本來是只是出於欣賞的心理想要給這位公主殿下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畢竟那位托尼格爾的確是一位難得的人才,更勝在對於王國與理想之間保有忠誠,比起馬卡羅與利伍茲那些人,他更欣賞這樣的年輕一代,但此刻歐弗韋爾還是搖了搖頭,看來有必要得提醒公主一下了,免得讓她產生不切實際的想法,這對於布蘭多、對於她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斟酌了片刻,才補充道:“我只是擔心托尼格爾伯爵受到了情報上的誤導。”

    “你是說布蘭多……托尼格爾伯爵他拿到的情報可能失真,甚至是一個陷阱?”格里菲因反應過來,蹙起眉反問道。

    歐弗韋爾點了點頭。

    半個小時後,歐汀,維埃羅大公,高地騎士團的使節團被召見,埃羅大公看了手上的信也是沉吟了片刻,然後叫來了自己的手下。那個自稱與瑪達拉打過相當長時間交道,對那朵布羅曼陀的黑玫瑰有所了解的中年騎士聽了公主的問題之後,搖了搖頭道:“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是有傳聞提到瑪達拉國內正在經歷某些改變,但我認為正是這種時候它們的行事才會更加謹慎,如果托尼格爾伯爵所言為真,但在這種時候血杖又怎麼可能從他們那位至高者手上得到全力的支持呢?”

    “我認為我們的主要敵人應該是讓德內爾,”維埃羅大公更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們與瑪達拉才剛剛簽訂了和議,血杖應該不會太過肆意妄為,他應當是受讓德內爾所蠱惑,以為看到了機會才出兵想要佔便宜好討好他們那位至高者。”

    維埃羅大公的回答主觀性太強了,在場的諸位都忍不住搖搖頭,格里菲因更是皺了皺眉頭,因為她外公的分析幾乎與布蘭多截然相反,看得出來,那位托尼格爾伯爵大人的計劃的重心是放在瑪達拉身上的。這也符合她的想法,她不希望在這上面做更改,因此假裝沒聽到自己外公的回答,而是看向高地騎士那邊。

    高地騎士團的使節團團長是一名經驗豐富的、穩重的老騎士,但開口的卻是個稍顯年輕的巫師,那巫師簡單地答道:“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來看,尚不支持托尼格爾伯爵的看法,雖然瑪達拉那位至高者幾乎已經統和了黑暗貴族們的意見,但瑪達拉如今還說不上是完全的統一,吸血鬼的家族大多支持他,但黑暗領主與之卻貌合神離,屍巫不過是迫於前兩者的壓力而暫時低頭,此外還有女妖之王亞爾薇特始終在抗拒來自於埃琉德尼爾聖宮的招撫,依我們看來,兩者之間遲早會有一戰。”

    看起來幾乎所有的信息都在反對布蘭多的判斷了,格里菲因有些為難,從心裡來講,她是願意相信那位托尼格爾伯爵的,雖然對於布蘭多可能存在的野心有些忌憚,但她卻十分信任布蘭多對於未來局勢的判斷,尤其是兩人在政治的見解上有出奇的一致。但怎麼才能說服其他人呢,還是說布蘭多真的看錯了?

    這個時候芙蕾雅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或許亞爾薇特與女王只是貌離神合呢?血杖輕啟戰端,等於說違反了兩國的和議,如果戰勝了還好,若是失敗,很可能會直接被剷除。血杖本身就是黑暗領主中最桀驁不馴的那一派,它沒有理由去逢迎討好瑪達拉那位至高者,裘格是個殘忍、貪婪的領主,它當初報復卡拉蘇時就不過是出於暴躁的性格而不是理智驅使,它又一次可能同樣是在蔑視那位至高者的權威,如果是這樣的話,現下檯面上的信息就能說得通了。”

    她的話讓整個書房靜了靜。

    沒人知道這是最接近事實真相的猜測,甚至就連芙蕾雅自己都不明白,她不過是偶然聽布蘭多說起,盲目地信任對方的判斷而已。但沉寂了片刻之後,她卻看到高地騎士們正在搖頭,那個維埃羅大公手下的中年騎士更是開口道:“荒謬,你這純粹是陰謀論的論調,這是一場戰爭,我們怎麼可能去推測那位至高者與血杖之間有什麼糾葛,關鍵是,你說的這些東西,除了是猜測之外,還有什麼證據麼?”

    “證據?”芙蕾雅臉一下紅了,證據就是這是布蘭多告訴她的,可她也明白,這句話顯然不能拿來當成證據的。

    最後還是格里菲因為她解了圍。 “無論如何,伯爵大人的提議是出於謹慎的目的,把這封信上的內容轉交給下面的將軍們吧,有備無患,不是壞事。”言畢,公主殿下看了那位大地騎士的女兒一眼,忍不住搖搖頭,她知道布蘭多是希望這個小姑娘未來能獨擋一面的,她也確實有這個資質和背景,而且經歷過這麼多事之後也確實變得沉穩起來,可是在涉及托尼格爾伯爵的爭論時,還是顯得太著急了一些。不知怎麼的,她心中隱隱有些羨慕,布蘭多的政治主張其實也是她的政治主張,針對瑪達拉的防範,也是她心中的想法之一,但她卻不能像是芙蕾雅一樣站出來直言不諱地維護自己和那位托尼格爾伯爵的意見。

    因為她是未來埃魯因國王的姐姐,此刻這個王國平衡的實際掌握者。

    歐弗韋爾看著自己名義上的學生寫的手書,上面是所有人通過的對布蘭多這個提議的處理意見,他暗自搖頭,公主殿下在這些方面還是太過稚嫩了一些,她太不了解下面的人了,維埃羅與蘭托尼蘭的使者都顯得十分不在意,高地騎士的態度也未表現出足夠的重視,上面尚且如此,下面更是陽奉陰違,這個手令的執行力度還能剩下多少,很值得懷疑。

    不過狼爵士並未想到,他們所有人很快就不需要為這個問題而煩惱,因為就在這道命令還未走出瓦倫登堡的大門時,布羅曼陀的黑玫瑰已經在陰影之下靜靜地綻放。

    戈蘭—埃爾森走廊——

    這條走廊位於于松山脈北方,在托桑卡德森林與布契之間,它有另外一個名字,即西爾曼地區。就像大多數位於埃魯因邊陲的領地一樣,西爾曼同樣算不上是什麼富饒之地,西爾曼西面丘陵起伏,只在東面的河谷中有平緩的地帶,星星點點的村落與莊園散落於這條河谷帶之上,南境的兩條河流,一條流經布契,一條流經西爾曼河谷,最終匯入瓦倫登湖,而這第二條河流,就是西爾曼地區的生命線。

    從豐收之月​​開始,三個大隊的騎兵就散佈於這條生命線上,聽起來兵力強大,但鬆鬆散散分佈到每一座城鎮,其實也就是一兩個中隊的力量。為了防止兵力分散,副團長沃爾特將大部分有生力量都集中於西爾曼地區最繁華的貓頭鷹鎮,然後按小隊的形式將整個騎兵團的巡邏隊與斥候都放了出去,以監視南面的於松山隘。而正是這天傍晚,原本應該按時返回的巡邏隊陸陸續續失去了蹤影。

    大約七點整的時候,才有斥候報告南面發現了小股亡靈活動的痕跡,不過這個時候西爾曼河谷的大多數人還是存有僥倖心理,甚至包括沃爾特在內也認為這只是瑪達拉方面的試探。原因很簡單,既然瑪達拉掌握著進攻面更為開闊的布契地區,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必要要從西爾曼河谷進攻。八點半,沃爾特見到了來自梵米爾的信使,才得知從下午開始,大批亡靈軍隊就在對梵米爾一線防線展開進攻。

    瑪達拉的進攻主力果然是在布契,沃爾特這下放下了心。雖然他也收到了來自於公主方面的警告,但梵米爾軍團其實更親近於戈蘭—埃爾森公爵,這是世人皆知的事實,公主殿下出於好心提醒了公爵大人,但公爵大人尤其是下面的人未必會因此而領情,何況打​​心眼裡他們這些常年與瑪達拉交手的人就認為上面純粹是在亂指揮。

    山對面那些骨頭架子在想什麼,他們實在是太清楚了。

    晚上十點,沃爾特揉揉眼睛走出帳篷,試圖作最後一次觀察,然後他看到了漫天星光升起的奇蹟。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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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9 18:10: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幕 西爾曼之殤(I)

    紙頁在黑夜中嘩嘩翻動,瑟冷秋風穿過空蕩蕩的街道,關於三個月前托桑卡德礦區受到不明身份盜匪襲擊的通告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扯動著,與幾張通緝令一起在佈告欄上如蝴蝶般扇動著翅膀。民兵與警備隊正在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在大街上滿街亂跑,亂糟糟的叫聲,尖利的哨子聲,在夜色下刺耳地響徹整個小鎮。小鎮中央聖殿尖塔之上的鐘聲終於噹噹當地迴盪起來,午夜驚魂的夢魘,恍若一個驚惶不安的預兆頃刻之間就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然而一片慌張失措的氛圍之下,仍然有人冷淡以對,夏納利穿著白翼騎兵團的製服,雙手環抱靠在市政大廳外面的圍牆上,冷漠地看著不遠處街對面一對年輕的情侶正在分別。

    “洛妮,你把這個帶上,我聽說斯文法諾那些地方很冷,你用得上的。”穿著警備隊服的少年一臉關切地將厚厚的毛皮大衣塞到馬車上的少女手上。那輛馬車上坐著的人大多面色陰沉、沉默不言,只有少女臉色蒼白,死死抓住少年的手:“艾凡,你不和我們一起走麼?”

    少年笑了笑:“洛妮,我是警備隊成員,受命於公主殿下,發誓效忠這個王國,還有未來的國王陛下。守護這片土地,保護大家,正是我的責任,別任性了,我很快就會來和你們匯合。再說了——”他拔出劍來,明晃晃的劍刃映得所有人心頭都是一寒,“我的劍術可是警備隊中數一數二的,那些骨頭架子沒什麼可怕的,洛妮你等著,我會像是布雷森騎士和托尼格爾伯爵一樣幹出一番事業來的。”

    少女緊抿著嘴唇看著他,街那頭又響起一陣急促的哨子聲,少年回頭看了一眼,趕忙轉過頭來拍了拍少女的手背:“教官在催我們了,你到斯文法諾等我,不用擔心,只是一些零星的瑪達拉軍隊而已,它們的主力還在山那邊的布契,白翼騎兵團的騎士們早就和我們說了,這場戰鬥沒什麼大不了的。”

    少女這才噙淚點了點頭。

    夏納利看了一陣感到有些無趣地回過頭,正好瞥到自己的同伴正牽著她自己的馬與他的戰馬一併從市政大廳的院子裡走出來,他立刻問道:“隊長說服他們了?”“那些目光淺薄的傢伙。”女騎士撇了一下嘴,有些冷淡地答道。夏納利知道,這就是說服了,只是恐怕說服的過程不怎麼叫人愉快——那是一幫淺薄的傢伙,目光裡只有眼前的利益——他很贊同這一點,但他們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從來沒人說梵米爾軍團的好漢個個是仗義之輩,相反,他們在地方上的名聲可不好。他抓著馬鞍,翻身上馬,同時順手往後掃了一下,好叫斗篷與掛在腰間的佩劍不別在馬背一側,他側過頭,看到羅莎正​​做完同樣的動作。

    兩人都是老騎兵了,都經歷過一年前那場慘烈的戰爭,夏納利至今還記得自己向那一望無際的骷髏海發起衝鋒的時候的場景,在黑夜之中,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一片片閃動的磷火之海,那樣壯觀的一幕,想想都讓人覺得從骨頭里發冷,據說在那場戰鬥中,許多人都是因為被嚇得放慢了速度之後才被長矛刺死的。但熟悉了與瑪達拉的戰鬥之後,人們漸漸發現骨頭架子的戰鬥力不過如此,單薄的​​骨頭架子,實力還遠不如一個成年人類。

    只不過那支不知害怕,不會疲倦,也從不後退的軍隊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夏納利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傷疤,問道:“去哪裡?”

    “去和我們的部隊會合。”羅莎抓起韁繩,稍稍夾緊馬腹,已經一馬當先小跑了出去。夏納利只得拍馬跟上,但忽然之間,一聲尖嘯掠過兩人頭頂,震得街道兩側房頂的瓦片嘩啦啦地直往下掉。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艾凡抓著自己的劍,正轉身跑向集合點,突如其來的尖嘯讓少年停下腳步,驚愕之下抬頭望去,小鎮南面茫茫夜幕之中,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正在緩緩升起。這些星光升上半空,匯聚成一團,然後又驟然散開,像是轉折而下的鳥群,那一瞬間,少年終於明白過來那是什麼——

    “隱蔽——!”

    不知什麼地方一聲淒厲的尖叫,漫天火箭已經如同雨點一般落下,街上原本還有一些正在向北逃亡的行人,此刻在箭雨之中像是一截截木樁般倒下,魔法淬煉過的冰冷鋒矢穿透脆弱的人體,上面附著的靈魂之火著了油一般熊熊燃燒起來,轉眼之間就將受害者化為一個人形掙扎的火團。只有少部分反應較快的人僥倖存活下來,艾凡就是其中一個,警備隊長期以來的訓練終究救了他一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反應過來,而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撲倒在一間陶器作坊門口。他有些木然地抬起頭,看到不遠處作坊門口的懸掛的招牌已經被好幾隻箭刺穿了,正緩緩為那團幽藍色的火焰所吞沒。

    “怎麼了?”

    他回過頭,鋪滿石板的街道上像是忽然生出一片雜草,那是密密麻麻豎立的箭矢的尾羽,屍體、嚇得近乎崩潰的居民、燃燒的殘骸,好像頃刻之間將整個小鎮化為地獄的場景,艾凡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而這個時候第二聲尖嘯掠過整個小鎮上空,震得地面都微微顫抖起來,在他的視野之中,一頭他從沒見過的帶翼生物呼呼拍動著翅膀,飛上了小鎮中央聖殿的尖塔之上。

    ……

    白翼騎兵團第七中隊騎士隊長蓋奇就那麼僵在了那兒,他幾次想要去抓自己的指揮刀但都抓了個空。在他面前不足百米遠的地方,無數白骨手臂正掀開泥土從地下伸出,然後是眼眶中燃燒著磷火的顱骨,然後是鎖骨,肩甲以及整個上半身,不計其數的骷髏正一具接一具從地下爬出,它們抖落黑沉沉的冥鋼鎖子甲上的土塊,手持長弓,一具接著一具站起來,向前走去,走到預定的位置,然後舉起長弓,長弓上的箭矢燃燒著一團團幽幽的火焰,好像是頃刻之間,就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完整的長弓手陣地。

    幾乎所有騎士都在蓋奇身邊顯得不知所措,因為向四面八方望去,眼前的這一幕並不僅僅發生在他們面前,在整個西爾曼河谷的正面,無處不在。黑夜之下,骷髏弓箭手箭矢上的磷火形成一條連續的光帶,這條光帶從西往東,一眼望不到盡頭。

    但問題的關鍵是,它們究竟是怎麼來的?斥候呢,那些傢伙死到那裡去了?這些該死的骨頭架子是怎麼繞過防線的?難道是從地下鑽過來的嗎?

    所有人心中都懸掛著這樣沉甸甸的疑問。

    但對於蓋奇來說,這些問題現在都匯聚成一個主要的問題——

    怎麼辦?

    第二波箭雨從天而降時,白翼騎兵團幾乎嚇呆掉的副團長沃爾特終於反應了過來,他終於意識到這絕不是什麼騷擾。即使是在黑玫瑰戰爭中,他也從未見過這麼多骷髏弓箭手,瑪達拉的黑暗領主們喜歡將軍隊分成一小隊一小隊各自指揮,一般來說一隊屍巫通常指揮著十到十二具骷髏——視黑暗領主手下有多少屍巫與黑騎士而定。這樣的戰鬥模式就像是騎士率領著它們的侍從而戰,只有在大型的戰役中,往往你才能看到成百上千的屍巫驅使著數以萬計的骷髏像是海嘯一樣迎面撲來,那是人類軍隊最害怕見到的場景,但所幸,這樣的機會即使是對於那朵布羅曼陀的黑玫瑰來說也是很罕見的,首先不提匯聚起數千屍巫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往往需要許多領主通力合作才能做到——但這恰恰是瑪達拉最難發生的一件事情。

    因此當沃爾特看到那漫長的戰線上數以千計的骷髏射手時,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人耍了,前面起碼有三到四位黑暗領主在並肩作戰,並且合作無間。這個時候他即使是再愚蠢也意識到西爾曼這條看起來更難進攻的通道,恰恰正是瑪達拉的主攻方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馬上想到: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解決眼下的戰鬥?還能不能解決?

    他心中唯一還能慶幸的是還好自己指揮的是騎兵,騎兵與瑪達拉常規的骷髏戰士相比,至少還有機動性和衝擊力一個優勢,瑪達拉雖然也有黑騎士,但數量太少了,在這場戰鬥中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這位副團長很快冷靜下來,瑪達拉的突襲來得太突然了,這些該死的骨頭架子從地下突然出現,幾乎一瞬間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他外圍一個大隊的騎兵就完了。那些騎兵雖然還不至於一開始就被全部殲滅,但他們被分散地拖在陣地上,互相之間幾乎不成建制,首尾不連,很快就會喪失戰鬥意志,沃爾特很熟悉自己的手下,因此不會指望會有什麼奇蹟發生,不過他還有兩個大隊。

    這就夠了。

    “傳令兵!”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大叫一聲。

    一道道命令在一片混亂中被傳達了出去​​,而當西爾曼河谷之中剩下兩個騎兵大隊正在匯聚起來對骷髏弓箭射手左側側翼展開攻擊時,正如沃爾特的預料,白翼騎兵團第一大隊已經徹底陷入了混亂之中。第一大隊騎士指揮官,黃金中位的大騎士伽林在第一波箭雨中倒霉地被射中了眼窩當場喪命,其後骷髏大軍從地下忽然爬出出現在他們面前時直接將正處於混亂之中的第一騎兵大隊拖入亂戰之中,戰鬥不過進行了半個鐘頭,第四中隊即被全滅,第七中隊騎士隊長蓋奇喪命,第八中隊騎士隊長奧帕姆重傷昏迷,剩下的最高指揮官落到第八中隊的副隊長波特蘭頭上,而此人一貫沒什麼主見,乾脆率軍退入貓頭鷹鎮上,於是瑪達拉大軍正面徹底失去阻攔。

    剩下兩個騎兵大隊頓時暴露在攻擊鋒矢之下——

    沃爾特在高地上看到這樣一幕時氣得簡直要罵娘,在心中已經把奧帕姆拖出去砍了好多遍,但可惜他的憤怒在眼下無濟於事,此刻要回收命令為時已晚,只能指望瑪達拉的反應沒那麼快,不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在戰場上轉向。或者是自己的手下更出色一些,能夠頂住一兩波攻擊,只要殺進骷髏弓箭手的陣地上,那麼接下來就好辦了。他們是騎兵,而對方不過是步兵而已。

    如果這是在黑玫瑰戰爭中,說不定白翼騎兵團已經崩潰,但好在距離那場戰爭已經有一年時間,這一年時間留給曾經經歷過那場可怕戰爭的每一個人舔呧傷口。那些可怕的亡靈在老兵們心中現在又還原成了醜陋的骨頭架子而已,而不再是死亡的代名詞,它們除了呆板無畏之外,甚至還不如普通的人類士兵,沒有了源自根源的恐懼,那朵布羅曼陀的黑玫瑰也就是一個稍微特殊一些的對手而已。

    沃爾特想到這一點,抿住嘴唇,“瑪莎保佑,時間改變的不僅僅是瑪達拉。”他心中默默地想到。

    事實也的確如此​​。

    一團團照明魔法在陣地上炸開,將成百上千行進的騎兵鋒矢與他們前方與瑪達拉骷髏大軍之間最後一段距離照得一片通明,在緩緩行進的騎兵隊伍之中,魔法師正一個接一個從騎士身後飛起,離開馬背,漂浮在半空中,雖然他們的法術會將白翼騎兵暴露在骷髏弓箭手的射程之下,但騎兵們正準備進行最後的加速沖刺,在黑暗的條件下想要展開這樣的戰術近乎是不可能的,雖然傳說中有一些騎兵或許能做到,但白翼騎兵團的指揮官們自忖自己的屬下們這個能耐。

    第二騎兵大隊騎士長萬斯正感到一個又一個馬背上的好小伙子正在超過自己,事實上整個第二騎兵大隊都處於加速狀態之中,相隔大約不到一百米,是騎兵第一大隊,瓦萊麗指揮的那隻騎兵比他們更靠前一些,他們的任務是在骷髏的海洋中殺開一條通道,好讓他們通過去屠殺後面那些驅趕骷髏的屍巫,他忽然感到身上一輕——這是風係法術在他和他的戰馬上作用的徵兆,得益於各式各樣的奇異的魔法,他們的騎兵才能在夜間於這樣崎嶇的地形下發起衝鋒,而這些戰術,都是在黑玫瑰戰爭中總結出來。

    在那之前,王國的軍隊一直遵從於從第一次聖戰中得來的經驗,守舊而古板,事實上並不適合於人與人之外的戰爭。

    戰爭對於雙方都是公平的,面前那個瑪達拉或許比以前更加強大了,但他們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走著瞧吧,該死的骨頭架子!”他有些興奮地揮舞了一下長劍,騎兵戰術是文明有史以來最為偉大的發明,當你親身參與其中,前後左右都是奔馳的戰馬與渾身覆甲、手持雙手長劍的騎士,這些所有的一切都向前組成一道不可抵禦的鋼鐵洪流時,每一個參與者都彷彿親身駕馭這超凡的力量,那種感覺絕對令人上癮。

    而對於萬斯來說,也沒什麼區別。

    箭雨開始下了,叮叮噹當落在盔甲上,幾乎沒造成什麼影響,騎兵的戰馬並不是那些馱馬的近親,而馴服的魔物,從血統上來說更接近於獨角獸的近親,不過沒有它們在森林中那些親戚那麼強大的力量,然而也遠超於普通的野獸。因此箭矢上的衝擊力經由厚厚的盔甲減輕之後,再傳遞到它們身上,造成的影響微乎其微。

    沖在最前面的騎士們已經開始發出怪叫聲。

    在這個距離上,就要準備迎接法術了,屍巫的法術。不過後面的魔法師們也準備好了出手,這是最後一道關卡,一旦衝破,前面就是毫無抵抗力的骷髏大軍。在黑玫瑰戰爭中,沒幾支軍隊敢於這麼正面衝擊如海一般的骷髏大軍,但今時不同往日,披在這支大軍身上的神秘外衣早就因為戰爭之後時間的積澱而褪去,尤其是在參加過第一次戰爭的老兵來說,眼前也就是些骨頭架子而已,新仇舊恨就在眼前,他們憋著一口氣要給對方一個教訓。下級軍官們也在嚷嚷著,給新兵們鼓氣,每個人都很明白一件事,他們是一支騎兵,而對方不過是步兵,無論衝擊失敗與否,步兵都不可能對騎兵展開追擊的。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不要被拖住了就行了。

    還有就是黑騎士——

    但還好,骷髏大軍分佈得很分散,對方的指揮官看起來沒什麼經驗。而萬斯也沒看到黑騎士的影子,黑騎士與他們的夢魘馬在這樣的環境下十分顯眼,到不慮會隱蔽在什麼地方,整個河谷一片開闊,最近的丘陵也在千米之外,不用擔心它們會忽然出現。萬斯四下看了一眼,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

    唯一讓他感到疑惑的是。

    預期中的法術打擊並沒有到來。

    “瑪達拉的指揮官在搞什麼?”他心下稍微有些疑惑,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瓦萊麗的方向:“它們已經快錯失最後的機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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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幕 西爾曼之殤(II)

    “瑪達拉的指揮官在搞什麼?”第一騎兵大隊騎士長瓦萊麗的確同樣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她抬起頭,魔法的光輝照得一片通透的戰場另一端,骷髏大軍正在做一個奇怪的舉動。這支大軍正在緩緩轉向,但動作如此緩慢,拖延得像是一個垂死的老人,幾乎已經不可能在騎兵鋒矢到達之前將正面重新轉向他們並展開攻擊,瑪達拉的左翼仍舊暴露在埃魯因人兩個騎兵大隊的直接威脅之下,她甚至可以判斷出,即使自己的攻擊從它們之間穿過,它們也來不及調頭來圍住他們。

    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但瓦萊麗卻看到,骷髏大軍正在分散,好像故意為她讓出一條通道來。如果這一幕發生在人類的軍隊身上,那麼按照騎兵操典上的描述,對方必定是已經崩潰了,剩下只要像是趕鴨子一樣驅趕著它們前進就可以了。但女騎士長心中卻升起濃濃的警惕,因為在她面前的是一隻亡靈軍隊,而亡靈,是不可能士氣崩潰的,除非是後面驅趕這些骨頭架子的屍巫們出了什麼問題。

    難道背後有人在攻擊這支瑪達拉大軍?她心中才剛剛閃過這個僥倖的念頭,但視野之中忽然出現的事物立刻讓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看到那個正在展開的豁口背後,忽然出現了一些高大的身影,不是笨重的屍怪與十字軍儈子手,也不是盔甲之下熊熊燃燒著一團靈魂之火的黑騎士,那是一些古怪的騎手,像是騎在馬背上的骷髏,渾身覆著黑沉沉的鎖子甲,依著長槍,身下的戰馬也是瘦骨嶙峋,整個籠罩在一件破破爛爛的馬甲之下,這樣的騎手起先出現了幾位,但隨著豁口變得越來越大,它們的數量也逐漸變得恐怖起來。

    瓦萊麗驚訝地瞪大眼睛,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骷髏弓箭手背後出現了一整隻騎兵,那絕對不是黑騎士,因為黑騎士不可能有這麼多,那些骷髏騎手一個挨著一個,正面縱寬幾乎有足足一里,黑沉沉的,像是一堵城牆。 “快減速,轉向!”瓦萊麗心中像是被刺入了一根尖刺,她忽然明白過來那是什麼,骷髏騎士,瑪達拉方面出現了他們先前從未見過的新兵種。

    在戰場另一邊忽然響起了尖利的哨子聲,瓦萊麗看了那邊一眼,心知肚明萬斯也看到了那些古怪的騎手,他們反應很快,雖然不明白對方實力幾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對方比自己多,而且多得多。如果說那些骷髏騎手的速度可以趕得上它們的話,那怕就是戰鬥力極為羸弱,那麼對於白翼騎兵團來說也是一個災難。

    因為他們雖然鋒利,但一樣脆弱,一旦被拖住,等到數以萬計的骷髏大軍圍上來,那麼下場只有一個。

    那就是敗亡,然後被轉化為那些怪物的同類。

    而戈蘭—埃爾森通道失去了他們這支騎兵之後,從西爾曼河谷一直到庫爾克就再無防禦性的力量,等於說整個戈蘭—埃爾森都為瑪達拉洞開了大門,瓦萊麗滿身冷汗,幾乎不敢想像那會是什麼樣的結果。那幾乎就是黑玫瑰戰爭的翻版,甚至可能更慘,因為南方軍團現在還在安培瑟爾,如果戈蘭—埃爾森失手,整個南境就只剩下卡拉甦了。

    白翼騎兵們顯然也意識到了自身的處境,這些老練的騎手們一個接一個地轉向,兩支騎兵在戰場轉向極快,但在瓦萊麗看來卻慢得令人有些心急,她看到那些骷髏騎手正在小跑著開始加速,整支軍隊整齊劃一得像是一具龐大的機器一般。這個時候這位女騎士長終於認識到這支騎兵的可怕,然後她又想到另一個不好的消息,那就是這支騎兵可能和黑騎士一樣,是沒有戰馬的耐力這個顧慮的。

    她心中頓時一片冰冷。

    而這個時候,只能寄希望於沃爾特副團長的指揮了。但令她十分不安的是,為什麼指揮官還遲遲不下達撤退的命令,難道說他打算把整支白翼騎兵都葬送在這裡,僅僅為了證明這支瑪達拉大軍有多可怕。瓦萊麗焦急地回過頭,看向北邊的某處丘陵,希望等到那個預期的信號,但可惜,北方一片沉寂。

    這時一聲尖嘯忽然掠過整個戰場上空,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頭,視野中映入一頭頭奇怪的飛行生物正在掠過頭頂。

    ……

    鎮上已經陷入一片火海,舉目四望,到處是熊熊燃燒的幽藍色火焰,除此之外要不就是街上已經被破壞的白翼騎兵團或者說警備隊的臨時防線,到處都是屍體,穿著民兵制服的,白翼騎兵制服的,或者和他一樣警備隊制服的,但唯一的共同點都是,渾身是血,已經失去了呼吸。艾凡的目光只在這些屍體上作小片刻停留,就緩緩越過這些區域,一小隊警備隊的其他成員正跟在他身後,他剛剛得知,他們的教官已經死在了那頭最先飛到教堂尖塔上那怪物手上——而且也知道那東西的名字:懼靈。但還有一個更壞的消息,據說布契的第一騎兵大隊已經徹底在巷戰中被打散,指揮官波特蘭也被殺死,現在第一騎兵大隊已經名存實亡,剩下的人都和跟著他們這些人一樣,沒什麼戰鬥的意志,只剩下唯一一個念頭就是要活下去而已。

    就好像是片刻之前他們還滿腔熱血地想要為埃魯因而戰,但理想很美好,現實卻殘酷得讓人無法接受,幾乎是立刻就給他們每個人上了冷冰冰地一課。

    唯一讓艾凡感到有些欣慰的是,洛妮的馬車在戰鬥開始之前就已經出了鎮,據說白翼騎兵正在鎮子外面戰鬥,那麼她還有家裡其他人應該能安全地抵達斯文法諾吧。但那之後又會怎麼樣,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瑪達拉的骨頭架子如此之多,鎮子裡幾乎都是那些怪物,現在少年已經十分懷疑,他們究竟能不能守得下來了。

    一行人像是逃難的乞丐一樣沿著已經變得陌生的小鎮往外走著,沒走多遠果然還是被攔了下來。通向鎮外的唯一條街道上正在發生激烈的戰鬥,艾凡很快分辨清楚交戰的雙方應當是瑪達拉的骨頭架子與鎮上的民兵,那基本上是一面倒的屠殺,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場面上已經沒有一個活人。屍巫正在把那些新鮮的屍體喚起,前一刻還是為埃魯因而戰的戰士們,下一刻又渾身是血搖搖晃晃拔劍向他們砍過來。

    “是羅拉他們,他們全死了。”一個警備隊員臉色有些難看地說道。

    艾凡臉色也變了變,這些民兵都是平日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鎮民,但眼下卻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街那頭那鬼鬼祟祟的屍巫,咬了咬牙。

    “真倒霉,有屍巫!”副隊長馬東啐了一口,拔出劍道:“得想辦法幹掉它我們才能繼續前進,你們想辦法吸引吸引那些怪物的注意力,我去砍了那傢伙,屍巫的力量都在它的手杖上,只要我出其不意砍掉它的手臂,那麼這一戰應該挺好打的。”

    艾凡看了他一眼,覺得沒這麼樂觀。 “小心點。”他提醒道:“你注意下這兒,先前至少有三到四個小隊的民兵,這裡是通往鎮外的唯一一條通路,他們是負責斷後的。”

    “那又如何?”

    “教官告訴過我們一個屍巫能率領十到十二具骷髏,它幹不掉這麼多人。”

    “那也不一定,”馬東搖搖頭:“這些民兵在這種情況下沒什麼戰鬥力的,他們不比我們,不是職業軍人。”

    艾凡見他聽不進去,也只能閉嘴,他回頭向其他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和他一起進攻,好吸引那屍巫的戰鬥力。兩方相距不過五十米,他其實並不是太過擔心正面的戰鬥,因為他們的人數更多,那屍巫短時間內也不過才喚起兩三具屍體而已,馬東說得沒錯,民兵在這種情況下戰鬥力是要打好幾個折扣的,有些時候他們甚至可以被幾具骷髏殺得一個不剩,因為早已嚇破了膽。但隱藏在燃燒著的建築中的骷髏弓箭手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麻煩,他們近乎一半的傷亡都產生在這兩具骷髏弓箭手身上,好在戰鬥雖然進行得不太順利,但至少那屍巫的手下還是一個個倒在了他們手上,而這個時候馬東終於抓住機會,他一個人悄然穿過另一側建築物下的陰影,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了那頭屍巫,然而就在他拔劍準備進行最後一擊時,卻異變突生。

    “馬東,小心頭上!”艾凡忽然喊道,他一直不太放心馬東這個計劃,因此始終注意著那個方向,而就在他看到馬東正準備出手時,一團黑影忽然從天而降。

    這一幕實在是太熟悉了,他們的教官就是這麼死的。

    馬東在最後一刻也反應了過來,但這位警備隊的副隊長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嘩啦一聲巨響一頭龐然大物已經從天而降帶著無數瓦片落到他身上,一抓抓住了他的肩膀,尖利的爪子直接刺穿了他的鎖骨與肩甲之間,將他生生從地上提了起來。馬東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這個時候其他人才看清那怪物的模樣——長得有點像是一頭縮小的骨龍,構成它的軀體只有骨骼沒有外皮,碩大的頭顱上一對眼眶中燃燒著兩團靈魂之火,像是噴出的兩道光柱一樣,它長著尖利的牙齒,與骨龍唯一不同的是它在嘴的前端有著明顯而尖利的喙,“懼靈!”有人發出一聲尖叫,認出怪物的身份來,但這句話並不能拯救馬東,懼靈頭向下一啄,將副隊長的頭顱咬得粉碎,他抽搐了一下,整個人就像是一隻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下來。

    懼靈一口啄死馬東,立刻將屍體丟掉,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其他人,沖他們發出一聲可怕的尖嘯。艾凡只感到身體一陣冰冷,腦子裡好像一片空白般,但他身邊的其他人明顯反應更快,一個警備隊隊員發出一聲尖叫,轉身就跑,但他還沒跑出幾步,一團綠光就擊中了他的後背,整個人頓時膨脹起來炸成一片血霧。

    這一幕驚醒了所有人,在場還有一頭屍巫。

    而它,也一點不容小覷。

    艾凡眼睜睜看到那怪物向自己舉起骸骨手杖,他有心想要躲避,但卻一步也挪不開身體。

    “洛妮——!”

    ……

    夏納利默默地為羅莎合上眼睛,女騎士生前最後一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空,空洞無物,那頭屍巫在她胸口開了一個大洞,裡面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他一句話沒說,脫下軍服來為她蓋上,他們相識長一段時間,一同經歷過黑玫瑰戰爭,甚至參加過幾次有數的大戰,騎兵團裡他們也是有數的老兵,因此也身任了士官軍銜,本來以為這不過是一次小小的邊境衝突,但沒想到就在這裡生離死別了。

    雖然這樣的生離死別這一年來他也經歷得多了,但此刻心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對面的骨頭架子裡多出了一些新的兵種,比如說懼靈,這種東西以前只出現在卡拉甦的戰場過,為什麼會忽然到了布契南面的黑暗領主軍隊中。屍巫的數量也罕見的多,要不是錯估了那頭屍巫與懼靈後面還有一頭屍巫,羅莎也不會死,夏納利這一刻簡直想破口大罵,那些該死的斥候究竟在幹什麼。

    他看著羅莎那張臉,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才緩緩穿過這段街道,街上盡是殘缺不全的軀體,也有一些保存完好的,不過身上都插著一兩支箭。但他忽然停了下來,在屍體堆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正是那對先前見過的年輕情侶中的一個,“可憐蟲。”他心想,但還是走了過去,“也算是有緣,至少叫你死得體面一些。”他這麼想著,想要將對方的屍體從廢墟上拖下來。

    但他剛剛握住對方的手,就嚇了一跳——有溫度,還有脈搏。 “這傢伙還沒死。”他忽然反應過來,趕忙加把勁把少年給拽了下來,然後使勁拍了拍他的臉。

    艾凡清醒過來的時候,首先看到夏納利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他記起這人其實他見過,在市政大廳門口,與一個女騎士站在一起,一臉自大。 “沒想到你也死了……”他迷迷糊糊答道。 “死你個頭,蠢貨!”夏納利一巴掌拍過去,“快給老子滾起來,算你運氣,你還想見你那個小女朋友,就給我打起精神來。”

    “我沒死?”艾凡好像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真的?”說完淚水就止不住地跟著流了下來。

    夏納利看著這個沒出息的小子躺在那裡眼淚橫流,就止不住想一腳踢過去,但猶豫了半晌,還是嘆了口氣,只是回過頭看了羅莎一眼。 “好了,男子漢大丈夫拿出點氣概來,”他伸出手,一把拽起對方:“現在鎮上已經沒活人了,你還認得路吧,帶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

    艾凡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趕忙點了點頭。

    ……

    瓦萊麗明白,白翼騎兵團已經全完了。但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一直到最後副團長還是沒有一丁點反應,除非他早已經逃跑了,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眼睜睜看著那骷髏騎手將手中的長槍刺進自己的胸膛,全身的力氣像是跟著流失了,她艱難地抬起頭來,環視四周一眼,骷髏騎士的屍體層層疊疊地堆疊在她身邊。

    但可惜,這毫無意義,“我就要變成它們中的一員了。”她心想。

    萬斯死了,瓦萊麗也死了,剩餘的白翼騎兵正在潰散,但無數懼靈正在天上扼殺他們逃跑的希望,在整個戰場上此刻形成了這樣一幅恐怖的畫卷,漫山遍野星星點點的靈魂之火的光芒在推進,骷髏大軍正在驅趕著僅存的人類奔逃著,但他們最終會被追上,因為無論是戰馬也好人類也好,在一場比拼耐力的比賽之中永遠不可能是亡靈的對手。

    艾凡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他本來以為鎮上的浩劫不過是戰爭的一部分。但現在看來,已經不存在什麼戰爭了,剩下的只有屠殺而已。夏納利同樣面色陰沉,白翼騎兵團完了,他比艾凡更清楚這一點,但他不明白為什麼戰鬥會打成這個樣子,最少第二和第三大隊應該能逃得出去不是麼。就算是最壞的情況,留下第三或者第二騎兵大隊斷後,至少也能逃出一個騎兵大隊,但現在全完了,他幾乎可以想像,剩下在瑪達拉大軍面前就是一馬平川的戈蘭—埃爾森通道,南境已經全完了。

    而就是他們兩人,還不一定能從這漫山遍野的亡靈手下能逃出生天。

    “我們……我們怎麼辦?”艾凡看向這位騎士先生,忍不住小聲問道。他坐下的戰馬還是羅莎的​​,他並不習慣騎馬,但眼下的情況由不得他不習慣,還好警備隊時學過馬術,不然現下只能被綁在馬上了。

    “向東邊走。”夏納利陰沉沉地答道:“東邊的丘陵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在那裡還有一些山賊強盜,但願他們會收留我們。”

    山賊強盜。

    艾凡下意識地看了那個方向一眼,他記起來好像的確是有那麼一群人,不過他們是民兵隊和巡查騎兵的主要麻煩,與警備隊的關係不大。 “他們好像來自托桑卡德,是些真正的亡命之徒,他們會收留我們嗎?”他忍不住問道。 “強盜或者亡靈,你選一個。”“強盜。”少年毫不猶豫地答道。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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