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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緋炎】琥珀之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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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1 20:58: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幕 來自帝國的貴族騎士

    夜晚屬於那些永不安眠的存在,殘存的亡靈大軍趁著夜色前進,河谷在黑暗中起伏的山脊像是伏著巨獸,寂靜無聲的黑暗森林、黯淡無光的草甸與碎石亂布的河灘構成的景色飛速地從亡靈蒼白的視野兩側後退著。血杖與它手下的高階屍巫們被保護在這些骷髏騎手的最中央,它抬起光禿禿的骷髏頭來看了看河谷南面,潺潺流動的河水折射出的微光勾勒出那個方向的山谷隘口的狹窄的形狀,那後面就是通向西爾曼河谷的出口。

    在河谷口,有一座靜悄悄的營地,和所有亡靈的軍營類似,這座營地由大量骨質的荊棘構成的拒馬與稀疏幾頂黑色的大型帳篷構成,只不過這座營地此刻空無一物,內裡看不到任何有活動跡象的事物存在。亡靈大軍在血杖的命令下停了下來,在這裡原本駐紮著一隊屍巫,它們手下有數百具骷髏戰士,然而這些亡靈此刻好像化為空氣似的,不翼而飛。

    血杖派出了幾名斥候,這些斥候很快跑了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也和它看到的一致,營地內空無一物,也沒有戰鬥的痕跡。

    血杖不是傻子,立刻明白自己後路上出現了敵人。

    “它發現我們了。”布倫德在寒夜中呵出一口白氣,雨夜中只有稀疏的光,他手中的劍刃黑沉沉的,沒有反光。

    “是意識到,不是發現。”阿萊亞糾正道。

    “都差不多。”

    “不,差很多,在戰術上,察覺到存在意味著已經確定了我們的位置,但意識到不過只是猜測而已,這裡面的差別可就大了。布倫德,含糊其辭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你閉嘴。”

    阿萊亞還想再說,但小佩洛也回過頭瞪了他一眼,說道:“你閉嘴。”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閉上嘴巴。黑沉沉的夜色中響起一陣低笑,克魯茲人的年輕人們顯然見慣了阿萊亞吃癟的樣子。

    “那就是亡靈?”有個女騎士好奇地問道。

    小佩洛遠遠地看了那些骨頭架子一眼。點了點頭。

    “帝國在克里島和它們交過手,它們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那些亡靈巫師在帝國的邊陲幹著褻瀆屍體的勾當,聖殿早就該制裁它們了。”

    “你不害怕?”阿萊亞好奇地問道:“我聽說你們女人都怕這些骨頭架子。”

    “阿萊亞你閉嘴!”那女騎士沒好氣地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它們有警覺了,我們怎麼做?”布倫德只當沒看到自己這個損友的洋相,他坐在馬鞍上,筆直得像是一支標槍,目不旁視地問道。夜色下飄著細雨,軍服和濕漉漉的頭髮一樣緊貼在身上。盔甲縫隙裡似乎全是水,這讓人感到十分不舒服,但卻不能動搖他分毫,簡直像是帝國騎士的楷模。

    “沒關係,這裡是它們的必經之路,伯爵大人仗打得挺漂亮,它們沒剩下多少,我們在這裡等著就可以了。沒必要和它們玩什麼陰謀詭計。”小佩洛答道。

    “越是複雜的戰術越容易失敗。”布倫德像是背誦經文一樣念道。

    “教條主義者。”阿萊亞小聲腹誹了一句。

    折劍騎士團在亡靈營地另一端百米開外的河灘上列開陣型,數百人的騎兵在碎石地上悄然無聲。只剩下一排排林立的騎兵長劍,與一雙雙戰意昂然的、明亮的淺藍色眼睛。

    血杖很快發現了這支不同尋常的騎兵,它還小小地愕然了一下,因為它原本以為自己會遭到一輪突襲的,但沒想到這些膽大的人類竟然在自己面前列開陣勢,想要和自己正面交鋒了。它忽然感到一股羞惱。若在一天之前,這麼一股小小的人類騎兵怎麼敢如此囂張,不過就算是現在,它手上也還有一千餘骷髏騎兵,這些人類騎兵簡直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

    血杖把手中的骷髏法杖捏得咯咯作響。像是感受到它燃​​燒的靈魂之火中跳動的怒意,一旁追隨它的幾個亡靈巫師學徒連忙用小聲提醒他這可能是人類的陷阱。

    但血杖搖了搖頭,它還沒開口,它身邊的黑暗傭兵們就發出了空洞無謂的笑聲。

    血杖有些惱怒地看了這些傢伙一眼:“沒必要,這是我們的必經之路,他們直接突襲就可以了,沒必要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不超過三百,”開始發出冷笑的黑暗傭兵們很快估算出了克魯茲騎士的數量,黑暗是永亡者的盟友,“這些人類真是不知死活。”

    “派支斥候騎兵去探探實力。”血杖忽然敏銳地感到些危險的意味。

    克魯茲的年輕人們看著那一小隊從亡靈大軍中分離出來的骷髏騎兵,立刻明白了對方的企圖,小佩洛一言不發,打了個手勢,也命令布倫德率領一小隊騎士迎了上去。這些折劍騎士絕不是什麼初次上戰場的新兵,在死霜森林的生死遭遇之前,他們就已經與許多敵人交過手,這些骨頭架子不過是他們軍旅生涯的一段插曲而已,布倫德很快就把那一小隊骷髏騎兵截住,然後雙方展開廝殺,只用了幾分鐘就把對面殺了個乾淨,不過亡靈沒有任何一個掉頭逃跑的,這讓他微微有些驚訝,也變得慎重起來。

    亡靈的軍隊的確是迥異與他曾經遇到的那些對手。

    “白銀階的實力,大約在中下游之間。”來自亡月之海的黑暗傭兵們很快得出了結論,它們眼眶中的靈魂之火閃了閃,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和血杖說道。

    “恐怕還有隱藏實力,也就是說埃魯因又有一支四階的騎兵隊伍了。”血杖沉聲答道:“難怪如此囂張。”

    它的語氣中透出十足的不甘心,感覺自己根本就不應該來埃魯因,它過去對於這個王國的理解在區區一天之內被徹底顛覆了,甚至至今沒弄明白那支精銳得超出他想像的人類軍隊是怎麼來的。王國南境根本不應該存在這麼一支軍隊,也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它,它從所有渠道得到的消息都指明了這是這個王國南方最空虛的一刻。

    但現在。血杖卻隱隱有些察覺,自己似乎被人給賣了。

    它很機敏,心中已然明白自己這條返回瑪達拉的路恐怕不那麼好走,不過它仍有機會,它從戰場上帶走了所有的高階屍巫,這是它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只要這支底子還在,那麼它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它回過神來,冷冷地看著面前這支它所認為的'埃魯因的騎兵',它的兵力幾乎是對方的六倍,即使是這支騎兵是四階的軍隊,它仍舊有一定優勢。

    “得讓這些人類明白,黑夜是屬於永恆不朽者的。”

    血杖輕輕揮了一下自己的骷髏法杖,向前一指——

    骷髏騎兵開始分散,這些白骨森森、眼眶中跳動著火焰的騎手在河谷中並駕而行。小跑著前進,很快成一個楔形的攻擊陣型,整個過程中整支軍隊幾乎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只有骸骨馬蹄落在碎石上的脆響,空寂得令人發毛。這沉寂的氣勢足以壓得任何一支人類軍隊喘不過氣來,然而折劍騎士團的年輕人們是個例外,他們見過在凍原之上群狼奔騰的場景,眼前的這一幕與在死霜森林時相比也不過如此。

    “他們果然來了!”阿萊亞甚至有些興奮地低吼道。

    “他們不得不來。”布倫德答道。

    “你這傢伙還真是沒趣。”

    小佩洛這個時候回過頭。目光從所有人臉上掃過:“托尼格爾伯爵大人讓我們最好不要暴露出黃金以上的實力,這關係到我們留在這裡的主要使命。所以說你們明白這一仗應該怎麼打了吧?”

    “嗨呀——”

    “哎!”聽到小佩洛這麼說,人群中頓時一片唉聲嘆氣的聲音。

    “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啊,小佩洛。”阿萊亞也忍不住嚷嚷起來:“我們好好地大幹一場吧,骨頭都要閒出銹來了!”

    “這話你去和皇子殿下說吧。”小佩洛斜了他一眼,答道。

    這下這些來自於克魯茲的年輕人們一下沒話了,讓他們去和皇長子殿下討價還價。那還不如殺了他們算了。誰都知道皇長子一本正經,平日裡嚴肅得要死,明明年紀和他們差不多,卻好像年長他們十歲一樣。關鍵是皇長子背後還有軍團長大人的存在,他們這些年輕人可以敢無視皇室的威嚴。但面對維羅妮卡卻像是見了貓的老鼠。

    騎士們的方陣中頓時鴉雀無聲,小佩洛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準備吧,第一波攻擊。”

    他舉起手來。

    騎士們齊齊舉起手來,像是忽然升起了一片黑森林。

    在這個距離上,血杖很難看清克魯茲人的動作,不過它依舊察覺到了異常,骷髏騎士已經進入了衝刺的最佳距離,但對方卻仍舊一動未動,這是什麼道理?難道對方的指揮官不明白兩支騎兵相遇時,誰先跑起來進入最佳攻擊位置,誰就佔據了上風。何況這些埃魯因人的騎兵數量還遠少於它,理論上他們才應當憑藉靈活性的優勢先發制人,來挽回兵力上的劣勢,但對方卻像是被嚇呆了一樣,傻傻地站在那裡。

    血杖當然不會認為對方是嚇傻了,能指揮四階軍隊的指揮官豈會是傻子?它本能地感覺到有陰謀存在,然而這個時候什麼都晚了,大軍已啟動,不可能再停下來或者是轉向。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它頭一次忍不住去問那些桀驁不馴的黑暗傭兵們。

    但這些經驗豐富的戰術大師們這會兒也傻眼了,他們也不明白這支古怪的騎兵想幹什麼,最後還是一個從亡月之海最東面貧瘠的領地來的一個年邁的亡靈巫師看出了點端倪,“他們好像在準備什麼法術!”這位亡靈巫師看出這一點時,聲音都有點變了,因為它並不是看出來的,而是感受到了那股迎面而來的磅礡的魔力氣息。

    準備法術?

    血杖也傻眼了,他今天看到了騎馬的步弓射手,看到了沒有戰馬的騎兵。看到了被當作弓手用的巫師,沒想到臨到最後又看到了穿著鎧甲的騎兵巫師。 “他們穿著鎧甲,全身騎兵甲,你告訴我他們在準備法術!”血杖忍不住有點沒好氣地吼道。

    但他話音剛落,折劍騎士團的方陣中就閃現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年輕的克魯茲騎士們高舉著右手,與大多數騎士團的騎士不同。他們配戴的多半不是厚重的鐵護手,而是漂亮的白金護手,這種護手與普通護手的最大區別是十指沒有連在一起,它具備一種優雅而精緻的美感,然而除了本身的藝術美感之外,這種護手的最大優點是可以為佩戴者留出了帶戒指的位置。當然,不是普通的戒指,而是那些位於魔力三角區域兩側,女巫們所謂的小秘密——

    魔法戒指。

    在這些克魯茲年輕人的手指上。正是一片閃閃發光的、鑲嵌著紅寶石、火焰瑪瑙、祖母綠、藍水晶的漂亮的指環,每個指環上都用神秘的符文刻出了數不清的法陣。

    如果說布蘭多的軍隊在雅克伯爵眼中已經是奢華至極,但與這​​些來自於克魯茲人的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相比,那真是乞丐與富翁的差距,折劍騎士團的年輕人們百分之八十都是來自於帝國各個家族的後裔,在他們每一個人身上裝備的花費,幾乎都足以武裝一整個騎士領,這點兒錢對於帝國貴族的底蘊來說不過是九牛之一毛。彷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放在埃魯因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卻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血杖有幸見證了克魯茲人的精銳騎士是怎麼炫耀他們的武力與財富的。

    從某些方面來說,它是瑪達拉的第一人。

    ……

    亞爾薇特正站在自己的戰馬旁邊,身上厚重的白色鎧甲的縫隙之間好像永無止境地往外冒著熊熊的火焰,這位在亡月之海被所有黑暗領主稱之為女妖之王的女士很少以真面目示人,但今天她卻少有地沒戴頭盔,頭盔下面是一張蒼白的臉孔。以一位女士來說這張臉蛋算得上美貌,但卻充滿了陰冷的氣息;她的頭髮像是燃燒的磷火,不時有銀色的火苗飛散,映襯著沒有絲毫血色的平坦的額頭,劍一樣修長的眉毛下面一雙銀色的眸子隱藏在深陷的眼眶之中。她此刻正抿著薄薄的嘴唇,臉頰有些凹陷,整個人也顯得十分沉默。

    她沒有開口,一雙眼睛卻映襯著遠遠的火光閃閃發亮。

    幾名女妖護衛在這位女妖之王身邊。

    “走吧。”她看了片刻之後,忽然轉身,抓住鞍子上了馬背。這位女妖之王的聲音十分空靈,就好像幽幽地歌聲:“沒什麼好看的了,血杖已經完了。”

    “陛下,你是說那些埃魯因人打敗了血杖?”一名女妖尖聲問道。

    “別叫我陛下了,薇妮,瑪達拉的陛下只有一個,”亞爾薇特答道:“埃魯因人打敗血杖本身沒什麼好奇怪的,它只是個蠢貨罷了,從頭到尾被因斯塔龍玩弄得團團轉。可憐的傢伙還以為陛下會在暗中默許它的行為——啊,我真佩服塔古斯,敢和那傢伙打交道,因斯塔龍那種人,就算是把你賣了有時候你還得幫他數錢。”

    亞爾薇特肆無忌憚地調侃著帝國內幾個至高者身邊的心腹,女妖們發出嘶嘶的聲音,沒敢繼續答話。

    她最後再看了山那一邊的閃光一眼,自言自語道:“不過埃魯因人的確給了我一點驚喜,看到了嗎,這就是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的底蘊。不要小瞧任何敵人,經過千百年的沉澱之後,他們擁有一些巧妙的知識與秘密,總能給你帶來意外。但戰爭中的意外是致命的,血杖總是用過去那種愚不可及的目光來看待他的對手,今天這是生死之戰,它不會留手,它的敵人又何嘗會心慈手軟?啊,帝國內那些新晉的黑暗貴族們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這片土地上建功立業,但這一次陛下恐怕就有理由來說服他們了。”

    “陛下何須在意這小小埃魯因。”

    亞爾薇特搖了搖頭,沒有反駁自己的貼身女侍,她心中明白,那位至高者在意的不是埃魯因,而是四大聖殿的態度,埃魯因今天突然展示出強勢的一面,背後究竟代表著什麼,還難說得很。托尼格爾的那位伯爵大人,似乎既與風精靈有所關係,但掌握的力量又有著聖堂的痕跡,他好像是一夜之間憑空冒出來,就擁有了強大的勢力。

    “有點意思。”

    她輕聲說道:“有點意思。”

    但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出來,她心中隱隱甚至有種感覺,那支埃魯因人的軍隊隱隱有一種讓她感到十分熟悉的氣息。這位女妖之王搖了搖頭,心下有些嘀咕:

    “不,這應該不太可能。”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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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2 18:0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幕 兩封信 I

    對於布拉格斯的居民來說,劍之年這一年的豐收之月至霜降之月之間這段時日,顯得即漫長而又短暫;去年亡靈入侵時留下的恐怖陰影,彷彿隨著血杖大軍的步伐又一次浮現,隨著梵米爾軍團的連連失利,局勢一度惡化,一些商人與貴族甚至已經開始拖家帶口逃往庫爾克一帶,但就在人心惶惶之際,戰局忽然出現了驚人的逆轉。先是維埃羅人,蘭托尼蘭人與托尼格爾人的聯軍在斯洛法​​文阻擊血杖大軍的消息傳來,沒多久血杖本人敗亡的傳聞就得到了證實,亡靈從西爾曼地區撤退,區區一周之內,那些骨頭架子在德拉格斯與梵米爾一線的兵鋒就已經冰雪消融,從南面來的人甚至證實了它們正在日夜兼程返回布契地區,那一段時間過得比任何一刻都快,每天都有新的消息傳來,好像一眨眼的功夫,戰爭就離開遠去了。

    血杖這個半個月之前還令所有人聞之色變的名字,現在已經成為了歷史的塵埃,對於埃魯因與瑪達拉雙方來說都失去了意義。又過了半個月,讓德內爾伯爵的軍隊在庫爾克堡以東,藍寶石山脈以南,矮人之環附近被擊敗,失去了逃亡瑪達拉的機會之後,所有人都明白這位伯爵大人的投降似乎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有些人注定要在這場戰爭之中揚名的,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那隻來歷不明的軍隊,幾乎每一處酒館內都有詩人在傳唱關於士兵們的故事,有一個算不上謠言的謠言在四處散佈著,眼見為實者信誓旦旦的聲稱,先君埃克率領著白獅軍團回來了,來挽救這個危亡之中的王國,聽過這樣傳聞的人,大多信以為真。

    因為那把獅心聖劍在戰爭中熠熠生輝,所有人都見證了輝煌的勝利。

    在擊敗了血杖之後,布蘭多就讓芙蕾雅接替他繼續指揮托尼格爾人的軍隊,雅克伯爵在那一戰後早已無心爭功,蘭托尼蘭的騎兵們更是明白自己的頭兒是怎麼樣的傢伙,雖然艾柯和他的手下們幾乎打成一片,在聯軍之中更是具備人人欽佩的聲望,然而但凡腦子還沒有被騎士的信仰燒壞的人就會明白,這支聯軍中誰才是真正靠譜的人,因此一時之間在布蘭多的示意之下芙蕾雅竟然在這支大軍中有了一時無二的權威。

    雖然一方面是借助於托尼格爾軍隊在那場戰爭之中驚人的表現。

    不過這個來自布契鄉下的女武神沒有讓相信她的人失望,她在肅清了西爾曼地區的瑪達拉勢力之後,立刻調頭北上,準確地判斷出了讓德內爾大軍的動向,然後在兩場戰鬥中乾淨利落地將這位伯爵大人的一切希望都化為泡影。在最後那場戰鬥中,芙蕾雅更是利用蘭托尼蘭人的騎兵一舉奠定了自己的聲望,她兩次運用騎兵佯攻讓德內爾伯爵的側翼,卻在最後的交鋒中突然襲擊一舉擊潰讓德內爾的中央陣地,堪稱教科書一樣的典範,完美再現了埃魯因人在長年戰爭之中針對風精靈軍隊那場輝煌的勝利。

    這場戰鬥甚至出乎於布蘭多的意料之外,他知道芙蕾雅一定會成功,因為她身上有一種認真嚴謹的性子,在他想來在戰場上具有優勢的情況下芙蕾雅應當是這個時代最傑出的指揮官,因為她細緻的判斷力與一絲不苟的執行力會讓她盡可能地最大化擴大自己的優勢,而不會犯錯誤,讓敵人抓住翻盤的機會。

    這位未來的女武神在運用騎兵時擁有非常的天賦,但他沒想到這種天賦會這麼快展現出來。

    歷史上芙蕾雅在南方對北方的戰爭中一戰成名,也是透過傑出的騎兵指揮能力,女武神的騎行可不是說著玩的;但這一刻,兩世的歷史彷彿重合為一,那一刻他看到芙蕾雅興高采烈地騎著馬從戰場上跑回來,彷彿獻寶一樣舉著讓德內爾的軍旗在他面前揮舞,大聲喊著他的名字:“布蘭多!你看我,我做到了!”

    那一刻他就明白,歷史上的女武神回來了。

    他當時忍不住欣然一笑。

    霜降之月的布拉格斯已經完全冷了下來,但街上的行人還很多,解除了戰爭的威脅之後,半個月以來這座城市的每一天都像是在舉行慶典,街上到處都掛著彩帶與布幔,與搭建好的木台,上面堆滿了美酒與食物,從一線返回的騎士們獲得了英雄一般的待遇,他們騎馬穿過街市,隨時可以停下來接受民眾的歡呼,或者是姑娘們的愛慕。

    布蘭多看著這一幕時,在馬背上對芙蕾雅笑道:“他們在好像在談論你,埃魯因的女武神大人。”

    “布蘭多​​——”芙蕾雅臉都紅了,她知道事實上這場戰爭最重要的一場戰鬥是由布蘭多指揮的,但世人對於擊敗血杖那場戰鬥的細節所知甚少,從那之後聯軍就一直由她指揮,到了最後,她的聲望還遠遠在布蘭多之上,這讓她感到很不好意思,隱隱覺得有些對不起布蘭多。不過這卻是布蘭多樂於看到的,他一直認為野獸的爪子是要隱藏起來才是最為鋒利的,這場戰爭中托尼格爾雖然不得不暴露出了許多一直以來隱藏得很好的實力,但折劍騎士團,還有關於瓦爾哈拉的一些核心的秘密,他還是小心地掩飾了起來,如果能不暴露在公眾面前,這當然是最好不過。

    “他們不了解,布蘭多你卻是知道的,”芙蕾雅紅著臉小聲說道,她​​抓著韁繩低著頭,聽到周圍的歡呼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在王立士官學院同一期的士官生中,我是最差的那個,其實卡洛他們比我強得多,這一次我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布雷森、卡洛他們中任何一個在同樣的情況下都會比我做得更好。”

    布蘭多看到芙蕾雅一臉的'欺世盜名者'的擔驚受怕,就忍不住有點好笑,他搖搖頭,這位來自布契的鄉下姑娘有些太言過其實了,的確,她在未來沃恩德的歷史上其實算不上是最天才的指揮官,與洛卡、小佩洛、布倫德、因斯塔龍這樣的天才相比,她缺乏那份天分,但她也有屬於自己的優點,這位未來的女武神身上有一種可以鼓舞人心的力量,她的堅持和認真可以感動每一個在她身邊的人,事實上在今天的埃魯因沒有任何人比她更適合這份殊榮,像是卡洛、小佩洛那樣的人可以成為一個天才的指揮官,但芙蕾雅卻是注定可以成為這個古老王國的驕傲的那個人。

    “際遇也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他搖搖頭道,“芙蕾雅,你需要自信,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支軍隊的指揮官,但如果她能帶領士兵打勝仗,​​那麼一定是有所過人之處。你和我一起從布契的生死考驗之中活下來,這本身就證明了很多事情,布契人每一個都是好漢,我和布雷森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不要給布契丟臉。”

    彷彿是那句不要給布契丟臉說服了她,少女點了點頭:“我明白,可是他們把我捧得太高了,王國的女武神,這也太離譜了。”

    布蘭多暗笑,他忍不住和一旁的安蒂緹娜對視了一眼,幕僚小姐有些促狹地看著他,因為這個頭銜其實就是布蘭多悄悄安排她散佈出去的,如果叫這位害羞的指揮官小姐知道了,恐怕得埋怨死她的領主大人。不過她笑而不語,她從安排瑟爾一戰之後才開始和芙蕾雅接觸不多,時間不長,但對對方的觀感卻很好,這位女騎士小姐和羅曼一樣的率真,但卻沒商人大小姐那麼任性狡猾難以伺候,而且認真的人總是會給人好感的,這位來自布契鄉下的少女無疑這類人之中的佼佼者,有些時候甚至認真得過於呆板了。

    “如果你認為會因為被人抬得太高而飄飄然,那麼只需要堅定信念就可以了,你知道自己並不是為那些虛妄的名聲而戰鬥,不是嗎?”布蘭多假裝嚴肅起來答道。

    “不是那回事,”芙蕾雅很不好意思地答道:“就是感覺太過羞恥了,讓尼玫西絲學姐和布雷森他們知道了的話,恐怕會笑掉大牙的。”

    “有那回事嗎?埃魯因的女武神,我覺得很適合你啊,尼玫西絲不也這麼叫過你麼,我看成,要不讓公主殿下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頭銜吧。 ”

    “布蘭多​​!”芙蕾雅這次聽出布蘭多的調侃了,生起氣來瞪了他一眼。

    布蘭多卻毫無自知之明,攤了攤手道:“真的,我可沒說謊,不信你問安蒂緹娜。”

    貴族小姐也忍不住白了自己的領主大人一眼,責備他沒事把自己拉下水,趕忙答道:“至少領主大人又一句話我很認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支軍隊的指揮官,但如果她能帶領士兵打勝仗,​​那麼一定是有所過人之處。歷史上埃魯因有許多軍團與指揮官,但能帶領埃魯因走向勝利的,也不過那寥寥幾個而已。”

    誇獎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自然有不同的效果,安蒂緹娜的話讓芙蕾雅臉紅了紅,沒有再反駁,不過心中還是忍不住腹誹道:“安蒂緹娜還不是和你一個鼻孔出氣,你說什麼自然她就說什麼了。”

    可惜幕僚小姐不能得知她此刻心中所想,否則估計這會兒臉紅的要換一個人。

    布蘭多看到芙蕾雅不再說話,笑了笑,轉過頭去看著另一條街道上受人群歡呼的騎士隊伍,那些人多半是梵米爾軍團的士兵或者有一部分蘭托尼蘭人,因為維埃羅人與托尼格爾人的軍隊現在應該還駐紮在讓德內爾境內。隨著安列克大公、讓德內爾伯爵的先後敗亡,彷彿一時之間,困擾王國南境的一系列問題都迎刃而解,在維埃羅大公的支持下,格里菲因公主第一次對於整個王國南方有了絕對的統治權,在民眾眼中,自己這個在戰爭中名聲大噪的托尼格爾伯爵也只是效忠於她的騎士,,高地騎士也表示了恭順之意,戈蘭—埃爾森大公在戰爭中元氣大傷,既無心,也無力阻止這位攝政王公主的勢力與聲望大漲。

    恍若從安森時代之後,王國權力的中心再一次回到了王室手中,至少​​在安培瑟爾以南,一切都是向著這個方向發展。

    王黨正一片歡欣鼓舞,但他自己卻並沒有留在聯軍中享受這令所有人振奮的勝利,事實上在擊敗血杖之後,他就安排卡格利斯留下來完成戰爭的善後工作,再讓克魯茲人的折劍騎士團從夏布利返回冷杉領,但自己卻並未原路返回,而帶著安蒂緹娜與芙蕾雅離開了西爾曼,悄然來到布拉格斯。

    一切的原因只是因為一封信。

    想到這裡,他不禁皺起眉頭來,然後注意到安蒂緹娜也正看著自己,她眼神中有十足的好奇。那封信是由她交到他手上的,內容這位幕僚小姐也知曉了,不過寄信的人卻讓布蘭多十分措手不及,寄信者是他的母親——確切的說,是布蘭多這一半靈魂所寄託的擁有最親的血緣關係的親人。這封信的到來幾乎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也打亂了他的所有日程,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他事實上還從未和這個世界上的親人們打過交道,一方面是在托尼格爾時因為羽翼未豐,害怕家人受到報復和牽連,但另一方面,其實他自己也明白,最深層的原因還是他也沒有作好思想準備,怎麼去​​面對這個世界上的親人。

    對於在這個世界上的這些親人,布蘭多一直以來的記憶是即深刻而又模糊,彷彿即是最親切的人,而又顯得有些陌生,他明白,這是因為自己身體中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互相融合的結果。

    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就算是沒有收到母親託人寄來的信,他也有理由回家一趟了,他明白這段感情與經歷不可能永遠任由它放在那裡,有些東西如果不正面卻面對,永遠只會成為心靈上的一個瑕疵,事實上這樣的心境已經開始阻礙他在於追求力量的道路上的阻礙。於情於理,現在他都必須回到這片曾經生養他的土地上,去面對屬於布蘭多的一切,這封信彷彿就像是一個契機一樣,將他帶回了布拉格斯。

    但他卻從這封信背後讀出了另一種意思。自己那個出身於卡地雷戈貴族家庭的母親在信上說,有來自於家鄉的人托她來找到他,讓他回家看一看;她的家鄉在卡地雷戈,卡拉蘇的最東面,高地騎士與巫師的發祥地,她家鄉的來人,那只可能是高地騎士了。這封信後面很有可能有高地騎士的影子,那些人究竟想幹什麼,為什麼不直接透過聯軍找上他?

    他在聯軍中和高地騎士也打過不止一次交道,甚至在離開之前還去試探過他們,但對方似乎對於這封信並不知情的樣子,這就顯得有些玩味了。他甚至有些擔心起來,雖然在他的記憶中母親是個很有見識的女人,不過難免不會受人誆騙,畢竟他現在所處的層次與他父親和母親所處的層次已經完全不屬於一個世界,何況他更擔心的是是不是瑪達拉在從中作祟。

    因為這種種原因,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只帶上了芙蕾雅與安蒂緹娜兩人悄然抵達布拉格斯。安蒂緹娜和芙蕾雅都可以說是出身布拉格斯,當初從布契逃離的人中至今還有很大一部分居住在布拉格斯附近,他要回到這裡,自然不免帶上她們。芙蕾雅也不止一次想要回家鄉看看了。

    三人默默地穿過這條街道,沒引起任何人注意,布蘭多記得自己的家是在城外一處莊園之中,他出身並不算貧寒,父親是磨坊主,母親也算是個小貴族的女兒,甚至比起安蒂緹娜的家境還要好那麼一些。不過他並不打算立刻就前往家中,整件事在他看來透著古怪,還是要先摸清楚情況為上,在那之前,當然是要先在城裡找一個落腳點,布拉格斯有許多旅店,但都不安全,如果眼下真是敵人的陰謀,這些人來人往的地方就太容易安插眼線了。

    現下他們三個在王國都可以說是小有名氣,想要不被認出來還是很難的,尤其是對於芙蕾雅來說。

    好在布拉格斯也是安蒂緹娜的故鄉,布蘭多還沒忘了她在這兒還有幾處房產,雖然破舊了一些,但落腳應該是夠了。他們很快經過了繁華的主街道,轉入掘墓人大街,這裡是布拉格斯的老城區,街上立刻變得冷清起來。布蘭多看到這樣的街景,忽然想起當初第一次來到這裡,和跛子伊恩打交道時的場景,當時也是這麼穿過這條街道,找到了跛子口中的那位貴族小姐。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回頭看了安蒂緹娜一眼。

    跟在後面的貴族小姐也正在看著他,眼中亮晶晶的,當時的相遇彷彿還在眼前,恍若宿命中註定,之後才有了那麼多精彩的故事。她記得自己生命彷彿在那一刻之後重新改變了方向,時至今日,她的命運和這個當時看來還有幾分機敏輕浮的年輕人早已綁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而這一切都不真實得像是個夢一般。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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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幕 兩封信 II

    樓道一如記憶中破敗、狹窄和昏暗,積滿灰塵的木板與木板之間佈滿了因年久失修留下的孔隙,布蘭多憑著印象來到一扇門前,停下來問道: “是這間嗎?”

    “嗯。”他身後一個聲音輕聲回答道,正是幕僚小姐的聲音。

    芙蕾雅跟在兩人後面,蹙著眉頭打量著這個地方,他們站在走​​道上,木板就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嗆人的灰塵味道,再她想來,就算是布契鄉下的馬廄也稍微比這兒乾淨一些,她簡直難以想像竟然會有人住在這種地方。

    “好像上了鎖。”布蘭多擺弄了一下門把手說道。

    “當初走之前我鎖上的。”安蒂緹娜輕聲答道。

    “有鑰匙嗎?”

    “嗯,我一直帶在身上。”安蒂緹娜摸索了一下,拿出一把銅製的鑰匙來,布蘭多記憶力很好,一眼就認出掛鑰匙的鍊子正是她原本的那條項鍊,他記得自己曾見過這條項鍊一兩次,項鍊上應當有個漂亮的水晶墜子,但這個墜子現在早已不翼而飛。他接過鑰匙,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有些驚訝:“你怎麼會帶著這個?”

    “我想指不定什麼時候會用上。”幕僚小姐以一貫的認真答道。

    “看起來也確實派上了用場。”布蘭多笑了笑,看了她一眼,幕僚小姐也淺淺回以一笑。

    他轉動鑰匙打開門,木門後好像是怪物張開的黑洞洞的巨口,等著獵物自投羅網。三人在門口站了片刻,才適應了驟然變暗的光線,這間房間和印像中一樣的狹小,積滿灰塵,不過卻打理得很乾淨,顯然它的主人在離開之前精心地佈置了一番。 “安蒂緹娜你以前就住在這裡?”芙蕾雅有些吃驚地打量著這間屋子,在布契的時候,就算是民兵隊的舊倉庫也要比這裡寬敞亮堂得多,她一直以為幕僚小姐是貴族出身,但沒想到她在追隨布蘭多之前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嗯。”

    “可我聽布蘭多說你是貴族家的千金……”

    “領主大人並沒說錯,曾經算是吧。”安蒂緹娜答道:“但父親失蹤之後,債主們找上門來,為了還清外債我不得不變賣家產。我記得在那之後不久,母親也鬱鬱而終,生活就變得拮據起來,為了縮減開支,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

    “對不起,安蒂緹娜,我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過往,我不應該提起的。”芙蕾雅有些尷尬地答道。

    安蒂緹娜笑了笑,並不在意。

    布蘭多來到那張書桌旁邊,點燃了殘餘的蠟燭,燭光如豆,勉強映亮了這間屋子。屋子裡滿是灰塵,但安蒂緹娜走到床邊將床上一層布帷掀開,就露出一張乾乾淨淨的木床淨,只是有些輕微的霉味。布蘭多有些驚喜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嘉許。一旁的芙蕾雅也是出身低微,在這間狹小破敗的屋子裡也並不感到多麼不自在,她看到兩人的舉動,也默默加入收拾起屋子來,三人都沒有開口,自從上一次離開布拉格斯之後彷佛已經很少有這樣的時光,屋子裡一時間顯得有些安靜,只剩下一些細微的雜音,沒多久他們就將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

    安蒂緹娜打開靠書桌方向的窗戶,她在窗櫺上看了一眼,皺起眉頭,又輕輕合上,她再拉開抽屜,忽然說道:“有人進過著屋子。”

    布蘭多微微一怔:“怎麼了?”

    “在我離開之後,有人進過這間屋子。”

    布蘭多眉頭也皺了起來:“怎麼回事?”

    “應該不止一個人,他們從窗戶進來的。進來之後先檢查了抽屜,”她走到一旁,打開櫃子:“也應該檢查過我的櫃子,裡面的書被人翻過了,他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你確定麼,安蒂緹娜?”布蘭多有些警覺地問道。

    “嗯,我自己放好的東西,絕對不會記錯,肯定有人動過它們。”

    “要不要問問周圍的人?”芙蕾雅小聲問道。

    “不必了,他們肯定不會知道什麼,”幕僚小姐搖了搖頭:“無論是小偷還是別的不速之客,他們肯定都不會刻意讓人發現。”

    “有什麼線索麼?”

    “有些奇怪,好像這些人來得比較早,先前打掃屋子的時候我們並沒有留意腳印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屋子裡面的積灰很自然,也就是說這些人至少不是在這幾個月之內光顧的。”

    “一年之前?”布蘭多想了一下,那時候他們好像才剛剛離開布拉格斯沒多久,名聲不顯,好像也不大可能有人會在那時候注意到他們。他想了一年,答道:“如果真是那時候,那就只可能是小偷了。”

    安蒂緹娜微微一笑:“那小偷先生們只怕要遺憾地空手而歸了。”

    這句話讓布蘭多心中疑惑頓生,居住在掘墓大街的人多半是這座城市之中最貧困潦倒的一群人,混跡在這座城市灰色區域的那部分人不大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事實上竊賊很少光顧這樣的地方,因為他們多半知道這些地方無利可圖。他猶豫了一下,忽然聽到芙蕾雅說道:“這裡只有一張床啊,布蘭多。”

    布蘭多一愣,隨即才意識到這件尷尬的事情,他都差點忘了,先前這間屋子是安蒂緹娜一個人住的,屋子裡只有一張床。

    安蒂緹娜怔了怔,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畢竟這屋子裡全部的家具也就是一張書桌,一隻矮小的櫃子,兩張椅子與一張床,實在很難讓人不聯想到在這麼簡陋的環境下,晚上怎麼休息的問題。 “你們兩睡一起好了,反正以我現在的實力,一天晚上睡不睡覺也沒多大影響。”布蘭多想了一下,如此安排道。

    “那可不行,”安蒂緹娜搖搖頭:“你是領主大人,家臣怎麼能讓領主替他受罪,再說這也是因為我考慮不周的緣故。”

    安蒂緹娜不同意,芙蕾雅自然也不會同意,她臉皮還沒厚到可以一個人自私享受的地步。

    布蘭多彷彿早料到如此,他看了看兩人,嘆了口氣:“晚點再說好了,我先去給你們弄點吃的。”

    安蒂緹娜輕輕點了點頭。

    在遊戲裡像是布拉格斯這樣的大城市裡有不少賣食物的地方,只要你出得起錢,甚至從街邊的作坊之中都能買到食物,但在這裡,要想搞到吃的恐怕就得去旅店或者酒館,或者是城內的麵包作坊,再遠一些,就只有城外的磨坊莊園了。旅店和酒館人多眼雜,誰也不知道有沒被安插眼線,布蘭多自然不願意輕易涉足,而掘墓人大街這附近的大道上也沒有麵包作坊的存在。不過這點兒麻煩還難不到他,這種貧民區最不缺的就是無所事事的閒人,他隨便花了幾托爾就找到個願意幫他跑腿的少年,他又在對方面前露了一手,用劍在牆上刻了個夜鶯的印記,好叫那傢伙不敢昧了錢不辦事。

    當然以他現在的地位來說倒不是缺這幾個錢,不過總不能叫幕僚小姐和埃魯因未來的女武神餓肚子,他好歹也算是王國的貴族,豈能在自己身邊的女士面前表現得如此無能。

    那少年看到他在石牆上刻下的深深的印記,果然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布蘭多心知肚明對方害怕的不是自己那手劍術,而是自己刻下的那個符號。像是這樣地方生長的人大多和那些行走在灰色區域的盜賊兄弟會打過交道,甚至其中不乏他們的眼線,所以那少年一定能認得自己留下的記號是戈蘭—埃爾森盜賊兄弟會之間那種比較高級的聯絡方式,他曾經在遊戲之中粗淺地學習過夜鶯之間的知識,雖然只是淺嚐即止,但用來嚇唬下這個見識不多的少年卻是完全足夠了。

    那少年被他給嚇住了,拿了他的錢之後,有些縮手縮腳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還有什麼別的吩咐嗎?”

    “你住在這附近?”布蘭多問道。

    少年點了點頭。

    “你知道那間房間的房客麼?”布蘭多指著安蒂緹娜旁邊第二間房間的窗戶問道。

    “知道,那兒住著個死老頭兒,別人管他叫夜梟,以前是個放高利貸的,後來不知道得罪了誰,就躲到這裡來了。”少年干脆地答道。

    布蘭多微微一挑眉毛,沒想到自己隨便抓了個人來竟然也是個消息靈通的傢伙。不過隨即他就釋然了,這些下層社會出身的年輕人,本身就無所事事整天在街面上閒逛,除了少數吃得下苦的,大部分不願意去給人當學徒受人管束,這些個時代信息閉塞,這些人消息靈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他們知道的傳聞裡面,十句有九句都是謠言,倒是本地的一些風土人情找他們一問便知。

    “這間呢?”他又指向安蒂緹娜旁邊這間。

    “這間空了很久了,大人。”

    “再旁邊呢?”布蘭多心中一動,指向安蒂緹娜那間。少年猶豫了一下,彷彿思索了片刻,才答道:“這間房間的主人好像是個落魄的貴族小姐,不過我好久沒見過她了,聽說她身體不好,大概是病死了吧。”

    你才病死了。布蘭多沒好氣地想到,不過他看少年說這件事時好像在說吃飯喝水一樣正常,就知道所謂生死在這種地方實在是司空見慣。在掘墓人大街這種貧民窟,每年都要凍死餓死不少人,這些事情所有人都明白,貴族們也睜隻眼閉隻眼不關心,就好像本該如此一樣。布蘭多嘆了口氣,心想至少這傢伙沒說謊,他的確是很了解這地方。

    他又問了一些不著邊際地問題,然後忽然問道:“是不是經常有人'光顧'這兒?”

    他口中的光顧,自然不會是正大光明地前來拜訪,而是說的那些竊賊們,少年也自然而然地聽懂了,他忍不住有些敬畏地看了這位很有派頭的先生一眼,心中打定主意認定這就是一位傳說中的夜鶯,不然怎麼既能畫出那個連他都不怎麼認識的符號——那符號肯定是盜賊之間的那種,但卻比他知道的複雜得多。現在他說的更是兄弟會之間的那些黑話,這使他愈發認定了這一點。

    “當然不會,大人,”那少年趕忙答道:“這裡有沒什麼油水,他們不大可能看得上這樣的地方,除了那些窮困潦倒的佣兵和年老色衰的妓女,誰會樂意住在這種地方?”

    “總有些不開眼的傢伙。”

    少年想了想,大概是領會了布蘭多的意思,他努力思考了一會,才想起一件事來:“大人,倒是一年之前,巡查騎兵有人來過這裡。對了,他們好像就是來找那貴族小姐的。”

    布蘭多想起當初他們在這里和那些傢伙打過交道,難道是為了這件事,他皺起眉頭,又問了些相關的問題,但少年再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就像是安蒂緹娜所說的,不管是小偷還是不速之客,都不大可能樂意讓人注意到他們的行蹤。最後他搖了搖頭,又丟了一枚銀幣給那少年:“好了,快去吧,早去早回,我還餓著肚子呢。”

    “大人你放心,我保證一個子也不會亂花。”少年趕忙誠惶誠恐地答道。

    “那倒不必,你採購三人份的食物,多的都是你的,我不缺錢,不過你最好不要給我找麻煩。”布蘭多故意放冷了口氣答道。

    他又問了那少年的名字,對方回答了之後趕忙一溜煙地跑開了,好像生怕在他身邊多待片刻,布蘭多忍不住籲了口氣,還好遊戲裡面的一些老把戲還沒完全忘光,在這個世界一年,當貴族老爺已經當得太過安逸了,除了立身之本的劍術之外,其他的手藝都快要生疏了。以往這些事情,都是由安蒂緹娜、芙羅或者是卡格利斯給他辦得妥妥帖帖,今天少有地自己出手,竟又找回了些許過去的感覺。

    他停下來,看著布拉格斯傍晚之前的景色,西方的天空彷彿一片赤紅,雲層之下滿是金色的色彩,這一幕與一年之前並沒有多大區別。不過正是這個時候,他卻聽到一聲冷笑:“看起來伯爵大人還真是博聞廣識,對於這些底層的東西也一點都不陌生。”

    布蘭多驀然抬起頭來,安蒂緹娜所住的這間房子位於橫穿過布拉格斯的布契河邊,房子後面有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旁邊就是布契河,那個地方原本有一道向下的階梯,可以通往河道,相當於一個小型的碼頭。稍有資產的人,就會在階梯邊的柱子上栓一條小船,權當出行的另一個方式。不過這裡的房客自然沒那麼奢侈,院落外的階梯早已荒廢多年,石階的縫隙之中生滿將近一人高的雜草,而此刻那兒的草叢中還多了一道人影。

    他瞇起眼睛,一下就認出了對方來:“泰斯特?”那人正是泰斯特子爵,他曾經在布拉格斯的拍賣場中見過一面,雖然對方的外貌已經有了很大改變,一頭金發也不知怎麼變得白髮蒼蒼,面上皺紋多得像是忽然之間老了幾十年,但臉型輪廓與那個獨特的眼神他卻是認得的,並且一口叫出對方的名字。

    “沒想到伯爵大人竟然還能認出我。”泰斯特站在石階上,有些感慨,當初他在這座城市的地下拍賣場與對方交手,還差一點就殺了這人,沒想到區區一年,對方的力量成長就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他以前以為自己是天才,但現在才明白真正的天才是什麼樣子,然而這些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來到這裡,只是為了尋求解脫而已。

    布蘭多聽到對方沙啞的聲音,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說來話長,那段經歷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噩夢,”泰斯特答道:“不過說起來和伯爵大人您也有點關係。”

    “和我有什麼關係?”布蘭多皺起眉頭,他記得自己和這傢伙唯一打過交道就是在地下拍賣場之中的交手,那之後再無交集,他先前看到對方出現,還以為是來找他報那時的一箭之仇的。

    “如果伯爵大人有時間聽我說這些廢話,正好我可以慢慢和你講這個故事,作為報答,我會告訴伯爵大人一些關於當年的秘密。”泰斯特用沙啞的聲音答道。

    布蘭多心中疑惑之極,心想這傢伙來找自己難道僅僅是為了講什麼故事,這傢伙不會是瘋了吧?不過看他這個樣子,倒有八分可能是瘋了,不過他對對方口中的秘密倒是頗為感興趣,他隱隱覺得可能和萬物歸一會相關,而現在對他來說最大的威脅就莫過於那個該死的組織。他點了點頭,問道:“在這裡?”

    “就在這裡吧,左右無人,沒多拖一刻對我來說都是煎熬,我實在沒閒心再找個別的所在。”泰斯特答道。

    布蘭多看著這傢伙,心中好奇究竟是什麼經歷將他變成了這個樣子,而泰斯特沉默了一刻,忽然說道:“是因為獅心劍。”

    “獅心劍?”

    泰斯特點了點頭,然後將自己從為萬物歸一會尋找獅心劍開始,將那個故事緩緩地講了一遍。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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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幕 兩封信 III

    布蘭多靜靜地聽完了泰斯特的講述,才開口答道:“這也是你自作自受。”

    但他心中其實已十分驚訝,才知道原來獅心劍在到芙蕾雅手上之前還有這麼一番經歷,當初他在冷杉堡地下第一次見柏魯大師時賢者石板忽然產生共鳴,現在想來那時候應當就是萬物歸一會激活了獅心聖劍。不過他們也太過想當然了,守護獅心劍的湖之騎士是埃克身邊的騎士長克倫特爾,他在成為英靈之前就擁有不遜色於今天的梅菲斯特的實力,更不用說立下守護誓言之後在執念的糾纏之下,戰鬥的意志只會變得更加強烈,泰斯特區區一個黃金階就敢去挑戰這麼個怪物,也確實只能說是自尋死路。

    否則他當初就明白獅心劍應該就埋藏在霧之湖附近,為什麼不直接前往而是要費盡周折地去搞到賢者石板?

    不過說到埃克身邊那個傳奇的騎士,他忽然想起那個像是幽靈一樣跟在芙蕾雅身邊的傢伙最近已經出現得越來越少,這似乎意味著獅心劍已經完全認可芙蕾雅作為它的主人,現在偶爾才能在冷杉堡的庭院內偶爾瞥見那位騎士一面,城堡的內的僕人們甚至將這位驚鴻一現的騎士當做城堡裡鬧鬼的故事來看待。

    泰斯特聽了布蘭多的評價,並未反駁,滿是滄桑地開口答道:“伯爵大人您說得沒錯,的確是我自作自受;現在我連去尋找那把劍的最初目的都忘記了,只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小丑,我自從離開霧之湖之後,就一直跟著那個人,整個人渾渾噩噩,心中彷彿有個聲音促使著我這麼做。不能思考,不能休息,曰夜前行,我能感到時間飛速離我而去,但卻無法反抗,我彷佛身處於一刻無休止的噩夢之中,每時每刻都在噩夢中徘徊,像只孤魂野鬼,痛苦不堪。”

    “但現在看來你還算清醒不是麼。”布蘭多看著他說道。

    泰斯特並不否認地點了點頭:“今天我忽然清醒過來的時候,就感到自己還在獅心劍附近。”

    “你能感受到獅心劍?”布蘭微微多吃了一驚。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現在看到伯爵大人您,當然就知道獅心劍還在附近,在那之前,我卻只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感召,好像我面前是個灰濛濛的不斷衰敗的世界,荒野之上只有一條蒼白的道路,我只能沿著那條道路前行,然後就來到了這裡。”

    “但聽起來你對於外界發生的事情卻並不陌生。”

    他在安培瑟爾一戰之後才被封為伯爵,但從泰斯特的語氣中聽來,他在這段時間應該沒什麼機會接觸外界的消息才是。

    “我不清楚,但有關於圍繞在那把劍周圍的一切情形彷彿會自然而然地進入我的腦海之中。”泰斯特沙啞著嗓子答道。

    布蘭多挑了一下眉,這聽起來像是與獅心劍產生了某種聯繫,但這種聯繫聽起來不像是認可,倒像是某種詛咒。他忽然想起一個傳說來,凡是不受此劍認可的人,妄圖染指這把神聖之劍的,都會遭受厄運,上一個受害者是西法赫家族的最後一代皇帝陛下,那之後獅心劍就不知所蹤,直到今天再一次出現。

    不過對方這個狀態又十分類似於失名者,失名者是那些失去了信仰,迷失了自我的人,他沒想到獅心劍的詛咒竟然還有這個功效。萬物歸一會的成員雖然都是一群瘋子,但他們的信仰還是十分堅定的。

    他重新打量了對方一番,不解地問道:“我想你找我不僅僅是為了說這些?”

    “自然如此,伯爵大人。我想那個今天聲音既然帶我來這裡,一定有什麼原因,現在我只為了尋求一個解脫,不想再過那種行屍走肉一般的生活。”泰斯特十分疲憊地答道。

    “這種事情你好像用不著求我。”

    “死並不能解決問題,”泰斯特子爵痛苦地嘆了口氣,他本來是個不可一世的人,但現在卻像是個半死不活的老人:“我死過很多次,但就像是個做了個夢,夢境消失之後,醒來就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

    “這聽起來的確生不如死。”布蘭多點點頭,他對這些萬物歸一會成員並無好感,雖然還不至於幸災樂禍,不過也用不著同情這種人。他看著對方,繼續問道:“你說你想告訴我一些關於當年的秘密,看來是想用這個和我作一筆交易。”

    泰斯特點了點頭。

    布蘭多沉吟了片刻,老實說,他很在意對方的秘密,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對於詛咒並不擅長,尤其是這種與失名之人有關的詛咒,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當初在死霜森林時他敢進入失名者的夢境,那是因為他對那個副本的特性有所了解,但現在要解決這位子爵大人的麻煩,恐怕得進入對方的夢境,只要對方稍有惡意,這趟旅行就是九死一生。

    假如這位子爵大人是個別的什麼人,那都還還說,可他偏偏是個萬物歸一會信徒。布蘭多還沒偉大到可以為一個敵人去冒險的程度,他想了一下,回絕道:“老實說,我想不和你這樣的人打交道,我甚至可以向我所鄙夷的貴族們伸出友誼之手,也可以容忍克魯茲人的傲慢,但卻不想和萬物歸一會扯上聯繫。”

    “是的,我們臭名昭著。”泰斯特虛弱地答道,他皺了皺眉頭,語氣變得有些焦急起來:“我也明白這一點,這對大人你來說或許有些難以接受,但是——”

    “不,”布蘭多搖了搖頭打斷他:“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是因為你們太過瘋狂。”

    “瘋狂?不,大人,我們有人是為了追求真理,有人是為了追求力量,但未必見得比和你打交道的那些人更卑鄙。”泰斯特語氣雖弱,但說到這句話時,仍舊透出一絲輕蔑。

    “是為了自己而謀求利益的卑鄙,這種卑鄙雖然令人不齒,但至少不會讓人感到不安。”布蘭多答道:“沒人樂意和瘋子打交道。”

    “別在和我打啞謎了,伯爵大人,我知道你對我口中的秘密感興趣……”泰斯特好像聽出布蘭多不過是在敷衍他,忍不住焦急地打斷後者的話,大聲說道:“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呢,給我們大家一個機會,我的秘密會讓你滿意的!伯爵大人,它關係到您的一位屬下,你身邊一位與你親密的女士的安危!”

    布蘭多看著這半死不活的傢伙,心中突地一跳,他第一個想起的是茜,那個山民少女已經失蹤了好些時候,冷杉領與蘭托尼蘭幾乎派出了所有的斥候和眼線但都沒有發現對方的蹤跡,他甚至拜託了布加人幫忙,因為關係到天青之槍,後者也欣然同意,然而至今了無音訊。

    他看著對方,冷冷地問道:“你說什麼?”

    泰斯特子爵抓住生滿了鏽的鐵門柵欄,狠狠地瞪著布蘭多,他臉色蒼白,像是個幽靈。他站在那裡好片刻,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直接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說出來,他不知道布蘭多會不會誆騙他,但一種顯而易見的焦慮已經在他神色之間瀰漫開來:“我時間不多,伯爵大人,你我往日無怨,或許在那時有些小小的誤會,但你我完全沒必要將那種小事放在心上,我相信您的為人,只要你給我一個承諾,我就告訴你那個秘密。”

    “你這個樣子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麼,泰斯特子爵?”布蘭多將泰斯特的神色盡收眼底,雖然心中有些好奇是什麼東西能將這個心高氣傲的子爵大人折磨成這個樣子,不過這個時候他全部的心思都落到了那個留著紅色馬尾的山民少女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對方為什麼會忽然焦急起來。

    “伯爵大人,你真是鐵石心腸,連你屬下的安危也不顧了麼!”泰斯特忽然面容扭曲起來,死死抓住鐵柵欄,哀嚎道:“我只要你一個承諾!”

    “好吧,”布蘭多最終還是鬆了口:“只要你的秘密確實讓我覺得有價值。”

    泰斯特好像鬆了一口氣,他面容扭曲地答道:“……伯爵大人,你身邊那位幕僚小姐……啊!”他忽然瞪大眼睛,發出一聲尖叫:“不,不!等等,再等等……伯爵大人,你聽我說……啊……時候去找博格.內松那個女兒的,是麥格斯克的手下……你只要還在意這一點的話,就讓我解脫出來……不,不要帶我走!求求你們!啊……”

    隨著一聲淒厲的哀嚎,泰斯特的聲音忽然化為了一連串驚恐的咆哮。那一刻布蘭多好像感到什麼東西從夜幕中行過,河面之上好像掠過一片散發著熒光的虛影,那虛影中彷彿有千軍萬馬,直接將泰斯特拖入其中,等他一眨眼睛,先前還存在於他面前這位子爵大人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布蘭多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衝到河邊一看,只看到水面平靜如初,連一絲多餘的漣漪都沒有蕩起。

    不過他低下頭,看到生鏽的鐵柵欄門上被生生扯斷的一段缺口,彷彿證明著先前那一幕並不是幻覺。

    布蘭多站在河邊,沐浴著微涼的夜風,怔怔地站在那裡,一時竟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泰斯特最後那句哀嚎好像還迴盪在他的腦海中——博格.內松的女兒——那不就是安蒂緹娜麼,那傢伙究竟知道些什麼,他說麥格斯克在找安蒂緹娜?麥格斯克這個人他也是認識的,原白翼騎兵團的團長,是個萬物歸一會的高級成員,後來在安培瑟爾一戰之後的大清洗中被揪了出來,這會兒早就上了火刑架了吧。

    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又怎麼會和安蒂緹娜扯上關係?

    他原本來布拉格斯不過是為了家事,沒想到現在卻遇上這檔子事情,一時間差點沒反應過來。不過萬物歸一會為什麼會找上安蒂緹娜?他忍不住回頭看了那棟破敗不堪的樓房一眼,樓房在夜色下像是一具歪歪斜斜、張牙舞爪的怪影,映著遠處黯淡燈光,更是有些詭異恐怖起來,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片刻之後,之前離開的少年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他看到布蘭多陰沉的臉色,還有些奇怪,忍不住問了一句:“我回來得太晚了嗎,先生?”

    布蘭多沒答話,只是問道:“你先前有聽到什麼聲音麼?”

    “聲音?”少年露出疑惑的神色,搖了搖頭。

    布蘭多最後看了那鐵柵欄一眼,才從少年手上接過包裹,他打開看了一眼,是熱騰騰的麵包和熏肉,還有幾隻烤馬鈴薯,看來不像是旅店出售的食物,倒像是這傢伙從自己家裡拿出來的。不過雖說不上豐盛,但也比在野地裡露宿時啃的冷麵包強,他收起包裹,又丟給對方一枚銀幣,算是打賞。

    後者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雖然開始有些但膽戰心驚,但看在錢的面子上,布蘭多在他眼中總算是和藹可親了一些。布蘭多看中對方地頭蛇的屬性,讓又他留了個聯絡的方法,算是雇了個臨時的跟班,少年自然是一千一萬個願意,巴不得布蘭多多僱他一段時間,市面上一個托爾幾乎是一個熟練的工匠一周的報酬,布蘭多一次打賞就夠他忙活好一陣的,這麼慷慨大方的雇主可不是時時刻刻都能遇上的。

    何況還有外快。

    布蘭多吩咐少年第二天來向他報道之後,最後看了一眼橫穿市區的布契河幽幽的河面,然後也返身上了樓。回到房間時,他發現兩位姑娘都坐在書桌旁邊,芙蕾雅正在燭光下閱讀一本很薄的冊子,布蘭多一眼就瞥到那冊子的名字——《蘇里曼的騎兵筆記》,這本書在埃魯因很有名,是王立士官學院的標準騎兵戰術教材之一,雖然有些陳舊,但這位來自布契鄉下的少女是一有空閒就要溫習的。

    他又把目光轉到安蒂緹娜身上,幕僚小姐不比他和芙蕾雅的實力,體質只和普通人差不多,連日騎行趕路之後,現在已經是疲倦不堪的樣子,趴在書桌竟然已經是入睡了。不過這位幕僚小姐就有這麼倔,困成這個樣子,還是不願意一個人去睡覺。布蘭多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他關上門,走過去將找來的食物放到芙蕾雅旁邊,芙蕾雅好像這才注意到布蘭多的存在,她吃了一驚,才從書卷的世界中回過神來。

    布蘭多趕忙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安蒂緹娜,後者這才發現一直坐在自己旁邊的幕僚小姐竟然睡著,露出歉然的表情來,“對不起,布蘭多,我看書太過入神了,安蒂緹娜小姐她……。”她連忙答道,但布蘭多對她擺了擺手,輕輕扶起幕僚小姐,他一隻手托住後者的背,一隻手穿過安蒂緹娜的膝彎,直接將她橫抱了起來,幕僚小姐睡得很沉,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一撲一撲,彷彿在做著什麼美夢,布蘭多只感到一股屬於少女的幽香在鼻端縈繞,忍不住怔了怔,芙蕾雅在一旁看到這一幕,不知怎麼心中微微有些嫉妒,小聲問道:“布蘭多,要我幫忙麼?”

    布蘭多猶豫了一下,才想起的確是讓芙蕾雅來似乎更合適一些,不過他先前看到安蒂緹娜就這麼柔柔弱弱地趴在書桌上睡著時,心中滿是憐惜,只想要將他這位獨一無二的幕僚小姐好好保護起來,一時也忘了這一茬。他停了片刻,最後輕輕搖了搖頭,做都做了,這個時候再停手反而顯得扭捏。他走到床邊,輕輕將安蒂緹娜放上去,然後為她拉上被子,他再抬起頭看了芙蕾雅一眼,看到後者微微側過頭。

    “你也一起睡吧,我給你們守夜。”

    “不必了,布蘭多,我不困。”芙蕾雅回絕道。

    她又拿起那本小冊子來翻了幾頁,卻發現心煩意亂,再也看不進去一個字。停了片刻,她抬起頭來,看到布蘭多已經坐在之前安蒂緹娜坐的地方,看到她看過來,才開口問道:“先前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芙蕾雅剛想開口問他和安蒂緹娜小姐之間的事情,卻被布蘭多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她心想這傢伙一定是在轉移話題了,剛才哪有什麼聲音。她搖了搖頭:“沒有。”

    布蘭多輕輕皺起眉頭來,泰斯特最後那一聲尖叫聲音不算小,至少遠遠沿著河道傳出去上百米遠,但他也問過先前那個少年,他的回答也和芙蕾雅一樣。這就奇了,他知道只有一種情況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情形,那就是他遇上了幻覺,然而鐵柵欄門上的斷口分明提醒他之前發生過的一切。

    他想到泰斯特的那番話,忽然想起當初和跛子第一次見到安蒂緹娜時,遇到的那些巡查騎兵。

    當初認為那些傢伙不過是為了訛詐,但現在重新回想起來卻是疑點重重,埃魯因上上下下雖然腐朽不堪,但貴族之間自有一套規則,安蒂緹娜再怎麼說也是貴族之後,那些巡查騎兵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他們要賺點外快,有的是更好的下手的目標,實在沒必要來這兒自找麻煩。但結合泰斯特今天的話來看,就比較說得通了,布蘭多知道,布拉格斯的巡查騎兵也是來自於白翼騎兵團的。

    也就是說那天遇上的那些人,恐怕就是麥格斯克的手下,但若泰斯特沒有說謊,那麼萬物歸一會究竟想從安蒂緹娜身上得到什麼?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看了睡在床上彷彿像是童話之中沉睡的公主一樣的貴族千金,心中也滿是濃濃的迷惑。

    “算了。”

    布蘭多最後搖了搖頭,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想,反正安蒂緹娜就在他身邊,萬物歸一會要找她的麻煩還得先問問他同意不同意。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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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幕 兩封信 IV

    一夜無話,最終布蘭多還是和芙蕾雅相顧無言地對坐了整整一宿,前者是心事重重,而後者是有心開口,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在芙蕾雅心中,也說不清對於自己面前這個男人究竟是怎麼樣的感情,或許有些傾慕,但說是少女的情​​愫應該大概沒有吧——關於這一點反正她也不太肯定,不過她既然知道布蘭多與羅曼之間已經確定的關係,以她的薄臉皮自然不好意思再橫插進去。然而當她以一個女人特有的敏銳察覺到布蘭多與安蒂緹娜的之間曖昧不清的關係時,心中難免是有些小小的惱怒的。

    一整晚上,她坐在木質的長背椅上默默地一頁一頁翻著手上那本薄薄的冊子,書並沒有多厚,她很快就心不在焉地翻到了最後一頁,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到布蘭多也正用明亮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微微一怔,連忙又埋下頭去,咬牙切齒地想到:“這個可惡的花花公子。”然後又有些手忙腳亂地把冊子重新翻開,滿心胡思亂想:“他、他怎麼能那麼盯著自己呢,太失禮了!”

    可憐的布蘭多,其實正一門心思考慮著泰斯特子爵的那番話還有母親大人那封信而已,他的眼神與其說是在看芙蕾雅,倒不如說是下意識地游離於她身後那堵牆上,卻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經在未來的女武神心中已經基本等同於貴族敗類一樣的存在。

    兩人之間的緘默隨著漫長的夜而延續,但並不能推遲第二天清晨的到來。

    當第一縷晨曦升過這棟破破爛爛的木樓對面高大建築的屋頂,又穿過這邊的窗戶,落到書桌上、但還未越過中間線時,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布蘭多第一個回過神來,他直起身,才發現自己對面王國未來的女武神雙手支在膝蓋上,那本書放在她手背上,她垂著頭,長長的馬尾隨著腦袋一啄一啄的,竟已是睡過去了,但唯有上半身還立得筆直,不愧於王國的騎士這一稱號。

    布蘭多忍不住有些好笑,伸手去拍了拍對方的額頭,芙蕾雅的警覺性極高,立刻睜開眼睛來,雙手一動下意識地就要去拔劍,只不過在那之前放在她手上的書本就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她一下驚醒過來,看著這一幕,臉一下就紅了。

    “布蘭多​​,我——”

    “其實我也睡了一小會兒。”布蘭多笑了笑,雖然以他和芙蕾雅的身體素質一兩天不睡覺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不過人的習慣一時間是很難改過來的,何況連續一周的車馬勞頓外加之前的連番惡戰,其實每個人的精神都崩得很緊。

    “有人敲門?”

    布蘭多聽了一下,聽出敲門聲四重一輕的節奏,才點了點頭答道:“是我僱的那小傢伙。”然後他來到門邊,打開門,果然看到昨天晚上那個少年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外,不過布蘭多又注意到對方還抱著個籃子,籃子裡面裝了些麵餅乳酪一類的東西,他的目光才剛剛落到這些東西上面,後者就好像生怕他誤會一樣解釋答道:“大人,我只是想你們需不需要早餐?”

    沒想到這傢伙還挺有生意頭腦,布蘭多啞然失笑,不過面上卻板起臉道:“放下吧,你來這麼早,想必昨天我吩咐你去打聽的事情已經打聽清楚了。”

    少年趕忙將籃子放下,雖然仍顯得有些拘束,不過卻是本能地流露出一副套近乎的口氣來:“可不是麼,大人您吩咐我做的事情,我怎麼敢怠慢,你讓我打聽的事情,我都打聽好了。”

    “那個叫做斯科特的磨坊主,你打聽好了?”布蘭多問道。斯科特其實就是這一世他父親的名字,不過外人一般管他叫老斯科特。

    “我連夜就打聽好了,大人,這還沒來得及睡覺呢,你瞧這就趕往你這兒來了。”少年連忙答道,他彷彿在這方面有著與生俱來的天賦一樣,繪聲繪色地描述道:“的確是有這麼個人,他家的莊園就在布拉格斯南邊,緊靠在布契河邊兒上。不過我聽說他在這裡開磨坊,不過也就是這幾十年的事情。在上上代國王陛下當政的時候,他們家還是外來戶呢,只是好像和卡拉蘇的貴族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

    只是一晚上打探的消息,也算是不錯的成果了,不過布蘭多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父親好歹是個磨坊主的緣故,好歹算是這附近一帶小有名氣的人物,要是換成個籍籍無名的人,只怕就沒這麼容易打探到確切的消息了。 “還有呢?”他又問。

    “還有……唔……”少年皺起眉毛想了一下,他抓了抓頭髮好像才想起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還有……對了,聽說他有個兒子在戰爭中失蹤了,也夠倒霉的。”

    這就是說的自己了,布蘭多心裡明白,看來知道自己後來經歷的人並不多,畢竟外人大多聽說的是托尼格爾伯爵的事蹟,自己的本名字反而流傳並不廣,而就算是有隻字片語落到當地人耳朵裡,只怕也不會讓人想到堂堂王國的伯爵大人、劍聖達魯斯的後人會和一個磨坊主扯上什麼關係,以這個時代人的文化水平來說,起名重複的情形實在是太常見,別說平民,就連貴族有時候都要面對這樣的尷尬,否則安森十世,奧伯古七世這些名字是怎麼來的?

    他假意點了點頭:“其他的呢,我讓你打聽這家人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客人,你打聽到了嗎?”

    少年趕忙點了點頭:“好像是有。”

    “好像是有,那究竟算是有還是沒有?”布蘭多對於這個回答十分不滿,他先前那些問題只是為了確定這傢伙有沒有信口胡言而已,事實上這個問題才是真正的重心,沒想到這傢伙一開口就給他一個模棱兩可的答復,說了和沒說也差不多。

    少年被嚇了一跳,趕忙看了看他的臉色,發現這位'十分有地位'的雇主不像是要大發雷霆的樣子,才趕忙舔了舔嘴唇補充道:“我覺得,應該是有的。我專門去問過這些日子和他們家打過交道的人,他們都說沒有,既沒有訪客,也沒有在附近逗留的陌生人。不過大人,這一次我留了個心眼兒,因為我想有些客人未必樂意讓人知道他們存在,”少年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布蘭多的神情,當他注意到後者臉上流露出一種略微驚訝而又糅雜著欣賞的神色並點了點頭時,才放下心來繼續說道:“於是我換了個問法。”

    “你換了個問法?”布蘭多打斷他問道。

    少年點了點頭。

    “你怎麼問的?”

    “我問那些人,最近有沒什麼商隊、傭兵團或者是別的什麼陌生人從老斯科特的磨坊附近路過,您知道,在我們這個地方,外地人總是很少的,任何一個路過的外地人——無論是冒險者、傭兵還是外來的商人,我們本地人只消一眼就能把他們分辨出來。大人請您猜猜我這一次問出了什麼,那些人告訴我,在一周之前,有一隊騎士老爺從那裡路過。可我知道通往老斯科特家磨坊那條路,那是條死路,一般人是不會從那里路過的。”

    布蘭多知道那條路曾經其實並不是一條死路,那條路穿過南面的鋸木廠,通往里登堡,他少年時代曾經在那裡隨祖父修行劍術,不過亡靈入侵之後,那條道路就徹底被廢棄了,說是死路,也無可厚非。

    “一隊騎士,怎麼樣的騎士?”他繼續問道。

    “穿著青色的戰袍,不過戰袍上的紋章他們可描述不出來。”

    “青色的戰袍。”布蘭多喃喃自語,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放眼整個埃魯因,穿青色戰袍的騎士也只有高地騎士一家別無分號,當然也不排除是其他勢力假冒,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在埃魯因冒著得罪高地騎士的危險冒充他們還是需要一些膽魄的,他當年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而整個埃魯因王國像他這樣的愣頭青還真不容易找出第二個來。

    “難道真是高地騎士?”他搖了搖頭,始終沒想通這些傢伙繞開自己去找自己的父母算是怎麼回事?難道想重拾祖父留下的關係,和自己套近乎?好像對於那些自由自在的騎士們來說也沒這個必要。

    他收起心思,又打量了面前這個少年一眼:“你叫笛安?”

    “是的,大人。”少年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句,他彷彿察覺到什麼,十分機敏地補充了一句:“如果大人需要我效勞的話,我隨時可以為大人服務的。”

    “是嗎?那我問你,你願意離開布拉格斯麼?”布蘭多也有些欣賞這個叫做笛安的少年在打聽消息時表現出的機敏,而且對方在察言觀色上彷彿有與生俱來的天賦,這樣的人天生適合作夜鶯,他才剛剛從夏爾手上要來了蘇,準備搭建起一個在克魯茲與瑪達拉的情報網,他剛好需要這樣的人才。

    笛安聽到這樣的問題,眼中閃過一道亮光,他當然聽出了布蘭多的意思,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恐怕不能,大人。”

    看到對方拒絕,布蘭多反而有些好奇起來,因為他明顯看出笛安是心動了的,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難道你害怕出去闖蕩一番?”

    笛安趕忙搖搖頭,解釋道:“那倒不是,大人,不過我還有母親要照顧,我母親她身體不好,我可不能離開太遠。”

    布蘭多忽然看了一眼地上的籃子裡的食物,忍不住有些好笑地答道:“這些東西不會就是出自你母親的手筆吧?”

    笛安臉上一紅,顯然沒想到這位大人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戲,有些不好意思地辯解道:“我母親她的手藝可不比那些旅店的差。”

    布蘭多看了這少年一眼,心中多了些好感,心想他雖然和其他人一樣在街上遊手好閒,但畢竟不是個真正的混混,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對對方說道:“你先回去吧,等到時候我派人來找你;你大可以放心,如果我要讓你離開布拉格斯,會讓你帶上你母親的,你現在這個樣子,只怕你母親也未必放心吧。 ”

    笛安微微一怔,有些驚喜地看著他:“大人,您說的是真的嗎?”他心中已經隱約猜到布蘭多可能看中他要收他做個隨從,能夠跟著這樣慷慨大方的主人做事他當然樂意,不過他還從沒聽說過那個主人願意讓自己的隨從跟班拖家帶口的。

    “你看我像是有時間消遣你的人嗎?”布蘭多沒好氣地回答道。

    “大人,你真是我見過最仁慈的人。”笛安真心實意地回答了一句。

    布蘭多又花了一個銀幣將這個自己新收下的跟班打發走,然後從地上提起籃子,關上門。他回過頭,才發現安蒂緹娜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醒了,正躺在床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對不起,領主大人,我太沒用了。”她看到布蘭多回過身,才小聲說道。不過布蘭多才沒心思和她計較這個,在他看來自己是男士,在只有一張床的情況下讓女士休息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搖了搖頭,反問道:“你聽到了?”

    安蒂緹娜這才點了點頭。

    “你怎麼看?”

    “他應該沒有說謊,不過這麼說來,大人您母親信中說的那些人就應當是高地騎士了。”她小聲分析道。

    “可我疑惑的是,他們幹嘛繞這麼一個圈子來找我。”

    “領主大人,他們或許是想要繞開其他貴族。”安蒂緹娜答道。

    在布蘭多心中,所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可能,不過他有​​些好奇,高地騎士繞開其他貴族究竟是想要找他幹什麼。事實從安培瑟爾一戰開始,他對於這些騎士就十分好奇了,就算他是達魯斯的孫子,但對方似乎對於他表現得也太過熱情了一些。達魯斯雖然曾經擔任過聯軍的元帥,又在埃魯因身居高位,但從來不是高地騎士的大團長,對方似乎和自己那位祖父也沒什麼從屬關係,和他就更沒有什麼關係了,如果僅僅是為了一位劍聖的後代,就表現出十二萬分的熱情,甚至不惜捲入一場戰爭之中,這也未免太離譜了一些。

    而從今天的一切的看來,對方和自己祖父的家族之間,似乎的確是有一些秘密的。

    “夏爾那傢伙也是守口如瓶。”布蘭多有些懊惱地抱怨了一句,事實上此行之前他是向夏爾探過口風的,不過那傢伙就是一味的裝瘋賣傻,彷彿把他生前的一切都全忘了似的,但布蘭多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梅蒂莎就是個現實的例子,結果他一怒之下,把那傢伙打發回了領地,也懶得帶他來布拉格斯了。

    不過既然確定自己父母信中提到的客人確實是高地騎士,而不是受人脅迫,至少讓他鬆了一口氣。他嘆了口氣,對芙蕾雅和安蒂緹娜說道:“總而言之,待會就明白他們有什麼把戲了。”

    “布蘭多​​,你打算去見他們了嗎?”芙蕾雅有些好奇地問道。

    “自然,不然還能怎麼樣?”布蘭多沒好氣地答道:“何況我也有好長時間沒回過家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我們也要去麼,領主大人?”安蒂緹娜問道。

    布蘭多點了點頭:“自然,你們一個是我的幕僚,一個是我的助手,自然要幫我分憂吧?”

    布蘭多說得理所當然,但幕僚小姐卻彷彿想到了另外的事情,她在被子下面垂螓首,臉紅了紅,也不再言語。

    三人收拾好東西,沒多久就離開房間徑直出城,往布蘭多記憶中自己家裡的磨坊在布拉格斯南面,位於通往里登堡與雄鹿森林鋸木廠的'死路'上,這一點這和笛安描述的一無二致。布蘭多本來以為自己要找出自己記憶中那條路恐怕還要頗費一番回憶,畢竟以布蘭多的記憶來說,他離家基本上已經有兩年,而從蘇菲的靈魂來說,更是從未來過這個地方。

    但很快,布契河畔的松林地就在布蘭多眼中就顯得熟悉起來,兩年時光,顯然並未讓這一地區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沿著河灘前進,速度愈放愈緩。他環視四周,每一棵黑松,甚至每一段河灘上的亂石,都一一與他的記憶重合,那種感覺十分奇妙,就好像他在某個漫長的夢境中,不止一次來到過此地一樣。

    他默默看著這畫卷一樣的風景,一言不發,心中卻油然升起一股他從未想像過的感情。

    那是愧疚。

    離家差不多已有兩年,而在前一年時間中更是音訊全無,他忽然意識到父母,尤其是那個來自卡地雷戈的貴族家庭的母親會有多擔心自己,母親在他的記憶中雖然頗有見識,但仍舊是只個小婦人,溫柔而恬靜,除了操持家務,幾乎將全部心力都傾注於自己這個兒子身上。

    記憶中的自己好像從來就不是個省事的傢伙,要不也不會一個人跑到布契那麼偏僻的地方去。

    祖父的寄托,父母的期望,這一刻彷彿一瞬間完全回到了他的記憶中,甚至在前往此地之前,他本來心中還隱隱有些抗拒與陌生,但這種感情在此刻瞬間煙消雲散,心中完全被另一種更為深刻的感情所替代。

    那種感情是如此的突如其來——

    彷彿什麼東西從血液之中覺醒一般,讓他張了張嘴,心中竟產生了一種遊子歸鄉般的期待與怯意,他看著眼前的這一切,輕輕吸了一口氣,終於停下了腳步。

    “布蘭多​​?”

    一個有些驚訝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布蘭多微微有些哆嗦起來,他看向那個方向,在那個方向,一個正牽著一頭驢迎面走過來的中年人忽然停下來,好像見了鬼一樣看著他。布蘭多看著對方那張熟悉的面孔,脫口而出道:“道恩大叔!”

    “布蘭多​​,你真是布蘭多,你還活著,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

    布蘭多只感到自己眼睛裡此刻似乎多了些什麼東西。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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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幕 兩封信 V

    布蘭多三人在道恩的帶領下踩著潮濕的松針踏入了他自家的莊園之內,老斯科特的磨坊位於布契河邊,籠罩在一片鬱鬱蓊蓊的松樹林中,不過這個時節,一樹松針早已染成淡淡的褐黃色。透過樹林,從這個方向隱約能看到一座木石結構的水車磨坊,巨大的水車三分之一浸入布契河河水中,緩緩轉動,帶起白色的水花,布契河水流湍急,但清澈見底,從河面上一眼能看到細碎卵石鋪成的河底。

    在布蘭多記憶中這只是莊園的一角,樹林裡面其實還有些屋舍,屋舍後面有一座倉庫,再後面就是成片的農田了,農田的那一頭,連接著綿延不絕茂密的森林,就是布拉格斯南面的雄鹿森林;這裡是滿載著他兒時記憶土地,甚至不用主動去回憶,這些畫面就會自動浮現在腦海之中。

    道恩一路上都在嘮嘮叨叨著這兩年來布拉格斯發生的事情——他是莊園內的老僕,其實也可以說是雇農,在這種小莊園裡,身份畢竟沒分得那麼細緻;布蘭多只知道打自己出生之前、從祖父那個時代起,這人就一直在莊園裡幹事了,他還有個老婆,叫做諾莎,在莊園內兼任廚娘一職,他從小就管對方叫諾莎嬸嬸。此外莊園裡還有其他幾戶僕人,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布蘭多有意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自己認識了近二十年的大叔級人物,對方還是那和記憶中一樣,囉囉嗦嗦像個女人,對他苦口婆心好一番告誡,總之就是讓他別有事沒事跑出這麼長時間沒個音訊,不過說歸說,對方對他這個小主人的態度還是表現得十分謙恭的。

    對此布蘭多也只有微微一笑,只把些話當做清風拂面。不過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對方那雙手掌,那絕不是一雙操持農具的手,上面密密麻麻乾繭的位置,只有長年用劍才會落下如此的印記,而且還必須是重劍。他知道埃魯因和克魯茲軍人都偏愛擅長於格鬥的重劍,這其中尤其是高地人的騎兵為甚。

    這個所謂的道​​恩大叔至少也有白銀階的實力,放在高地騎士中也是隊長級別的人物,這些細節布蘭多過去竟然茫然無知,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並不揭破,而是默默地跟在後面,聽對方嘮叨,道恩口中那些事情其實很多他都是知道的,黑玫瑰戰爭後他畢竟留在布拉格斯很長一段時間,那也是布拉格斯最為動蕩的一段時間,亡靈退走,難民湧入,失去布契之後,戈蘭—埃爾森南部格局變化很大,對於這座邊陲重鎮帶來的衝擊也是十分明顯。但又聽到自己失蹤之後,自己母親幾乎天天都以淚洗面,布蘭多心中還是一陣愧疚,這種愧疚純粹發自內心,是來自於血脈深處的感情。

    他黑著一張臉。道恩留意到自己小主人的表情,反過來倒勸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兩位少女都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也在安靜地旁聽,她們認識布蘭多雖久,但對於布蘭多神秘的出身卻是十足的好奇。眼下這位嘮嘮叨叨的老僕,這座隱匿在樹林中的小莊園,甚至連那邊吱吱呀呀作響的水車,都極大地滿足了她們的好奇心。安蒂緹娜直到安培瑟爾一戰之後才得知自己領主大人的身世,不過她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傳說中的劍聖達魯斯在失蹤之後竟然隱居在這麼個地方,還當了個磨坊主;而芙蕾雅一開始就猜測布蘭多可能是個貴族公子哥兒,在她眼裡倒是沒有什麼大貴族小貴族的區別,莊園主在她看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她反而心想自己果然沒猜錯,何況布蘭多還是達魯斯大人的孫子。

    道恩當然也注意到了這兩位姑娘,他倒是沒多想,只覺得自己的小主人果然是有本事的人物,貴族千金與騎士小姐雖然說不上傾城絕色,但放到布拉格斯地界上也是左近少見的美人兒,尤其是安蒂緹娜出身貴族,一舉一動都顯出優雅恬靜的風範來,他是見過世面的人,一般的小貴族是培養不出這麼優秀的貴族禮儀的,心中難免嘀咕自己的小主人不會是跑去哪兒拐了個伯爵的千金來吧?

    而另外一個就更不得了了,道恩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芙蕾雅軍人的身份,而且還學過騎士禮儀,好像還是個在職的騎士,他不小心瞥到芙蕾雅的肩章,心中忍不住叫了一聲瑪莎在上,自己的小主人從那裡騙了個女騎士長回來。他出身高地騎士體系,自然懂得埃魯因的軍事制度,像是這樣的騎士長,至少也得是白銀巔峰的實力水平;道恩倒是沒看出布蘭多的實力,畢竟達到要素開化之後,身上實力顯徵反而消失,現在的布蘭多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個普通人,再說任誰也不會把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和要素階的高手聯繫起來。

    要說別人不清楚,他還不清楚自己的小主人是個什麼水平,要說布蘭多一年半時間開化了要素,道恩肯定覺得這是在拿他開玩笑。

    不過他又想到莊園裡面那些客人,忍不住有點頭痛,心想自己小主人帶回來的兩個姑娘都十分優秀,十分麻煩。

    當然這些話他可不會說出來,只是安蒂緹娜和芙蕾雅還是以一種少女特有的敏銳感到道恩打量她們的目光有些異常,兩人同時臉紅,看到這一幕,道恩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心想自己的小主人果然是本事非凡。

    三人七拐八拐進了莊園,一進踏進莊園,布蘭多首先就眼睛一熱,因為在他不遠處,他看到了一道無比熟悉的背影。那背影立在磨坊旁的馬廄之中,四五十歲年紀,身形高大,叼著一隻煙斗,頭上戴著這地區常見的農夫的帽子,對方一開始顯然沒察覺到背後有人,正在刷馬鬃毛,但聽到身後的響動,才微微一怔回過頭來,他目光落到布蘭多身上,眉毛一下皺了起來。

    這就是他的​​父親,老斯科特。

    布蘭多還在猶豫第一次與這些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人的相見時應當如何開口,當彷彿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應一般,當他看到這張面孔時,就已經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回來了,老頭子……”

    他的聲音幾乎都有些哆嗦起來,胸膛中孕育著一種強烈的情感,那種情感告訴他,這就是他的​​家,他的父親,他最親的親人,但他有心說點別的什麼,只是開口時卻只感到嘴裡乾巴巴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斯科特也沒有開口,而是默默地看了他兩眼,然後丟下一聲冷哼,他丟下刷子,掉頭就走進屋子裡,留下布蘭多尷尬地站在那兒。

    “哎,”道恩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嘆了口氣,“布蘭多啊,斯科特先生他……”

    “你不用說了,道恩叔叔,我明白的。”布蘭多也是苦笑,他當然知道這是自己的過失,而且他很清楚老頭子的個性,以前在他看來叫做固執,但現在不如說是軍人的原則。就剛才那麼驚鴻一瞥,他就已經明白了,這一家子人的秘密恐怕就瞞著布蘭多一個人而已,他父親那哪是什麼磨坊主,一身實力竟然比道恩還高出一個層次,而且他身上那種氣息是典型的軍人的做派,而今的埃魯因,只有在高地騎士中才能找到這樣專業的軍人了。

    他現在已經明白,自己的父親恐怕曾經也是參加過十一月戰爭的,而且很有可能還是祖父的手下。

    他回過頭,看到芙蕾雅有點局促不安,而貴族小姐則是有些促狹地看著他。他也是嘆息一聲:“道恩叔叔,你先去忙你自己的吧。”

    “好好。”道恩顯然也了解主人的脾氣,連連答應下來,他最後看了布蘭多三人一眼,牽著驢子繞到農莊後面去了,他本來有事要出門,可既然小主人回來了,那這些瑣事都只是小事了。

    “布蘭多​​,沒事嗎?”芙蕾雅看到道恩離開,才有點不太放心地問道。

    布蘭多遞給她一個安慰性的眼神,表示沒什麼,不過是人都看得出來,這位面對瑪達拉大軍、面對惡魔、面對克魯茲人的大軍都鎮定自若的伯爵大人,這會兒心中其實是緊張得要死的。安蒂緹娜看著自己的領主大人這個模樣,有心安慰兩句,不過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

    畢竟是領主大人的家事啊……

    又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一個婦人急匆匆地從裡面的屋舍內跑了出來,她才剛到門口,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空地上的布蘭多,竟一下像是著了魔一樣定在了那裡。那一刻布蘭多也是胸口一堵,有些感情是不需要語言來描述的,他沒想到自己才離開半年,記憶中那張面容竟就有些顯得老了,自己的母親叫做溫莎,曾是這附近一帶出了名的美人兒,可眼下她眼角也有了皺紋,兩鬢竟也有了銀絲,恍若片刻未見,但時光已荏苒。

    那一刻他心中只浮現出一句話來:子欲養而親不待。

    溫莎已是淚水漣漣,小心翼翼地問道:“布蘭多,真是你嗎,你回來了?”

    只這一句話,就徹底擊潰了布蘭多的心理防線,他抿著嘴唇,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說什麼好,視野內一片模糊,只能用力點了點頭:“對不起,母親。”

    “傻孩子,傻孩子,”溫莎趕跑來到布蘭多身邊,深情地撫摸著自己兒子的臉膛:“回來就好,說什麼對不起。”

    “母親……”

    布蘭多這一刻心中縱使有千言萬語,有再多的豪言壯志,但也只能化為這兩個字。在他心中所有的記憶,時光,過去一切的一切,父親,母親,祖父,關於親情的一點一滴,彷彿都彙為一道洪流,從胸膛中噴薄而出。他是蘇菲,亦是布蘭多,從一切開始的繁花與夏葉之年到激流洶湧的劍之年,他做了許許多多事情,他甚至親手改變了這個國家,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但只有這麼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漂泊不定,並不是一個一無所有的旁觀者。

    他擁有一切——

    家,這個港灣,代表著在港灣之中所有等待著他的人;他曾經以為這個世界與自己是有著一層隔閡的,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那不過是他自己因為畏懼而砌起的壁壘而已。

    而溫情的力量,足以瓦解這個世界上最為堅固的堡壘。

    而這一刻,布蘭多終於醒悟,有些東西,是潛藏於骨子裡、血液之中的力量,不需要用語言來形容與描述,只需要等待某一個時刻,它就會自然而然地從人的心靈之中迸發;那彷彿是一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吶喊,只與本性的情感關聯著,一旦爆發,就會淹沒一切理性,前一世與這一世的所有感情終在此刻匯聚如一,而在布蘭多恍惚的視野之中,讓這個世界在他眼中展現出另一種意義來。

    它是存在的。

    而並不是虛幻。

    它是屬於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的沃恩德。

    也是屬於他的沃恩德。

    布蘭多默默地彎下腰,仍由自己的母親像是安撫小孩一樣擁著自己,仍由母親的淚水落在自己肩頭,心中一片安寧,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都徹底放下,彷彿重歸港灣,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時代。安蒂緹娜有些羨慕地看著這一幕,她曾經也有這樣幸福的一切,但終歸遠去,父親,母親,往昔的記憶至今仍舊曆歷在目,她還記得母親最後一次在病榻上將手放到她手心中,叫著她小名的場景,“安娜,安娜。”那聲音那麼虛弱,卻那麼溫柔,媽媽的手心冰得令她的心同樣發冷,但不知什麼時候起,貴族千金已經死死咬著下嘴唇,怔怔地落下淚來。

    但她忽然感到一隻柔柔弱弱的手從後面牽住了自己的手,安蒂緹娜詫異地向芙蕾雅看去,看到騎士小姐眼圈也有些發紅,芙蕾雅是由西爾嬸嬸和叔叔撫養長大的,彷彿自從懂事之日起,她就從來沒見過父母的模樣,她或許曾經並不在乎,但今天所見的這一幕終究還是觸動了她心中最為脆弱的那根弦。

    布蘭多好不容易才安撫好了自己的母親,卻不料跟隨自己而來的兩位女士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們,但很快想到什麼,心下一軟,連忙低聲向自己的母親介紹起安蒂緹娜和芙蕾雅來。

    溫莎其實早就注意到和兒子一起的安蒂緹娜和芙蕾雅,她的目光可一丁點不比道恩差,一眼就看出了這兩位少女都是個頂個的好姑娘,她忍不住白了布蘭多一眼,彷彿是責備他對女孩子照顧不周一般。她才從布蘭多那裡打聽到了兩人的身世,心下更是生出無限的同情心來,連忙走過去抓起兩人的手,小聲地安慰起對方來。

    安蒂緹娜還好,很快就平復好心緒,擦乾淚痕,有點不好意思地重新向布蘭多的母親介紹起自己來。不過她口口聲聲聲稱自己是布蘭多的幕僚,惹得溫莎沒好氣地瞪了布蘭多好幾眼,那意思是待會有你好看的,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布蘭多忍不住心中暗暗叫苦,他趕忙在一旁頻頻向安蒂緹娜使眼色,可沒想到平日裡即溫柔又文靜的幕僚小姐這會兒好像沒看到一樣,過了好片刻,才偷偷對他笑了一笑。

    “我靠。”布蘭多這下才明白過來安蒂緹娜竟然是在耍小性子,他還從來沒見過貴族小姐這個樣子,不過看來果然女人都是共通的。

    好在芙蕾雅還是過去那個布契的鄉下少女,保持著一顆淳樸單純的心靈,她本來還有些難過,但現在被溫莎抓著手問長問短,又十分不好意思起來,只好紅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布蘭多在一旁看著自己母親這個態勢,怎麼看都怎麼覺得不對勁,他好不容易抓住個插話的機會,剛要開口,卻不想這時溫莎回過頭來,有些嚴肅地對他說道: “布蘭多​​,芙蕾雅和安蒂緹娜都是好女孩,你可不能對不起她們。”

    她這句話一出,安蒂緹娜和芙蕾雅的臉刷一下紅了,幕僚小姐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布蘭多一眼,而芙蕾雅乾脆差點沒把頭埋到自己胸口去。

    “我靠,這什麼跟什麼啊。”布蘭多一下就傻了,正想解釋,卻被自己的母親狠狠地瞪了一眼:“話說回來,你打算怎麼和布尼德叔叔解釋。”

    “布尼德叔叔?解釋?解釋什麼?”布蘭多微微一愣,他有些迷惑,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己的母親思維這麼跳脫。他想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意識到這是誰的名字——高地騎士團大團長布尼德。 “高地騎士果然在莊園內,而且很有可能還是布尼德親自來了!”這個信息一下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抓了抓頭髮——問題在於,自己有什麼好像高地騎士解釋的?好像自己沒得罪他們吧?他狐疑地盯著自己的母親,開口問道:“母親大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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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3 18:04: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幕 兩封信VI

    “布蘭多​​,這些事情還是讓你父親告訴你吧,”溫莎摸著自己兒子面頰上留下的淺淺的疤痕——這道疤痕還是在狼禍的時候留下的,雖然並不明顯,不過還是讓她心痛得不得了:“我們家有些事情,也是時候告訴你了。不過現在,你先和我說說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吧,你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沒有的事兒,不過老媽,你該不會讓我在這兒站著說吧。”

    “你瞧瞧,我都老糊塗了。”

    “您可不老,您可是我們這兒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兒,比青春永駐的伊蓮女神還美貌,從西爾曼到布契,從馬諾威爾到庫爾克堡,不知多少人羨慕老頭子呢。”

    溫莎聽得笑瞇瞇的,芙蕾雅和安蒂緹娜也噗嗤直笑,她們還從沒見過自己領主大人這個樣子。莊園的女主人牽起兩位小姑娘的手,將她們引進屋子裡,那是一間客廳,佈置得既緊湊又溫馨,像是這一地區鄉下屋捨一貫的風格,有壁爐,牆上有花架,屋子裡還垂下一盆吊蘭,緊鄰著廚房,又靠牆擺放著低矮的木櫃子,上面放滿了各色瓷罐,客廳中央有沙發,有茶几,茶几上早就準備好了香噴噴的各色點心,還熱氣騰騰,都是磨坊的自產。

    布蘭多可還記得自己母親的手藝,安蒂緹娜和芙蕾雅也贊不絕口,不過兩人不約而同都文雅得很,嚐了幾塊就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

    然後布蘭多開始和母親講這段日子以來的經歷,他不擅長講故事,但也說得條理分明。他講到自己當時怎麼從里登堡逃脫時,溫莎露出慶幸的神色,有些擔心地說道:“我和你父親當時聽說是個傭兵帶著難民們逃出里登堡的,沒想到你也在裡面,那時候你怎麼不直接來找我們,你父親他就為這個事情生氣呢。”

    “我也想啊,”布蘭多臉一紅,“可您也知道,我惹上了萬物歸一會,我擔心暴露身份,也擔心給家裡帶來麻煩,只好選擇不回家了。”

    “可憐的孩子。”

    “溫莎阿姨,我也可以為布蘭多他作證的,他是為了救我才惹上那些可惡的邪教徒,那時都怪我太擅作主張了,請您幫布蘭多他向斯科特叔叔解釋一下吧,這件事不怪布蘭多。”芙蕾雅這個時候鼓起勇氣小聲地插嘴道。

    溫莎笑瞇瞇地看了她一眼:“傻孩子,這事兒不怪你,也不怪布蘭多,我們家老頭子只是自己跟自己生悶氣而已,他就這倔脾氣,等過一陣子就好了。芙蕾雅,安蒂緹娜,你們要不嫌棄的話,就叫我一聲溫莎媽媽吧,以後這兒就是你們的家了。”

    安蒂緹娜和芙蕾雅聽了只感到臉頰發燙,那裡還叫得出口,不過她們心中暖暖的,芙蕾雅還好,貴族千金垂下眼瞼,差點又落下淚來。

    布蘭多那裡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打的什麼主意,趕忙打岔道:“老媽,後面還發生了很多事情呢。”

    “哦?”溫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對了,那之後呢,你去了哪裡?”

    “那之後為了安頓難民,我去了托尼格爾。”

    “托尼格爾,我好像聽過這個地方,對了,那兒好像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叫做托尼格爾伯爵。我聽說他在安培瑟爾叫克魯茲人吃了虧,最近連瑪達拉都敗在他手上,他又幫公主殿下擊敗了讓德內爾的大軍,想必很快就會改名為讓德內爾伯爵了吧。”

    布蘭多知道自己的母親一貫是比較有見識的,否則鄉下婦人哪裡知道什麼讓德內爾、托尼格爾,更看不出這裡面的關係,以前布蘭多將這歸功於母親貴族的出身,但現在看來,一般的小貴族家庭哪裡培養得出來這樣的千金,以祖父的身份來說,自己母親的出身恐怕來頭不會太小。

    不過他有些驚訝的是,自己的母親竟然好像不知道托尼格爾伯爵是誰,難道布尼德沒告訴他們?

    “老媽,你真不知道托尼格爾伯爵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那位伯爵大人是誰,傻孩子,我也不過是聽從城裡傳出來的傳聞才知道這回事而已。”

    “啊?”

    這聲驚訝的低呼不是布蘭多發出來的,而是安蒂緹娜,幕僚小姐和自己的領主大人對視一眼,不禁面面相覷。高地騎士好像還真沒告訴他的家人,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他們這麼急匆匆地找他,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一時間布蘭多不由得越來越迷惑,滿心想知道卡拉蘇高地上那群古怪的騎士葫蘆裡買的是什麼藥。

    “布蘭多​​,你認識那位托尼格爾伯爵?”

    布蘭多點了點頭,正要開口,這個時候卻看到道恩從裡面的房間走出來,開口對他說道:“布蘭多,斯科特先生他讓你過去。”

    布蘭多一下閉上嘴,看了自己母親一眼,溫莎對他點點頭:“去吧,布蘭多,去讓你父親看看你,你別看他現在這個樣子,這些日子他沒有一天不擔心你,為了找你,他連過去那些關係都委託上了。本來你祖父……哎,算了,去吧,你父親會告訴你一切的。”

    布蘭多也點了點頭,他本來想帶著安蒂緹娜,不過想了想,這是去見自己的父親,帶著安蒂緹娜未免顯得有些太過曖昧了;他下意識地看向幕僚小姐,安蒂緹娜和他心意相通,馬上明白自己的領主大人在想什麼,忙答道:“我留下來陪陪溫莎阿姨吧。”

    “叫媽媽。”溫莎糾正道。

    安蒂緹娜臉紅了紅,用如同蚊子一般的聲音叫了句什麼,恐怕連她自己都未必聽清楚了,不過溫莎倒是笑開了顏:“去吧,”她說:“去吧,布蘭多,讓你父親好好看看你,你現在也是個男子漢了。”

    布蘭多這才起身,和道恩一起走進裡屋,他們穿過一間屋子,來到莊園後面的院落裡,他老遠就看到自己的父親正站在一株橡樹下面,在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布蘭多認出那正是高地人的大團長布尼德,不過他又看到在兩人不遠處還有一位少女,他一看到對方,就好像被石化一樣立在了那裡。

    那少女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她側過頭來,仔細地打量著他;少女站在那兒,一襲銀色的長裙,尖尖的耳朵穿過銀色的髮絲,髮絲襯托著柔軟的臉蛋,但眼中的神色卻平靜得像是一個夢境:“布蘭多卿,好久不見。”

    “公……公主殿下?”

    布蘭多想過各種各樣的可能,但他做夢都沒想到,最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會是格里菲因公主。

    公主殿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布蘭多覺得自己好像被當頭一棍,腦子裡一時間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高地騎士的來訪,並不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他的祖父是達魯斯,他母親是卡地雷戈的貴族千金,種種跡像都表面了他可能出身於高地騎士的家庭。但高地騎士獨立於埃魯因的政治體系之外,一直以來保持著超然的地位,他們和公主殿下,和王室之間什麼時候又走到一起了?

    布蘭多看看布尼德,又看看公主殿下,再看看自己的父親,一時間就有點思維短路了。

    這已完全超出他的理解了。

    布蘭多下意識地向自己的父親看去,想要從老頭子那兒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但老斯科特正在擦拭一把雙手大劍,他的動作一絲不苟,默默地地將劍刃擦得閃亮,然後抬起頭,看著布蘭多:“我剛才聽說,這一年半來,你經歷了許多事情,公主她也封你為伯爵,你的劍術也大有長進了?”

    布尼德呵呵一笑:“斯科特,你這個兒子可是今非昔比,如今連我,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斯科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板著臉看著自己這個兒子,當時布蘭多跑到布契鄉下,就是因為吃不了民兵訓練的苦,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在劍術上頗有天賦,但卻生性散漫,為此他沒少發脾氣。只是父親在世之前,一直是由父親來教導布蘭多,老人還嚴禁這莊園裡的其他人表現出會劍術的樣子,他才一直沒法插手,父親去世之後沒多久,這沒人管束的傢伙就逃去了布契。

    他怎麼也想不到,後來會發生那麼多事情,直到布尼德登門之前,他甚至都還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竟然還活著。

    斯科特看了看手中的劍,這是他的老伙計,他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近二十年,今天還是它第一次得以重見天日。他豎起劍,比劃了一下,然後看向布蘭多。

    “老頭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布蘭多已經越來越迷惑了。

    “你想知道,過了我這關,自然會告訴你,”斯科特舉起劍,擺出個防守的架勢:“想要繼承某些東西,你首先得有那個資格才行,否則我寧願你一直平庸下去,來吧。”

    布蘭多一看就明白這是埃魯因的軍用劍術,不過是雙手劍術那一套套路。說實在話,自己老爹這一身實力也是趨於黃金領域之上,放眼埃魯因也算是排的上號的好手,不過此刻在他眼中卻是破綻百出。

    “老頭子比起祖父來,還是差得很遠啊。”布蘭多心想,面上卻露出尷尬的神色來:“老頭子,這就算了吧。”

    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擔心萬一自己兩三招把老頭子弄得下不了台來;何況公主殿下和布尼德還在這裡,以老頭子那固執的性子,萬一真叫老頭子丟了面子,他的好日子恐怕就到頭了。

    “斯科特先生,讓我來好嗎。”格里菲因忽然開口道。

    “公主殿下你——?”斯科特一怔。

    “斯科特,讓公主殿下試試吧,”布尼德在一旁微微笑道。

    斯科特猶豫了片刻,他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一眼,再看了看公主,點了點頭:“那請公主殿下一定注意安全。”

    布蘭多一直在留意布尼德的神色,那傢伙笑得跟頭老狐狸似的,也不知道在打著什麼鬼主意。格里菲因從他手上接過劍,一隻手提著裙子,來到布蘭多面前。 “伯爵大人,在劍術上,你是哈魯澤的老師,也算是我的老師,”她豎起劍,向布蘭多行了一禮:“老師,請指教。”

    半精靈公主微微躬身,她一襲長裙,卻手持長劍,像是一朵在午後陽光下綻開的百合花,令人怦然心動。但她重新直立起身子時,板著臉蛋,身上的氣勢也隨之一變,彷彿不再是埃魯因王國的長公主,而是一位淵而立的女騎士。她用銀色的眸子看著布蘭多,眼睛裡也只剩下布蘭多的身影,一隻手拽著裙子,向前一步,單手一劍向布蘭多刺來。

    那一劍的劍光,在穿過樹葉斑駁的陽光下閃耀,彷如一束伸展的花葉。

    斯科特看到這一劍,也不由得暗自點頭,公主殿下這一劍可不是什麼花架子,展示出了相當紮實的基本功。他忍不住看向布蘭多,以他兒子過去的水準,就算是來十個,也接不下這一劍的。

    但布蘭多不慌不忙,向後一退,讓過公主殿下的劍鋒,然後用帶鞘的大地之劍輕輕一磕,就讓格里菲因這一劍不知偏向什麼地方去了。公主殿下無功而返,臉上有些紅撲撲的,她有點驚訝地看著他,她雖然早知道這位托尼格爾伯爵劍術卓絕,但也沒想到能如此輕描淡寫地化解自己的攻勢。

    她感覺得出來,布蘭多也並沒使上勁,甚至連動作速度也沒比一般人快上幾分,單純是用技巧在對抗她的劍術而已。

    斯科特皺起眉頭,布蘭多這一手在他這個上過戰場的騎士看來更有名堂,那裡面包含的東西不僅僅是劍術,而是戰鬥的經驗,只有身經百戰的人才敢這麼輕描淡寫地面對其他人直刺過來的劍刃。他忍不住狐疑地看著自己這個兒子,布尼德還沒告訴他布蘭多的豐功偉業,但他此刻也猜出幾分,心想自己這個兒子這次在外面恐怕的確是際遇非凡。

    公主殿下一劍不成,立刻收劍沉身,反手一劍向布蘭多腰際斬來,劍刃隨她身形劃出一道銀弧,但更美麗的是舞動的長裙,看得布蘭多都是一呆。斬與刺不同,這一劍他已經沒法再避,只得用帶鞘的大地之劍壓下公主殿下的劍鋒,然後搶先向前一步卡在格里菲因進攻的路線之上,公主殿下只感到劍身一沉,下一刻布蘭多的身影就擋在了自己面前,她想要收劍,卻已來不及,手上一緊,劍已經哐當一聲落到了地上。

    格里菲因這一劍是白鴉劍術之中比較著名的一招,羽翼迴旋,布蘭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招數,他幾乎是看到這一招的同時就下意識地用上了最擅長的一套應對方式,但當他一隻手用劍鞘卡主公主殿下的脖子,一隻手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腕,幾乎讓公主整個後背貼在自己胸膛上時,才驚覺自己幹了一件怎麼樣的傻事,一時間竟然呆住了。

    這下完蛋了!

    布蘭多那一刻腦子裡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不止是他,連斯科特都嚇了一跳,他從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竟然如此大膽,非但毫不留情面地打敗了公主殿下,而且還公然占公主殿下的便宜。瑪莎在上,斯科特只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過錯就是沒教會布蘭多什麼叫做紳士風度,不過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慶幸,還好剛才沒真和自己的兒子動上手,不然就不是他考校兒子,而是兒子考校他了,那他在布尼德面前可是面子連帶裡子都要丟個乾淨。

    他心中又隱隱有些自豪,他們畢竟是騎士家族,騎士仗劍而立,卡迪洛索家族的這一代終歸沒給家族丟臉,而且還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庭院內一時有些安靜。

    格里菲因呆了片刻,臉上卻沒顯露出什麼羞惱的神色來,她輕輕掙扎了一下,說道:“老師,可以放開我了嗎?”

    布蘭多一下反應了過來,趕忙放開公主殿下,只覺面頰滾燙一直到耳根,他心想:“天啊,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事情啊。”聯繫上上次在安培瑟爾一時的犯的傻,這下恐怕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忍不住有些慚愧地看向公主殿下,但格里菲因面色卻十分平靜,她彎腰拾起地上的劍,靜靜地看了布蘭多一眼,輕輕喘息了片刻,才說道:“斯科特先生,大團長閣下,能讓我單獨和伯爵大人待一會嗎?”

    斯科特和布尼德對視一眼,彷彿交換了一個顏色,然後才點了點頭。

    不過離開之前,布尼德笑瞇瞇地對布蘭多說道:“小傢伙勇氣可嘉,作為'大叔',我會好好替你祈禱一下的。”

    布蘭多的老頭子,老斯科特先生就比較含蓄了,他只是瞪了他一眼,提醒道:“好自為之。”

    布蘭多看到這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院子,還不明白公主殿下這是什麼意思,他回過頭,看到格里菲因公主雙手拄劍而立;她站在樹下,昂起頭,樹葉之間細碎的光斑落在她的肩頭,看起來像是森林中的仙子,她的目光穿過院落,看著莊園外零落的農田與遠處的雄鹿森林,柔柔地開口道: “騎士先生,我還可以這麼叫你麼?”

    布蘭多臉上餘溫未褪,這會兒和公主殿下獨處時感到尤為不自在,彷彿之前那份柔軟的觸感仍舊在懷,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百合花的幽香,弄得他有些神不思屬,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格里菲因看了他一眼,銀色的眸子裡蘊含的神色十分複雜,說不清是喜是憂。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會和高地騎士一起出現在這裡,對嗎?”

    布蘭多點了點頭。

    ……

    (PS:好像我前面有個地方是不是時間寫錯了,應該是不到兩年,一年半的樣子,我好像寫成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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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3 18:04: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幕 兩封信 VII

    微風拂過樹梢,樹葉沙沙作響,彷彿午後的小曲。

    “這一切要從你祖父那個時代說起,”公主殿下輕柔的聲音像是在應和著這首曲子,“那是差不多六十年前,那時候安森十一世還在位,王國還有劍聖達魯斯,秘銀堡之主圖拉曼,那是雷霆之年,埃魯因剛剛頒布了民兵訓練法令,里登堡——梵米爾防線才開始建造,那是繼西法赫王朝以來這個古老的王國最為光輝的一段時日,而那個時代,你的祖父,就是這其中最為耀眼的一個名字。”

    布蘭多默然不語,他看著田野的方向,雲層正浮過雄鹿森林的上空,南面淡淡的起伏的山影,正是于松的群山。

    劍聖達魯斯,的確是屬於那個時代的傳奇,埃魯因王國有史以來最強的劍聖,唯一一位擔任過炎之聖殿聯軍元帥的王國將領。

    不過這顆星辰的光芒並未恆​​久,聖戰結束之後不久,他就莫名地從歷史上失去了蹤影,有人說他已經身死,有人說他其實只是失蹤,甚至有謠傳聲稱當王國再一次面臨萬劫不復的危險之際,這位劍聖大人會重新回到這片土地上,拯救埃魯因於危難之中。但布蘭多明白,這終究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已,在另一段歷史之中,這些傳說隨著王國的覆滅而埋葬於塵埃之下,或許千百年之後,不再有人會記起。

    如果他沒有現在的經歷,也不會明白原來達魯斯從未離開過王國,他生於這片土地,死於這片土地,一直到他人生的最後一刻,仍舊隱姓埋名於這座王國邊陲的城市。

    任誰也不會想到,在布拉格斯城外,布契河邊的這座不起眼的磨坊之中,居住著、埋葬著王國曾經的英雄。

    “格里菲因公主,”布蘭多開口道,這些東西與他現在處境並無關係,但他卻隱隱感到冥冥之中或者有著某種關聯,“你想告訴我,我祖父他身上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是什麼促使他離開王權的中心,隱居此地。我知道,這一定和布尼德團長他們的高地騎士有關,說不定也和埃魯因王室有關,這就是你現在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對嗎?”

    “你對於事物的發展總是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敏銳,騎士先生,你好像能看到過去與未來,我過去一直很崇拜你,今天也依舊亦然,”格里菲因小聲說道,但她又搖了搖頭:“可是,我真的從未欺騙過你,我確實不知道在你祖父身上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那之後王權衰微,王國一日比一日虛弱,埃魯因的榮光彷彿一去不返,我父王死後,我和我弟弟在一片黑暗與絕望的荒野之上跋涉,直到你出現在我們的面前,騎士先生。”

    布蘭多好像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他不明白為什麼公主殿下會忽然和他說這個,他看向格里菲因公主,這時午後起了微風,夏末的風越過田野,輕輕拂起半精靈少女銀色的髮絲,裙邊也隨風擺動著。格里菲因纖細的雙手按著長劍的護手,昂立在風中,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彷彿只是隨口提起這些而已,叫人猜不到她心中的想法。

    不過布蘭多抿住唇,他明白,格里菲因公主以一封信邀約他來這裡,甚至要避開王黨、她外祖父的目光,肯定是要告訴他什麼,他並不著急,於是也靜下心來等待。

    果然,過了片刻,格里菲因繼續說道:“不過你可以放心,我至少可以向你保證,在當年那場動蕩之中,有過錯的一方並不是你的祖父,甚至不是你家族中任何一個人,你的祖父是因為某些緣故才承擔下責任,與你的家族一起選擇隱居至今。我對那時候發生的事情雖然所知不詳,但王室之中自有秘辛代代相傳,我的父王告訴過我一件事,那就是科爾科瓦家族永遠欠卡迪洛索家族一個人情。”

    她用銀色的眸子看了布蘭多一眼:“當然,或許現在是兩個了……”

    布蘭多幾乎聽得呆了。

    但這不妨礙他的思緒飛速地轉動起來,公主殿下透露出的這些信息,很快在他腦子裡組裝起來,逐漸拼湊出一個大致的輪廓。也就是說當日在阿爾喀什山脈之中發生的一切,自己的祖父,劍聖達魯斯,並沒有任何過錯,甚至可以說是為某人或者每個勢力承擔了責任。一條脈絡在他心中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難怪當年炎之聖殿在自己祖父隱居之後就沒有繼續追究了,看來炎之聖殿當時很可能明白這裡面的內幕,之後的一切可能都是炎之聖殿作的一個表態而已。

    只是他還是有些疑惑的是,自己的祖父究竟是為誰承擔的責任,從公主的話裡看起來像是為了埃魯因王室承擔的責任,但這有些不符合邏輯,因為埃魯因王室當時根本就沒人參加那場聖戰,也不可能和阿爾喀什山脈一戰扯上什麼關係。但如果是其他人,似乎科爾科瓦王室也沒有什麼必要欠卡迪洛索家族一個人情,究竟是什麼人或者勢力,能讓自己的祖父和科爾科瓦王室為其作出如此大的犧牲。

    布蘭多心中十分清楚,如果自己的祖父不在如日中天的時候離開王權的中心,埃魯因的王權不至於如此快的衰敗;當然這個古老的王國或許終有一天會敗亡,但也絕不是從繁花與夏葉之年開始。

    是為了炎之聖殿?

    他隨即搖了搖頭,那炎之聖殿的態度就不會是後來那個樣子了。

    “公主殿下對於那時候的一切,真的一丁點也不知情?”

    “騎士先生,我出生時這些早已成為歷史,我所知道的隻言片語也只不過是父王與我的歷史老師告訴我的,對於那個時代的歷史,我和你同樣好奇。”

    “不,”格里菲因輕輕搖了搖頭:“我其實比你更不甘心,我不明白先王安森為什麼會作出那樣的選擇,若不是如此,王國不會像今天這般衰弱,任人宰割。”

    布蘭多看到公主殿下眼中閃動的光芒,心下微微一軟,這何嘗不是他的疑問,又何嘗不是他的願望。

    願黑松常青,願埃魯因長存;願信念閃耀如初,願長劍鋒利如故——

    王國古老的歌謠,就是眷戀這片故土的每個人心中的希望。

    但他停了下來,忽然想起這位公主殿下的真實目的是什麼,她邀約他來這裡,又留下他一個人單獨會面,難道僅僅是為了告訴他這些?她說科爾科瓦家族永遠欠卡迪洛索家族一個人情,但她大可以不必和他說這些,若她還眷念著科爾科瓦家族與卡迪洛索家族之間的關係,那麼王室與托尼格爾之間絕不會像是今天這個樣子。然而布蘭多心中其實明白,這位公主殿下從未全心全意相信過自己。

    她總是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他和她還有她弟弟之間的關係,縱使她心中一直明白,自己是劍聖達魯斯的孫子。

    “騎士先生,我還記得你在信上和我描述過關於這個王國的未來,那個理想之中的埃魯因,閃耀著與今天不同光輝的信念,曾經是我心目中最為嚮往的希望,”就像是午後變幻不定的風兒一樣,格里菲因公主忽然換了個話題,她輕聲說道:“如今讓德內爾伯爵已經敗亡,安列克也早已身死,現在南境已再無阻礙在你之前的敵人,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描述中那個未來之後的故事嗎?”

    布蘭多微微一怔。

    他看向這個柔柔弱弱的半精靈少女,她雙手拄劍站在那裡,本身就像是一把寶劍般剛直鋒利,她就這麼向他攤牌,彷彿問他,中午吃過了嗎,這麼簡單的問題一樣。

    布蘭多沉默了片刻。

    “公主殿下認為呢?”他反問道。

    格里菲因沒說話,她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她曾經以為自己身邊有很多值得信任的人,向著那個志同道合的信念而奮鬥,直到徹底改變這個古老王國的面貌。但她隨即發現,這些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這個王國或許有許多不同的未來,但她所要的那一種,不過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她看著布蘭多,銀色的眸子裡幾乎沒有感情色彩,只想要將這個人看穿而已。

    “前一陣子,我的王兄給我寫了一封信,他打算把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你。”格里菲因公主靜靜地開口道。

    布蘭多好像遭到了重重的一擊。

    那一剎那,他就明白了這位公主殿下的想法。

    托尼格爾如今已經羽翼豐滿,在與瑪達拉、在與讓德內爾的戰鬥中,來自於瓦爾哈拉的大軍都展示出了可怕的實力,安列克與讓德內爾已經覆亡,南境似乎再沒有一支軍隊能阻擋在他這位新興的伯爵大人面前,蘭托尼蘭人是他最好的盟友,維埃羅人的軍隊陳朽不堪不堪一擊,卡拉蘇的高地騎士更是只會站在他一邊,格里菲因公主環首四顧,忽然發現自己身邊已經再沒有一股可靠的力量可以遏制布蘭多。

    她夜夜輾轉反側,好像忽然之間發現自己身邊又有了另一個安列克。

    雖然布蘭多曾經向她許諾,要給她一個理想中的埃魯因,可她應當拿什麼來相信他呢?或許那位騎士先生曾經真有過那樣的念頭,但人是會變的,就像是利伍茲老師,就像是馬卡羅,當一個人身居高位時,他的想法就會逐漸偏離初衷。她生於王室,又經歷過王黨的背叛,實在是太清楚這其中的一切了。

    她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將布蘭多綁在自己的戰車上了。

    她低下頭,脖子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當年為了償還科爾科瓦家族欠下的人情,先王安森曾經想把格洛里婭公主嫁給你父親,但是那時候斯科特先生已經有了婚約,就是你的母親。安森大帝之後,他兄長奧伯古六世繼任王位,這件事就一直擱置下來,但科爾科瓦家族與卡迪洛索家族之間始終有一紙婚約,直到我父親奧伯古七世的時代——每個高地騎士的後裔都有一位卡地雷戈的貴族女士指腹為婚,但你知道為什麼你沒有嗎,布蘭多。”

    格里菲因第一次叫了布蘭多的名字,她輕聲道:“因為你的婚約者是我,布尼德團長早知道這一點。”

    布蘭多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他感到腦子一片混亂,但心中卻十分明白,要說自己對於這位公主殿下沒有絲毫憧憬,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喜歡的是那個堅強,自主,絕不放棄的公主殿下,而不是為了償還人情,或者說想要將他綁上戰車,就輕易許諾嫁給他的格里菲因公主。她把他當成什麼了,又把羅曼當成什麼了?

    他緊緊地盯著公主殿下那銀色的眸子,彷彿要從中看出什麼端倪來一樣。

    但他最終失望了。

    “我不是安列克,公主殿下。”

    格里菲因臉一下紅了,好像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她有些憤怒地握緊了拳頭,抬起頭來看著他:“騎士先生,我從未那麼想過。”

    “可你就是那麼做的,你早知道你我之間有一紙婚約,可為什麼今天才說出來?因為你明白,直到今天這紙婚約才有它的價值存在,在那之前,那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口頭協定而已,對嗎?”布蘭多心中一片冰冷,只覺得信念彷彿都崩塌了一般,他無比憤怒地回答道:“你太讓我失望了,公主殿下,你應當明白,此前我為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因為這麼膚淺的目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無倫次地答道:“好吧,我承認,我是曾經憧憬過你,但我憧憬的是那位和我有一般理想和信念的公主殿下,而不是一個委曲求全的女人。你還記得我寫給你的信上描述的那個理想之中的王國嗎,公主殿下,你現在所做的一切,正在使它蒙羞。”

    格里菲因公主臉色蒼白,她幾乎微微搖晃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著布蘭多。

    “可你說得大義凜然,”淚水瞬間從半精靈少女眼睛裡面奪眶而出,她緊握著拳頭,幾乎是哭喊道:“可你當日在安培瑟爾對我幹了什麼,你還記得嗎,騎士大人!”

    布蘭多感覺有一柄利劍穿心而過。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格里菲因公主在安培瑟爾之前對他信任有加,但在那之後她卻謹慎地樹起一道堅固的牆壘,他一直以為是她提防著自己羽翼漸豐滿,危及埃魯因未來的王權。但這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當時不理智的行為,在這個不過才十七歲的少女心中,種下了多麼深重的陰影。

    布蘭多簡直恨不得給自己狠狠的一巴掌,自己都乾了些什麼事啊,他站在那裡,臉紅得像是一塊烙鐵。

    “對不起……”

    “公主殿下。”

    “對不起。”

    一時之間,他彷彿只能找到這麼一句話來表達自己的心跡。

    格里菲因公主咬著下唇看著他,臉上還掛著淚,她氣得幾乎哆嗦起來,但最終還是平復下來。公主殿下抹了抹淚痕,別過頭,彷彿在說著不相干的話:“……那,我還能相信你嗎,騎士先生。”

    布蘭多也冷靜了下來。

    兩人站在院子裡,仍由微風拂過雲顛,鄉野之間只剩細細的蟲鳴,布蘭多目光之中,雄鹿森林的方向幾頭麋鹿正跳躍著穿過林間。

    彷彿有片刻的寂靜。

    他最終點了點頭。

    “你之前說你為埃魯因所做的一切,不是因為這麼膚淺的目的,你仍舊向著那個理想前進著,對嗎,騎士先生?”格里菲因公主也看著森林的方向,她臉有些紅撲撲的,聲音也小得可憐。

    布蘭多點了點頭。

    格里菲因公主張了張口,好像這個肯定的答案讓她感到有些窒息:“對不起,我錯怪你了,騎士先​​生。”

    布蘭多十分不好意思地答道:“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公主殿下。”

    格里菲因回過頭,正好看到這位傳說中的伯爵大人露出如此尷尬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聲破涕為笑;她此刻臉上的微笑,就像是當日,在午後溫馨而明媚的陽光下,她坐在拱窗邊,聆聽歐弗韋爾與她講那個年輕的騎士的故事時,露出的微笑一模一樣。因為在那個故事之中,那面旗幟是如此的閃耀,彷彿回到了先古的王國。

    “布蘭多​​先生,你還記得剛才我和你講的你的祖父的故事嗎?”

    “嗯?”

    “你真想知道真相麼?”

    布蘭多微微一怔,他疑惑看向這位公主殿下。但格里菲因搖了搖頭:“不用那麼看著我,騎士先生,我並未騙你。但是我知道,關於那時候在阿爾喀什山一戰之中發生的一切,至今還有幾個相關的人活著。”

    “誰?”布蘭多心中一動,彷彿抓住了黑暗之中的一線曙光。

    “白銀女王,風精靈王,還有法恩贊的教皇陛下。”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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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幕 兩封信 VIII

    夜涼如水,布蘭多沿著一條寂靜無人的小道緩緩前進,沉寂的森林在他視野中分開,露出一條蜿蜒穿過林地的曲折小徑。遠遠近近有淙淙流水聲傳到耳中,樹林右手側在如織月華下閃閃發光,那是布契河的方向。叢叢灌木分開後,前面的道路忽然開闊起來,破舊的木屋像是一頭沉眠的野獸,在茂密的枝葉背後若隱若現。

    這條路他已經十分熟悉了,在十年之間的每一天他都要踏著晨光穿過這片樹林,追隨著那個高大的背影;一截光禿禿的樹樁忽然進入他的視野,那樹樁旁邊似乎還有一老一少,老人看著少年,少年手持木劍,對著空氣一遍遍重複呼呼揮舞。但樹樁上早已生滿了青苔,樹根上甚至長出一片棕色的蘑菇來,人影好像在月光之下消散,將時光拉回現實。

    這座靜悄悄的鋸木廠早在十年之前就荒廢了,鋸木廠的主人將它轉讓給當地一位貴族,但那位貴族也因為經營不善,在不久之後關閉了這間鋸木廠,布蘭多關於它的記憶,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到祖父去世之前為止。

    安靜的景色彷彿讓他紛亂的心緒也隨之平復,但格里菲因公主的話還是歷歷在目:

    “當時的知情者還有白銀女王,風精靈王與法恩贊的教皇陛下。”

    “他們不僅僅是知情人,也是親歷者,只有他們才知道當時在阿爾喀什山一戰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訴你,布蘭多先生,風精靈也欠著達魯斯大人的人情。”

    但沒那麼簡單,布蘭多搖了搖頭。因為他記起了維羅妮卡和他說過的話來——聖戰結束於四十年前,從那時候起,白銀女王才一步步走上了帝國的至高者之位。她在年輕時有過一個奇遇,讓她青春永駐,甚至連龍族都因此而欠下她一個人情。雜亂無章的線頭好像漸漸開始連在了一起,布蘭多在重重的歷史背後,這一刻竟看到了黃金之民的影子。

    龍族。

    龍族為什麼也和這件事扯上了關係。

    其實他此刻腦海之中還有另一個名字——阿洛茲。

    布蘭多默默地走到河灘邊上,一片樹樁構成了這片開闊的地帶,在河對岸,是靜悄悄的雄鹿森林,森林中過去有很多的傳說,老巫婆,仙子,白色的雄鹿,鬧鬼的城堡,給他兒時帶來無窮無盡的樂趣。男孩子天性中的冒險精神就是大人們的天敵,雖然本地的小孩子們被勒令禁止進入森林,但還是有那麼兩次,還是叫他成功了的。

    漸漸的,關於兒時的回憶沖散了他腦海之中的疑慮,有那麼一會兒布蘭多不禁想起布雷森那個臭屁的傢伙,那時候他是城外這幫孩子們的頭兒,而布雷森則人模狗樣地跟著城裡那些貴族小孩,他們之間可是狠狠地幹過幾架,揍得鼻青臉腫。不過那時候他可打不過布雷森,兩人的仇怨從那時候就結下了。

    他搖了搖頭,那群晃動的孩子的臉就在腦海中煙消雲散了,布雷森去了北方,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和對方之間的小矛盾,早在安培瑟爾時就煙消雲散了。他父親哈布奇爵士下午來拜訪了自己家,想必是從梵米爾軍團的高層聽聞了關於自己的消息,他還記得這位爵士大人出任治安長官時意氣風發的樣子,不過哈布奇在去年已經辭去了在貴族議會的工作,回到家中安心養老;布蘭多再一次看到他時,哈布奇爵士兩鬢斑白,彷彿老了十歲。

    哈布奇來自己家自然為了打聽關於布雷森的消息,他沒有隱瞞,布雷森在安培瑟爾時其實也委託過他要向自己家中捎口信。但看到頭髮花白、佝僂著背、一個勁兒自言自語,彷彿風乾了小老頭兒一樣的哈布奇爵士時,布蘭多還是有一種時光如水的感覺。

    “哎呀,布雷森那孩子不懂為人處世,布蘭多啊,你們一起長大,你可得幫幫他,別讓他得罪太多人。”

    想到哈布奇爵士這句話,布蘭多就忍不住有點好笑,在他印象中,好像布雷森還真是這樣一個人。不過自己也好不到那裡去,要不是年少時太過頑劣,也不至於讓祖父一身所學付諸東流。他嘆了口氣,沿著河灘緩緩前進,寂靜的鋸木廠內吱吱呀呀的蟲鳴聲十年前如此,今天還是如此,只是月光變得更加明亮,流水聲似乎也愈發清晰。

    布蘭多緩緩地經過這些熟悉的場景,每一截樹樁上,幾乎都有他的點滴回憶。他心中隱隱有一種明悟,彷彿自從白天以來,這個世界就在他眼中變得逐漸真實與明晰起來,那種始終存在著的過客與玩家的心態終於開始出現了裂痕,布蘭多甚至能聽到如同玻璃一樣破碎瓦解的聲音,它正在冰雪消融。

    他抬起頭來,重重的影子在眼前浮現著,彷彿整個世界變成了那種染了色的舊照片一樣的顏色,他看到過去,看到祖父帶著自己在這裡練劍的光景,每一劍,每一次跨步,每一次抬臂,劍光的軌跡都清晰地映入他的記憶之中。

    他看到自己被一次次打到,然後又爬起來,時而抱怨,有時又大發脾氣。

    但那個老人,只是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自己。

    但有那麼一刻,好像著了魔一樣,他看到那位傳說中的劍聖達魯斯抬起頭來,向自己這個方向看了一眼。布蘭多驚出了一身冷汗,他一下站定,站在明亮的月光之下,過往的記憶像是流水一樣淌入他的腦海之中。

    從出生,到成長,從懵懂無知,到逐漸成熟起來,他好像看到自己從夢中驚醒的最後一刻,那晃動的骷髏架子,鑲嵌著黑色玫瑰的利劍,駁雜的畫面,交織在一起,飛速地旋轉著,彷彿變成一條條向前延伸的線條,布蘭多忽然醒悟過來,這即是法則。

    法則之牆在他面前變得真實而清晰,隨之又轟然崩塌,布蘭多抬起頭,看到整個世界正在一片虛無的空間之中擴張,而在這個世界的正中心,一座白色的高塔直聳入雲。

    第二個世界白塔奧維利亞,傳說白塔支撐起沃恩德的一切秩序,是所有法則之線的與終點,一切法則以它為中心形成一個稱之為'世界'的圓;瑪莎在白塔之上寫下一切真理與法則,旅者環繞白塔向上攀登,逐一理解世界的真義。

    彷彿孩子與長者攜手而行,凡人謂之位於真理之側——

    布蘭多忽然睜開眼睛來,明亮的眸子裡多了一份奇特的光彩——什麼是空間與時間?它們本身是描述物質的狀態,彷彿既存於世,然而又不存於世,但就在他真正觸摸到沃恩德的一瞬間,這個世界的核心法則終於向他打開了大門。

    布蘭多抬起手來,原本應當存在於某個現實的位標之上的石塊消失了,然後出現在他面前,他有一種感覺,自己可以輕易改變物質的性質,石塊的表面就像是風蝕一樣變得坑坑窪窪,然後碎裂,最終變成粉末。

    彷彿經歷了千萬年之久。

    這就是法則與意志的最終統一。

    布蘭多明白過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之中站在真理之側的大門前了,他的心境,再漫長的旅程之後,終於與這個世界合二為一,布蘭多與蘇菲,早已不再分彼此。那些過往的知識與經驗,記憶與感情,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實力雖然並未增長,但若要再與寇華或者是威廉姆斯一戰,已經可以輕易壓制對方了。

    布蘭多微微一笑,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面板。

    人類男性,20歲。

    力量體系:要素領域(本我法則),上級權限。

    時空——

    (在哈撒爾神民眼中,時間與空間本身是用來描述世界存在狀態的一種概念。如果物質與能量並不存在,那麼時間與空間也相應坍塌。但概念往往延伸至定義與想像的力量,它是法則的根源,通向存在性的鑰匙——)

    要素力量(4/4)

    主宰——

    ‘空間為你所約束、管理’

    只要法則之線趨向於穩定,時空的掌控者可以讓下一次攻擊出現在空間上的任何一個坐標上,你也可以使任意物體出現在任意坐標之上。

    消耗:50點秩序之力

    穩固——

    '空間是人與人之間最遠的距離,如果你無法越過它,你又怎能傷害到我? ——薩丁,法則巫師之王’

    法則之線庇護著使用者的鎧甲與武器,只要攻擊未能擊穿法則,這鎧甲和武器視為無法損壞。此外,穩固使時空的掌控者獲得額外+2防禦。

    消耗:被動

    時光——

    ‘時間是我的盟友,你的敵人’

    時空的掌控者讓一個或是多個存在徹底衰敗或者是恢復,衰敗與恢復的程度取決於掌控者支配秩序之力的多少。

    消耗:任意

    間隙——

    '你好像處於時間的夾縫之中,它的流動相對你來說總是尤其緩慢'

    時空的掌控者不再自然衰老,壽命因此增加一倍,由新陳代謝帶來的身體機能提高一倍。

    消耗:被動

    秩序之力:0/3000

    要素的四柱已經徹底改變,必中變成了主宰,流逝變成了時光,主宰讓他不但能掌控自己,更能掌控法則之線中的一切存在,甚至包括敵人。而時光不但加強了衰老的能力,現在更是擁有了回溯的力量。這樣的力量,已經近乎於存在性的神祇。不過隨之而來的消耗亦是驚人,他之前就實驗了一下衰敗的力量,將一塊石頭化為粉末,成長到要素開化巔峰之後的3000點秩序之力瞬間消耗一空。

    布蘭多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這種能力還是看著美好,但以他的力量水準來說根本無法使用。唯一欣慰的是,至少比要素開化時要稍微好上那麼一些了。何況間隙能力也進一步強化,衰老速度再次放緩,身體機能還提高了一倍,這個屬性原本在他看來還有些雞肋,但現在已經是十分實用的被動技能了。

    但真正給他帶來​​最大改變的,是他的等級:

    僱傭兵變成了四十級,除了原本的軍用劍術、武器精通、衝鋒、深入分析、穿刺打擊、風后九曜、閃劍與騎術之外,還多了潛行、格雷休斯騎士劍術、破軍之劍三門技能。

    元素使變成了二十七級,技能倒是沒有再多加改變,不過煉金術被生生提到了十級。

    聖堂騎士變成了三十級,炎陽之血、棘刺冠冕、衝突光環都直接變成了十五級,此外還增加了一門叫做聖力灌注的技能。

    霜土之衛變成了二十五級,倒是技能還是和先前一樣什麼都沒學會,就一個基礎的給劍附魔的附霜之咬。

    然後學者成長最多,直接從十五級變成了五十級,下面五花八門地多了灰知識、地理、自然、工程與各類地方知識,其中門類最多的是關於法恩贊的宗教知識和瑪達拉的地方知識。

    而在所有職業​​的下方,憑空多出了一個布蘭多無比眼熟的職業——

    雙手劍士,三十級。

    布蘭多看到這個職業時,幾乎要流下眼淚來,如果說他看到前面自己屬性的改變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到這個職業,心中就已是一片了然。因為這個職業,正是蘇菲一直堅持到最後的職業,純職業一百三十級雙手劍士。

    他從白城的夜鶯玩家手上學會了潛行,從格雷休斯騎士團學會了著名的騎士團劍術,他在瓦拉塔的廢墟之下的副本中打到自己唯一一門高級劍術——破軍之劍。他聖堂騎士的技能等級來自於埃魯因滅亡之前,他的煉金術成型於遊戲的早期,學會了血煉之後,就​​一直荒廢。他的知識來自於漫長的旅程,他在埃魯因生活日久,與盜賊兄弟會打交道了解了這個世界的灰色領域,他去過聖奧索爾,去過法恩贊,去過格雷休斯,甚至潛入過瑪達拉國內。

    但這些都是過往的歷史。

    這些經驗,早就存在於他的腦海之中。

    但直到這一刻,系統才終於認可了這些知識,將它們和布蘭多在這個世界的經歷合二為一,就像他接管這個身體時,布蘭多的靈魂在這具身體上存留下來的民兵與劍術的經驗一樣。現在來自於蘇菲的經驗與知識,終於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具身體之中。不過遊戲之中得來的關於劍術與戰鬥的經驗,畢竟不如實戰中來得堅實,所以看起來系統只認可了不到四分之一而已。

    但就是這四分之一,就讓他的境界一躍躍升至要素開化的巔峰。

    真理之側,也不過近在眼前。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布蘭多長舒了一口氣,一直以來,他都能感到那層自己與這個世界之間存在的隔閡,正是這層隔閡讓他在開化要素前後進境緩慢,他一直在幾個職業上投入經驗,但要素的境界卻始終不見提升。但這一天,他終於打破了這個心結,通向存在性之力的道路好像在他面前變得清晰起來,他雖然明白道路還很長遠,但至少已經不是遙不可及了。

    心神彷彿回到了軀殼之中,夜色下細微的響動又重新為他的五感所捕捉,他細細地聽著蟲鳴與水流,但這個時候,一個古怪的聲音卻同樣傳入他的耳朵裡。

    布蘭多皺了皺眉,他感到自己的感官又敏銳了許多,在此之前,他一點也沒注意到這個細微的聲音,他向某個方向回過頭,心中已經可以確定那個聲音是某個人在練劍的聲音,那種呼呼的風聲他實在是太過熟悉了。但問題是,是誰深更半夜會在這裡練劍,布蘭多微微有些疑惑地看向那個方向。

    ……

    安蒂緹娜站在吱吱呀呀的水車邊,抱著一件大衣,默默地看著月光下閃閃發光的河流。她腦子裡卻不斷回想著下午看到的那件事情,她有時候覺得自己要是沒有看到或許還好過一些,她記得自己當時經過莊園後面的矮薔薇籬笆,所有人都在欣賞老斯科特先生家的水車的時,她的眼角餘光卻看到了自己的領主大人和公主殿下在一起。

    她當時瞪大了眼睛,看到公主殿下走近自己的領主大人,像個懵懵懂懂的少女一樣踮起腳尖,仰著臉蛋,輕輕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那時候她就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甚至一直到現在,她都還有些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她馬上就覺得自己可能真是眼花了,因為他忽然看到一個人影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向她探頭探腦,可這麼晚了,怎麼會有人在這個地方。安蒂緹娜忽然一下警覺起來,那不是她的錯覺,而是真的有人在那裡的灌木叢中,她皺起眉頭警惕地看著那個地方,小聲呵斥道:“是誰在那裡?”

    '嘩啦'一聲,灌木叢中鑽出一個​​彷彿乞丐一般的少年來,他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安蒂緹娜,小心地問道:“請問你是布蘭多先生的妻子嗎,我要找他。”

    安蒂緹娜臉一紅,但卻沒有搖頭否認,而是問道:“你是誰?”

    “我叫笛安,我有緊急的事情要告訴布蘭多先生。”

    少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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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幕 兩封信 IX

    布蘭多和她提起過這個少年,於是安蒂緹娜繼續問道:“你有什麼事?”

    笛安狐疑地看著她:“夫人,你能全權代表布蘭多先生嗎?”

    “你說呢?”安蒂緹娜反問道。

    笛安猶豫了片刻,他打量著這位貴族小姐,好像在確認自己究竟能不能相信對方。但他忽然露出驚訝的神色來:“啊,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個住在掘墓人大街52號的貴族小姐,我曾經見過你一次。”

    “你見過我?”但安蒂緹娜回憶了一下,在她記憶中應當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那些壞種來找你的時候,我恰好遠遠地見過您一次,尊敬的夫人。”笛安答道。

    安蒂緹娜明白過來,這說的​​應當是一年半之前自己債主上門時候的事情,在布拉格斯當地人喜歡管高利貸商人叫做諾泰佬,說他們是被貪欲魔王諾泰用金錢迷住了靈魂的人,這個少年這麼說,顯然是表示是和她站在一邊的。不過這點奉承還不至於打動她,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落魄的貴族千金了,她點點頭,然後問道:“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夫人,是這麼回事,您知道布蘭多先生讓我回家收拾東西,好隨時準備帶上母親一起離開布拉格斯,我很快把這件事兒辦得利利索索,然後等著布蘭多先生遣人來通知。不過這之間我又想起一件事兒來,於是我又回到掘墓人大街52號,卻沒想到正巧叫我看到一群不法之徒正在你的屋子裡找什麼東西。”

    “什麼?”安蒂緹娜馬上警覺起來,她還不知道泰斯特和布蘭多說過的話,但卻馬上想起之前有人進入自己屋子留下痕跡的事情:“你說有人在我屋裡,是什麼樣的人?”

    “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他們裝扮成竊賊的樣子,不過卻瞞不過我的眼睛,我能確定他們都是亡命之徒,逃犯、僱傭兵或者是冒險者。”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好些時候了,夫人,我花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您和布蘭多先生。”笛安連忙答道。

    安蒂緹娜皺起眉頭,又問:“那他們在找什麼,你知道嗎?”

    笛安搖了搖頭,不過他馬上解釋道:“夫人,布蘭多先生好​​心給我一個差使,我自然不能輕怠,可對方有七八個人,我想我冒然打草驚蛇的話,說不定就不能給你們傳遞消息了。他們在屋子裡,我並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麼東西,不過在那之後我一直跟在他們後面,又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情,那些傢伙在離開掘墓人大街52號之後,又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你做得對,”安蒂緹娜當然明白笛安想向自己解釋什麼,她安撫了對方一句,同時繼續問道:“他們去了什麼地方?”

    “那個地方在胡安區47號,我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夫人。”

    “啊!”安蒂緹娜忍不住低叫了一聲。胡安區47號,那是內松家族的老宅,她孩提時代居住的地方,但後來為了給母親治病她不得不將宅子抵押了出去,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她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下意識地按了一下頸口的位置:“他們去那兒啦?”

    “是的,他們去了那兒,夫人。”安蒂緹娜小心地保持著自己的口氣,因為笛安還並未發現什麼異常,他如實回答道。

    “他們在那兒做什麼?”她小心地追問道。

    “他們好像在那裡的院子裡挖什麼東西。”笛安答道。

    “院子裡?”

    “是的,那處宅子似乎沒人居住,後院裡有一株老樹,他們在那樹下挖了好一陣子——”

    “但沒挖到什麼?”安蒂緹娜忽然打斷他說道。

    “沒挖到,”笛安有些奇怪地看了這位貴族小姐一眼:“您說得對,他們無功而返了。”

    安蒂緹娜心中已經鬆了一口氣,院子,院子後面那棵樹,她內心中好像一片漆黑的海面閃過一道茫茫的電光——'巴登舞會上的約會',父親在遺囑上留給母親的話,她一下就回憶了起來,她早應該想到的。那些人原來是衝著父親的遺產去的,她稍微放心了一些,但還是有些疑惑,在她的記憶當中自己的父親不應當和這樣一群亡命之徒扯上關係。

    不過這會兒她顧不得這麼多了,她連忙對笛安說道:“我必須馬上把這件事告訴布蘭多先生,你能趕回胡安區47號嗎?”

    “當然可以。”

    “如果其間發生什麼意外,你能找到人給我們傳信嗎?”安蒂緹娜仔細地問道。

    “沒問題,我在這附近有不少靠得住的朋友。”笛安答道。

    “那你記住暗號,'夏布利的群山',如果你讓你的朋友來帶口信,你就把這個暗號告訴他。”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夫人。”笛安從安蒂緹娜手上拿到一枚銀幣的報酬,心想這一趟又來對了,他轉身鑽入灌木叢的陰影中,很快就消失不見。安蒂緹娜看到少年消失在樹林中,她咬了咬下唇,心中有些奇特的感覺,一年半之前父親的一紙遺囑將領主大人帶入了她的生命中,然而一年半之後的今天,當他們重回布拉格斯的時候,她沒想到這件事還會重新浮上水面。

    她抬頭看向漆黑的夜空,心下有些恍惚。

    ……

    布蘭多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前進,穿過吱吱呀呀佈滿蟲鳴聲的灌木叢,踩著林地間厚厚的松針,繞過一處用來堆積原木的棚舍,在鋸木廠後邊的樹林邊上,一位少女的身影忽然映入了他的眼簾。少女的身形像是月光下森林邊緣的一道剪影,她身穿埃魯因的騎兵制服,長長的馬尾隨著一絲不苟的揮劍動作而上下起伏,她專心致志地重複著這個簡單的動作,全神貫注,絲毫沒注意到身邊還有其他人。

    布蘭多一下就站住了。

    芙蕾雅顯然早到了這裡,比他還早,而他不過是來尋找一些屬於布蘭多的記憶這,這個來自布契鄉下的少女卻是無時無刻不記住自己的任務與使命。

    這就是埃魯因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女武神啊,這道單薄的雙肩上曾經肩負著整個埃魯因所有玩家的信念與理想,但很少有人知道那背後的故事,那並不是天才的光芒,而是平凡人的努力與堅持。芙蕾雅以王立騎士學院最後一名的成績進入學院,一直到畢業時也不過是士官生中平平無奇的一員,在歷史上公主看中她,一方面是因為她是埃弗頓的女兒,但正是這個平凡的少女,卻一步步憑藉自己的努力成為了埃魯因歷史上最傳奇的將領之一。

    王國自她的血流盡而終結,她是埃魯因的最後一位英雄。

    布蘭多默默地看著在月下揮劍的芙蕾雅,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後者才終於察覺到一絲異常,警覺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過頭來。但她看到布蘭多時,還是露出嚇了一跳的神色,“布蘭多!”芙蕾雅好像被抓住偷吃的孩子一樣,有些神色慌張起來:“你……你怎麼在這裡。 ”

    “我以前就是在這裡和祖父一起修習劍術,難得有機會回來,我想過來看看這裡。”布蘭多答道。

    “嗯……”芙蕾雅臉紅撲撲的,不知道是運動之後血液加速流動,還是因為不好意思:“我聽你說過……我、我只是有些好奇,達魯斯大人是在什麼樣的地方,教導出布蘭多這麼優秀的……人來。”

    布蘭多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怎麼樣,有感覺嗎?”

    芙蕾雅輕輕點了點頭,語氣有些落寞地答道:“這兒很安靜,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其實以前沒這麼安靜的,這裡以前是通往里登堡的主要道路之一,自從布契……”布蘭多忽然打住了話頭,他看了芙蕾雅一眼,有些歉然。芙蕾雅微微一笑,雖然笑得有些勉強:“沒關係的,總有一天我們會拿回來的,布蘭多不是已經擊敗了它們了麼,我相信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布蘭多點了點頭,但心下卻有些不以為然,擊敗血杖的確是被很多人看成是狠狠地出了一口黑玫瑰戰爭的惡氣,但事實上埃魯因和瑪達拉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要讓那個龐大的黑暗帝國退避,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

    “布蘭多​​,你好像又變強了。”芙蕾雅看了看他,忽然說道。

    自然是變強了,吸收了蘇菲的經驗之後,拿到那麼多額外等級,雖然有些零散,但綜合在一起差不多也相當於純職業等級五十七、八級的樣子,這個水平與在信風之環時候的維羅妮卡已經極為接近了,只不過沒有對方身為特殊NPC的首領模板而已。而事實上他的實際屬性其實已經可以媲美真理之側巔峰,只不過對於法則的理解還稍有欠缺,駐足於要素開化階段的最後一道門檻前,這道門檻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不算什麼難題,事實上開化要素最難的兩境就是越過要素之牆與進入極之平原,其他幾個階段,基本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過芙蕾雅的敏銳他微微有些驚訝,以前的她可沒這份眼光與判斷力,布蘭多自己地打量了這位女武神一眼,答道:“你的進步也很大,芙蕾雅,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芙蕾雅垂下頭,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有機會進入黃金的領域,這一切的發生都像是個夢一樣:“謝謝你,布蘭多,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給我的,是你讓出了機會讓我進入王立士官學院,也是你在公主殿下面前為我爭取機會才有了今天的成績,那塊石板,也是你送給我的。”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布蘭多,可是我會記住一輩子的。西爾嬸嬸說過,我就是個笨姑娘,可誰對我好,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芙蕾雅?”布蘭多忽然感覺出對方的情緒似乎有些奇怪。

    “沒什麼,”芙蕾雅輕輕搖搖頭,然後她抬起頭來,用明亮的眸子看著布蘭多:“布蘭多,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布蘭多盯著對方的目光,隱約察覺了些什麼,“你問吧。”他答道。

    “布蘭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出身?”芙蕾雅看著他,輕聲問道。

    布蘭多僵了一下,他一下明白過來:“公主殿下告訴你了?”

    芙蕾雅點了點頭。

    “你怎麼想的?”布蘭多立刻反過來問道。

    芙蕾雅沒有答話,只是一臉落寞之色。

    布蘭多馬上就明白了這個傻姑娘的想法:“你覺得我們之所以看中你,是因為看中你的出身和身份?”

    芙蕾雅怔怔地看著他,那明亮的眸子裡滿是難過,裡面包含的意思彷彿是:難道不是嗎?公主殿下先前告訴她這件事時,她幾乎一下就完全明白了過來,那一刻她想到了尼玫西絲學姐、想到了公主殿下、想到了王黨對她的照拂,自然也想到了布蘭多;她對於布蘭多的記憶是如此之深刻,以至於一下就記起來,當初在布契時,他看到她的​​第一句話:

    “芙蕾雅,你是芙蕾雅?芙雷雅=艾麗西亞,出生於朔花之年,父親是大騎士埃弗頓?”

    她那時只當是一句夢話,但現在想來,卻好像是刀子一樣戳在她心上。

    布蘭多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忍不住抓了抓頭髮,事實上他也明白,歷史上公主殿下和王黨之所以看中芙蕾雅,還真就是看中了她的出身。在寒霜劇變之後,王黨因為失敗而四分五裂,在那個時代大地騎士埃弗頓承擔下全部的責任,最後死於獄中,不過他的妻子兒女卻被王黨掩護逃離門斯特羅斯,芙蕾雅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布契,為她的叔叔和嬸嬸所收養。

    因為這件事,大地騎士埃弗頓一直以來都王黨的一面旗幟,他的聲望極高,在奧伯古七世的時代,王黨新生代包括狼爵士歐弗韋爾之內許多人都是他的學生,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出這位大騎士的影響力。

    而在歷史上,王黨拉攏和照拂芙蕾雅,其實就是看中了芙蕾雅這個出身;不過他們也不是沒有顧慮,一方面王黨其實是有愧於大地騎士埃弗頓,他們擔心與芙蕾雅產生芥蒂,因此一直隱瞞了她的身世。在她真正功成名就之前,王黨從未真正將她的出身公之於眾,而在芙蕾雅成為女武神之後,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多半也是迫於無奈罷了。

    但布蘭多不解的是,這件事怎麼提前了發生了?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這似乎又是自己幹的好事!他下午與公主一番長談,可以說徹底打消了格里菲因公主心中的疑慮,雖然說他十分樂意與這樣一位公主殿下一起為實現那個理想之中的埃魯因而奮鬥,但他沒想到公主殿下轉頭就將芙蕾雅身世的真相告知了這個來自布契鄉下的姑娘。他大概能理解那位公主殿下的想法,想必是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繼續欺騙芙蕾雅,想要做到問心無愧罷了。

    布蘭多簡直有點抓狂,他現在倒寧願王黨繼續把這個秘密保守下去,因為他知道一直以來芙蕾雅是有些自卑的,她驟然之間從一個鄉下少女成為王立士官學院的士官生,與來自於埃魯因各地的年輕一輩英傑站在一起,無論是資質還是出身都還是有相當的差距的。她最大的驕傲與堅持,恐怕就是靠著自己的努力,至少不落於人後,並且還一步步取得了今天的成績。

    但忽然之間,她發現這些成績可能是建立於一個虛假的謊言之上,她身邊所有人看中的不過是她的出身,而不是她的付出,心中的落差可想而知。歷史上,這位女武神得知自己身世真相時早已功成名就,那時的她一心為埃魯因的命運而奔波,內心世界早已成熟穩固,自然不會受太大影響,但這個時代的芙蕾雅,還不過是個青澀的小姑娘而已,面對這個謊言她會有多麼落寞,布蘭多不用腦子也能猜出來。

    當然,或許有些人驟然發現自己原來出身高貴,一躍從平民成為了貴族之後,恐怕心中只有驚喜,而絕不會有什麼落寞與失望。但布蘭多清楚,自己面前這位堅強自立的少女,絕不不會有那種暴發戶般的心態,他一看到芙蕾雅的臉色,就完全明白了對方心中的徬徨與不安,她來這裡練劍,恐怕也是為了排解心中那種茫然失措。

    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布蘭多簡直想一拍自己的額頭,公主殿下能這麼想當然是好事,可問題是好心也會辦壞事的呀。

    但這個時候也只有想辦法補救了。 “芙蕾雅,”布蘭多忽然認真地對芙蕾雅說道:“你相不相信我。”

    芙蕾雅微微一怔,她抬起頭來,有些迷惑地看著布蘭多:“我當然相信你,布蘭多。”

    布蘭多輕輕吐了一口氣,他這個時候忽然記起一件事來:“跟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芙蕾雅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一隻溫暖的大手給握住了,“布蘭多!”她嚇了一跳,但布蘭多卻豎起指頭放在唇邊對她做了一個噤聲手勢,然後拉著她向雄鹿森林方向走去。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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