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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緋炎】琥珀之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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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3 18:05: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幕 兩封信 X

    布蘭多和芙蕾雅踏著森林中的月光前進,松樹樹影重重像是一條狹長的隧道,輕柔的腳步沙沙作響,松針之上有一輪圓月,夜梟在寂夜下嗥叫,尖利的叫聲遠遠近近穿透林地。布蘭多走得很快,芙蕾雅只能勉強跟上步子,她一隻手按住衣擺,以防被參差的灌木掛住,但滿心心思已經落在兩人手手相連的手上,腦子裡也亂騰騰的。她依稀記起,自從在布拉格斯分別之後,就再沒機會這麼與布蘭多獨處過了,上一次這麼並肩與他行走在夜色之下的時候,還是在雄鹿森林之中——也是在這片森林之中。

    “布蘭多​​,我們要去哪兒?”

    “等等你就明白了。”

    芙蕾雅便不再言語,雖然有些羞怯,但仍任由布蘭多攥緊自己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在森林之中前進,那是一段漫長而又短暫的旅行,漸漸地,重重枝椏在前面分開,林地變得稀疏起來,隱隱約約透出光亮,芙蕾雅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從另一面穿過了森林,但前面是什麼地方,她心下卻滿腹疑惑。

    到了,果然還在這裡,布蘭多心中卻想到。

    森林在兩人面前打開了一扇大門,大門後面好像出現了一個熱鬧繁盛的集市,這個集市坐落在森林邊兒上,點綴在集市上的燈火星星點點,彷彿森林中的妖精們舉辦的盛筵,點燃了一簇簇火把,齊聚於此。但芙蕾雅遠遠看到集市上那些歪歪斜斜的棚舍,木屋,卻一下子用左手按住心口,她微微張開口,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

    自從黑玫瑰戰爭之後,里登堡以及布契地區的難民聚集於布拉格斯附近,其中一些離開這片傷心地攜家帶口前往北方的馬諾威爾或者是庫爾克、瑪姬坦一帶,但總有眷戀故土之人與無力行動的老弱婦孺留下來,他們無力與本地人爭奪土地,只能沿著森林邊緣建起零星的聚居點,開墾森林中荒地。當初從里登堡隨布蘭多逃出的難民中,一部分感念於布蘭多的恩惠,在他的安排之下隨雷托的傭兵團一齊前往托尼格爾,但願意背井離鄉的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還是選擇留下,而在布契或者是北邊地區的難民,則更是如此。

    “看看吧,芙蕾雅,這就是那些寄希望於你的人,他們的境遇並不好,你去問問他們,問問布契從那場浩劫之中倖存下來的每一個人,他們是不是因為你的出身,才敬重你,照拂於你。”布蘭多有些感觸地說道,在上一世,他就很了解這些地方,這些居民點的建立,貫穿他整個新手時代,他很清楚,這些棚舍之中生活著怎麼樣的一群人。

    芙蕾雅這一刻已經完全失去自主的感情,她緊緊地握住布蘭多的手,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這就是她魂牽夢繞的故鄉,鄉鄰們,她理想與信念的根源。

    西爾嬸嬸、叔叔、馬登隊長、小菲尼斯還有大家,這些所有人對於她的信任,是源於她的出身嗎?

    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還記得你立下的誓言嗎,芙蕾雅。”

    “布蘭多​​……布蘭多……”芙蕾雅喃喃自語,好像在拷問自己。

    “芙蕾雅,你是埃弗頓的女兒,但你也是布契的女兒,無論將來你成就如何,這一點都不會改變。”布蘭多站在夜風之中,靜靜地回答道。

    “我明白的……我早該明白的……”芙蕾雅閉上眼睛,使勁地搖著頭:“我錯了,布蘭多,對不起。”

    布蘭多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芙蕾雅回來看看布契留下的鄉民們,這本來也是他的目的,只是沒想到提前了這麼多。 “要進去看看麼?”他輕聲問道。芙蕾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有些歉然地看了布蘭多一眼,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自從繁花與夏葉之年以來,不斷湧入的難民就成了布拉格斯的貴族們最為頭痛的問題,他們無力也沒有心思去安置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地方與軍隊在互相推諉之中,難民們的生計就一天天地毫無著落下去,在王國最終選擇向瑪達拉屈服之後,他們更是再也沒有了返回故鄉的希望。而在那座灰白色的城堡之內,貴族們正忙於爭權奪利、相互傾軋,彷彿王國在戰爭之中的失敗化為了他們手中最鋒利的長矛與利劍,用來刺入反對者的胸膛之中,一批倒霉蛋在戰爭之後倒台了,上了絞刑架,但高唱凱歌的另一批人,卻未必是真心實意地為了這個古老的王國。

    甚至在地方上,本地人也在莊園主士紳的帶領下排擠這些外來者,底層人民雖然天生富有同情心,然而這種同情只建立在他們自身的利益沒有被動搖的前提之下,人性之中彷彿天性的自私更是將這些可憐人的處境推至了雪上加霜的境地;他們無能為力與本地人爭奪生活的資源,只能進入森林裡互相抱團取暖,但即使如此,還要面對本地人歧視與猜疑的目光,在這樣的處境之上,這些來自布契地區的難民的境遇可想而知。

    而事實上,難民們還要面對對於未來的惶惶不安,因為即使他們賴以為生的這片最後的立錐之地,從名義上來講也是布拉格斯城內某位伯爵大人的領地。為了不逼起暴動,貴族們才不得不假裝沒看到這些可憐人的行徑,但那位伯爵大人卻未必會對這個處置滿意,他倒是不在乎這點兒損失,可這萬萬不能是他一個人損失,否則他豈不是成了其他人眼中的傻子?事實上那位伯爵大人已經向貴族議會提出請求,要求趕走這些強佔了他的土地的'強盜'。

    這種事情在普通人聽來固然匪夷所思,可貴族議會卻不得不慎重考慮這位伯爵大人的要求,保護貴族的合法財產,這可是一個嚴肅的命題。

    老馬登坐在一堆篝火邊兒上,穿著筆挺的警備隊的軍服,只是邊角漿洗得已經已經有些發白,這身軍服彷彿象徵著他的榮譽,雖然仍舊一絲不苟,但已經是過去式了。關於貴族議會之中的事情或多或少已經傳到他耳朵裡,他看著沉沉的夜色,長長地嘆了口氣,憂愁彷彿滲入老人額頭上每一根皺紋之中。他當日​​並沒有選擇和布蘭多、芙蕾雅一起離開,因為布契是他的職責所在,那些年輕人的事,就應當讓年輕人放手一搏,至於他,他這把老骨頭已經經歷了太多風霜,就讓他埋骨於此吧。

    他是割捨不了與這片土地的感情,割捨不了布契泥土之中那股熟悉的味道,大家都還在這裡,他又怎麼能離得開。

    但時下,境況已經一日不如一日,貧薄的土地沒有什麼出產,那位伯爵大人又嚴禁難民們到森林之中去狩獵,雖然還可以劈柴取暖,但好多人已經揭不開鍋了。關鍵是大夥兒都缺乏對於明天的指望,彷彿過一天算一天,像是行屍走肉一般,已經麻木了,喪失了思考、希望與憧憬的能力,這樣的日子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老馬登每每記起過去那些時節,心中就愈發沉重起來。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這些日子以來聽到的另一個傳聞。

    遠處響起了喧鬧的聲音。

    馬登皺了皺眉頭,菲尼斯那群年輕人還真是一點也不消停。

    “埃森,馬克米,你們去堵住他們的後路!”

    “尼貝托,你去把你老哥弗拉德和艾克他們叫過來,快一點,別磨磨蹭蹭的!”

    街上的行人紛紛退避,彷彿對這一幕司空見慣似的,他們讓出的空地上,兩群年輕人正各自排成一排在對峙。他們一邊穿著民兵隊、警備隊各式各樣的軍服,不過軍服大多顯得有些陳舊,有些還打滿了補丁,唯有手中的劍寒光閃閃,只是大多在劍柄上用繩子纏著麻木,不是掉了護手,就是沒了配重錘;而另一邊呢,清一色穿著布拉格斯巡查騎兵隊的制服,裝備精良、趾高氣昂,連腳下的馬靴都閃閃發光,一看就知道是布拉格斯城裡的子弟。

    而這個時候正在指揮調度布契民兵的正是小菲尼斯,他比一年半前至少長高了一個頭,穿著警備隊的制服——在黑玫瑰戰爭之後,他就受馬登推舉成為了布契的警備隊後備隊員,只不過在那之後沒多久布契警備隊就成為了一個歷史編制,徹底失去了存在感。

    “菲尼斯!”巡查騎兵隊的年輕人們鼓譟道:“納金伯爵已經要收回這片土地了,你們這群非法流民,還不趕快束手就擒?”

    小菲尼斯不屑地啐了一口:“大話還是放到貴族議會討論出結果之後再說不遲,你們這群傢伙不就想趁著這機會來撈點好處麼,也不知道是誰上次被揍得鼻青臉腫,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你說什麼!?”

    “小兔崽子!”

    年輕的巡查騎兵們頓時被戳中了痛處,破口大罵起來,他們本來以為憑藉自己的身份,吃定了這些鄉巴佬,上次出來掙點兒外快,卻沒想到被小菲尼斯撞個正著,抓住一頓好打,揍了個鼻青臉腫。雙方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倒不至於為了一場鬥毆動用什麼陰謀詭計,但這次好不容易養好了傷,自然要叫上同僚,打主意報仇雪恨。

    雙方都是有意動手,一語不合,頓時打成一團。理論上來說,巡查騎兵一方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應當佔據上風,但布契的這些年輕人也不是好惹的,在場的眾人幾乎個個都是馬登的學生,馬登是什麼樣的存在,十一月戰爭的老兵,還拿過燭火勳章,他手把手教出的徒弟,沒有一個是孬種。更不消說埃森、馬克米這些老民兵隊員更是上過戰場,與瑪達拉正面幹過架的人,在這種程度的衝突中一個人可以當好幾個人用。

    但最厲害的還是小菲尼斯,他本來在劍術上就有超人的天賦,又從布蘭多那裡學過兩招,如今還受馬登親自傳授,劍術水平在布拉格斯一帶一時無兩;巡查騎兵那邊顯然也知道他的厲害,專門挑出了三個人來對付他,他和那三人纏鬥了片刻,忽然騰出手來一劍刺中其中一人的大腿,那人大叫一聲,趕忙丟劍投降。雙方雖然打成一團,但還是比較守規矩,小菲尼斯看那人棄劍,也就不再找他麻煩,專心致志對付起其他兩人來。

    又對了幾劍,他拼著肩頭受傷一劍挑飛另外一個人的佩劍,那個人看看自己被打飛出去的劍,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舉手投降。而剩下最後一個人自知萬萬不是小菲尼斯的對手,趕忙且戰且退,退到一大堆箱子旁邊,忽然將箱子向小菲尼斯一掀,同時大叫道:“嗨,歐金先生,這小子太厲害了,快來幫幫我!”

    小菲尼斯用手擋住那些箱子,忍不住暗罵了一聲,當正是這個時候,他忽然看到自己身側一道劍光刺來,他嚇了大一跳,才看清楚向自己出劍那人已經把自己這邊好幾個人給繳了劍,“倒霉,這傢伙起碼是個隊長級別的人物!”趕忙舉起劍一擋,當一聲脆響,他差點握不住自己的劍讓劍脫手飛出,他大吃一驚,才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對方:“這傢伙有白銀中游的實力!”

    但這個時候後悔已經來不及,他的劍被格開,一時間空門大開,小菲尼斯眼睜睜看著那劍向自己刺來,卻咬緊牙關不願意棄劍,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蛋了,大姐頭,布蘭多大哥,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見到你們!”

    然而他還來不及閉眼,就看到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從自己旁邊出現,當一聲架住了那人的劍。然後他眼前一花,就看到來人連續兩劍逼退對方,出劍的速度令他心馳神往,他從未想過劍術竟然可以這麼乾淨利落,這個念頭還未落下,那個巡查騎兵隊長就已經被來人繳了劍,然後被一把按住胸口,推飛了出去,重重地跌在空地上。

    這一手技驚全場,交戰的雙方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來,看向這個方向​​。

    這個時候小菲尼斯才終於看清了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他仍不住驚訝地瞪大眼睛,張大嘴:“大……大、大姐……嗚啊!”可惜話還沒說完,就被芙蕾雅板著臉楸出了耳朵,“痛、痛痛,大姐頭快放手!”小菲尼斯差點沒痛得掉下眼淚來,不過卻絲毫不敢反抗,一點也沒有先前鎮定自若的樣子,彷彿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

    “你不是出息了麼,剛才為什麼不丟劍?”芙蕾雅沒好氣地問道。

    “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小菲尼斯一副呲牙咧嘴的樣子,但眼角余光看到一旁的布蘭多,仍舊忍不住驚喜地叫道:“布蘭多大哥,你也回來了,太好了!”

    芙蕾雅這才輕輕哼了一聲,放開了這傢伙的耳朵,後者趕忙遠遠地躲開,好像女騎士是一頭會擇人而噬的巨龍似的——小菲尼斯揉了揉臉看著這突然出現的兩人,彷彿還在做夢一般。這個時候交戰雙方也各自分開,又重新站回先前的位置,布契這邊的年輕人大部分已經認出了芙蕾雅和布蘭多,只有少數來自北邊地區的人還沒見過這兩個人。而巡查騎兵那邊就有些心裡沒底了,他們當然看出布蘭多和芙蕾雅明顯是這群鄉巴佬一邊的,但對方那一手劍術,實在是太可怕了,凡是之前看過芙蕾雅出手的那一幕的人,此刻心中就生不起絲毫抵抗的念頭來。而其他人聽自己同伴描述之後,大多也將信將疑。

    但那個被芙蕾雅擊倒在地的騎士隊長則注意到了更多的細節,那個跑來扶起他的巡查騎兵還在他耳邊問接下來怎麼辦,但他看了一眼芙蕾雅的肩章,就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後者一眼。

    王室騎士團,騎士隊長——

    他臉都白了,他做夢都想不到,這群布契的難民背後怎麼會有王室的人給他們撐腰,在他想來,這些外鄉人在本地無根無萍,就算是受了欺負,也未必找得到人給他們出頭​​。但現在非但有人出頭了,而且對方的來頭還不小,王室騎士團的騎士隊長,瑪莎在上,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一輩子也未必能見到一個。

    布蘭多遠遠地和埃森、馬克米打了個招呼,然後看了那些巡查騎兵一眼,才向菲尼斯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芙蕾雅也在同時開口問道,不過她馬上就發現自己竟然布蘭多又想到一起去了,忍不住臉紅了紅,下意識地閉上了口。這一幕當然叫小菲尼斯盡收眼底,他當初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少年,但現在已經成長了許多,忍不住心中暗笑,心想大姐頭果然還是喜歡布蘭多大哥,他又左右看了看,有些好奇那個女巫小姐去了什麼地方,民兵隊所有人都知道布蘭多和羅曼的關係,不過布契的居民一貫是管羅曼和她姑媽叫做女巫的。

    “你在看什麼!”芙蕾雅一眼就看出這傢伙的想法,沒好氣地斥道。

    小菲尼斯嚇了一跳,趕忙眼觀鼻,鼻觀心,芙蕾雅過去是民兵隊隊長,她還在布契時候小菲尼斯最怕的就是這個大姐頭,現在更是有過之。布蘭多看著他們兩人的關係,心下有些好笑,不過他稍稍感到有些欣慰的是,看起來芙蕾雅至少暫時已經忘了她身世的事情了,這倒是遂了他本來的意思。對於小菲尼斯,他也有些驚訝,過去在布契逃亡的時候,這個少年還只在劍術上表現出了一點非凡的天賦,但現在這種天賦在他身上已經完全展現了出來,剛才的戰鬥從頭到尾被他和芙蕾雅盡收眼底,小菲尼斯表現出的實力已經隱隱摸到了白銀階的邊緣,這個成長速度實在是太可怕了,要知道小菲尼斯這一年半多來可是一直在布契,接受馬登的指點而已,可不像芙蕾雅、布雷森這樣有如此多的際遇。

    而布蘭多事實上還注意到另外一點,那就是這群年輕人的實力水平竟然大多在黑鐵上游往上,有不少都已經摸到了白銀階的邊兒,這在過去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他稍一思考就明白,看起來大魔潮的影響力已經開始展現出來了。

    這些思緒在他腦子裡轉了一圈兒,又回到了眼下這件事上來,他對菲尼斯笑了下,說道:“小菲尼斯,你來說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和芙蕾雅不同,小菲尼斯敢在她面前沒正形,但對於布蘭多這個大哥他卻只有滿心的崇拜,見布蘭多開口,他連忙從頭到尾從巡查騎兵上一次來生事起,到納金伯爵的提議,細細地將整件事描述了一遍。

    芙蕾雅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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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4 18:19: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幕 兩封信 XI

    芙蕾雅眼圈還有點兒紅紅的,她去見了西爾嬸嬸與叔叔的墓地,這片墓地在森林裡一片開闊的空地上,簡單地插滿了木質的墓碑,大多數墳塋都沒有真正的主人,只是為了慰藉在戰爭之中逝去的靈魂。而在廣場上,巡查騎兵們規規矩矩地蹲在那兒,被布契的小伙子們照看著,不過倒沒有人為難他們,甚至傷者還得到了照顧。

    布蘭多和馬登站在一起,正在交談,老人也是聞訊趕來,卻沒想到能遇上他和芙蕾雅。這位十一月戰爭的老兵、布契的老警備隊長顯然十分欣慰於布蘭多和芙蕾雅的成長,尤其是布蘭多和芙蕾雅現在的身份和地位,讓他看到了布契人的希望。事實上不得不說這位老軍人對於埃魯因的貴族的秉性頗有幾分了解,要改變布契人今天的境況對於今天的芙蕾雅來說的確算不上麻煩,甚至不需要勞煩到布蘭多動用托尼格爾伯的身份,就算是她自己王家騎士團騎士隊長的地位,也不是納金伯爵願意為了一片林子來開罪的。

    這聽起來或許有些悲哀,對於布契人來說這是關係到生死存亡的問題,但對於納金伯爵來說這不過是個面子問題,作為貴族他當然不樂意讓一群難民欺壓到頭上,但如果這群難民背後有一個公主身邊的近臣照拂,那自然又不一樣了。甚至不需要芙蕾雅親自去提醒,這位今天聲望日漸高漲的女武神只要表露一下自己布契的出身,納金伯爵只怕就會自動撤銷自己在貴族議院的提議。

    巡查騎兵與布契人鬥毆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

    這不是一件小事,布契人心中清楚這裡面代表著布拉格斯城裡的貴族們對於他們的看法,許多人憂心忡忡地聞訊而來,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貴族議院已經得出結論,要趕他們走了?人群很快聚集起來,傳播著各種各樣的流言,大多數人普遍帶著一種普遍悲哀與憤怒的心態,沒人開口或者是高喊,場面上十分壓抑,因為沒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只有沉默之中默默地積蓄著怒火,空地上的巡查騎兵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一幕,才明白自己闖了多大的禍。

    好在芙蕾雅親自出馬開口勸解——就像布蘭多所說的,她畢竟是布契人的女兒,又曾經與布蘭多一起帶領著裡登堡的難民們殺出重圍,許多人都認出她來,當他們知道布契人的女兒今天已出人頭地時——雖然仍有些將信將疑,但至少也稍稍放下心來,不再顯得那麼騷動不安。

    布蘭多看著這一幕,心中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歷史上,在雨燕之年的霜降之月,布拉格斯貴族與難民之間的矛盾在長達三年之中徹底激化,當貴族們開始驅逐難民時,忍無可忍的布契人在一夜之間爆發了,隨後就是席捲整個布拉格斯地區的暴動,許多人在場災難之中喪生,而在那之後布契人在本地人與貴族的雙重打壓之下的處境每況愈下,戈蘭—埃爾森也因此元氣大傷,但更加深重的災難是一種冷漠的猜疑在這一地區根植,使王國日後徹底失去了在這一地區的威望。

    但今天,看起來這場災難至少不用再重演——

    不過芙蕾雅回到布蘭多​​身邊時,卻顯得有些消沉。 “布蘭多​​,這和我想像中有些不一樣。”她小聲答道。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麼,有朝一日,你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庇護布契,讓布契人得以主宰自己的命運,不用聽任貴族們的擺佈。”布蘭多彷彿明白她心中所想,寬慰道:“今天你做到了這一點,這一切都證明你的努力並沒有白費,你為自己定下一個目標,終究實現自己的諾言。”

    “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忍不住想,假若我沒有今天的地位,一切又會怎麼樣?布蘭多,我多麼想讓布契人能夠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但——決定大家命運的權力不過是從貴族們轉移到了我的手中,他們或許從今往後可以過上安寧的生活,但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假若有朝一日我想要將他們推向火坑,一切又會重蹈覆轍。”芙蕾雅幽幽地答道。

    “我的孩子,可你畢竟不會這麼做,不是嗎?”馬登回答道。

    “我知道,但是……”

    老人彷彿知道芙蕾雅要說些什麼,打斷她道:“這就是貴族們規則,你身在其中,就必須遵守​​這規則,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我的孩子。”

    芙蕾雅緊緊地抿著嘴巴,有心反駁,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她總覺哪裡有問題,但卻又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馬登大叔似乎也並沒有說錯,可她心中就是十分憋屈,就好像拼命去努力之後,得到的卻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但她隱隱約約有種感覺,如果這裡有一個人能回答她的疑惑,那麼那個人一定是布蘭多。

    就好像每一次她感到困惑時一樣,她仍舊第一時間看向布蘭多。

    “馬登隊長說得的確沒有錯,芙蕾雅,”布蘭多從容地答道,彷彿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問題一樣:“在我們這個時代的規則之下,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布蘭多的話就像是一道火焰照亮了芙蕾雅內心之中的黑暗與陰霾,她一下反應過來,驀然抬起頭來,問道:“布蘭多,你的意思是,規則——是可以改變嗎?”

    布蘭多對她微微一笑:“這不就是我們一直以來在做的事麼,我,你,公主殿下,還有所有人都在尋找與前進的方向。”

    芙蕾雅微微張開口。

    馬登彷彿也聽出一絲味道來,也忍不住看​​著這個他在黑玫瑰戰爭中不過接觸過兩次的年輕人,他覺得自己每一次都看清對方更多,但每次都得到更多的驚訝。

    布蘭多輕聲答道:“所以芙蕾雅,你千萬不能妄自菲薄,你要知道自己所正在做的事情,遠比你想像之中更加光輝與榮耀。你的出身,你的資質,在這個理想與信念面前,就像是一粒沙塵,根本不值一提。那些嘲諷你,譏笑你的人,根本不明白你心中所想,因為他們無法想像埃魯因先古的榮光——這是平凡之人的偉業,就像先君在他劍前立下的誓言。”

    “年輕人,”馬登聽完之後半晌,才開口道:“你相信這個?”

    布蘭多點了點頭:“我確信無疑,因為我知道曾經有許許多多人為此而付出一切,直到此刻亦有許許多多人為了這個信念與理想而披荊斬棘,我不敢斷言它是否一定會成功或者失敗,但我至少明白,我不會讓它半途而止。”

    他又回過頭,對芙蕾雅說道:“芙蕾雅,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麼,你立下誓言,要為布契人爭取獨立自主的命運,使每一個追求幸福與美好的人終有一日可以不受他人擺佈,你還記得當日我和你說過的話麼?”

    “我記得的,”芙蕾雅用力點了點頭,彷彿那些困擾她心頭的陰霾不過是一層薄霧輕紗,輕輕一吹,就早已煙消雲散。她立誓一般地回答道:“布蘭多,我明白了,我會繼續堅持下去,那怕有朝一日流盡鮮血,也絕不會後悔。布蘭多,你相信我嗎,我一定會做到的。”

    “你做到了啊,傻姑娘。”布蘭多聽到芙蕾雅說哪怕流盡鮮血,也絕不會放棄,在埃魯因的歷史上,這位女武神的確是為這個古老的王國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埃魯因的先古榮光,那是傳說之中描述的景象,馬登不敢去想像,不過年輕人的熱血與衝動,他也不會輕易去苛責。無論如何,只要布契人的明天能過得比今天更好,對他來說就已經滿足了,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他已見得太多,他漸漸老了,不再輕易相信所謂的美好的願景,認為那不過是一種虛妄;但他至少明白,芙蕾雅是個好姑娘,絕不會將布契人推向火坑,這就足夠了。

    飽經戰亂與痛苦的布契,只不過奢望的是恢復過往平靜的生活而已。

    人群漸漸散去,但巡查騎兵們卻不敢輕舉妄動,過了好一會兒,這些年輕人們終於搞清楚了眼前這兩人的身份——於是他們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而是一個個在心中大叫倒霉。布拉格斯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正是托尼格爾、蘭托尼蘭與維埃羅人的聯軍將他們從絕境之中解救出來,然而在這場戰爭中,托尼格爾伯爵與公主殿下身邊的那位女武神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他們這些既與軍隊又與貴族有關係的人,不會沒聽說過這兩個人的名字,而一得知這兩個人竟然都有出身布契的背景,所有人心中頓時有了一種正踢到了鐵板上的感覺。

    他們來不及為不長眼睛的納金伯爵唉聲嘆息,因為比起來納金伯爵還可以說是不知者無罪,而他們卻是一頭撞到了別人面前,眼下若是這位伯爵大人要處置他們,恐怕沒人敢為他們出頭的。

    巡查騎兵們惶惶不安,卻沒想到布蘭多和芙蕾雅早就把他們給忘掉了——布蘭多畢竟沒那麼小肚雞腸,何況他很清楚戈蘭—埃爾森乃至於卡拉蘇這些地方的風俗,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們互相鬥毆甚至決鬥都是很常見的事情,雙方都還算比較規矩,雖然有人受傷,但基本沒人下死手,對此他也無心苛責。至於這些巡查騎兵跑來撈外快的事情,實在是風氣如此,想阻止也阻止不了,而且他相信有了這個教訓與自己和芙蕾雅的背景在這裡,對方以後恐怕就不會再犯這種錯誤,沒必要平白無故地得罪人,布契人畢竟還要在這裡生活下去,這些年輕的巡查騎兵多半是當地的士紳貴族之後,要真結下仇來,他和芙蕾雅總不能時時刻刻在此照拂。

    而芙蕾雅更是根本沒這個心思,她好不容易回故鄉一次,看到的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尤其是小菲尼斯這些過去民兵隊的人,簇擁著她非要她把這段日子以來的經歷講一遍,講講她和'托尼格爾伯爵大人'的故事,可她和布蘭多哪有那麼多故事可講,芙蕾雅鬧了個大紅臉,支支吾吾地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哪裡還記得什麼巡查騎兵。

    巡查騎兵隊長歐金在那兒既惶恐又擔憂地等了半天,卻沒等到人來給他們宣布死刑或者是赦免,開始他還以為是那位伯爵大人故意要把他們晾在這裡,但等了好一陣之後,終於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他好不容易抽了個機會,託了個民兵隊的年輕人卻問個所以然,那年輕人先前被他繳過劍,對他一手劍術還算十分客氣,才跑來問布蘭多怎麼處置這些傢伙,直到這會兒,布蘭多才記起還有這麼一群人在等待自己發落。

    等到歐金有些誠惶誠恐地出現在他面前時,布蘭多還忍不住有些好笑,他很了解這些傢伙,無論是上一世身為玩家時,還是後來在裡登堡他都是親眼見證過這些跋扈驕傲的騎兵的。巡查騎兵早年還是王國在地方上負責治安與防務的職業軍隊的一部分,不過自從警備隊建立之後,就成了貴族們安插親信、安排子嗣出路的地方,軍隊的貴族化不可避免地導致了紀律的鬆弛與敗壞,到繁花與夏葉之年以後,巡查騎兵在許多城市其實基本上已經屬於可有可無的編制,在布拉格斯這種邊陲城市還稍微好一些,還能保持基本的戰鬥力,而深入境內的那些城市,就純粹是一群蛀蟲了。

    事實上他先前之所以忘記了這些傢伙,是下意識地以為這些傢伙已經逃掉了,但他忘了在自己這位實權伯爵大人的面前,似乎這些巡查騎兵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問就走的。

    歐金看到布蘭多的第一眼還有些驚訝,大約是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的伯爵大人竟然年輕成這個樣子,不過他又想到另一些關於這位托尼格爾伯爵的傳聞——比方說劍聖達魯斯的孫子,以及他和公主殿下的一些傳言——心中又釋然了,再說外面常常說這位大人是埃魯因百年難得一見的少年天才,也只有這個樣子,才配得上少年天才這個頭銜吧。他連忙咳嗽一聲,擺正了姿態,低頭行了個禮道:“伯爵大人,今天的事情……其實,其實是一個誤會。”

    “誤會?”布蘭多還在想這傢伙會怎麼賠禮道歉,沒想到還是這麼無聊的老套路,真是一點創意都沒有,他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問道:“什麼誤會?”

    “是這樣的,大人,”歐金連忙順著往下說道:“……大家覺得我們是來幫納金伯爵將他們從這裡趕走的,這其實純屬謠言,先不說什麼要將大家從森林裡趕走這本身就只是個傳聞而已,何況就算真有其事,這也不在我們的職責範圍之內啊。事實上呢,大人,我們來這裡是因為別的公務。”

    “別的公務?”

    “大人,早些時候我們聽人報告說,有一夥窮凶極惡的歹徒出現在布拉格斯,這些傢伙大約在傍晚時分出了城,後來我們的眼線又發現他們在這附近出沒,所以我才一路追了過來。”

    “我猜猜,然後你們又撞上了小菲尼斯他們,就順路打了一架對吧?”

    歐金訕訕地點了點頭,他其實當然可以把責任都撇開,不過他知道自己未必騙得了這位年輕的伯爵大人,還不如說老實話免得惹人不快。布蘭多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來是這些人一路搜索過來,然後遇上了小菲尼斯一行人,兩邊本來就有仇怨,巡查騎兵仗著自己人多,就想要抓住機會一舉報仇雪恨。這是比較合理的解釋,布蘭多很清楚所謂的任務對這些貴族之後來說根本就不算個事,至於所謂的窮凶極惡之徒抓到了自然算是功勞,抓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他們又不缺那點兒所謂的功勞。

    不過他有點好奇的是,那些所謂的窮凶極惡之徒究竟是怎麼樣一夥兒存在,理論上來說布拉格斯城內亡命之徒本來就不少,而要引起這些巡查騎兵的注意,那就起碼得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必須得不是本地人,本地的亡命之徒大多和盜賊兄弟會或者是別的什麼灰色領域的組織有點什麼瓜葛,這些組織和當地的貴族一般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巡查騎兵一般不會自家人找自家人的麻煩,雖然連布蘭多也不說不好為什麼巡查騎兵會和亡命徒成為了自家人,這也算是這個時代的埃魯因一道風景線吧。而第二,必須得上一定數量,一兩個不法分子是不放在巡查騎兵眼中的,倒不是他們不想管,而是以他們的辦事效率多半注意不到這麼一兩個人的存在。

    而眼下的情況,顯然是說有一大幫不法分子混入了城內,以至於連巡查騎兵都驚動了,布蘭多怎麼想,都覺得這有點像是邪教徒的行事風格。

    但當他問起這件事時,歐金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一旁的小菲尼斯卻好像聽到了什麼,他跑過來說道:“布蘭多大哥,我好像知道這些傢伙。”

    “你知道?”

    布蘭多好奇地看著他。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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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幕 兩封信 XII

    “那些傢伙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像是埃爾代克一帶的口音,或者是灰水灣的走私販子,總之或者就是那一帶的人。他們有十來個人,大部分都是上述的那種人,不過其中有兩三個不大一樣,他們的身材比較高,口音也更像是本地人,有一次尼貝托留意到這幾個人用的都是一樣的佩劍——那種比較長比較細的軍刀,護手上有兩片羽翼的浮雕。……這些傢伙住在森林裡的一處廢棄的獵人營地​​裡,平日裡很少外出,也不怎麼和外人打交道。他們在那裡起碼呆了有半個月時間,起先馬登隊長還派人去監視他們,不過我們發現他們的活動範圍很狹窄,又和我們沒什麼交集,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去管他們了。這些人實力不算特別出眾,當然其中也可能有那麼一兩個棘手點兒的,不過也不足畏懼。……那處廢棄的獵人營地​​聽說是在戰爭之前留下的,原先的主人早已逃往北邊去了,所以就擱置了下來,營地離這裡並不遠,進了森林之後往南走,大約一個半鐘頭之後就能看到,有一條小路通往那個地方。”

    根據小菲尼斯的描述,布蘭多帶著——或者不如說押著這一行巡查騎兵進了森林,第一輪圓月金海這個時候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以下,第二輪月亮摩雅才剛剛升上山埡,灰濛蒙的月亮懸在天邊,他們​​沿著斜月照映的山坡腳下向南前進,一條小路在扭曲的灌​​木之間穿梭,沒多久,他們就找到了描述中的那處獵人營地。

    這一夜的月光很明亮,幾里之外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營地坐落在一處山坳中,布蘭多站在山頭的樹林裡眺望那處獵人營地,一邊向身邊的小菲尼斯確認道: “是那裡嗎?”,很快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就是那兒,布蘭多大哥。”小菲尼斯小聲說道:“以前馬登隊長常常帶我們來這裡訓練。不過前段時間骨頭架子們鬧得太厲害,這裡就被其他人給佔了。”他又吹牛道:“老實說,要不是馬登隊長讓我們別惹是生非,我早帶人把他們給轟走了,那些傢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哎喲——”

    芙蕾雅收回一個暴栗敲在小菲尼斯頭上的手,沒好氣地看了這傢伙一眼,一年多不見,這小傢伙已經隱隱約約有替代她成了布契民兵的新頭兒的趨勢。埃森和馬克米比他更老成,但年輕人們更喜歡有本事的領導者。要是還在布契的時候,這小傢伙絕不敢這麼大大咧咧的,他竟敢帶著大夥兒去鬥毆,芙蕾雅一想到這點就氣不打一處來,以前布契民兵在她的帶領之下可從不是惹是生非的代名詞。

    巡查騎兵的年輕人們雖然一個個愁眉苦臉。這時候卻也忍不住偷笑起來,小菲尼斯揉了揉發紅的額頭看著他們,感覺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怒道:“怎麼,你們覺得我沒那個本事嗎?”

    “當然不是,小菲尼斯先生,我們佩服你得緊。”

    “是啊是啊!”巡查騎兵們趕忙答道。

    歐金也恭維道:“伯爵大人的這位小朋友劍術天賦驚人,有朝一日定然成就非凡。”

    布蘭多看了小菲尼斯一眼,心下倒是十分贊同這一點。這個時代布契出了兩個人傑,一個芙蕾雅,一個布雷森,但小菲尼斯的劍術天賦甚至要遠遠超過這兩人,他不知道歷史上這個少年是否死在了布契,埃魯因後來的確沒有這樣一個名字閃耀。

    “小菲尼斯,你將來有什麼打算?”布蘭多開口問道。

    “馬登隊長想推舉我去馬諾威爾地區的警備隊,他在那裡有些老朋友可以使得上法子。”對於布蘭多,小菲尼斯沒有絲毫隱瞞。

    “也好。”布蘭多不置可否地點了一下頭:“你自己怎麼想的?”

    小菲尼斯盯著他:“布蘭多大哥。我想和你學劍術。”

    不知怎麼的,布蘭多忽然想起了哈魯澤。他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其實也是他之前忽然生出的想法,他看到小菲尼斯那出眾劍術天賦,就生出不能讓這麼一顆明珠流落在此地蒙塵的念頭;歷史上沒有菲尼斯這個名字,但這個世界一定有屬於這個少年的一席之地。當初才離開布契時他就有這樣的預感,但現在回頭來看,埃魯因很可能錯過了一位真正的天才。

    假以時日,小菲尼斯完全有可能成長為自己的祖父那樣的劍聖。布蘭多這麼想時,倒是沒考慮過自己現在的聲望已經隱隱有了繼承達魯斯的地位趨勢,尤其是在貴族圈子裡,許多人都已經知道了達魯斯有一個孫子,才不過二十歲出頭,就已經有了要素開化、劍聖級別的實力,繼安森時代之後,埃魯因轉眼就要擁有一位真正的劍聖了。

    “布蘭多​​大哥,你答應啦!?”小菲尼斯興奮地叫道。

    “布蘭多​​,你可別太慣著他了,”芙蕾雅忍不住插口道:“隊長的安排的一定有他的道理,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先問問馬登叔叔。”

    “芙蕾雅大姐頭,你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喂,你說說我胳膊肘怎麼往外拐了,布蘭多可不是外人!”

    “對於大姐頭來說,布蘭多大哥的確算不上是外人,這麼說來是我失言了。”

    “你……你這傢伙!”芙蕾雅差點沒被小菲尼斯這句話給活活氣死。

    布蘭多笑看這姐弟兩鬥嘴,覺得彷彿回到了布契那時候,對於芙蕾雅的擔心,他是一點也不在意,馬登安排小菲尼斯去馬諾威爾參加警備隊,那是因為不知道他和芙蕾雅的境況,現在他們回到了布契,只怕不消他說,馬登也會來拜託他,小菲尼斯在什麼地方更有前途,那位參與過十一月戰爭的老兵不會不清楚。

    他又看了看山坳中那處獵人營地,他來這裡並不是一時興起,想要冒充一下布拉格斯的治安官,而是小菲尼斯對那些人的描述中有一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們有十來個人,大部分都是上述的那種人,不過其中有兩三個不大一樣,他們的身材比較高,口音也更像是本地人。有一次尼貝托留意到這幾個人用的都是一樣的佩劍——那種比較長比較細的軍刀,護手上有兩片羽翼的浮雕。'——這是典型的騎兵劍,在戈蘭—埃爾森只​​有一種人會用這種佩劍,那就是白翼騎兵,劍上的裝飾也從側面說明了這一點,所以這三個人很可能是逃兵,他想起泰斯特在昨天晚上最後留下的那幾句話,心中頓時升起了濃濃的警覺。促使他去查個清楚。

    不過他並未告訴芙蕾雅與小菲尼斯,這畢竟只是一個猜測而已。

    一行人很快就摸到了營地附近,布蘭多指使巡查騎兵隊先將整個營地包圍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存了表現的心思,亦或是這些來自布拉格斯的年輕人還真表現出幾分本事,在歐金的帶領下。他們悄然無聲地四散開來,很快就將營地四周控制起來。所有人走近一些之後看清幾間零落的木屋分佈在樹林中,一道一人多高的木牆將這個營地圈起來,不過木牆破破爛爛,佈滿了缺口,營地內雜草叢生,看起好久沒人打理過,單憑這一點就可以說明這些人並不打算在此地長住,在這個時代流民基本上就等同於亡命之徒。

    歐金打量了兩眼。就告訴布蘭多說:“這些傢伙竟然真回來了,真是膽大包天,我原以為他們至少會換個地方的。”

    以布蘭多敏銳的感知,自然早聽出屋子裡有十二個呼吸聲,他心想不愧是負責地方治安的,似乎還真有幾分本事。他有些好奇地看著這位巡查騎兵隊長,問道:“你怎麼判斷出來的?”

    歐金奇怪地看了這位伯爵大人一眼,指了指第二間屋子,布蘭多一看下就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原來就在那間屋子的門口。正坐著一個守夜的傢伙。他輕輕拍了拍腦門,光顧著聽聲音。卻沒注意到近在眼前就有一個匪徒,這臉丟得太大了,他趕忙閉口,面上裝出一副深沉的樣子,免得叫其他人看出他這位伯爵大人其實出個了醜。

    布蘭多又仔細聽了片刻,發現真如小菲尼斯所說,這些人的實力十分稀鬆平常,守夜那傢伙大約有黑鐵上游的實力,其他人的水準也都和他差不多,第三間屋子裡有一個白銀階的傢伙,因為隔得太遠布蘭多不好判斷究竟在白銀什麼程度,不過想必也不會超過中位水準。判斷出這些之後,他頓時感到有些失望,這些人水平太差了,就算是邪教徒,恐怕也不會是什麼核心人物。在沃恩德,這類亡命之徒在各地都不罕見,他們常常流竄各地作案,犯下殺人或者是別的什麼聳人聽聞的罪行,然而他們的世界,和他顯然不會有什麼交集。

    布蘭多確認這一點後,失望地搖了搖頭,然後給一旁的巡查騎兵們打了個手勢。

    那個手勢的意思是告訴巡查騎兵們屋子裡大概有幾個人,各自分佈在什麼地方,分別是什麼實力,這是巡查騎兵們常常用的戰術手勢,布蘭多用起來是信手拈來,看得一旁的歐金也是一愣,心想這位伯爵大人難道也是巡查騎兵出身?當然,他倒沒想過布蘭多會是他們這樣的底層小嘍囉,多半是巡查騎兵的高層指揮或者大騎士長一類的人物,但他殊不知,自己的前一個想法反而更接近事實。

    雖然這些邪教徒看起來不過是幾個毛賊,不過布蘭多既然遇上也不打算放過,他並不打算親自出手,而是將這個功勞送給這些巡查騎兵隊的年輕人們,畢竟這些年輕人陪他在荒山野嶺裡走了半晚上,總要撈點好處不是麼——哪怕他們並非是自願的。

    在布蘭多和歐金的授意之下,年輕的巡查騎士們立刻行動起來,他們首先摸進營地裡,悄無聲息地將那個守夜人給幹掉——就像歐金所說,這些無法之徒膽大得嚇人,整個營地只有一個人守夜不說,就算是守夜的那人,事實上也在打著瞌睡——他們顯然沒料到巡查騎兵們竟然會來端他們的老窩,巡查騎兵隊的年輕人們一直到進入第三間屋子時,才驚醒了這些匪徒,戰鬥幾乎立時發生了。

    那個白銀階的邪教徒最先反應過來,抓起劍就向巡查騎兵撲去,歐金也提著劍沖了過去。兩人乒乒乓乓手中劍光閃成一片,但誰也奈何不了誰,顯然這個邪教徒對於巡查騎兵隊長來說也是頗為棘手。但可惜,這傢伙的手下就顯得比較膿包了,他們在巡查騎士的圍攻下很快一個個倒下,最後屋子裡就只剩下那邪教徒頭子​​一個人孤軍奮戰,他大概是知道突圍無望,忽然發出一聲怒吼。掉轉劍尖噗嗤一聲插進自己的咽喉,登時倒地身亡。

    戰鬥結束得比想像中還要快,布蘭多還有些驚愕於這些巡查騎士的戰鬥力,隨即又釋然了。眼下的一切恰恰不能說明王國的巡查騎兵的戰鬥力有多強悍,而是正好相反,正是因為這些負責地方治安的騎兵們平日裡表現得太過差勁了。所以這些不法之徒才敢如此放心大膽,他們顯然沒料到這支由貴族子嗣構成的地方治安隊竟然會在深更半夜來突襲他們,要不是布蘭多親手讓他們見證了這個事實,他們一定覺得這是天方夜譚的事情。

    不過年輕的巡查騎士們顯然對這一點毫無自覺,他們興高采烈地將那些匪徒——但凡尚還有一口氣的——一個個從屋子裡押出來,小菲尼斯不甘人後,自然也親手抓住了一個。這些邪教徒們在營地外面排成一排,還剩下五個,其他的大部分在睡夢之中就已經被割斷了喉嚨。布蘭多看了一眼剩下這五個人中比較高大的兩人。他特意留意了一眼丟在他們面前的佩劍,果然如同小菲尼斯所說,是兩把白翼騎兵的騎兵劍。

    而至於那第三個人,布蘭多心知肚明估計已經是死翹翹了。

    “問出些什麼了嗎?”他回頭去問歐金。

    歐金眉開眼笑地對布蘭多搖了搖頭,他比自己手下這些年輕人們稍微年長,但也不過是三十來歲的樣子,按照沃恩德大陸的算法,也還是個年輕人,而且他還是這些巡查騎兵隊的隊長。他的手下在先前的搜查中已經查出這些人全都是萬物歸一會的邪教徒。這可是個天大的功勞,一舉擒獲十二個邪教徒。還有五個活的,更不消說其中還有三個白翼騎兵團的逃兵,歐金簡直可以看到一枚勳章已經在向自己招手了。

    他笑嘻嘻地對布蘭多答道:“伯爵大人,這些傢伙都是邪教徒,嘴硬的很,什麼都不肯說,不過沒關係,反正他們也死定了,等送回去,不到下週就可以不處以絞刑。到時候我包一個好一點的看台,請大人親自來參觀。”

    布蘭多才沒有什麼惡趣味去參觀絞刑,或者他在意的根本不是這個東西,他搖了搖頭,但也明白歐金說的也不算錯,但凡是萬物歸一會的成員,下到這種亡命之徒,上到安列克那種公卿貴冑,大多都是鬼迷心竅,到死都不會回頭的。他們大概也明白,身份一旦暴露等待他們的下場就是一死,所以也就不抱有什麼僥倖心理。

    不過這樣代表著他今天晚上白跑了一趟。

    他正這麼想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巡查騎士忽然跑出了屋子,他手裡揮舞著張什麼東西,興奮地叫道:“大人,又發現了一件證據。”

    那傢伙跑近過來,布蘭多才看到他手中的是一張地圖,他獻寶似地在歐金面前張開,布蘭多馬上就明白過來這傢伙為什麼這麼興奮:這張地圖上繪製的應當是布拉格斯堡內的街道地形,非常細緻,是一張典型的軍用地圖。而布蘭多再一看那地圖上的兩片羽翼標記,就明白這可能是白翼騎兵團內部使用的地圖,私自收藏軍用地圖在這個時代就已經是重罪,更不消說還是從軍隊中盜取的。

    布蘭多微微瞇起眼睛,同時他感到芙蕾雅輕輕碰了碰自己的手。

    芙蕾雅也是看得懂軍事地圖的,她一眼就看到地圖上有兩個淺淺的紅圈,其中一個,正標記在掘墓人大街52號上。

    “布蘭多​​。”她小聲提醒道。

    布蘭多心領神會,馬上轉頭在她耳邊附耳叮囑道:“芙蕾雅,你馬上去把安蒂緹娜她叫過來。”

    “安蒂緹娜她……?”

    布蘭多點點頭,他本來都已經以為自己是猜錯了,但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這些白翼騎兵團的逃兵,還有那個上了絞刑架、同樣歸屬於萬物歸一會的白翼騎兵團的團長麥格斯克,泰斯特最後的那番哀嚎,再加上這張地圖——一條或明或暗的線彷彿已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不過他有些奇怪,這些萬物歸一會的傢伙怎麼總是糾纏於安蒂緹娜,她一個貴族之後身上能有什麼對他們來說感興趣的東西?

    布蘭多仔細想了一下,又有些迷惑地搖了搖頭,這件事十足的奇怪,泰斯特和麥格斯克顯然是萬物歸一會的上層成員,照理說像是他們這個級別關注的事情,顯然輪不到這些炮灰來插手,這裡面究竟有什麼貓膩?

    想到這裡,他回過頭拍了拍歐金的肩膀:“隊長先生,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歐金微微一怔看著這位伯爵大人。

    “我想這些人的身份恐怕不只是表面上這麼簡單,我建議你最好先別將他們送到布拉格斯的監獄中去,而是好好找個地方審問一下他們。”布蘭多答道。

    歐金稍微猶豫了片刻,立刻點了點頭,比起一份功勞來,他顯然更不願意得罪布蘭多。

    布蘭多對他笑了笑:“非常感謝,隊長先生,你放心,功勞肯定還是屬於你和你手下這些小伙子們的。”

    歐金聽到布蘭多對他道謝,頓時心花怒放,心想自己這次恐怕做了個最正確不過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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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4 18:20: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幕 兩封信 XIII

    芙蕾雅回到莊園時,夜色已深,但安蒂緹娜在送走了那個少年之後,卻一直等到這個時候。

    而她聽到芙蕾雅的描述時,心中就明白髮生了什麼,她還稍微有些驚訝,心想事情竟然如此巧合。以她的機敏與才智,馬上想到了領主大人抓到的那些人恐怕和笛安遇上的那伙兒不法之徒正是同一夥人,她讓芙蕾雅稍待片刻,然後回屋子裡拿上披肩與那條沒有墜子的項鍊,然後才出發與布蘭多匯合。

    兩人抵達獵人營地時,巡查騎兵們又白白浪費了兩三個鐘頭,還是沒從邪教徒口中問出個半個字來。他們把獵人營地搜索了一遍又一遍,幾乎翻了個底朝天,才又找出一本十六開的黑色封皮的《萬物法典》、以及一隻上面雕刻有銜尾蛇的木質雕像,那雕像顯然經常被用在各類儀式上,表面早已被磨得光滑,不過卻擦拭得十分乾淨,沒有一絲污垢,與這些渾身齷齪、蓬頭垢面的亡命之徒呈鮮明對比。至於那本《萬物法典》,歐金拿到手上翻了一眼就慌忙丟到一邊,這可是炎之聖殿明令禁止閱讀與傳播的禁書,他好像生怕那書會活過來咬他一口似的,讓他惹上麻煩。

    倒是他手下的年輕人們比較仔細,他們首先打開那本《萬物法典》翻了幾頁,確認裡面沒夾帶什麼東西,然後又在封皮上摸索了一番,再用劍拆開,結果還真叫他們從中拆出一張薄薄的羊皮紙來,只可惜那羊皮紙上空白無一物,巡查騎兵們想盡了各種辦法——無論是差人帶來顯影的藥劑滴上去,還是用火烤,或者放到月光下——都沒辦法叫那紙上顯示出文字來,布蘭多試了幾個小小的魔法把戲,也無濟於事,最後只能放到一邊。

    年輕的巡查騎兵們一開始還幹勁十足,存了心要在這位得寵的伯爵大人面前表現一番,但過了幾個小時之後,就忍不住有點呵欠連天了。那些邪教徒簡直像是特殊材料製造的,不管他們怎麼拷打,哀嚎連天,但就是一個字也不多說,他們甚至殺了其中一個來殺雞儆猴,剩下的人縱使嚇得瑟瑟發抖,仍舊咬緊牙關死不開口,顯然比起死亡來,他們更懼怕死亡之後的折磨,這些人早把靈魂奉獻給惡魔與黃昏,他們一旦開口墮入地獄,等待他們就是生不如死的下場。

    陰沉的摩雅從東面的群山之中沉入地平線之後,在秋季的夜空才會出現的塔狄莎又走過一半的行程,南北天空星斗轉換,夜晚幾乎只剩下最後一小段時間,所有人都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可就是一無所獲。歐金都忍不住有點歉然地看了布蘭多兩眼,但布蘭多則表示無妨,他是心存僥倖,但這個結果也是在預料之中。他看了看這些一個個彷彿霜打過的茄子已經焉了的年輕人,雖然明知道對方不過是恭維,但還是十分滿意,他打算等到天亮之後最後搜索一次營地,實在不行,就另想辦法,這些人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而正是這個時候,安蒂緹娜在芙蕾雅的陪同下終於抵達了營地。

    幕僚小姐冰雪聰明,她看到一片狼藉的營地,和好像起碼有一周沒合過眼的巡查騎兵隊的年輕人們,就明白領主大人是因為自己才這麼折騰,否則他何必和一群小小的邪教徒過不去,他又不是布拉格斯的治安官,治安官也未必會親自去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微微躬身向布蘭多行了一禮,然後才詢問其這一夜發生的故事來,她先看了一眼那些邪教徒,確認自己從前沒和他們打過照面,然後再一一檢查那些從營地裡面搜索出的零碎的物事,但當她聽到布蘭多提起那張空白的羊皮紙時,才抬起頭來對布蘭多說道:

    “領主大人,先讓歐金隊長將這些不法之徒送走吧,你也看到了,他們恐怕是不會開口的。”

    布蘭多看了自己的幕僚小姐一眼,兩人之間共事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已經能聽出話語之外的一些隱藏的意思,於是點了點頭。

    巡查騎兵們如蒙大赦,趕緊用繩子將剩下的活人綁起來——當然死人也要捆上,不管是還能出氣的或者是躺在地上的屍體,總是他們的功勞,既然這位好說話的伯爵大人已經表示將這個功勞讓給他們,他們自然不會客氣。雖說他們也未必真的用得著這些功勞,但一個邪教徒好說能換不少賞金,夠他們去揮霍一番了。

    巡查騎兵們忙忙碌碌的時候,安蒂緹娜才將布蘭多和芙蕾雅拉到一邊,悄聲說道:“領主大人,我想我知道他們是為什麼而來的。”

    布蘭多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己這位幕僚小姐。安蒂緹娜與他對視一眼,才將笛安遇到的事情和兩人講了一遍,然後她又說道:“領主大人還記得我父親留下的遺囑麼?”

    布蘭多點了點頭。

    “……瑪莎在上,我可能將不久於人世。若我身故,來人有幸看到這頁遺書,我願將我所有隨身遺物合法轉贈予此人。此外,我還有一處秘密的祖產,我願將這份財富將一分為三,一份贈予此人,一份轉交給我的妻子,賽迪,一份遺留給我的女兒……”

    安蒂緹娜回憶了片刻,逐字逐句將遺書的內容背了出來,好像在閱讀一樣:“若看到此遺書者有意於這份財富,請將這份遺書與我的信物一併轉交給我的妻子,並告訴她'巴登舞會上的約會',她會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

    最後她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有些沉默地念道:“最後,我對不起賽迪,願瑪莎大人懲罰我——”

    布蘭多看著安蒂緹娜,知道她不會做無謂之事,等著她的下文,安蒂緹娜輕輕吸了一口氣:“我父親年輕時代有一段時日非常拮據,他正是那個時候最在一次舞會上與我母親相遇的,他們很快就投入愛河,那時候他們在布拉格斯的舊城區買了一處宅邸,而我出生之後那處更大的庭院是在我父親賺到錢之後才購置的,我想我明白我父親將他的遺產留在什麼地方了。”

    布蘭多啞然失笑,自己這位幕僚小姐總是這麼認真,那時候他手頭缺錢,所以才看重安蒂緹娜父親留下的遺囑,但現在博格.內松留下的遺產再多,對於托尼格爾來說也是杯水車薪,對方不過是個小貴族而已:“安蒂緹娜,既然你記起了自己父親的遺物在什麼地方,那就想辦法把它找出來吧,做個留念也好——”他忽然住了口,有些驚訝地看著安蒂緹娜:“你是說這些人是衝著你父親的遺物去的?”

    安蒂緹娜輕輕點了點頭。

    這能解釋一部分問題,也只有這些底層的邪教徒才會對這筆小錢在意,他們或許是從什麼地方得到了風聲,想要發一筆橫財。但又解釋不通泰斯特和麥格斯克的覬覦,或者說他們在意的或許並不是一個東西,但布蘭多看了看了那兩個被捆起來的白翼騎兵團的逃兵,他們與麥格斯克的關係顯然不是巧合,心中也告訴自己的推測並不是正確的。

    要是他們能開口就好了,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安蒂緹娜看到自己的領主大人深深地擰起眉頭,輕聲開口道:“領主大人,那張空白的羊皮紙,我想我或許有點頭緒。”

    “你有辦法?”布蘭多回過神來。

    安蒂緹娜搖搖頭:“只是猜測而已,先看一下才能確定。”

    那張羊皮紙就和《萬物法典》放在一起,被巡查騎兵夾在書頁裡,布蘭多讓一個年輕人拿來那本禁書,安蒂緹娜接過之後打開從中取出羊皮紙,展開舖平,眼中便露出了然的神色。她又猶豫了片刻,才有些躊躇地對布蘭多說道:“領主大人,這是一封信,我想我能讓上面顯示出文字來,不過……不過能讓我單獨一個人完成這份工作麼?”

    “一封信?”布蘭多微微一怔,他看著自己的幕僚小姐,心下有些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謝謝你,領主大人。”安蒂緹娜心下有些感激,布蘭多毫不過問她要做什麼,這是一種無聲的信任,讓她感到心中既滿足而又欣慰。她從布蘭多面前告退,拿著羊皮紙來到一間木屋裡,抬起雙手繞到脖子後面,取下掛在脖子上的項鍊——項鍊上還掛著掘墓人大街52號那間屋子的鑰匙——她將羊皮紙和項鍊一起鋪在地上,然後半跪下去,咬破手指,將血滴在項鍊上原本掛著墜子的位置。這個時候神奇的一幕發生了,血珠順著項鍊向下流淌,彷彿流到空氣中漂浮著,勾勒出一枚水晶的輪廓,這枚虛構出的血色水晶散發著微光,安蒂緹娜用光芒照過那頁羊皮紙,羊皮紙上便逐漸一行行浮現出文字來。

    安蒂緹娜看著那些文字,長出了一口氣,她等到項鍊上的血光漸漸消散,才收起羊皮紙,重新帶上項鍊,並用披肩小心地蓋住。

    布蘭多等了小片刻才等到自己的幕僚小姐出來,她走到他身邊,然後將那張羊皮紙交給他。 “成功了?”布蘭多問道,安蒂緹娜輕輕點了點頭。 、

    他仔細地看了對方一眼,心想自己的這位幕僚小姐身上或許也有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但布蘭多相信她絕不會害自己,因此也就不再多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他尊重安蒂緹娜的選擇。他展開那張羊皮紙,目光匆匆掃過上面的第一兩段文字,就微微一挑眉。

    信上有一種特殊的紫色的文字寫道:

    ‘親愛的帕米德,我的兄弟——

    我們從未有一刻如此接近事實的真相,零碎的謎語終於逐漸形成一幅拼湊完成的圖景,呈現在我的面前,元帥大人的遺物我已妥善保管好,接下來我就要動身去尋找那個真相,我相信終有一日,你我還有所有人會得到公正的待遇。三十年來,你我曾在那個地方見證的噩夢一般的景象無時無刻不在我腦海之中盤旋,但時至今日,我仍確信我們當日所作出的選擇是出於正義與無私的目的,而很快,我就要證明這一點。

    關於公主殿下的囑託,我想元帥大人或許會反對,但有些事情我們不得不去完成,你、我還有夏爾早已約定好信守這個諾言,而我獲此殊榮可以得以保存一部分證據,我確信在不遠的將來它將成為一個榮譽的見證。另外,我將一部分碎片封存在同一個地方,作為我遺產的一部分留給我的後人——因為你我皆明白這一點,我們所要完成的事業充滿了未知與危險,我想假若有朝一日我遭遇不幸,這些拼圖還可以得以通過我妻子的手得以保存下來。對了,你我已經多年沒有互相通信,忘了告訴你,我已經結婚——我的妻子,賽迪,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姑娘,我愛她,如同愛我自己、我的父母還有這個世界上我最尊敬的人。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你能見見她,你一定會喜歡上她,她是個恬靜溫柔的女孩,知書達理,聰慧而又內斂,有時候我真希望她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公主,而我是守護她的騎士,但我常常在外,欠她太多,我時常對此感到十分愧疚。

    我和賽迪已經有了愛情的結晶,那是我的女兒,我給她取名叫做安蒂緹娜,那是精靈語中希望的花的意思。我的女兒長得很像我的妻子,但我相信她將來會像我一樣成為一名騎士,她很聰明,從小就能看出這一點,從她的眼睛裡我就能明白這一點,那種智慧的光芒過去我只在公主殿下眼中見過,我無比確信這一點。我時常想,要是斯科特大人有一個兒子,能將安蒂緹娜嫁給他,那是多麼的合適,他們一定會是埃魯因未來最為耀眼的星辰,哈哈,看到這裡你一定會認為我在異想天開,但我早已聽說,斯科特大人和我一樣已經成婚,婚約的對象正是你我見過那位美麗而溫柔的卡地雷戈女士,可惜我一直不知道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落腳,否則一定會去參加他們的婚禮,想想看,那是多麼的榮幸。

    最後,希望你身體永遠健康,健壯如牛,希望我們所做的一切能無愧於元帥大人,無愧於公主殿下,無愧於所有參與其中的人。

    願黑松常青,願埃魯因長存;願信念閃耀如初,願長劍鋒利如故——

    ——自從水琴之年以來,就無比想念你的熙帕德,你的兄弟'

    布蘭多細細地讀完最後一句話,才抬起頭來,看著自己面前的幕僚小姐。安蒂緹娜臉微微有些紅,顯然這之前她也讀完過整封信,她有些局促地絞著手指,小聲答道:“請不要介意,領主大人,那只是我父親他一廂情願的妄想而已。你和公主殿下另有婚約,還有羅曼小姐……你……你就當看到了一個善意的玩笑好了,我……”

    本來這封信的確沒什麼大不了,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只是一封家書,上面的內容都可以看做是家人之間的玩笑話而已,可畢竟是經她之手顯現出來,就覺得有些變了味道,安蒂緹娜有些不安地感到,領主大人會不會認為是她在這裡面使了一些小小的把戲。但其實旁觀者清,布蘭多壓根就沒在意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這封信上的其他內容,他看著安蒂緹娜,苦笑了一下道:“安蒂緹娜,這是你父親留下的信箋對嗎?”

    安蒂緹娜一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你認識帕米德這個人嗎?”

    幕僚小姐這一次搖了搖頭,她皺起眉頭,露出思考的神色,但片刻之後,還是輕輕搖頭。

    “你父親的真名叫做熙帕德,對嗎?”布蘭多問道,這個名字,他也沒聽過,畢竟這是四五十年前的故事,遊戲之中關於這段歷史不過是一筆帶過罷了。

    安蒂緹娜微微哆嗦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或許是這樣,他可能和我提過那麼一兩次,我父親是西法赫人,在他們那個地方從孩子到大人一般會有兩個名字。私下裡,兄弟與家人之間,常常用屬於小孩子時代那個名字,用作暱稱。”

    布蘭多想了一下,似乎也確實是這麼回事,他看了看手上的信箋,心中已經有了個大概的輪廓。從信上的內容可以看得出來,自己的祖父可能和安蒂緹娜的父親有著上下級關係,從信上的稱謂來看,他應該和自己的父親、和夏爾是同一代的人,那個帕米德顯然也是這些士官之中的一個,很有可能還是自己祖父手下的親信。這一點大大地出乎他的預料,他從未想過自己和安蒂緹娜之間還有這樣的聯繫,以前他從不相信冥冥之中的命運,但現在卻忍不住有些信了,這就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他和這位幕僚小姐聯繫在一起。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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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4 18:20: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幕 兩封信XIV

    兩人之間都有些沉默,彷彿內心中都在思考這樣一個命題。

    片刻之後,布蘭多才開口問道:“安蒂緹娜,你知道你父親之前做過什麼嗎?”

    幕僚小姐輕輕搖頭:“我不太清楚,自我懂事之日起,生活還算平靜優渥,就和別的我們這個階層的家庭沒什麼區別。在布拉格斯,父親有幾處產業,生活來源在他最後一段時日失蹤之前也還算穩定,我只知道父親在年輕時有過一段拮據的時日,但具體如何,父親和母親都沒有和我講過。”

    布蘭多輕輕抿起唇。

    他在想幾件事,信上所指的'事實的真相和零碎的謎語終於逐漸形成的圖景'究竟是什麼,他們和自己的祖父究竟經歷了什麼,信上所指的公主殿下又是誰——他確信那肯定不會是格里菲因公主,那個時候她和哈魯澤都還沒出生呢。最後,這些微不足道的邪教徒手上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封信,萬物歸一會行事嚴密,麥格斯克和泰斯特不大可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一群嘍囉處理。

    這些亡命之徒這麼小心翼翼地將這封信封入《萬物法典》的封皮之中,顯然是了解這封信的價值。

    “安蒂緹娜,”布蘭多揚了揚信紙:“你認為他們有沒可能想辦法看到這信上的內容。”

    他指的固然是那些邪教徒,安蒂緹娜看了那邊一眼,果斷而肯定地搖了搖頭:“他們不可能看到,能讓這封信顯示出文字的,是我父親家族獨門的方法。”

    “對了,”布蘭多忽然想起:“你是怎麼認出這封信的?”

    安蒂緹娜一怔,隨即答道:“因為我父親的信上留有特殊的印記,這個印記瞞得了他們,卻瞞不過我。”

    “可之前你並沒有看過這張羊皮紙不是麼?”布蘭多有些不解。

    安蒂緹娜張開嘴,愣了好片刻才回答道:“領主大人,笛安先前告訴我這些人闖入我家中,還找到了我父親在胡安區的老宅,我那時候就已經懷疑了。我想他們很可能是從某些途徑得到了關於我父親遺產的消息,那封信可能也是這麼到了他們手上,只是他們未必讀得懂這封信,否則就不會白費功夫了。”

    布蘭多將手按在羊皮紙上,被安蒂緹娜的話吸引了注意力:“你說他們白費功夫。你早知道你父親的遺產並不在那裡,對了,你先前說你父母最早住在什麼地方?”

    “在舊城區,灰鼠人街——”

    布蘭多和安蒂緹娜一邊討論,芙蕾雅則與小菲尼斯一起輔助巡查騎兵隊監視那些不安分的邪教徒,一夜折騰,東邊的天空很快隱隱發白,塔狄莎沉入地平線之後,新的一天就已經到來了。

    巡查騎兵在天亮之前將獵人營地清理一空,歐金臨走時對布蘭多再三道謝,那位巡查騎兵隊長極盡恭維之意,彷彿與這個小小的功勞比起來,能與這位伯爵大人攀上關係才是重要的事情。

    布蘭多沒拆穿他,而是真摯地道了謝。兩方人在森林外分開,巡查騎兵的年輕人們對這個沒什麼架子的伯爵大人印象頗好,再三告知他一定要在這些亡命之徒處以絞刑時前去參觀,布蘭多不明白這些人怎麼對於絞刑這麼感興趣,彷彿那不是殺人而是某種娛樂節目。歐金還承諾會說服貴族議院給他發一枚銅質的星焰勳章,但星焰勳章這種東西在安森時代以後早已氾濫,而不像只有王室和炎之聖殿才有資格頒發的燭火勳章那麼寶貴。

    ……

    灰鼠人街的舊城區早在呼嘯之年後就已經徹底改造,併入了公共墓地的範圍,那裡離安蒂緹娜位於掘墓人大街的居所並不太遠,只是要穿過那條正面面向地下大墓窖的、連白日裡都人煙稀少、冷颼颼的街道。公墓位於一座屬於死神的聖殿後面,那座聖殿靜靜地坐落在灰鼠人街與掘墓人街的交界處,布蘭多讓笛安買通了聖殿中的僧侶,才同意讓他們進入公共墓地去看一看,那個穿著灰褐色僧袍的老邁僧侶帶著他們經過由無數拱梁支撐起的大大小小的迴廊,然後經由一扇小門來到聖殿後面,穿過一片森林後,就進入了公共墓地的範圍。

    這兒是一片林蔭環繞的安靜所在,樹冠圍拱之間的空地樹立著許多無名或者是有名的墓碑,幾條石板小徑環繞其間,通向霧氣瀰漫、未知的林地深處。

    “他不擔心我們?”芙蕾雅看到那老僧侶回到聖殿裡、關上門,忍不住驚訝地問道。

    “他自己膽小罷,我聽說關於這片墓地的傳說可是林林種種,聽說這裡有許多奇怪的東西在林子裡游盪著,每年都有人在這附近遇害呢。”小菲尼斯頗為不屑地答道。

    “沒那麼可怕,那只是為了騙外人,因為有人想藉著這層外衣在這裡做不法勾當——謀殺、秘密交易、森林​​中的竊竊私語都是陰謀與毒計,其實這些老僧侶才是最清楚的人,”聽了小菲尼斯的話,笛安笑了笑答道:“反正只要有人付了錢,他才不關心我們要幹什麼。”

    “可他們不怕……?”縱使已經見得很多,但芙蕾雅還是有些無法相信。

    “這些都是公開的秘密,盜墓和販賣屍體,甚至有亡靈巫師偷偷從哪些僧侶手上買屍體作為研究的材料,這裡有一個龐大的地下黑市,那些僧侶豈能不知道?”

    芙蕾雅輕輕吐了一口氣,有些厭惡:“真是褻瀆神明。”

    “亡靈巫師們也信奉瑪莎,不是嗎?”笛安不在意地答道。

    芙蕾雅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少年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趕忙補充道:“那些僧侶和炎之聖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即便是貴族也不願意招惹他們,再說了,貴族們有家族墓窖,他們不願意插手,我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那些亡靈巫師多半是灰色領域的一員,一般人可不敢得罪他們。”

    芙蕾雅知道他說的是實情,雖然不樂意聽,但也只是皺了皺眉沒有開口,她把牙齒咬得緊緊的,叫人擔心若那老僧侶再出現在她面前,會叫她拔劍刺個透心涼。

    布蘭多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表情來,笛安說的這些都是他司空見慣的事情,不過要說這座墓地裡沒有一點危險也不盡然,正常的地方豈會像這裡大白天霧氣瀰漫、陰氣森森、能見度不超過十米?周圍林蔭環繞,彷彿太陽也無法穿透,這時才剛剛是正午過後,但墓地裡卻好像傍晚十分——而且還是陰天裡的。超自然的神秘來自於地下,那裡有一個更大的墓地,布拉格斯的地下公共墓窖,裡面危機四伏,充滿了屍妖與活動的骸骨,自從呼嘯之年以來,就沒多少人敢進入那下面了。

    不過那不是他們今天的目的,他向身邊的安蒂緹娜問道:“安蒂緹娜,你確定是在這裡面嗎?”

    墓地裡氣溫比外面陡然下下降了好幾度,安蒂緹娜臉給凍得有些發青,她按著披肩,小聲回答道:“那附近一帶的居民區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被拆除了,劃為了墓地,但是我聽說我父母他們原本租下那間房子僥倖保留了下來,有個守墓人住在那裡。”

    “這裡竟然還有守墓人?”芙蕾雅微微有些驚訝,她還以為這個地方壓根就無法無天了。

    “至少是名義上的,”安蒂緹娜畢竟是本地人,笛安說的那些其實她也或多或少聽聞了一些,只不過不願意開口罷了,她蹙著眉頭道:“我聽說他幫著那些盜墓者把屍體運送出去,經營著這份見不得光的產業。”

    “產業。”芙蕾雅幾乎要氣暈過去了。

    布蘭多在一邊聽到她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沒走多久,他們就找到了那座守墓人住的屋子,安蒂緹娜還保有記憶中的方向,笛安事實上也找得到那個地方——他們穿過鬱鬱蓊蓊的森林與林立的墓碑,看到霧氣中出現了一棟兩層樓高獨立的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森林深處。笛安早聯繫好了那個守墓人,那守墓人自然不知道布蘭多的身份,但聽說來了個貴族,以為遇上了一筆大買賣,早已恭恭敬敬等在前面。

    守墓人叫做老滑頭,真正的名字早被人遺忘,像是被埋入地下的骸骨一樣,他長得完全符合這類職業在布蘭多心目中的形象,簡直叫人以為遇上了一頭活生生的屍妖——彎腰駝背,佝僂著身形,與巴黎聖母院中的怪人卡西莫多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後者有高貴的心靈,前者只有滿肚子壞水;很難看出他的年紀,滿臉褶子,但眼睛還算活靈活現,彷彿時刻轉動著陰森森的念頭,頭頂上已經謝頂,還剩下稀疏幾根毛懶懶散散地豎立著,彷彿是這片霧氣中的樹林的縮小和復刻。

    芙蕾雅冷冷地看著這個傢伙,布蘭多卻懶得為難這種小人物,其實有時候這些見不得光的產業未必是這些人願意做的,他明白在這個每個人都或多或少遺失了什麼的時代,過責不應當算在某一個人頭上,否則就是純粹的洩憤了。不過這不代表著他願意和這種人打過多交道,他看了一眼這傢伙,連寒暄的心思都欠奉,直接開口問道:“我們有什麼要求,你都已經知道了吧?”

    守墓人趕忙點頭哈腰地將一串鑰匙畢恭畢敬地交給布蘭多,這是笛安早就交代好的,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年輕的貴族想要借用他的屋子幹什麼,但他至少認識笛安,那少年給了他一大筆錢——那筆錢自然不可能是笛安的。他很清楚,這個地方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多問,誰知道這個貴族想幹什麼呢,知道得越多就與危險,何況貴族們都是有些古怪的癖好的,他悄悄看了一眼布蘭多身後那兩位貌美如花的少女,心中轉動著某些見不得人的念頭,但表面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對於他來說,只要拿到錢就可以了。

    芙蕾雅看著守墓人遠遠地離開,鑽入霧氣之中,手不知道握緊又鬆開了好幾次,那傢伙看她的那種滿是貪婪與污穢的目光竟然還以為她沒看到,她有好幾次差點都忍不住要發作了,不過她畢竟不是那個剛剛走出布契,不諸世事的小姑娘了,生生忍了下來。布蘭多有些歉然地看了她和安蒂緹娜一眼,兩位女士心中的悶氣就自然而然地煙消雲散了。

    三人進入屋子裡——笛安和小菲尼斯自覺地守在了外面,其實布蘭多倒不用避諱小菲尼斯,不過後者明白自己需要留下來看著這個少年,這也是布蘭多事先叮囑過他的——安蒂緹娜首先進入每間屋子一一看了一眼,像是要從這間古老的屋子裡找出自己父母曾經生活過的痕跡而已,不過她注定要失望,屋子裡堆滿了棺材,而且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幕僚小姐從樓下到樓上,然後又回到客廳,臉色十分難看,幾欲作嘔。

    “是這裡嗎?”布蘭多看她臉色,忍不住關切地問道。

    安蒂緹娜默默地點點頭。

    “能確認在什麼地方嗎?”

    “在屋子後面,那裡有一株黑松樹,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就在樹下面,那兒有個小小的水池,所以應當不會被劃成墓地,我記得我父親曾經和我講過一次。 ”安蒂緹娜回憶著答​​道:“他和母親在巴登的舞會上認識,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這個地方……”她有些厭惡地看了看這兒:“當然,那時候這裡還是居民區,不遠處就能看到布契河。”

    “那我們趕快到院子裡去吧,”芙蕾雅皺著眉頭答道:“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待了,真可惡,這傢伙竟然把安蒂緹娜父母以前住過的地方搞成這個樣子——烏煙瘴氣!”

    布蘭多聽了忍不住苦笑,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憎主及物,這屋子在他看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守​​墓人的屋子,不正應該如此嗎,那股惡臭也不過是陳腐的味道與屍臭罷了,那守墓人雖然不叫人喜歡,但因為這個事情而遭到譴責,就有點遭受無妄之災了。但這話他可不敢當著兩位女士的面說出來,因為他看到安蒂緹娜分明感激地看了芙蕾雅一眼。

    好像自從她們在自己母親面前哭成一團之後,兩人的感情就愈發要好了起來。

    就如同在布拉格斯地區的屋子的傳統結構,廚房通向後門,安蒂緹娜帶著他們來到後面的院子,果然在屋子後面有一株挺拔的黑松,不過記憶中的池塘已經乾涸,好在守墓人並沒有把自己後院變成墓地的想法,院子裡還沒人動過。但安蒂緹娜也不能確定他父親的遺產究竟埋藏在黑松樹下哪一個位置,因此布蘭多和芙蕾雅只能沿著樹下挖開一圈,好在守墓人的屋子裡有的鐵鍬,他們兩人也有用不完的力氣。

    開始一兩個鐘頭,他們毫無半點收穫,安蒂緹娜的父親似乎將東西埋得極深——或者說他們猜錯了,東西壓根不在這裡——又或者已經被人挖走了,總之坑越挖越深,可想像之中的東西就是不見蹤影。但芙蕾雅向著某個方向掘進了大約兩三米深的時候,忽然叮的一聲感到鏟子碰上了什麼硬硬的東西,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可能發現了什麼,連忙停下手將那個地方的土層扒開一看,果然發現埋藏在泥土之下的是一口鏽跡斑斑的鐵箱子。

    這箱子並不太大,大約就只有一個手提箱般大小,芙蕾雅趕忙叫來布蘭多和安蒂緹娜,三人齊心協力將箱子從土層下面挖了出來。他們清理乾淨箱子後,箱子正面露出一個浮雕在箱面上的徽記,那枚盾形的徽記被分成四個格子,兩個交錯的格子上各有一枚月牙,布蘭多看到這枚徽記就忍不住輕輕地咦了一聲。月牙是埃魯因的標誌,西法赫的王室的徽記就是盾上的一枚鑲嵌於圓月之中的月牙徽記,而科爾科瓦家族的徽記則是衍生於西法赫王室的徽記——盾徽上三枚斜列的月牙,但凡家徽上有月牙的,或多或少和王室的血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布蘭多忍不住看了安蒂緹娜一眼,沒想到她的家族竟然也和王室至少有著某種旁支的關係,不過他紋章學知識匱乏得可以,不然大概能認出這是那一位王親的後代。

    “我父親是出身西法赫的貴族,領主大人……”安蒂緹娜不得不小聲地解釋道。

    布蘭多恍然,西法赫的貴族,或多或少與王室有那麼些聯繫,這倒也不足為奇了。但這個疑惑在他心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他很快就丟開這個念頭,看了安蒂緹娜一眼,至少眼下,最適合打開這口箱子的人,無疑正是這位貴族小姐。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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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4 18:21: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幕 兩封信 XV

    “安蒂緹娜,你來打開吧。”布蘭多看著那箱子,開口道。

    安蒂緹娜一怔,隨即反應了過來,她細細地看著自己的領主大人,心中有些感動,然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她將手放在冰冷的鐵箱子上,強抑著內心中的激動,低聲吟誦咒文,一個字節一個字節從她柔軟的唇瓣之間吐出,低沉而清晰,箱子的鎖頭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托起,然後悄然滑開,最後哐一聲落在地上。她吸了一口氣,慢慢掀開箱子,下面是一層防水的油布,油布下面是分開成三個捆紮緊實的包裹,包裹的外皮同樣是一樣材質的油布,而在包裹上放著一封信,信上的封蠟上同樣印著他們先前見過那個徽記。

    安蒂緹娜在得到示意後才拆開信封,細細地將信讀了一遍,信上的內容和遺囑上差不多——若是有其他人找到這份遺產,希望發現者能將遺產一分為三,他可以繼承其中最為豐厚的一部分,而剩下比較微薄的兩部分和一些雜物則留給安蒂緹娜與賽迪,讓她們至少生活有所依著,同時也是聊以紀念。信上還有一些留給安蒂緹娜的話,大抵是希望她能幸福,並能原諒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幕僚小姐讀完最後一句,雙手捏著信紙好半晌不發一言,她低垂著頭,濃密的睫毛好似羽毛一樣微微顫抖。

    布蘭多與芙蕾雅在她身後互相對視了一眼,未來的女武神眼中滿是同情,幾乎想要以身相代去分擔幕僚小姐心中的哀傷,她想到自己的身世,心下也是一片柔軟。

    好一會,安蒂緹娜才放下信紙,她看起來彷若無事,但臉色蒼白得可怕:“領主大人,我們把這些包裹打開吧。”

    布蘭多看她這個樣子,不忍搭話,只是點了點頭,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趟是不是真的來對了,他以為幕僚小姐早已忘記了過去的陰霾,卻沒想到這些哀痛在她心中埋得如此之深。安蒂緹娜先默默地打開那個最大的包裹,金銀光芒立刻映亮了在場三人的臉膛,裡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金條與銀錠,還有一些珠寶首飾與疊在一起的房契、地契,她迅速估算了一下,得出結論這裡起碼超過十萬托爾的財產,以一個小貴族的家庭來說這也算是一大筆錢了——但這筆錢是他父親預備給發現遺產者的,安蒂緹娜默默地將它放在一邊,又打開第二個包裹。

    第二個包裹之中同樣是差不多的東西,不過數額大約只有前一個包裹的一半——這是留給她母親的,裡面還有一封信,信上的署名是賽迪,即她的母親。安蒂緹娜並沒有拆開信封,而是看著那封信半晌,才將它輕輕放下。然後她拿起第三個包裹——這個最小的包裹,大概只有梳妝盒大小,而這個包裹是留給她的。 。

    她拿著這個包裹時,感到幾乎要窒息,但還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開,她分開層層包疊的油紙,裡面是個精緻的胡桃木匣子。再打開匣子,匣子內的絨布上墊著一枚戒指、一條細細的項鍊,她看到那條項鍊的一剎那,眼淚終於忍不住撲簌簌沿著面頰滾落下去。

    布蘭多和芙蕾雅看著那條項鍊,也是默默無言,原來那條項鍊的水晶墜飾,是一枚漂亮的記錄水晶,當匣子打開時,水晶上放出光芒來,正好映出一男一女並肩而立,那個男人一頭黑髮,臉上依稀有安蒂緹娜的幾分輪廓,他對著安蒂緹娜溫柔地笑著:

    “安娜,若是有一天由你親手打開這個匣子,我相信這個時候我已早已不在人世。我心愛的女兒,我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請你一定要相信,你父親的一生,都是在追求這個世間最正義與公正不過的事情。因為我知道,為這個世上付出、承擔責任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他人口中的罪人——安娜,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用你清澈的目光去看清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真相,而不是被虛妄所蒙蔽雙眼,因為你是那麼的聰慧,是我畢生的驕傲——”

    “這枚戒指,是我與你母親訂婚的信物,在徵得了你母親的同意之後,我將它留下,留在這裡,希望由一天可以給你留作見證,見證你的幸福,你心儀的另一半。”

    “安娜,”與安蒂緹娜有八分相像的溫柔的女性開口道,她微微一笑:“願有一天,你能找到屬於你自己的幸福。”

    “騙子……”安蒂緹娜頓時失聲嗚咽,彷彿一直以來壓抑的感情此刻終於爆發開來,猶如決堤的洪水、奔湧而出,受傷野獸一般的嗚咽終於化為嚎啕痛哭,布蘭多從未見過自己那個安靜、從容的幕僚小姐露出這樣的一面,無助得好像個孩子一般,柔弱的肩頭抖動著,除了哭聲,彷彿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布蘭多也是哽咽無言,這個世間有些感情總是能打動人心、擊中人心之中那處最柔軟的地方,而親情,無疑是永遠都切不斷的那一種感情——無論在他眼中表現得如何堅強、如何淡漠、彷彿早已不去記起過去的一切,但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安蒂緹娜還是哭得像是個孩子——不是咬著唇,眼淚在眼眶之中打轉兒,而是徹底失聲,痛哭流涕,發出彷彿野獸一般的嘶叫聲。

    芙蕾雅也轉過頭去,用手擦了擦眼角。

    不知道過了多久。

    幕僚小姐才終於整理好了自己的感情,她紅著臉,盡量不去看芙蕾雅與布蘭多,彷彿怕叫他們看了笑話一樣。 “領主大人,我仔細檢查過了,這裡面似乎沒有達魯斯大人的遺物。”她一開口,臉就忍不住更紅了,因為聲音沙啞得厲害,幾乎像是換了個人在說話。

    布蘭多有些關切地看著她,問道:“沒事了吧,安蒂緹娜。”

    安蒂緹娜搖搖頭,輕輕舒了一口氣,她心中很亂,一時之間也說不好是不是真的沒事了。不過無論如何,拿到父親留給她的東西後,心中對於那個不辭而別的父親的恨意,似乎也再沒有那麼強烈了。她默默地想著,或許母親大人在病榻上抓著自己的手時,早已知曉父親去了哪裡,他們一直都是知道的,因為父親他從未欺騙過母親,他們不過合起夥兒來騙她罷了。她笑了笑,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淚痕雖然還掛在她臉頰上,但幕僚小姐卻笑得十分可愛。

    布蘭多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看了看芙蕾雅,這位心地善良的布契少女也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箱子裡沒有達魯斯的遺物,和信上寫的截然相反,這既在布蘭多預料之中,又在預料之外。他思考了片刻,才答道:“安蒂緹娜,你父親他不能保證發掘出他遺產的人一定是你,也不能保證發掘的人一定會信守承諾將遺產分給你們母女,所以他不大可能將這麼重要的東西直接放在遺產之中。”

    安蒂緹娜點了點頭。

    “可他在信上明明寫了……”芙蕾雅有些不解地問:“那是一封私信,他沒有必要撒謊不是嗎?”她馬上自己就反應了過來,恍然道:“我明白了,他沒必要將達魯斯大人的遺物放在自己的遺產中,但他卻可以在遺產真留下線索——”

    布蘭多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忽然變聰明了。”

    芙蕾雅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如果父親在遺產中給我留下了信息的話,我想只能是在我的包裹中。”安蒂緹娜想了一下,答道。

    “可你母親的包裹中不也有可能嗎?”芙蕾雅又回頭問道。

    安蒂緹娜搖搖頭:“我母親的包裹中基本上都是財物,父親他肯定會估計到人心的貪婪,而只有留給我的遺產,幾乎都是雜物,不惹人注意。而且之前我也檢查過我母親的包裹,還有那封信,裡面都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安蒂緹娜,你一早就猜到了吧,你腦子可真好。”芙蕾雅有些羨慕道,她在騎士學院時從來都不是最聰明的那一個,甚至可以說有些笨,但對於真正天資聰慧的人,她卻只有羨慕、沒有一丁點嫉妒。公主殿下告訴她,她父親是埃魯因上個時代最天資卓絕的騎士領主,這讓她十分苦惱,為什麼偏偏她自己就這麼笨拙。

    幕僚小姐微微一笑。

    “你檢查過了嗎?”布蘭多又問道。

    安蒂緹娜點點頭:“項鍊和戒指,還有盒子裡裡外外我都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什麼線索。”她想了一下,又答道:“我想我父親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信息留在顯眼的地方,只有把它們拆開,恐怕才能清楚線索究竟在什麼地方。”

    “可那是你父親留給你最後的遺物——”

    “沒關係的,領主大人,”安蒂緹娜輕聲答道:“這也是我父親的願望,他不會因此而責備我們的,何況若我們懷念一個人,應當是在心中,而不是糾纏於這些外物。”

    她打開盒子,但布蘭多卻按住她的手。 “我來吧。”他說:“把項鍊給我看看。”

    安蒂緹娜微微一怔,抬起頭來看了這位自己的領主大人一眼,然後點了點頭,將項鍊放到他手上。布蘭多接過項鍊,仔細檢查了一番,然後他捏住項鍊的墜子,輕輕轉動了一下。只片刻,那墜子果然鬆動起來,他沿著某個方向將墜子下下來,然後小心地將它舉起來對著屋子裡的燈光,然後從中抽出一張裹成一條的紙條來。

    他這番動作毫無絲毫遲滯,彷彿事先就想好這一切、早就猜到紙條藏在項鍊之中一樣,將旁邊的芙蕾雅和安蒂緹娜都徹底看呆了。

    “領……主大人?”安蒂緹娜微微張開嘴,幾乎以為自己的領主大人真是一位全知全能的神祇。

    記錄水晶有一條物理特性,它們的結晶結構是中空的,布蘭多檢查這條項鍊時首先就想到了這一點,他嘗試著將墜子卸下來,沒想到一舉成功,果然從中找到關竅,這也是機緣巧合。他將項鍊交換給安蒂緹娜,忍不住苦笑著把緣由講了一遍,安蒂緹娜這才恍然,不過還是十分崇敬地看了自己的領主大人一眼,她是做魔導構裝研究的,對於各類水晶最為熟悉,但記錄水晶是個偏門,因為這是一種人造魔力水晶,真正了解它物理特性的少之又少——也只有自己的領主大人,博學得近乎聞所未聞,才能這麼舉重若輕。

    三人打開紙條,卻發現紙條上畫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簡直像是小孩子的塗鴉,布蘭多和安蒂緹娜第一時間都沒看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反倒是芙蕾雅輕輕地'啊'了一聲,脫口而出道:“啊,這是軍用秘文。”

    “軍用秘文?”布蘭多微微一愣,他知道軍事上常常有些秘密的訊息需要傳遞,各國都有一套從古代符文上改來的秘密符號,他對於埃魯因的軍用秘文十分熟悉,無論是三十年前的'安森秘文'還是寒霜劇變之後新的'新秘文'他都能解讀出來,但眼前這些顯然不是其中任何一種,他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身邊的芙蕾雅,這位未來的女武神肯定地向他點了點頭:

    “這是克魯茲人的軍用秘文,而且還是半個世紀之前的舊密文,我正好在王立士官學院學習過。”

    她這麼一說,安蒂緹娜也反應了過來。 “是了,”幕僚小姐好像回憶起了什麼似地答道:“小時候,父親教我會過一部分這種秘文,不過他當時沒告訴過我這是什麼。”

    布蘭多沒想到芙蕾雅竟然學過克魯茲人的秘文,他馬上問道:“你們能解讀出來嗎?”

    芙蕾雅仔細閱讀了一遍,才點了點頭:“問題不大,布蘭多,這好像是一張地圖……”

    ……

    “這些是什麼?”

    擺在芙蕾雅面前有三件東西,一枚淡灰色的水晶,一些赤褐色的石片,一張只勾勒出些許線條的莎草紙地圖——這三件東西都是從同一個鐵盒子裡取出來的,這個盒子是她破譯出那段密文之後,從胡德區某間老宅的地板下面取出來——而當然,她一件都不認識。

    布蘭多想辦法讓笛安花了點錢將安蒂緹娜父親的遺產從墓地裡偷運了出來,他在箱子上施了元素守護類的法術,好叫那些人打不開箱子;而墓地內進進出出的'活兒'很多,那些偷偷摸摸修習黑魔法的巫師們多半不會大張旗鼓地將屍體一具具運出來,因此用上箱子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布蘭多原本還擔心會引人懷疑,但他還是小看了這些事情在盜墓者眼裡司空見慣的程度。

    那個守墓人在從笛安手上拿到一筆錢之後,拍著胸口向他保證別說送出去這麼一口箱子,就算是他要從墓地裡面抬幾口棺材出去,也絕對沒有半點問題。然後他不知道從那裡找來些手腳麻利的人,在布蘭多眼中那些傢伙行事風格頗有些盜賊兄弟會那幫人的痕跡,總之在這些人的幫助下,箱子順順利利地被偷運了出來,其過程沒有半點波折,運箱子的人長年累月來不知道幹了多少這類活兒,那口裝滿金銀的箱子在他們手中就好像搬一塊石頭一樣,從頭到尾壓根就沒多看一眼。

    布蘭多也忍不住慶幸,還好自己足夠機智在箱子上加持了一個風翼術,不然以這些人的經驗,恐怕一上手就會摸出重量有問題來。

    等到他們將所有東西運回莊園,又到胡德區去取回安蒂緹娜父親最後的遺物——或者不如說劍聖達魯斯的遺物之後,時間已近傍晚。布蘭多在自己書房中拆開那個盒子,一一將盒子內的東西取出,然後才出現了上述那一幕。

    不過比起芙蕾雅的迷惑不解,布蘭多和安蒂緹娜則顯得有些臉色各異。

    “領主大人,這些石片……”幕僚小姐敏銳地記起:“我小時候好像見過,我父親第一次在一個行商手上買下時,彷彿如獲至寶,那之後他就一直在各處收購這些石片。我記得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他都一直在擺弄這些石片。”

    “他告訴過你什麼嗎?”布蘭多目光盯著那塊灰色的水晶,頭也不回地問道。

    安蒂緹娜回憶了一下,但搖了搖頭:“我那時候太小,隱隱記得父親有說過幾次,意思似乎是這些石片通向什麼的鑰匙一類的東西,但後來這些石片就漸漸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我以為父親已經對它們失去了興趣,沒想到他竟然將它們保存了下來。”

    “安蒂緹娜,你沒有想過,這些東西其實是和我祖父有關的。”布蘭多答道。

    “恐怕是的,按照那封信上的說法,這個盒子裡裝著的是達魯斯大人的遺物,還有關於父親所謂的那副'圖景'的碎片——難道就是說的這些石片?”安蒂緹娜有些疑惑地反問道。

    但布蘭多沒有答話。

    他死死地盯著那枚灰色的寶石。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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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幕 第三封信

    那枚灰色的寶石,在燈光下顯得既黯淡、而又光彩奪目,這種矛盾的感覺在這枚寶石上卻糅雜得如此的自然,彷彿叫人一眼看去,就被吸引住心神一樣,任誰第一眼看到這寶石,都會知道它絕非凡物。但這枚灰寶石在布蘭多看來卻是如此的眼熟,以至於他打開次元洞,從中拿出另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灰色寶石攥在手中,然後緩緩打開手心時,芙蕾雅發出一聲輕輕的驚嘆。

    “布蘭多​​,你手上的寶石和你祖父留下的一模一樣,這是達魯斯大人留給你的嗎?”

    布蘭多看了這位埃魯因的女武神一眼,把後者嚇了一跳,芙蕾雅從沒見過他露出這樣古怪的神色,下意識地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布蘭多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將寶石放了回去——事實上這樣的寶石,他還有一枚。他曾先後有兩次見過類似的東西。第一次,是在信風之環。第二次,是在死霜森林的冰川之下。在信風之環,主祭安曼與風後聖奧索爾將這枚寶石稱之為封印之石,而在冰川之下,那古怪的夢境之中敏爾人將之奉為聖物。但他心中卻明白這東西究竟是什麼——黑暗之龍的靈魂碎片。

    這枚灰寶石散發著異樣的光彩,是因為它內部已經透明,這證明寶石內的傳承已經被抽取。

    而這枚寶石——

    是他祖父的遺物。

    劍聖達魯斯是黑暗之龍?布蘭多自己都被自己這個忽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這似乎能解釋達魯斯為什麼會被炎之聖殿審判,流放,選擇離開王國的權力中心,埋名隱居;為什麼當日聖戰之中,友軍會忽然倒戈相向,因為劍聖達魯斯是黑暗之龍,因為有這樣一個真相,所以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他又搖了搖頭,但這並不能解釋,為什麼在遊戲之中第三次聖戰時,他們會從背後受到瑪達拉亡靈大軍的攻擊。

    何況若自己的祖父是黑暗之龍,那麼炎之聖殿不大可能就這麼放過他,黑暗之龍畢竟是四大聖殿的死敵啊。

    而另一個疑點來自於自己祖父的壽命,在布蘭多記憶中自己的祖父是因病而亡,但其實也是死於身體機能的逐漸老化和衰敗,他最終的壽命也不過只能算是普通人裡面比較長壽的,但以劍聖達魯斯的實力境界而言,這卻就是英年早逝了。他一早就在懷疑這一點,更不用說得到黑暗之龍的傳承之後,壽命還會大大地提高。他很清楚黑暗之龍的傳承意味著什麼——那可是神之血。

    布蘭多曲起指節輕輕敲了敲書桌的桌面,心中疑竇重生,彷彿思緒中有一條隱隱約約的線,但一時又抓不住線頭。

    而這個時候,芙蕾雅忽然開口道:“布蘭多,安蒂緹娜,你們看看這張地圖。”

    布蘭多心中此刻已經隱約有了些猜測和結論,他抬起頭向那張簡陋的地圖看去,但不看還好,這一看心頭卻是微微一怔。因為那張莎草紙地圖上不過用某種很難褪色的筆勾勒出幾條簡單的線條,然後歪歪扭扭地寫了些註解,整張圖上幾乎叫人看不明白究竟是畫的什麼地方,但他卻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在那裡見過這張地圖。

    是遊戲中?

    他馬上搖了搖頭,遊戲內的秘密地圖很少,蘇菲接觸過幾張,但大多比這張更清楚明白。而這一世他接觸的秘密地圖就更少了,幾近於無——關於這張地圖,他雖然腦子裡有印象,可一時之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那裡見過。

    芙蕾雅看了看他和安蒂緹娜,然後說道:“這些註解也是秘文,上面好像寫著一個叫做奧索帕鄂的地方。”

    “奧索帕鄂?”安蒂緹娜楞道:“埃魯因沒有這麼個地方啊。”

    “克魯茲也沒有。”布蘭多答道,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敏爾人的地名,敏爾人曾經在那里和克魯茲人、風精靈發生過一場大戰。”

    他忽然一下就想起來了。那種感覺就像是腦子裡好像下意識地浮現出另一幅圖像,這幅圖像自然而然地與這幅簡陋的地圖重疊在一起,讓他猛地一個激靈,忽然想起在這裡看到過這幅地圖來。敏爾人,圖門,圖門曾經在他正式踏上旅法師之路時在他腦海中藏下了一張地圖,那張地圖偶爾會浮現在他腦海之中,但他主動要去回憶時,卻一丁點也想不起來,正是因為如此,他之前才會生出那種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來。

    他此刻完全想透了,圖門給的地圖上只有起伏的山川與河流的線,而安蒂緹娜的父親卻在上面標記下了標註,芙蕾雅所指的那個地方正是奧索帕鄂平原——也就是今天的四葉草之野,然而還有一些地方,布蘭多心想應當也是敏爾人的地名,和今天的地名一一對應。只是安蒂緹娜父親留下的那張地圖上還有大片的空白,布蘭多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博格.內松會繪製這麼一張地圖,不過他隱隱也想到後者恐怕在尋找什麼東西,而這東西不但和千年之前敏爾人與黑鐵之民的戰爭有關。

    恐怕也和他的祖父有關。

    “祖父大人,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布蘭多忍不住在心中**。

    他看著書桌上這三件東西,心中的疑惑一時間變得比沒找到這些線索時更加深重,就彷佛撥開迷霧之後發現後面更是團團黑雲,伸手不見五指;他心中疑惑難耐,終於忍不住打開心靈聯繫,對另一頭的夏爾和梅蒂莎說道:“夏爾,梅蒂莎,你們在麼,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們。”

    可沒想到他才剛開口,夏爾有些驚喜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哈,領主大人,我正有事要找您,沒想到就聽到了您的聲音,我們可真是心有靈犀……”

    “少廢話,”布蘭多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調侃:“夏爾,我問你,你認識怕米德,和熙帕德這兩個人麼?”

    那邊的聲音一下激動起來:“天哪,領主大人,你問他們幹什麼?”

    “那就是說你認識咯?”

    “自然,他們是你祖父的侍從,帕米德出身安娜家族,是灰山伯爵的次子。熙帕德這個人,則是出身西法赫的小貴族家庭,他當年可是有名的天才。”

    夏爾頓了頓,繼續說道:“布蘭多,難道你找到他們了嗎?”

    布蘭多搖了搖頭:“我只是偶然聽說而已。”

    “是你父親告訴你的嗎,”夏爾嘆了口氣:“我也一直在找他們。”

    “這麼說來你不知道他們的境況?”

    “領主大人,當年他們接到公主殿下的命令之後,就不辭而別,我知道他們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所以一直以來都在尋找他們。”​​夏爾答道。

    布蘭多一下皺起眉頭,敏銳地問道:“公主殿下?”

    夏爾的聲音好像啞了一樣,隨後才說道:“啊,你聽錯了,領主大人。”

    “夏爾,我聽虎雀說寶石平原的風景很好,我想這麼長時間以來,也該給你一個假期了。”布蘭多默默地威脅道。

    夏爾的聲音都快哭出來了:“好吧好吧,布蘭多,你可千萬別關我禁閉,你聽我說……好吧,那位公主殿下……你也知道,你父親本來差一點成為格里菲因公主某位姑姑的婚約者的。”

    “某位?”

    “我不便透露她的名字,我總得要維護一位女士的名譽吧,再說了,她也不一定會見你。”夏爾無奈地道。

    “你說的都是真的?”

    “千真萬確。”年輕的侍從法師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布蘭多皺起眉頭,總覺得這傢伙的話無法盡信,但若真若對方所說,線索似乎又一次斷掉了。

    他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來:“你找我又有什麼事?”

    “啊,啊,你不是還有事​​要問梅蒂莎麼,”夏爾滿頭冷汗,抓緊時間想撇開話題,但他聽到布蘭多冷哼一聲,趕忙答道:“好吧,我是說,如果你那邊的事情不是十分緊急的話,你最好先聽聽我這兒的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布蘭多一愣。

    “是某位伯爵小姐的手下給她傳遞的魔法口信,她又轉交到我手上的。”

    “迪爾菲瑞?”

    ……

    公主殿下面前放著一枚銀色的胸針,她將那枚胸針拿起,仔細欣賞著,然後又默默放下。

    她還記得那天下午的情形———

    午後的陽光彷彿蘊著某種和熙的味道,樹葉沙沙擺動,除外是無聲的寂靜;她輕輕踮起腳尖,然後慢慢收回,冰涼的唇瓣,一觸及離。布蘭多瞪著眼睛,有些不理解地看著公主殿下。

    “布蘭多​​卿,我真的很感激,聽到你還沿著這條路前進​​下去;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地考慮我們的婚約。”

    “為什麼?”布蘭多皺著眉頭問道。

    “埃魯因是個小小的國家,要抵抗潛在的敵人,就必須集中起整個王國的力量,甚至恢復先古的制度。”格里菲因後退幾步,用淡銀灰色、明亮的眸子仔細地打量著他:“但這個古老的王國,先後經歷了西法赫與我的家族兩代統治,我太過了解它——我父王治下的貴族們,心懷各異、目光短淺,持有理想的,不過寥寥——這些人,不值得信任。”

    彷彿為了加強這句話,她輕輕搖了搖頭:“王國必須重新集中權力,重新建立起從安森時代就已經中斷的地方稅務制度,削弱貴族們的軍事力量,但是……”

    布蘭多忽然明白了這個'但是'後面隱含的意思——南境已經有了恢復王權的基礎,但整個南境未來的決定權,反而落在了他身上,如果他毫不保留地支持公主,那麼無論是蘭托尼蘭公爵、維埃羅公爵亦或是戈蘭—埃爾森公爵是否反對,都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秋暮一戰,就已經讓人看到了托尼格爾擁有這樣決定性的軍事力量。

    但若他反對,甚至僅僅是保持現狀,那麼地方貴族都會以他馬首是瞻,無動於衷。的確如此,維埃羅公爵是公主的外祖父,蘭托尼蘭公爵至少在名義上是公主的盟友,高地騎士團超然於外,然而地方貴族與中央王室之間天然地具有對立屬性;維埃羅公爵絕不會冒著失去權力的風險來支持自己的外孫女,蘭托尼蘭公爵亦是同理,他們樂於看到一個親近自己的王室,但不會放任它凌駕於他們之上。

    這是公主的理念與公爵們核心利益之間天然的衝突。

    可他要怎麼做呢?

    王國必須重新集中權力,托尼格爾與瓦爾哈拉自然也不能超然物外,甚至可以說首當其衝。公主殿下希望他作出一個表率嗎,可他能不能相信這位半精靈少女,托尼格爾、瓦爾哈拉是他一手一腳建立起來的,是許多人寄以希望與未來的所在,赤銅龍傭兵團中經歷過十一月戰爭的老兵、受格魯丁迫害的冒險者們、綠村的居民,甚至安蒂緹娜、卡格利斯,他們的願景纏繞著他,這是​​權力帶來的責任,他能將這份責任轉交給他人嗎?

    他在心中默默地權衡著這一切,從感情上他願意相信這位公主殿下——她能夠堅持自己的理想,擁有追求仁慈與公正的心,她是埃魯因的長公主,歷史上折服了無數玩家的聖白的公主殿下。可是畢竟人無完人,這一世她還會不會受天性之中的貴族心態擺佈,猶豫不決,向守舊的勢力妥協——這關係到許多人的命運;理智告訴布蘭多,公主殿下天性之中潛藏著軟弱的一面,她不是那種真正的改革者。

    而這一切正取決於她本性之中的柔和。

    歷史早已評述了一切,而今日還取決於他的選擇。布蘭多很清楚自己與公主殿下的不同,他在這個世界上了無根基,唯一的牽掛不過是今日才得以見面的父母,但格里菲因公主卻與舊貴族有斬不斷的聯繫,她不是鐵血無情的白銀女王。

    布蘭多看著自己面前的格里菲因公主,公主比他還矮半個頭,微微昂著頭,淡銀灰色的眸子毫不避諱與他對視;她抿著唇,一頭銀色的捲髮披散而下,在陽光下閃爍著漂亮的光澤,尖尖的耳朵從長髮下露出一丁點兒,顯示出屬於精靈一側的血統。沒人會懷疑這位公主殿下的美貌,既糅雜著人間王室的高貴,又帶著森林中和風拂面的自然與親近。

    布蘭多當然不會忘了,自己嘴唇上還餘留著少女的芳香。

    “我知道你在考慮什麼,布蘭多卿,”格里菲因公主看他明白過來,開口道:“但能夠決定一個王國未來的人,如果太過天真,對你和對我來說,都未必是一個好兆頭。”

    布蘭多聽出她話裡有話,於是問道:“那麼公主殿下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格里菲因公主看著布蘭多,他其實可以走和安列克一樣的路,廢黜她和哈魯澤,自立為王。他的實力其實更勝一籌,更有能力與時間去這麼做。但他若這麼做,就會失去伴隨他的名譽,與名正言順的地位,如果他需要的僅僅是一個王位與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完全可以選擇這條路。但他如果選擇後一條路,失去的遠遠多於得到。

    公主殿下眸子微微有些亮光,她看著這位與眾不同的貴族——伯爵大人——靜靜地答道:“娶我。”

    “我是哈魯澤的姐姐,其實並不是沒有王位的順位繼承權,而你作為我的丈夫,按照王國的傳統,可以名正言順地管理與統治這個國家。那時候,托尼格爾與瓦爾哈拉就是王室的領地,維埃羅、蘭托尼蘭甚至戈蘭—埃爾森與卡拉蘇向你臣服,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她停了停:“……不過,有朝一日你再無心王位,可以繼承這個位置的,也只有哈魯澤,或者是他的後人。”

    這不就是安列克嗎,只不過條件苛刻得多,布蘭多聽完公主殿下的話,忍不住苦笑:“公主殿下,可這聽起來不像是我娶你,倒像是我嫁給你似的……”

    格里菲因公主有些揶揄地一笑,她看出布蘭多在意的並不是他手中的權力。

    “可我已經有未婚妻了,”布蘭多只能答道:“這件事還是先放放再說吧。”

    “沒關係,那我等你的答覆。”格里菲因公主絲毫不著惱,而是微微一笑。

    布蘭多只能落荒而逃。

    格里菲因手指按著胸針,彷彿從回憶之中回過神來,她抬起來看著窗外的黃昏的景色,晚霞哀紅似火,遠遠地垂在金色的雲層之下。

    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篤篤篤的敲門聲,她微微一怔,側耳聽了下聲音,才說道:“請進,希爾夫人。”門打開後,出現在外面的果然是她的使女,那個四十來歲的婦人手中拿著一封信,站在門外恭敬地說道:“公主殿下。”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格里菲因公主看著她問道。

    “有一封信,是從瓦倫登堡來的。”希爾夫人答道。

    “是給我的嗎?”

    “是的,是歐弗韋爾先生的親筆信。”

    格里菲因接過信,拆開信封,然後展開裡面的信箋,細細讀了一遍,她起先微微一挑眉尖,隨後臉上就變了色。

    '——謹告知公主殿下,克魯茲帝國白銀女皇近日破格授予一名女性伯爵爵位,根據可靠的信息得知,這位新晉的伯爵大人來自埃魯因,與托尼格爾伯爵有著某種密切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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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幕 不同的抉擇

    “克魯茲人的使節?”

    “一個叫做唐納斯.伯尼的人,身份是子爵。.”

    “等等,我認識這個人,”布蘭多打斷夏爾的話,記起維羅妮卡曾經和他說過這個名字,這個人是白銀女王的密使,在死霜森林大爆之後帝國方面派遣了一個使節團來調查皇長子的下落,這個人就是使節團的主要負責人,維羅妮卡還告訴他,這人的真實的目的恐怕是來確認皇長子的死訊。 “我也知道這個使節團,”他終於想起這回事來,近段時曰以來接二連三的事務——主要是秋暮戰爭與公主殿下突如其來的來信——讓他差點忘了還有這麼回事:“這些克魯茲人已經準備返回帝國了麼,為什麼迪爾菲瑞她會突然告訴我們這個?”

    “不,領主大人,事實上克魯茲人的使節團還停留在蘭托尼蘭,現在他們的負責人另有其人,根據我們的了解,這位唐納斯.伯尼先生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夏爾答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布蘭多皺起眉頭。

    “據說是因為這位子爵大人突發身體不適,在德爾德塔爾就隨船隊返回了,他壓根沒有在安列克上岸。”

    布蘭多心想這明顯是個藉口,此人既然是女王的密使,又豈會因為身體不適而無功而返。他第一時間想到是不是克魯茲人察覺了什麼,但忽而又意識到迪爾菲瑞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領地內知道折劍騎士團與萊納瑞特皇子存在不過他身邊寥寥數人而已,他壓下心中疑惑,問道:“這不過是克魯茲人的內部事務,迪爾菲瑞小姐為什麼會轉告我們這個?”

    夏爾自然聽明白了布蘭多的潛台詞,他答道:“領主大人,這件事其實是這樣的,據說克魯茲人返航的船隊在閃光之海上獵捕到一頭珍獸,想要獻給女王陛下,為了防範大地聖殿的襲擊,所​​以他們選擇更為可靠的陸上道路。船隊在灰風港登陸,唐納斯.伯尼先生和他隨行的僕從、助手穿過灰山領之後,又藉道經過燕堡,燕堡現在的情況大人你是知道的,燕堡伯爵情況不明,有人說他得了重病,有人說他已經死了,總之從四五月開始他就一直沒在公眾面前出現在過,至於迪爾菲瑞小姐……這個嘛……迪爾菲瑞小姐現在正在托尼格爾……咳……作客,”他說到作客兩個字時,免不了有些尷尬,其實大家都知道伯爵小姐心中擔心自己父親的狀況,巴不得馬上插上翅膀飛回燕堡領地,只不過被布蘭多軟禁在冷杉領而已——當然,這也是在公主殿下的授意之下的,目的是為了保證伯爵小姐自身的安全,免得叫她飛蛾撲火。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道:“總而言之,現在燕堡就是群龍無首,以達勒男爵為首的那幫傢伙終曰散佈各種各樣的謠言,想要藉故奪取伯爵大人的權力。不過燕堡家族的名聲尚在,他們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得手,而克魯茲帝國在燕堡長期以來也具有相當的影響力,所以這些人當然不會放過巴結這位唐納斯.伯尼子爵大人的機會。 ”

    “不知道大人你是否還記得,你和公主殿下曾經吩咐雅尼拉蘇伯爵去調查燕堡的事情,這位伯爵大人在那之後不久就派遣了一批人進入燕堡,這批人辦事還算得力,他們很快就和迪爾菲瑞的舊部下取得了聯繫,建立起一個秘密的關係網。”布蘭多知道這件事其實明明是公主殿下吩咐的,自己壓根沒插半點手,不過到了夏爾這傢伙嘴巴裡面,他這個領主大人就平白無故分去了一半功勞——他當然聽得出這種恭維,不過也難得拆穿,或者不如說早已習慣——而聽到此刻,他才終於聽出點端倪。

    夏爾繼續說道:“所以這些人照例將這件事報告給了雅尼拉蘇伯爵,還用記錄水晶附帶了這支車隊與唐納斯.伯尼先生、及其他隨行僕從與助手的影像,雅尼拉蘇伯爵又將報告與水晶原封不動地寄到迪爾菲瑞小姐手上。這件事本身不是太過重要,但迪爾菲瑞小姐或多或少聽聞了你和維羅妮卡女士、萊納瑞特皇子一起進入死霜森林的事情,她在得知了這支使節團的目的之後,擔心克魯茲人對大人您不利,所以又將這些東西轉交給梅蒂莎,沒想到還真叫我們的小公主殿下發現了蹊蹺——”

    “什麼蹊蹺?”布蘭多聽到這個時候,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位唐納斯.伯尼子爵,他本身倒沒什麼問題,但是梅蒂莎公主在車隊的隨從與助手之中,好像認出了一個人來。”

    “認出了一個人?”布蘭多心中一動:“誰?”

    “這個人應當是克魯茲人與維羅妮卡隨行的軍官團中的一個,我對他也有些印象,但印象沒梅蒂莎她那麼深刻。”

    “領主大人,”這個時候梅蒂莎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一如既往地輕柔、但有條有理:“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應當是叫做伯伊默,我曾聽別人這麼叫過他。他當時和我們一起進入過冰川下面,是克魯茲人隨行的貴族軍官中的一員,人有些年輕,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

    布蘭多感覺好像背脊上有一道電流流過,讓他寒毛都豎了起來,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雖然還沒有開口,但臉上的神色已經凝重得叫一旁的安蒂緹娜與芙蕾雅都看出端倪,兩位少女互視了一眼,都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布蘭多將雙手支在書桌上,腦子裡彷彿閃過無數圖景,他細細地醞釀了片刻,忽然問道:“克魯茲人的使節團是什麼時候抵達德爾德塔爾的。”

    “八月十九日,那天是山民的舉火節。”安蒂緹娜想也不想,直接開答道。

    “八月十九日。”布蘭多喃喃自語地重複了一遍:“我們離開死霜森林第四周,正好一個月。”

    “夏爾,那個唐納斯.伯尼子爵抵達燕堡多久了?”他又問道。

    夏爾計算了一下:“迪爾菲瑞小姐拿到信是上週,不過這封信幾經周折抵達托尼格爾,之前起碼過了一個月時間,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一個月,布蘭多心中一冷,這個時間都足夠克魯茲人走回魯施塔了。芙蕾雅在一旁看他臉色幾經變換,這才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布蘭多,究竟出什麼事了?”

    “我想我們疏忽了,芙蕾雅。”布蘭多一字一頓地答道。

    “疏忽了?”

    “這都怪我,完全沒想到這個方向,”他忍不住懊惱地拍了拍額頭,然後沉聲說道:“夏爾,讓我們派出去的探子去問,讓他們重新將死霜森林周邊地區搜索一遍,把那傢伙的影像散佈出去,去確認有沒有人見過他——不,我想肯定有人見過他。關鍵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我要最快速度搞清楚這個問題。另外,想辦法往克魯茲帝國派遣一批人,如果不行的話,就讓雅尼拉蘇伯爵幫我們一個忙——他不會拒絕的。”

    “領主大人,在我向你轉告這個消息之前,羅曼小姐就已經派出人手了,現在領地已經完全啟動了起來,”夏爾答道:“不過下面有些傭兵團長現在還搞不清楚情況,想問您這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我和梅蒂莎也是因此來向您請示的。 ”

    “她做得對,”布蘭多聽到這個消息,長吐了一口氣,然後才靜靜地答道:“等消息吧,希望克魯茲人不會後悔——”

    布蘭多感到有人按住自己的手臂,他回過頭,看到安蒂緹娜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

    “是不是茜有消息了?”幕僚小姐敏銳地問道。

    他緩緩點了點頭。

    秋暮一戰的勝利還未傳遍南境,但各式各樣的流言已經在受戰爭波及的地區以及周邊地帶廣泛地流傳開來,讓德內爾人在開始的兩週內惶惶不安,但又隱隱有些期待,他們不安自然是擔心遭到清算,但期待的心理則來自於那位傳說中年輕有為的伯爵大人,很可能未來就要成為他們新的統治者。但與各式各樣的謠言漫天飛舞的南境其他地區相比,維埃羅與托尼格爾反而一反常態地安靜得可怕——在維埃羅,瓦倫登堡正日復一日地派出大量的信使,他們攜帶這私密的信箋南北往復,日日不絕。

    而在托尼格爾,只有少數敏銳的人能感到,平靜的表面下正孕育著一場風暴。格里斯港口內的商人逐漸開始感到治安騎兵巡邏的次數變得頻繁起來,盤查也開始日復一日的嚴格,領地內出口的貨物也在悄然發生改變——黑森林內的​​魔法水晶在連續幾個月內持續減少之後,好像終於耗盡了,毛皮布革和金屬礦石也被其他商品替代,而運入貨物的帆船卻驟然增多了。

    有心人都在私下裡揣測,托尼格爾人正在準備一場新的戰爭了。

    天氣一日比一日變得更冷,森林內的黑松卻彷彿在寒冷的天候下愈發地挺拔了,也或者是​​凋零的落葉襯托出了這些終年長青的埃魯因的象徵,雖然各地的河面還未開始結冰,但大多都已經是一片白露寒霜的景象。十一月的開端,據說在敏泰一帶有人看到騎士從天而降,從火焰之中走出,這些彷彿天神降世一般的騎士在天空中巡行一周之後,又消失不見。親眼見證這一幕的人信誓旦旦的宣稱,這是戰爭的侍女,傳說她們出現時,往往意味著戰亂的年代的來臨。

    這些虛無縹緲的傳說在各地流傳的同時,一條訊息捆在信鴿腿上,落到了夏爾手中。

    “有消息了,領主大人。”夏爾從心靈聯繫之中出聲時,布蘭多還在和他母親講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故事,這個季節壁爐已經生上了火,木炭在鐵柵欄裡面燒得劈啪作響,他那些經歷早已反反復復說了十好幾遍,可溫莎女士就是一丁點也聽不厭煩——尤其是當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托尼格爾還有一個'心地很好、很會持家'——這是布蘭多的形容,他心想羅曼心思單純,大約能當得上一個心地很好的評價,至於善於持家,商人小姐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應當也勉強說得過去——的未婚妻的時候。

    不過當他聽到夏爾這句話時,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馬上給自己的老媽以及安蒂緹娜、芙蕾雅打了個手勢,然後走到一邊,低聲問道: “怎麼回事?”

    “領主大人你猜得沒錯,的確有人在死霜森林附近見過這個人,那人是伯尼切爾附近的一個農夫,叫做老貝阿德,他有個女兒叫做喬詩,他們曾經大爆炸之後租借了一輛馬車給那人——據說那人給了他們一筆錢,此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與他隨行的還有另外一個人,根據那個女孩對這個人描述,梅蒂莎認為這第二個人應該是個叫做巴巴恩的貴族。”

    “他們租借了一輛馬車。”布蘭多自言自語道:“伯尼切爾就有旅舍,他們為什麼要去農夫家中租借馬車,農夫的馬車大部分都是帶大棚的篷車,一般的貴族可不會乘那種東西。”

    “他們是為了裝東西。”夏爾答道。

    “然後呢,”布蘭多又問:“有沒人在德爾德塔爾附近看到過這輛馬車,不,如果我是他們,一定會更加小心謹慎,他們應當在途中還換過馬車? ”

    “領主大人你猜得全中,他們在阿魯徹和冬薔堡都換過一次馬車,不過我們確定了他們的路線之後,就很容易問出這些細節來了——他們最後一次使用的那輛馬車,最後一次出現的確是在德爾德塔爾,在八月中旬前後有人看到過他們。”

    “八月中旬。”布蘭多答道:“德爾德塔爾,克魯茲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拳頭已經攥得咯咯直響,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最後幾個字來:“唐納斯.伯尼先生他們押運的'珍獸',恐怕也是由一輛馬車裝運的吧?”

    “正是如此,”夏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領主大人。”

    安蒂緹娜和芙蕾雅坐在沙發上,默默地看著布蘭多的臉色幾乎陰沉得要滴下水來。

    ……

    書房內的壁爐裡同樣泊泊燃著火苗,映亮了幾張面孔。

    “去把伯爵大人請來吧,希爾夫人,麻煩你了。”

    格里菲因公主放下手中的信箋,看了馬卡羅一眼——這是兩週以來她收到的第十封信,這封信由這頭王國的狡狐親自送來,由此可見王黨也預見到了其中局勢的微妙變化。帝國冊封一位伯爵並不奇怪,甚至可以說與埃魯因毫無關係,但偏偏這位女伯爵的出身,牽扯著此刻王國內一位身份同樣的敏感的人——格里菲因看完這封信,也放下心中最後一點僥倖,輕輕將信丟到​​書桌上,有些精疲力竭對自己的使女說道。貴婦人推門而出,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曰漸變得枯黃的葉片,微微嘆了一口氣。

    “公主殿下。”馬卡羅小聲提醒道。

    “你不必開口,馬卡羅卿,我已明白。”格里菲因看了他一眼,如此答道。

    只片刻,布蘭多就來到她書房中,他臉色彷彿還沒從之前得到的消息中轉換回來,仍舊顯得有些僵硬。他先向格里菲因行了一禮,抬起頭,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書桌背後的公主殿下,和站在她身邊的馬卡羅。布蘭多看了看這頭王國的狡狐,然後又將目光轉向格里菲因公主身上。

    兩人都沒有開口,但似乎都明白了對方的心事。

    公主殿下低下頭,看著書桌上的信箋,輕聲說道:“布蘭多先生,這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了——”

    “是關於天青之槍的,對嗎?”布蘭多開口道。

    格里菲因公主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淡銀灰色的眸子裡滿是複雜的神色,但她最終還是把茜的事情細細地講了一遍——白銀女王已經封她為帝國伯爵,兩週以來,各方面傳來的消息都確認無誤;甚至包括這位山民少女的出身,以及她與這位托尼格爾伯爵的關係——她說完之後,才輕聲問道:“布蘭多卿,你打算怎麼辦?”

    “公主殿下,你猜如果這句話是由克魯茲人來問我,我會怎麼辦,”布蘭多沉默了片刻,然後口氣有些冷地答道。

    格里菲因公主平放在裙子上的手抓緊了裙擺,她當然聽得出布蘭多平靜的口氣下潛藏的怒火。

    但她直視著對方的眼睛,眼神中細細地閃爍著思考的光芒,卻沒有答話。

    反倒是馬卡羅開口道:“伯爵大人,他們是克魯茲人。”

    “我知道。”

    “伯爵大人,公主殿下告訴你這件事,是出於對你的尊重。但我必須問你一個問題,你是否有清楚地考慮過,托尼格爾與王國,托尼格爾與帝國之間的關係——”

    “所以說呢?”布蘭多問道。

    “不要因為一時的憤怒,而將王國置於危險的境地,天青之槍對於王國來說很重要,但還沒有重要到可以為了它而讓許多無辜的人流血犧牲的地步。”馬卡羅嘆了口氣,耐心地勸說道。

    布蘭多看著這個人——這個王黨的重要成員,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他搖了搖頭,答道:“馬卡羅先生,你搞錯了一件事。我壓根不在意什麼天青之槍,帝國今天犯下的唯一一個錯誤,那就是不該違背一個人的意願,將她從這片土地上帶走。當然了,你可能並不在意這個人是誰,不過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他的聲音不大,但卻彷彿充滿了一種無形的魔力,讓屋內一片死寂。

    格里菲因公主以及她身邊的希爾夫人,從來沒見過一個貴族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地與同僚開口,公主殿下眼中還微微閃光,而那位貴婦人幾乎是要目瞪口呆了。

    馬卡羅臉色十分難看,他忽然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布蘭多第一次這麼訓斥他了。

    布蘭多卻並不在意他的想法,而是輕聲答道:“如果帝國人認為以戰爭相逼,埃魯因王國的貴族們就會顧全大局、偃旗息鼓、或者說立刻退縮,那麼我對他們只有一句話——我——布蘭多,冷杉城主,托尼格爾人的領主,王國的伯爵,還沒有養成縱容這種強盜邏輯的習慣。”

    他對馬卡羅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承諾,埃魯因人不會因為無謂的原因而流血,但王國守護它的子民,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光輝不過的事情——埃魯因的子民們今天可以為另一個埃魯因人而流血,那麼明天也會有更多人為他們而流血,馬卡羅先生,這——就是一個​​民族的驕傲與骨氣,如果有人認為它軟弱可欺,那麼他就大錯特錯。”

    布蘭多說完這句話,躬身向格里菲因行了一禮,彷彿騎士,在出征之前向自己的國王告別。

    他轉身,打開門,臨走之前說到:“公主殿下,我曾經答應一個小姑娘,我將守護他們每一個人,我將信守承諾,不管敵人是克魯茲——還是瑪達拉,甚至哪怕是與世界為敵,我亦絕不反悔。”

    “公主殿下,如果這是克魯茲人想要的,那麼我會這兩個字來回答他們:戰爭——”

    哢嚓一聲,門在屋內三人面前關上。

    馬卡羅臉色千變萬化,他似乎想說點什麼,但一時間又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最後只能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也向公主殿下告退。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書房好半晌,希爾夫人彷彿才從先前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她忍不住拍了拍胸口,有些心驚膽戰地說道:“真是豈有此理,這位伯爵大人可真是膽大包天,他、他真敢和克魯茲人開戰……?”

    格里菲因公主回過頭來,有些出神地看著自己的使女。

    “你知道嗎,希爾夫人,”她怔怔地說道:“當日我父王的貴族們,也曾經面臨同樣的問題,你知道他們怎麼回答我的嗎?”

    她輕輕地吸著氣,眼神中彷彿回到安培瑟爾風雨交加的那一夜之中。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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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5 17:43: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幕 女伯爵

    巍峨高聳的曲型拱頂之下起伏的聖音終告一段落,十二名身披金邊紅袍的高階神官臉色慘白,幾乎站立不穩,一旁的隨侍與下級服事忙上前將他們扶住。這些位高權重的人物,要麼是魯施塔周邊地區的地區大主祭,要麼是經院的資深學者,地位隆重、身份尊崇,可以說僅次於炎之聖殿那幾位穹頂之上的人物;與身份相匹配的是他們的實力,其中科恩地區的克里斯多夫大主祭、神眷的安德爾斯、經院大師薩頓早已步入真理之側,距離聖座也不過一步之遙——魯施塔居民習慣將炎之聖殿穹頂之上那十一人統稱為聖座之上,久而久之,這種說法也流傳開來——除了這三人之外,其他九人也都開化了要素,平日里像是他們這樣地位的人其實已經很少親自主持聖禮或者儀祭,但偶爾出手,大多也是信手拈來,絕不至於像此刻這麼狼狽。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呀。”看著這一幕而開口的人是瓦拉,沒見過這位至高者的人很難想像,這個掌管著整個炎之聖殿的人會是這麼一個看起來有些慈眉善目的小老頭兒,他鬍子眉毛早已雪白,身材也萎縮了許多,穿著一件紅色帶雪白毛邊的主教披肩,背著手,顫顫巍巍彷彿一陣風都能吹倒。但只有那雙深深陷入耷拉的眼皮之下、時不時閃過一絲亮光的眼睛與緊抿的嘴唇邊分明的線條,還能證明這位控制聖殿半個多世紀的老人,並沒有表現出那麼簡單。

    世人稱他為帶來鐵與火的大神官,十一聖座中唯一經歷過完整聖戰的人,魯施塔有一條關於他的諺語廣為流傳——聖座絕不心慈手軟,說的就是他的性格,絕不像是外表那麼慈眉善目。

    他與另外兩個人一起站在祭壇之上,而他開口的對象,正是身後左邊的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身材很高,身披白色的短披肩,頭帶高冠,手持帶金色火焰徽記的權杖,長長的披風一直拖到黑曜石鋪成的光滑地面上;她的面容有些過於削瘦,面頰彷彿是用刀削斧劈出一般,以至於看不出女人的柔美,顯得過於冷峻,她有一頭白金色的短髮,在腦後束了一條長長的細辮,垂在披肩之上,這個女人就是西德尼.梅特法里卡,炎之聖殿的第三把手,也是克魯茲帝國的第四大高手,關於她的傳說,從星聚之年開始數也數不完,傳說她與布加人的第四巫師首領交過手,只輸一線,雖敗猶榮。

    常人常常用鷹隼般銳利來形容一個人目光的鋒利,但這樣的措辭在這位女士面前則顯得軟弱無力,她的目光非但鋒利,更像是具有實質,只消看人一眼,就能叫人領會她的意思,她瞳孔深處有一圈金色的焰環,這和她掌握的神力——奉聖劍的天使愛若瑪有關——若論在斷罪聖言上的造詣,帝國無人能出她之右,甚至包括瓦拉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而瓦拉身邊的另一人,絲綢教袍上的裝飾極盡華美,面容和善,看​​起來更像是個商人,此人叫做凱撒,是十一人中排名靠後的存在,名字聽起來很霸氣,但其人在歷史上勤勤懇懇卻沒有太大作為。

    西德尼保持著一貫的沉默,即使炎之聖殿的掌控者在她面前開口,但她也絲毫沒有有接話的意思,世人稱她為獅子聖宮的聖女像,也不是沒有道理,但偏偏瓦拉十分欣賞她的性格,與上一代大神官所在的那個時代相比,因為經歷過聖戰的緣故,這一代炎之聖殿的傳承者普遍顯得年輕——年輕人總是顯得過於激進,但卻不夠沉穩,唯有西德尼例外。

    “陛下十四日發下詔諭,這些人十七日就進了城,經院那些人響應最為積極,大神官。”凱撒小聲提醒道。

    瓦拉點點頭,他當然明白這句話裡面潛藏的意思,幾個世紀以來,克魯茲的皇權在這一百年中終於發展到了巔峰,他有時候忍不住在想,要是自己是出生在自己老師之前那個年代該多好,那時候聖殿非但能在埃魯因、安妥布若這樣的小國任意發展自己的勢力,而且還能插手世俗的事物,在教權最盛的時代裡,甚至連皇位的繼承權,都掌握於大神官手中,可現在呢?

    這個老人只感到滿嘴苦澀。

    “經過這次,只怕陛下在聖殿內部的影響力又要上升了,大神官。”

    “我明白,”瓦拉搖了搖頭,經院派一貫與王室走得更近,他們從雷霆之年以來就一直想要進行教務改革,早就開始對他這位大神官橫加指責,雖然在聖戰之後肅清了一批人,但這顯然並不能阻止那些瘋子。聖殿的確是要進行變革了,他也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主持變革的權柄絕不能落入那些結黨營私的傢伙手中,否則炎之聖殿就沒有明天了。

    他知道,凱撒的話是提醒他不應當滿足女王陛下這次的要求,雖然皇權日益滲透到聖殿內部,但炎之聖殿還是有自己決定自己內務的權力的,他的這個決定,白白叫那個彷彿永遠不老的至高者將手伸進了聖殿內部,早就引起了十一人中許多人的不滿。今天到場的只有他、西德尼與凱撒,就可見一斑——西德尼無心爭權奪利,凱撒唯唯諾諾,而其他人顯然是早就十分不滿了。

    “可那是天青之槍啊。”瓦拉長嘆了一口氣,他們的這位女皇陛下實在是太過難以對付,有時他都在想有這麼一位女皇究竟是克魯茲之幸,還是炎之聖殿的不幸——天青之槍是凡世的聖物,天青色的騎士擊碎蒼穹帶來第二紀元之物,在蒼之詩中,它被描述為凡人的希望,改變命運的聖槍——可以想像,任何聖殿擁有了這麼一把神器,若得到了它的認可,對於聖殿的威望提升有多麼大,於公於私,他都不可能拒絕。

    凱撒也閉上了嘴,他當然明白這裡面的意義,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僚,甚至連平日里臉上永遠是同一個表情的西德尼,眼中此刻都閃爍著熠熠的光芒。

    畢竟是聖槍蒼穹啊——

    “可惜,持槍的人為什麼偏偏是一個山民。”凱撒心中無不遺憾地想到,若不是他早已知道聖槍是從埃魯因被運出,在那之前就已經擁有了主人,否則他都要覺得這是那位至高無上的女皇陛下一手策劃的;因為眾所周知,在炎之聖殿治下的諸國之中,只有山民不信奉吉爾特的教義,他們崇尚祖先與自然的靈,因此被稱之為蠻族,但偏偏是這樣的野蠻人,被聖槍認可了。

    “女皇陛下啊,將改變命運之物交給異族,僅僅是為了打壓聖殿,你這是在玩火自焚啊——凡人豈可將未來操持於手中,神明必將之於罪啊。”瓦拉心中也是一片無奈,忍不住喃喃自語。

    三人都沒有說話,默默看著大廳中心那面水晶一層層變薄,最終消彌於無形,裡面的少女緊閉雙眼,手中支著長槍,彷彿失去了重心一樣破'冰'而出柔柔弱弱地跪倒在地上,然後向下一倒,就那麼昏迷在了澆築滿一層層法陣的地面上。

    瓦拉看著一片片掉落在地上的水晶碎片,依稀好像看到了分崩離析的聖殿,經院派已經不和他們站在一起,地方上的主祭們也蛇鼠兩端,威廉姆斯的失敗更是沉重地打擊了聖殿在帝國之外的威望。他想到那個不成器的傢伙,忍不住氣不打一處來,堂堂一位聖殿騎士團長,竟然會栽在一個小輩手上,簡直是丟臉之極,可惜這丟的不僅僅是他的臉,或者塞西爾家族的臉,同時也是聖殿的臉。

    他又進而想到那位埃魯因小小的托尼格爾伯爵,那個傳聞中劍聖達魯斯的孫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麼又是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

    凱撒在一旁聽到這句低聲的嘀咕,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臉色都變了。他當然還記得四十年前那場劇變,聖殿的衰落,彷彿正是以那場不公正的審判而的。他看了看自己身邊這位大神官,忽然想到,大神官如此爽快地答應女皇陛下的條件,恐怕不僅僅是因為天青之槍的緣故,他忽然記起來,早在上一周皇室的宴會中,女皇陛下似乎有隱約透露過那位新晉的女伯爵的出身,和她與埃魯因那位托尼格爾伯爵的關係。

    他想到這一點,忍不住連冷汗都差點流了下來,趕忙吧臉繃得緊緊地,彷彿生怕叫身邊這位至高者看到了自己的想法。

    但瓦拉根本沒在意他,而是側過頭對西德尼說道:“西德尼,你帶伯爵下去沐浴梳洗吧,對她好點兒。”

    女神官怔了怔,隨即冷漠地點了點頭。

    ……

    少女盛裝得像是一位公主,巴洛克風格的淺黃色長裙將她包裹起來,一頭火紅的長髮披散而下,彷彿流淌的散碎火焰,纖長的脖子與柔弱的鎖骨裸露在空氣中,一根細細的秘銀項鍊穿過一枚火焰寶鑽,緊貼其上,流轉的琥珀色映襯著色澤健康的肌膚。蓬鬆的裙擺上打滿了團團玫瑰般的褶皺,多段疊袖、內襯的薄紗與胸前巨大的蝴蝶結幾乎將她裝扮成一個精緻娃娃,那緊緊框住她的束腰幾乎要將她腰肢勒斷,叫她喘不過氣來,茜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琥珀色的眸子裡滿是不安的光芒。

    這一天以來的經歷對她來說好像做了個荒誕古怪的夢,她夢到自己在一塊巨大的琥珀之中沉睡,其間經歷了許許多多事情,看到了千奇百怪的風景——但多數時候,她都被用黑布蓋起來,或者是關在一口箱子裡不見天日——偶爾感到不安的時候,會有一個聲音陪她聊天,但次數並不是特別的多,天青之槍中那位小姐驕傲得不得了,恨不得在兩句話之間得出結論來證明她是一個笨蛋。

    然後她'看到'自己被運進一座宏偉的聖殿之中,在那裡有許許多多神官圍著自己進行一個儀式,耳邊盡是吟誦聖歌低沉的嚶嚶嗡嗡聲,再然後,再然後她感到自己彷彿醒了過來,朦朧之間有一位身披白色神袍的女士引著她,然後那位女士讓幾名侍女服侍她沐浴更衣;她一輩子都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幾乎被嚇呆了,她有幾次都想逃出去,但每次都被那位女士給攔了下來,她引以為傲的力量,在對面前面柔弱得像是個孩子一樣,不堪一擊。她記得對方每次都定定地看著她,隨口念出一段禱文,然後彷佛有一股無法反抗的威壓從​​天而降,穿透聖堂的穹頂,直接施加在她身上,便讓她動彈不得。

    而此刻,她坐在一張長背椅上——那張椅子極盡奢華,幾乎像是一張木雕的王座,縱使是在領主大人的城堡裡,她也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椅子— —怔怔地看著面前一面落地長鏡中的自己,雖然裡面那個美麗的人兒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她了;幾個侍女圍繞在她左右,細心地為她梳妝,茜心知無法反抗,乾脆像個木偶一樣仍由她們擺弄。

    幾個侍女一邊看看她們這位新主人,一邊對比著鏡子裡的美人兒,精心地為她梳理長發,打上閃閃發光的耳釘,或者竊竊私語,偶爾發出一陣低笑聲,笑得茜面上發燒。她至今還沒搞清楚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自己又為什麼會到這裡來,為什麼會給她穿上這樣古怪的衣服,她有心想要聯繫奧薇娜,可那位天青之槍中的小姐今天似乎又另有要事,茜心中的問訊石沉大海,好在她感到自己還能感覺到天青之槍的存在,這讓她稍微心安了一些。

    圍著她的侍女,個個都嬌俏可愛,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不過她們大多有一頭深淺不​​一的赤紅色長發或者是短髮,叫人一看就明白她們的出身與血統,茜看著這些自己從沒見過的同族,聽她們在自己耳邊軟聲軟氣地說話,一時之間還真不好甩開她們發起脾氣來,只能耐著性子——當然,這也是她明白,那位有些過於嚴苛的女神官還守在外面呢。

    “伯爵大人,”一個臉圓圓的侍女用有些羨慕地口氣說道:“您可真是我們的公主,山民當中最美麗的少女。”

    “你……叫我什麼……”茜並不十分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可聽到這句話仍忍不住吃了一驚,幾乎是有些怔怔地問出這句話來。

    “對了,伯爵大人,您還不知道吧——您可是這幾百年來唯一一位由皇帝陛下親封的伯爵,您的封地據說是王國內最豐美的一片土地,在四境之野的邊兒上——”

    “對對對,我曾經見過那裡的楓樹林,天哪,真是太美了,看得出來陛下對您欣賞得緊呢,”侍女們嘰嘰喳喳地說道:“關鍵是,還緊靠著我們山民的土地——瓦拉契的群山,我真是做夢都想回家去看一看。”

    茜聽得云裡霧裡,她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些女孩子,還不明白她們在說什麼,她出生在夏布利,那裡也有許多山民,她小時候似乎確實也聽過關於山民們的故鄉——瓦拉契的群山的傳說,但那些都是遙遠的夢境了,她聽著她們說著什麼封地,什麼陛下,什麼伯爵大人,只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時間什麼也想不出來。

    但她看得出來,這些女孩子都是真心實意地崇拜她,她們嘰嘰喳喳地對她說著:“伯爵大人,我聽說陛下有意在您佩劍效忠之後,就將那片土地的自治權劃歸給你——那片土地在你手中,就等於回到了我們山民手中,千百年來,我們山民夢寐以求的獨立與自主終於可以在大人您手中得以實現了!”

    女孩子們熱烈地討論著,但說著說著,聲音聲音就漸漸低沉了下去。

    山民在帝國的境遇,並不比在埃魯因好上許多,甚至更差,克魯茲人將他們視作蠻族,貴族們抓捕山民就像是抓捕野獸一般——山民的男人和女人們一旦被從山林裡趕出來,就會像是野獸一樣被關在籠子裡,背井離鄉,賣往各地,條件好一些的,可以成為貴族的僕人,而大部分都死於某個不知名的礦井之中。

    誰又願意背井離鄉呢,可山民抵抗的歷史,早在幾個世紀之前就成為了傳說,在帝國境內,除了少部分依附於帝國的氏族之外,大部分都躲進山林之中,過著彷如野獸一般的生活。可即使是剩下那些,也低人一頭,隨時可能因為各種原因而被抓起來,淪為奴僕。

    這些彷彿都是這些女孩子們共同的經歷,屋子裡忽然沉默了片刻,幾個女孩子都忍不住抽泣起來,臉圓圓的侍女哽咽著說道:“伯爵大人,您知道嗎,今天因為您——我們山民再也不用背井離鄉、妻離子散,也不會像是野獸一樣被那些克魯茲人肆意搜捕,伯爵大人,你的名聲一定會傳遍了帝國的群山,有朝一日您一定會是山民的英雄——”

    茜張了張嘴。

    她感覺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了,她忍不住抓了抓扶手,好像想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腳下的水晶鞋實在叫她十分不習慣,走起路來像是木偶一樣——一旁地侍女們趕忙扶住她們晃晃悠悠地公主殿下,謹防她踩著自己的裙擺掉到地上,這也不是之前沒發生過的事兒。但茜看了看四周,終於訥訥地問道:“你們說的這些……我不太明白,領主大人,他在什麼地方……?”

    “領主大人,您不就是嗎?”

    茜使勁搖了搖頭,正想反駁,可這會兒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隨即西德尼的聲音傳了進來:“米特拉伯爵,你梳妝完畢了的話,有人要見你。”

    侍女們一下安靜了下來,一個個都好像忽然變成了木偶人,因為她們明白,這個時候只有誰會到這兒來。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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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幕 徐徐升起的帷幕

    安弗爾山脈以南一帶當地人稱之為安卡拉爾的秋風正從白茫茫的大平原上輕拂而過,一刀刀深淺不一的波浪如同行進在一片廣袤的海面上,起伏的矮丘彷彿就是海面上的波浪,一位騎著金色雄獅的獅人少年正昂立於波濤的巔峰之上,眺望平原北方那條閃著光的地平線。

    它座下的雄獅身上穿著華麗的鎧甲,獅鬃上垂著漂亮的墜飾,站在齊肩的白色枯草叢中,不時擺動著碩大的腦袋,小小地打個噴嚏。白色的原野是托奎寧的象徵,也是聖白平原這個名字的來歷,這片平原西起銀沙海岸,東抵人類王國的邊境,而在它的北邊,一望無際的山脈之下,盤踞著那個名為克魯茲的強盛帝國。

    獅人少年緊緊地盯著那個方向。

    “奈爾,我們該回去了,那邊就是今天巡邏範圍的極限了,你要再往前走,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在矮丘後面,另一個獅人站在它的坐騎旁邊,對土丘上的少年喊道。

    獅人少年頭也不回地答道:“沒關係,明天我們就會越過那裡。”它綠寶石一樣的眸子裡閃爍著篤定的光芒,即使按人類的標準來看,它也算得上是一頭相當俊美的獅人,一頭金色的鬃毛有若流蘇,體格勻稱,雖然比大多數人類都更加強壯,但肌肉的線條卻十分流暢,它裸露著上半身,只在右肩與手臂上穿了厚重的肩甲,胸前帶了一條用獸牙作的項鍊。

    下面的獅人看不到土丘後面的風景,但它知道曾經在那裡有一座雄偉的要塞,用平原上運來的純白的石頭堆砌而成,而今只剩下草地之中散碎的瓦礫證明它還存在過。

    “奈爾,人類會付出代價的。”它說道。

    “是的,阿蒙。”獅人少年答道。

    ……

    茜在侍女們的攙扶下,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穿過長長的迴廊,才在一處鳥語花香的庭院中見到了西德尼口中的'那個人',與她想像中不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既不是一位冷峻嚴苛的貴族,也不是一位雍容華貴的貴婦人,而是一位比她的年紀還小上些許的少女——姑且這麼可以這麼稱呼吧,因為對方除了臉上那不符合年齡色彩的冷漠之外,身體與面容無不類似於一個十四五歲的人類少女,一頭金髮及腰,臉蛋精緻得像是洋娃娃——她穿著一件極其男性化的絲綢長袍,長袍的邊緣滾著一圈兒雪貂皮的毛邊,長袍極其寬大,幾乎拖到地上。

    那少女用湛藍如海的目光看向這個方向​​,單單一個威嚴的眼神便使侍女們噤若寒蟬,她們後退半步放開茜,畢恭畢敬地折腰行禮,留下茜一個人有些不安地站在原處,不知自己是否該照辦。

    “你就是他們從南邊帶回來的那個人?”白銀女王康斯坦絲一開口,聲音便好似一串銀鈴落到迴廊的大理石面上,空靈清脆,她看著茜,眼中閃過一絲異彩: “真是一個美人兒。”

    “我叫茜,可以請問……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嗎?”茜見對方是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少女,心中的不安消退了幾分,開口小聲問道。她沒想到自己這一開口,卻把身後的侍女們嚇了個半死,女皇陛下雖然身為女人,但冷漠無情更甚於男人,她們還從未見過有人敢這麼和陛下放肆地開口,生怕這位伯爵大人一不小心觸怒了這位喜怒無常的至高者。

    但康斯坦絲並不介意,而是少有地微微一笑:“這兒是寡人的皇宮。”

    “你說……什麼?”茜呆呆地看著她。

    之前還嘰嘰喳喳的侍女們臉色刷白,陛下的話都已經那麼明顯了,但這位好像不諸世事的伯爵大人還在大咧咧地問'你說什麼',這和在陛下面前直呼其名又有什麼區別?她們幾乎已經可以想像女王陛下勃然大怒的樣子,然後接踵而至的就是問罪與遷怒,她們不禁瑟瑟發抖起來,彷彿風中的落葉。

    但與她們想像中不同,康斯坦絲卻感到十分有意思,她幾十年的宮闈生活中還從未見過這麼淳樸的少女,她看著好像被嚇呆了的茜,心中升起一股得意之情,有些促狹地笑道:“你沒有聽錯,這裡是聖康提培宮的白薔薇園,我想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地方。而至於我,要說一句整個這座宮殿,甚至在這以外更廣闊的土地,都屬於我本人,我想恐怕也沒有人會提出反對的意見。”

    康斯坦絲心想這句話應該可以把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徹底嚇迷糊了,但她卻沒想到,這句話對茜的震懾力反而還遠不及前一句話——因為山民少女知道'這兒是寡人的皇宮'代表著什麼,卻未必知道聖康提培宮的白薔薇園其中有什麼深刻的寓意。在炎之聖殿治下,只要一個稍有見識的人就應當聽說過克魯茲帝國的權力中心——聖康提培宮的白薔薇園,然而可惜,自小生長在夏布利山林之中的茜就是那個罕見的例外,這個帶有濃重政治色彩的地名在她聽來和瓦爾哈拉前門三十五號或者冷杉堡大街男爵城堡門房沒有任何區別。

    康斯坦絲有些失望地看著山民少女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安地向她問道:“可我怎麼會到了這裡?”

    “是我讓人請你到這裡來的。”白銀女王畢竟是女王,這個一時興起的失敗的惡作劇在她心中像是水面上的漩兒,一轉眼就消失不見,淡然地回答道。

    這句話讓茜沉默了下去。

    康斯坦絲的話好像將無數紛亂的記憶碎片注入了她的腦海之中,使記憶脫落的環節聯繫了起來,形成了一條完整的鍊子,她終於回憶起來奧薇娜為了保護自己而將自己封進不敗結界之後發生的事情,以及那個夢境之中真實存在的一切。她從蘭托尼蘭被運到海上,然後又途徑灰風港與燕堡,穿過大半個帝國,來到帝國的政治中心,最後在聖殿之中被從水晶之中解放出來。

    雖然她還有些不太明白自己怎麼會莫名成了什麼伯爵大人,但她不是笨蛋,這會兒也反應過來,同時意識到了自己面前站著的這位'少女'究竟是誰。

    “陛下。”她明顯有些不安地答道。

    康斯坦絲滿意地點了點頭。

    而茜身後的侍女們也終於鬆了口氣,幾乎要慶幸得拍拍胸口了,這位伯爵大人看來還不算太笨;但茜顯然是要和她們作對到底的,因為她下面的話馬上又讓她們才剛剛從深淵之中爬出來的心情又瞬間落回谷底。

    康斯坦絲看著茜在自己面前沉默了下去,緊緊地皺起眉頭,用力攥緊了拳頭,她微微一挑眉尖,開口問道:“我請你到這裡來,讓你成為帝國的伯爵,你好像很不願意?”

    “我不想當什麼伯爵,陛下,我只想回埃魯因。”

    侍女們聽了她們伯爵大人這話,幾乎要暈過去——如果允許的話——可她們面前畢竟還是女皇陛下,她只能戰戰兢兢,咬緊牙關,打心眼裡地指望自己的伯爵大人可千萬不要再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康斯坦絲似乎也有些不快,她問道:“你為什麼想要回到埃魯因,因為你想要回答你那位領主大人身邊?我聽說那位伯爵大人還是那個年輕人吧——年輕人,風流瀟灑,讓你這樣出身的小姑娘寄託情愫也是理所當然的。”她搖了搖頭:“可你要明白,你和他注定是沒有結果的,他前途遠大,怎麼可能看得上你的,將來能到他床上的人兒,要麼是某位公爵的女兒,要麼你們那位公主殿下,而你,注定只能當一個見不得光的情婦而已,問問你自己,那是你想要的嗎?”

    茜瞪大眼睛看著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少女,她有心想要反駁,可又開不了口。不,領主大人在她心目中絕不是那樣的人,可那對她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領主大人已經有了未婚妻,她能做的也只不過只能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發生而已。白銀女王的話像是一根尖刺一樣刺入她心中,做領主大人的情婦,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有這樣的妄想的。 “不不,茜,你絕不能這麼想。”她趕忙搖搖頭,在心中如此對自己說道。

    山民少女抬起頭,臉頰已是一片滾燙。

    康斯坦絲冷眼旁觀,然後問道:“你還是想回去?”

    茜點了點頭。

    康斯坦絲的臉色冷了下來:“你認為我會放任天青之槍離開帝國麼,小姑娘,我寧願毀滅它,也絕不會目視這樣的事情發生。”她的聲音冷得滲人,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屬於至高者的威嚴幾乎叫茜身後的幾個山民少女手腳打戰,她們如同篩糠一般,彷彿隨時會癱軟下去。

    但茜倔強地看著這位女王陛下,她的目光彷彿就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布蘭多身邊。

    康斯坦絲不難感受到這種堅持,她冷哼了一聲:“你要死不難,可不怕連累你那位領主大人麼,他可算是前途遠大。”

    山民少女哆嗦了一下,握緊了雙拳憤怒地看著她。

    康斯坦絲看著這個樣子的茜,忍不住搖搖頭,她抬起頭來,對那幾個被嚇壞了的侍女說道:“你們先下去吧。”

    侍女們如蒙大赦,趕忙折腰後退,但她們都忍不住紛紛在告退之前偷偷向茜打眼色,好像生怕這位不諸世事的伯爵大人把陛下得罪得太狠,一不小心真丟了腦袋。那個臉圓圓的侍女甚至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抓了一下茜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這個小動作自然落到康斯坦絲眼中,這位少女模樣的女王陛下全然當做沒看到,等到侍女們盡數離開之後,她才說道:“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看得出來她們很在意你,你知道山民在帝國的處境麼?”

    茜不是木偶,自然能感受來自於這些同族少女的關切,她心中微微有些感動,但面上仍舊一言不發。

    “真是個倔強的小姑娘。”康斯坦絲答道:“可你這樣和我堅持於你沒有半點好處,你今天是帝國的伯爵,永遠都會是帝國伯爵,不管你接不接受這個身份,你都必須向我佩劍效忠。”她又警告道:“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茜,從今天開始你若敢離開聖康提培宮的白薔薇園半步,那麼我就會發兵攻打埃魯因,絞死你那位心愛的伯爵大人。”

    茜臉色慘白,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但帝國的女王陛下毫不在意,繼續說道:“當然,等到你向我宣誓效忠為止,我會按照承諾將四境之野那片土地劃歸於你作為封地。但你要記住,留給你的時間並不多,你不想要拿你那位布蘭多大人的前途作賭注吧?”

    山民少女聽到她口中說出那個名字來,整個身子幾乎都變得搖搖晃晃的,她一時間好像感到天旋地轉,心中茫然失措;但又不知從那裡生出一股勇氣,忽然咬牙舉起手,翡翠色的聖槍驟然出現在她手中,她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舉起長槍一槍刺向康斯坦絲的小腹。嗤一聲輕響,天青長槍幾乎將白銀女王刺了個對穿,茜那一刻像是脫力一般,大口起喘著氣,但她抬起頭,卻看到康斯坦絲麵上全無痛苦之色,而是陰冷地看著她:“……伯爵大人,這就是你的回答?”

    “你……”茜怔怔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槍。

    康斯坦絲舉起一隻手,放在天青之槍上,然後一寸寸將槍刃從自己體內拔出,她看了一眼被鮮血染紅的腹部,又看了一眼山民少女,失望地搖了搖頭:“你是天青的騎士認可的人,你和你的天青之槍不可能傷得了我,下去吧,你需要好好清醒一下。不過記住我的話,如果你再膽敢輕舉妄動,我第一個拿埃魯因開刀。”

    茜幾​​乎嚇呆了,一副茫然失措的樣子。

    “衛兵!”康斯坦絲一隻手摀住腹部,冷冷地喊道:“將米特拉伯爵帶下去。”

    不過片刻,白銀女王看著衛兵將茜架著離開,眼中終於露出不甘的神色來,她輕輕呲了呲牙,這才鬆開按在小腹上的手,手心已經是一片血紅。不過她並沒有傳喚神官或者是醫師,而是向花園中某片灌木叢背後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道:“出來吧,鬼鬼祟祟成何體統。”只片刻,那兒的灌木叢窸窸窣窣抖動起來鑽出一個身著內侍服飾的人來,那人有些膽戰心驚地看了這位女王陛下一眼,恭維地問道:“陛下,你沒事吧,要不要……”

    “是誰告訴你你可以在我面前巧言令色,”康斯坦絲打斷他的話:“你躲在那裡幹什麼,難道外面傳報的人都死完了?”

    “陛下,當然不是,因為是四境之野的密件。”那人嚇了一跳,連忙唯唯諾諾地答道。

    “四境之野的密件,”康斯坦絲皺了皺眉:“精靈們又有什麼事了。”

    那人趕忙靠近一些附耳對她低聲說了幾句話。

    康斯坦絲聽完,面色微微一沉。 “這封信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陛下。”

    ……

    在雅尼拉蘇、灰山地區以北,托奎寧獅人的侵襲正在日漸減少,這樣的情況在北方的局勢一日緊張過一日的情況下顯得十分異常。人類的斥候向北進發,很快在草原上發現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大軍,而這支正從四面八方匯聚起來的大軍,此刻正在向著北方開進,逼近安弗爾山口——這一消息很快越過閃光之海,越過南方的安培瑟爾,深入內陸,傳遞到那些需要它的人手中。

    “布蘭多​​卿。”公主殿下叫住庭院中的布蘭多時,後者正在為馬匹準備馬鞍。布蘭多看到從屋子裡走出的格里菲因公主忍不住微微一怔:“公主殿下,我正準備去你那兒。”

    “來向我道別麼?”

    布蘭多很沒有貴族風度地抓了抓頭髮,雖然他的確是打算這麼做,不過被公主殿下這麼當面點出來還是挺尷尬的。說起來這裡是他的家,公主殿下是他的客人,這麼把客人冷落在一邊,而自己卻急著要趕回領地,說起來是有點不太禮貌。只是現在對他來說,也不是在意禮貌不禮貌的時候了。

    “抱歉,公主殿下,我的屬下她失蹤有好些時日了,我必須得抓緊時間。”他只能如此答道。

    格里菲因公主微微有些不滿:“那天傍晚你從我書房摔門出去時可沒這麼有禮貌。”

    “我有摔門?”布蘭多嚇了一跳,敢和公主殿下玩摔門,那傳出去他這個權臣的頭銜怕是跑不掉了,那天晚上他不過是懶得和馬卡羅廢話,先走一步而已,怎麼就變成摔門了。

    格里菲因公主靜靜地看著他:“布蘭多卿,你和王黨政見相佐,這本沒什麼,我明白你的理想——可舊貴族在王國的勢力根深蒂固,王黨也是他們中的一部分,你三番五次得罪他們,他們未必會善罷甘休。”

    布蘭多有些不屑,對於公主殿下口中這些舊貴族,他前一世了解得太深,那根本是一群一無是處的人,王黨在他們中還算是能有所作為的,但也不過如此。他攤了攤手道:“我只是表明我的態度,至於馬卡羅先生他們壯士斷腕的勇氣,我是十分佩服,只是不敢恭維。今天克魯茲人可以從王國的土地上帶走一個人,明天就能帶走更多人,如果埃魯因連它的子民都無法保護,那麼這個古老的王國何談尊嚴?”

    “我明白,”格里菲因答道:“可布蘭多卿,你打算怎麼辦,真的如你所說向帝國宣戰麼?”

    “你是來勸阻我的嗎,公主殿下?”

    格里菲因輕輕搖了搖頭:“我勸不動你,不過我相信你會有分寸的,對嗎,布蘭多卿。”

    布蘭多聽出公主殿下語氣中的無奈,氣勢忍不住也弱了幾分,在女士面前耀武揚威好像也的確不是什麼長面子的事情,他沉默了片刻,點點頭道:“我還沒盲目到那個地步,戰爭與否取決於帝國的態度,但我必須把我的屬下從克魯茲人手上帶回來,那之後那位女王陛下是不是會雷霆震怒,這不太好說。但無論如何,埃魯因都需要做好戰爭的準備。”

    公主殿下微微鬆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你會有分寸的。”

    她停了一下:“那麼,我就任命你為接下來埃魯因出使帝國的使節團的團長好了,你看如何,伯爵大人。”

    布蘭多看到公主殿下抬起頭來看著自己,淡銀灰色的眸子裡似乎潛藏著某種狡黠的光芒,忍不住微微一愣:“使節團,什麼使節團?”他腦子一時間有點沒轉過彎來,莫非公主殿下為了討還人質,還專門組建了一個使節團去聲討帝國,等等,這也未免太離譜了吧。他本來是想帶一小批人潛入帝國境內,把茜偷偷給救出來,但公主殿下這個了不起的想法,簡直比他那個想法可厲害多了。

    這簡直是當面打帝國的臉——

    “公主殿下,這……有點不大好吧。”布蘭多都被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語答道。

    “為什麼?”

    “這個……”布蘭多想了想,覺得這位公主殿下可能有些太過理想化了,他不得不解釋道:“克魯茲人還是比較好面子的,那位白銀女王更是如此,我們這麼做的話,豈不是讓他們下不來台?”

    “你想到哪裡去了,布蘭多卿?”公主殿下驚訝地看著他:“我是讓你作為聖戰炎之聖殿參戰國的使節,出使埃魯因。”

    “聖戰?”布蘭多忍不住失聲道:“聖戰開始了?”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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