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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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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4 23:30:43
第二十八節: 衝破雪



    (定風波)莫聽北天風怒聲,只管沉語驚鬼神。

    身急力巨賽鬼魅,何懼。

    一槍血雨潑雪痕。

    魯一棄沖出“般門”小院,進來時所布的坎面果然都被破了。他一路也沒遇到阻擋,順利來到小院門外。回頭看時,院中已經騰起數丈高的火焰。這個家,他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家,只僅僅待了半個時辰左右,還沒來得及把所有地方看一遍,就親手將它化為灰燼。

    風雪大了,北風卷帶著雪花,像是一捆捆地拋下來。

    獨眼還躺在二進院門口的臺階上,身上披蓋著的黑包布已經變成了白色的厚絮,整個看上去更像是個條形的雪堆。

    魯一棄快步走過去,見到獨眼讓他有些興奮。獨眼現在對於他來說,是親人,是兄弟,是要相扶相助沖出這兇險之地的依靠。他從來都沒有如此強烈地對一個人有依賴感。就好像是在孤島上唯一給他留下的夥伴。

    漸漸靠近獨眼了,疑惑也漸漸變濃。不對!很不對!怎麼好象少了些什麼。難道是那厚厚的雪掩蓋了些什麼嗎?

    魯一棄停住腳步,就在離獨眼不到十步的地方。他知道,如果距離再小一些的話。真正的技擊高手從躍出雪堆越過這段距離到制住自己,這一連貫的動作所需的時間是不會給自己留下射擊機會的。他也沒離得太遠,他同樣知道,距離太遠,自己從開槍射擊子彈飛行到擊中目標所用的時間,那些高手可以從容地由臥倒狀躍起躲避開子彈。

    十步,所以是十步。魯一棄的感覺告訴他這是個恰到好處的距離,也是個讓對手尷尬的距離。他站得很直,槍也舉得很從容,他甚至已經把槍機扳到臨近擊發點。

    槍口對準的是躺在地上的獨眼。其實他一開始也不能肯定躺在那裏的還是不是獨眼。的確,躺在那裏的人少了些屍氣。既沒有“屍犬石”那黑厚濃重的屍氣,也沒有獨眼身上一直自帶的淡淡屍氣。但《今古堂瑞象百論》中講到,雪神名滕六,滕六降雪,乃極祥瑞之氣象。它的晶瑩潔淨能掩蓋所有污穢妖邪,白雪掩蓋下的陰魂怨靈都是蟄伏不出的。所以那厚厚積雪很有可能阻蓋了屍氣的散發。

    可是另一個現象又讓魯一棄堅決地把槍口對準了躺在那裏的人。放在那人身邊的“雨金剛”是傘頭靠近上身,而傘把卻靠近腳邊。魯一棄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將“雨金剛”放在獨眼身邊了,但肯定不會是這樣放的,要不然獨眼肯定會制止或調整。因為常用的武器對於一個高手來說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應該放在最合適最順手的位置,以便隨時能拿起擊出,決不會這麼彆扭地擺放。

    “我不知道你把我兄弟弄到哪里去了。可你卻犯了個錯,把你自己很大方地擺放在我槍口下。所以現在你所要做的,是把我兄弟送回來換你的命。”魯一棄的聲音不高,卻氣勢如虹,語氣是決斷的也是狂橫的,就連他自己也為言語裏透出的肅肅殺氣而感到心顫。

    那人沒有反應,依然一動都沒動。不知道他是在等待還是在觀望,還是要以不變應萬變,反正他一動沒動。

    所以槍響了,魯一棄毫不猶豫的開槍了。槍聲過後,那雪堆上出現了一個穿透的洞眼。子彈進去的半邊有些滑燙的焦黑,子彈出去的半邊卻帶出幾縷嫣紅。雪堆裏的身體明顯抖動了一下。

    “你比我要好,留個洞可以直接戴耳環了。我的耳朵被切作兩瓣兒,戴重一點的耳環我害怕會拉掉了。”魯一棄的語氣比剛才溫厚俏皮多了。

    雪堆稍微動了一下,最上面的雪珠紛紛滾落。

    魯一棄的語氣變得更加溫和:“你躍起,躥出,兩大步可躲到院門外。我從你起身的同時五彈齊發,你覺得會不會有那麼一、兩顆打中你後腦或者後心。”魯一棄嘴裏雖然說著這樣的話,可心中其實真的是一點底也沒有。只要這主兒的身手速度不低於那個巨人,他就連兩成把握都沒有,而且就算擊中,也很難保證是要害。

    可是他的言語卻讓雪堆中的人更加沒底。特別是耳朵被穿了個洞後,他就對這次偷襲完全失去了信心。他只是奇怪,自己到底什麼地方露了餡兒。

    一聲響亮的口哨聲從雪堆中傳出。魯一棄眉頭一皺,雙目微眯,持槍的手臂頓時定住,扳機一觸即發。

    雪堆沒動,二進院的門口反倒湧出了一團濃稠紫黑的屍氣。獨眼出現了,他的身上三道繩索捆綁著,背後還緊跟著兩個“百歲嬰”。

    “散了綁繩!”魯一棄看著踉蹌憔悴的獨眼,嗓音突然間重又變得兇狠尖利。那兩個“百歲嬰”有些慌亂地解開捆綁的繩索。“百歲嬰”是不懂害怕驚慌的,他們慌亂的反應其實是操縱人的反應。

    “三哥,繞過臺階到我這邊來,儘量離那雪堆遠點。”的確,如果讓雪堆中人瞬間躍起,抓住獨眼當作盾牌,那魯一棄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獨眼是老江湖,一眼就瞄出場面是何狀況,他比魯一棄更清楚自己應該走哪邊、怎麼走。雖然動作有些不穩也不快,卻沒給雪堆裏的“人坎”留下絲毫機會。轉瞬間,獨眼已經站到魯一棄身旁。

    魯一棄心中很高興,臉上表情卻是沒有絲毫變化。他再次放低聲音,溫厚地說了句:“成交了,走吧。”

    雪堆起伏了一下,大概是雪堆中的人深深換了口氣。突然雪堆炸開,黑包布往空中高高掀起,帶起雪花漫天飛舞。一個灰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閃,隱沒在二進院的門外。

    這主兒的的身手比那巨人還快。

    魯一棄擦擦額頭的汗,他心中輕呼一聲“萬幸!”如果那人真的放膽一博,他連半成機會都沒有。如果不是自己識破了他的計畫,從心理上先壓他一籌,讓他方寸自亂,自己這招險著萬難行成。

    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連魯一棄自己都不很清楚。那就是他身上有股氣,就像瞎子感覺到的那樣,就像獨眼感覺到的那樣,對家的高手也一樣感覺到了,包括那個巨人,也許他們感覺比瞎子和獨眼還要強烈。是這股氣給了對家真正的壓迫和震撼。

    獨眼見魯一棄一個人回來,不禁問了一句:“老大呢?”

    “出去再說。”魯一棄的語氣像是命令。獨眼於是蹣跚著撿起“雨金剛”直往二進院門外走去。魯一棄趕上幾步,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就剩我們倆兒,死活一起走!”

    魯一棄和獨眼兩個人相扶著走出二進院,他們的腳步很匆忙。他們不想遇到對家更多的高手,他們也不能給對家留下重新布坎和恢復坎面的時間。

    二人走到“陽魚眼”,這裏已經不見了房屋,地面倒是多了個太極陽魚狀的大銅堆。新溶化的銅堆金燦燦亮閃閃,雪花落在上面眨眼間就變成嫋嫋清煙。“熔金天火魔菊”雖然厲害,卻也沒有燒出房屋的範圍,果然如典籍上所言:遇土而止。

    他們直接在一側牆壁上發現了“陰魚口”的通道進口,那進口處的棉簾已經燒沒了。在亮閃閃的銅堆映照下,那過道裏也沒有來時那麼黑暗了。魯一棄還是拿出了波斯螢光石,他來時在漆黑正屋裏吃了虧,這趟不想重蹈覆轍。

    過道裏的屍偶不見了,對家肯定是把這扣子收了,卻不知道有沒有重新填在坎面上。他們小心地走入,那打開的南窗依舊開著,窗外的雪花也依舊在飄。可這雪花卻不是“銀屍絮”,而是屋外漫天飛舞的雪花。他們走到視窗一看,原來窗外本來還有個木制隔牆,卻不知被什麼東西撞碎了。所以現在從這視窗可以看到院中的一切。

    正屋的門依舊緊閉著,魯一棄和獨眼都不知道怎樣打開。沒有辦法,他們只好決定從視窗跳出。

    窗臺只有半人多高。魯一棄收起螢光石,先把獨眼扶上窗臺。現在的獨眼雖然恢復了好多,可還是十分虛弱,就連“雨金剛”都是抱著在走。

    獨眼剛蹲上窗臺,一陣白色的勁風就把他重新吹進正屋。他在空中飄了個曲線,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魯一棄閃電般地拔出了槍。他知道獨眼雖然虛弱,但他不是樹葉,他是個七尺男兒,這風來得邪性。

    的確邪性,魯一棄剛拔出槍,那白色風兒又一個旋兒,槍被吹得掉落到牆角。魯一棄隨著槍的飛走,身子也迅速朝後退走,他的方向是槍落地的牆角。屋裏全是黑色的,和槍的顏色差不多,他急切間在牆角處沒能找到槍。

    白色的勁風吹進了屋子,卻沒帶進一朵雪花,帶進來的是些寒氣,那寒氣在魯一棄的感覺裏應該叫鬼氣或是妖氣。

    那風真的很白,白得幾乎有些刺目。魯一棄見過這白色的風,那是在他剛進到這鬼屋子的時候,他感覺有個白色的婀娜身影在圍著他們三個繞來繞去,緊跟著他就中招,臉頰被人抹上屍毒。他一直以為那身影就是他後來見到的鬼臉女人。現在看來不是一回事,那身影是這白色的風。

    白色的勁風,婀娜的身影;剛飄進屋子就立即象影子般繞行起來,繞行得很快,所以整個身影都顯得得淡淡的,若隱若現,讓人看不清勁風中那白得幾乎透明的美麗面目。

    “當心,這是養鬼婢!”獨眼掙扎著坐起。“快貼牆站。”說完他也連躲帶閃地爬到牆角。

    “這養鬼婢相貌七分人,三分妖,可她卻是三分人性,七分鬼性,當心!快躲”說話間那陣風就飄到魯一棄身邊,寬寬的白色荷葉袖裏伸出纖細秀美的手,溫柔地撫向魯一棄的臉頰。魯一棄在獨眼的提醒下側身彎腰躲過。那風中白影一招不中就又遠遠繞開。這就是靠住牆壁的好處,這樣養鬼姬無法連續出招。

    “哈哈,大少,我知道了,你臉上屍毒是她落的。”獨眼因自己的發現而有些興奮。魯一棄倒沒覺得什麼,剛才一見到養鬼婢他就已經大約齊地猜到這點了。

    大概因為獨眼的說話聲很高,那婀娜的白風朝他襲了過來。他使勁把“雨金剛”張開,擋在前面。他清楚自己目前的體力,肯定是一撞之下跌躺牆角。可那婀娜的風並沒有撞他,在快碰到“雨金剛”的瞬間轉向飄走。

    婀娜的身影又一次飄然出招,目標是魯一棄。魯一棄從容地避讓開。此時魯一棄覺得,這養鬼姬除了手上有屍毒,她的攻擊並不十分兇狠。而且速度也不算快,並且越來越慢。

    確實,這次出招之後,那養鬼婢連招都不出了,只是離得遠遠地飄來飄去,越來越慢。她的樣子就像是在一個裝滿粘液的大缸中轉圈,而那粘液在漸漸凝固。

    她的身後開始拖出淡淡的白色痕跡,就如同是從她身體里拉出淡白色的寬大輕紗。大概是粘液試圖固定住她,卻只粘住她影子的碎片,並且將那碎片不斷拉長延伸。

    她的身體的幾個部分變成了幾支巨大的畫筆。隨著她的飄動,她身後的那些白色痕跡畫連成幾個圈,並且始終在反復這幾個圈,一遍,又一遍。那些圓圈的白色在重複下變濃變厚變清晰,那些圓圈在相互糾纏重合。最後彙聚成一個白色的巨大圓筒,並且不斷往外擴展開來。

    魯一棄的表情很平靜,魯一棄的心中卻很恐懼。他在這白色圓筒上看到了臉,好幾張臉。其中有個女人的臉,他見過。那臉曾經試圖把他帶到陰曹地府,他們都管她叫“鬼”。

    獨眼的表情很恐懼,獨眼的心中更恐懼。他聽說過這圓筒,準確講應該是糾合在一塊兒的五個圓圈。教他茅山法術的師傅曾經詳細地描述過,這叫“五鬼推倒山”,是集“鬼打牆”、“鬼壓身”、“鬼運財”、“鬼推磨”、“鬼套索”五鬼之力,將人捲入其中,勒、擰、扭、折、壓、卡、擠、碾,讓人在其中受盡折磨煎熬而死。雖然師傅說的圓圈是綠色的,這可能和養鬼婢的衣著習性有關,功用卻是一樣。可惜的是,師傅不懂破解方法,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只有念咒求神。他的嘴中心中把所有知道的驅邪避鬼的經文咒語念了個遍。

    圈筒越來越大,白色越來越濃,鬼臉越來越真切,反倒是那養鬼婢被圍住其中越發看不清了。

    魯一棄和獨眼身體緊貼牆壁,因為那鬼圓筒已經就在他們面前了,他們已經感覺到其中強大的旋轉吸力,如同巨形漩渦一般。

    魯一棄想起原先自己是用螢光石趕走鬼臉女人的,他馬上從口袋中掏出螢光石,高高舉起。在這黑屋子裏,螢光石的光芒顯得十分明亮。可是那光芒照在鬼圓筒上,如同石沉大海,一點反應沒有。

    “大少,上次對鬼,且身陷陰陽界,亮盞子有用。現在是對養鬼婢,在陽界,沒用。”獨眼說這話的時候,不但身子緊貼牆上,就連臉也側過來貼在牆上。

    沒用,魯一棄放下螢光石,他很失望,的確失望,卻不絕望。他看了一眼口中嘟囔不停的獨眼。獨眼是懂茅山術,他感覺獨眼應該有辦法應付面前這種狀況。

    “三哥……”魯一棄的話才開個頭,他就被捲入圓筒,強大的壓力壓迫得他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獨眼承受的壓力更大,他由於知道這圓筒的厲害,心理上就已然快崩潰了,而他的身體也確實虛弱。很明顯,他口中嘟囔的經文咒語沒有用。所以在被捲入鬼圈的剎那,他不由地把嘟囔聲換成了單一的驚呼,可剛剛響起就又被強大的壓力堵回喉嚨。

    兩個人在圓筒中掙扎,氣透不過來,胸腹被深深壓陷,身上衣物全都裹緊身體,一股股奇怪的力道像是要扭斷他們的脖子和四肢,並把他們一點點撕碎。他們的面部肌肉已經扭曲變形,一雙眼球鼓凸出來,似乎隨時就會脫眶而出。渾身的疼痛折磨著他們兩個,他們感到自己很快就會被這些力量擠幹,擠成薄薄的兩張人皮。

    魯一棄首先停止了掙扎,並非他已經無力掙扎,因為他知道掙扎是沒用的。只會使自己死得更難受,死得更痛苦。他跟大伯呆在道觀中好多年,雖然那時候他還小,但有些東西他好像天生就懂。

    一棄的腦海之中仿佛有人在慨然而語:《道德經》有雲,“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此圈中的大力之所以為大力,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力量太過弱小。那怎麼扭轉這樣的局面,《道德經》亦雲“曲則全,枉則直……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對,無為則無力,運用順其自然的力量。順風呼,順水流,由高而下,圓轉自然,大力無處著力,那便是無力。

    於是他放鬆了自己,眼不見,耳不聽。力來則轉,力去則停。他的身體在五鬼合力的作用下打起旋兒,他的四肢和脖子開始隨來力畫圈。他發現,自己隨著來力轉動半圈卸力,那推倒山的合力會把他推著轉到一圈多。四肢、脖子也如此。特別是手臂,從開始畫圈就再也沒停過,自己只需要改變方向,那些奇怪的力自然會幫著你動。

    魯一棄首先感覺到呼吸通暢了許多,雖然胸口腹部還是感覺被什麼東西壓住,卻比原先輕多了。身體承受的扭壓之力也減少了許多,因為這些力中分出許多用來推動他打旋兒和畫圈兒。

    於是魯一棄想到更無賴的一招,他索性放鬆雙腿,連站立的力量也放棄了,隨自己是摔倒還是癱軟,只是把雙腿隨著力來畫圈。奇怪的是,魯一棄竟然沒有摔倒,他還是站立在那裏,不,應該說浮在那裏。他的雙腳輕飄飄地耷拉在地面上,一起晃動著畫圈。他感覺更加輕鬆了,鬼圈的力量不允許他癱軟倒下,那些試圖折磨他的各種力道又分出一部分架住了他的身體。

    輕鬆了許多,魯一棄便稍稍睜開眼睛。從外面看這鬼圈,是很濃很濃的白色,像一缸剛磨的豆汁兒。而身在其中後,雖然感受到巨大的力量,卻發現這裏看不到那幾張鬼臉,倒是能把養鬼婢和屋中情形看得很清晰。

    他睜開眼首先就看到了那個飄動的白色身影,此事他才真正看清那個身影。這是一個非常青春美麗的女子,美得讓魯一棄都覺得有點心慌。身上的衣服是杭綢料的荷葉邊立領半長衫,雪白色的,質地很是光滑柔軟飄逸,只是在這寒冷冬夜顯得十分單薄。她的面容很蒼白,白得如同透明一般,有兩次離魯一棄很近飄過,魯一棄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皮膚下的青色血管。她的一雙明眸秀麗而靈動,充滿了驚訝和好奇。

    養鬼婢雙眸中竟然充滿驚訝和好奇?是的,就是這個魯一棄讓那雙眼睛充滿驚訝和好奇的。

    其實養鬼婢也一直在看著魯一棄,除了師父和自家幾個不常見到的長輩,她見過的人很少,見過後還活著的更少,幾乎就沒有。但是她現在已經十分確定面前這個年輕男子會活著。因為直到把這男子捲入圈中她才感覺倒,那男子身體裏蘊藏著一種神聖而神奇的力量。她知道,與這種力量相比,自己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因為鬼力是永遠與神力抗衡的。擁有這種神力的他可以將“五鬼推倒山”的勁道反加在自己身上,輕易將自己困住或者扼殺。但這男子只是十分悠閒地將這種力量一點點地散發出來,是這男子不會控制和駕馭這種力量?是他故意在耍弄我?還是他不願意對我施加這種力量?想到這裏,她白得透明的臉上忽然有一抹微紅。

    獨眼快死了,就在魯一棄和養鬼婢和對視的時候。他不是魯一棄,他當然沒有心道天成、力合自然的道行。他的奮力掙扎已經變成垂死掙扎。他的難受程度是無法想像,遠遠超過在“陽魚眼”被電擊而死的苦痛。他感覺就像是被放在磨盤上慢慢地碾,細細的磨。這“五鬼推倒山”似乎是要把他**的每個細胞都擠捏死後,才讓他的大腦死亡。他現在幾乎是迫切的希望自己快點死去。這樣的折磨比死不知要難受多少倍。

    魯一棄也注意到獨眼的情形,可是他幫不了他。心中一陣難受如同油煎。這一分神,他立馬覺察到身體承受的壓力迅速增加。只得再次定下心神,隨力而轉。

    臉紅的養鬼婢清楚憑自己能力殺不了面前的年輕男子,不知為什麼,朦朧間她覺得自己就算有能力也不會殺面前的年輕男子。於是她的動作不知不覺中把加在魯一棄身上的力量撤出幾分,在獨眼身上的壓力卻陡然加了幾分。也許這對獨眼是個好事,壓力的陡增可以讓他短時間內儘快死去,免受許多折磨。

    獨眼的掙扎已經很無力,整塊黑包布死死地纏裹在身上。黑包布上原先被“天湖鮫鏈”勒出的幾道口子在拉長、綻開,在整張黑包布上裂出幾道寬窄不一的布帶,這些布帶深深地勒陷進肉中。他的一雙手臂已經揮展不開,只能舉在頭肩處艱難地扭來扭去。

    “嘣——嘩——”響亮的爆裂撕拉聲音從獨眼身上傳來,這種時刻、這種聲音,除了是壓爆腦袋撕裂身體還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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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4 23:31:13
第二十九節: 屍王眼

    魯一棄不由大驚,臉色一下子變得和養鬼婢差不多蒼白。那聲音極像是獨眼被壓爆腦袋又撕破身體。他再也不顧上自己需要保持的狀態,站停住身體,往獨眼那邊看去。

    獨眼的腦袋沒有被壓爆,身體也沒有被撕碎。是黑包布裹在後腦的那部分,在獨眼手臂的掙扎對抗下,爆裂撕扯成許多道布條條。這許多的布條條全都勒壓在雙臂和後腦上,而且越來越緊,把腦袋和舉起的手臂往下勒壓。這手臂還無所謂,可是這腦袋這樣下去就會被勒斷頸骨。獨眼無望地儘量往後抬頭抬臂,滿是白沫的嘴巴大張著卻看不出有什麼氣息進出。

    魯一棄也再次陷入旋渦,雖然現在他身上承受的力量已經遠沒有開始的時候大,但他依然是無法掙脫的。而且獨眼的慘狀在他眼中、腦中揮之不去,他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放鬆身體,隨力而動了。於是他便索性重新開始掙扎,並且試圖朝著獨眼那邊靠近,他是想試一試能否給獨眼一些幫助。可是他身上所承受的力道立刻急劇增加。鬼圈就是這樣,你的力越大,他施加給你的也就越大。

    養鬼婢更驚訝了,那個如同暢遊江河的人怎麼一下子沉到水底,而且是自己把自己沉入水底。他不再繼續運用他身體中蘊含的神奇力量,他到底想幹什麼?看樣子是為那個一隻眼睛的人,難道他想和他一起死?

    養鬼婢很快就不再為這件事情驚訝了。那是因為她見到一個比這事情更值得驚訝的情況。

    獨眼在儘量堅持不被布條把腦袋勒壓下去。於是靠近頭頂的幾道布條在鬼圈力道的作用下沿著頭頂的弧度滑過。那些布條帶動了腦後系牛皮眼罩的牛筋一起滑下。獨眼低著頭,布條劃過頭頂後改變勒壓方向,從前往後胡亂地勒在獨眼的口鼻和脖子上。眼罩的牛筋滑過頭頂後便連同眼罩掉落在地上。

    獨眼慢慢抬起頭,不知是滑到前面的布條往後勒的作用還是腦後勒力減小了的結果,反正獨眼的頭是在慢慢抬起。布條和牛筋滑過頭頂時,把他在“陽魚眼”已經燒焦蓬豎的頭髮拉攪得更豎更亂。此時他的髮型如同一個瘋子,也像地獄歸來的鬼魂。

    養鬼婢看到了一張恐怖的臉。不是由於臉的怪異而恐怖,也不是由於髮型的雜亂豎翹。這恐怖是由於那臉出現後,她無法控制那五鬼之力了。那些鬼力在逃避,在隱藏,全不管她的逼促,都溜回她荷葉狀衣襟上縫掛的養鬼袋裏。

    魯一棄身上的壓力眨眼間逃了個乾乾淨淨,他一下子被自己掙扎的力量摔在地上。可是他更關心的是獨眼,未曾爬起就扭頭朝獨眼望去。他也看到一張恐怖的臉。準確地說,應該是恐怖的眼,那臉是因為這眼而恐怖。

    獨眼的牛皮眼罩下不是瞎眼,也不是窟窿,那裏有只很大很亮的眼睛。很大是因為那眼睛除了眼球很大,瞳孔也很大。很亮是因為那眼睛散發的是血光,血紅血紅的,像是一把死亡的火炬。

    “屍王眼”,這就是“屍王眼”。

    十年前,湘西鎖將山地界屢出怪現,眾多無辜生靈莫明遭遇不測。江西倪家應湘西趕屍族言家所邀,門長老大帶高手十一人親出,探得鎖將山有一秦代墓穴。他們點穴移塋破開了那墓。墓中有紫黑石棺一口。打開棺蓋,其中有具身著將軍盔甲的屍體,那屍體已經臉長紫毛,從外相看就可以知道已然是僵屍成王。這屍體被一根嵌金寒鐵打制的鏈條鎖住,另有三根玄紋鐵釘釘在胸口。可這鏈條已經松了一圈,而鐵釘“吽”字尾端已經鏽斷。於是他們將鏈條重新鎖扣結實,並用咒符定變。讓言家派人下山準備銅棺、鐵木、黑狗血繩,好在天明前火送凶身。

    可是就在子時前一點屍王快起身屍變的時候。西北賊王夏瞎子用“羊嚇狼”之計,誘開倪、言兩家高手,偷走了嵌金寒鐵打制的鏈條。本來這也無妨,可是瞎子走時鏈條帶落了屍王身上三道定變符咒。要是瞎子能看見,撿起再貼上也就沒事了。可瞎子畢竟是瞎子,雖然這樣的缺陷有的時候可以用其他方法彌補,比如說聽風辨音。可符咒這樣的一張紙片落地卻是無論如何都聽不出來的。所以當兩家高手發覺瞎子的計策回頭時,已經晚了,屍王屍變了。倪家和瞎子的梁子也就在此時結下的。

    倪三的一個叔叔和一個堂兄被僵屍王抓死,湘西言家也有三個高手被害。倪三自己被屍王挖去一隻眼睛併吞吃掉。幸虧倪家來時發鴿信給茅山派。倪三的師傅帶三位茅山高手此時恰好趕到,這才制住僵屍王,天明前銅棺鐵火送凶身。

    在與屍王的爭鬥中,倪三的師傅也摘下屍王一隻眼睛,隨手填入倪三眼洞。沒想到那“屍王眼”遇血自活,與倪三的眼洞長為一體。誰都不知道這會帶來什麼後果,只有倪三的師傅說了句:“權把有眼當無眼,隨它吧。”倪三這才皮罩蓋眼十餘年,卻沒想今天倒救了自己的命。

    養鬼婢已經停止飄移了。打眼看了下“屍王眼”,便扭轉了頭。不是她不敢看,她並不害怕這“屍王眼”,她養的小鬼怕屍王,而她是人,她不怕。她扭頭是想看看突然摔倒的魯一棄怎麼樣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師傅教她時說過,一旦制不住對手,就要以最快的動作、速度和最熟悉的方法、路徑離開,不然就會被對手所害。可現在她敗了,卻沒離開。她覺得自己今天特別好奇,要是不看清這年輕男子確實沒受到傷害,她是不會走的。

    魯一棄站起了身,他徑直走到獨眼旁邊,扶獨眼坐到地上。獨眼坐下的動作很慢很艱難,這麼個簡單的動作竟發出不下三聲呻吟。

    養鬼婢看到魯一棄行動自如,頭似乎微微點了一下,隨即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又泛起一抹淡紅。她該走了,可她沒飛出窗戶,而是走到正屋的門口,手上稍稍撥弄,便打開了那黑乎乎的大門,走了出去。

    大門的響動才讓魯一棄意識到養鬼婢還在這裏。當他抬頭看到養鬼婢邁出門檻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這一路闖進闖出,他感覺到對家最厲害的不是死、活坎,也不是鬼坎,而是人坎。從“百歲嬰”、巨人、灰衣背影,到現在這養鬼婢,哪個都不是自己能對付的,哪個舉手間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可是他們都沒能要了自己的命,到底是什麼原因?自己對付他們所依憑的最強招是什麼?對,是心理上的壓迫,是語言上的恐嚇。每次都是說出那種氣勢如虹、豪邁張狂的話將他們震住,讓他們在意識上首先考慮的是退縮和逃避。

    和養鬼婢一戰沒和她說到半句話,結果變成最為兇險和痛苦的一戰。現在養鬼婢雖然沒有繼續下殺手,但為了防止有什麼變故,確實是應該對她說些什麼。

    養鬼婢已經走出大門,再要不說,可就沒機會說了。

    “多穿點,你這樣會凍著的。”魯一棄憋足勁的豪言壯語到嘴邊竟然信口變成這樣一句,這句說完他心裏不由有些慌亂。

    可這句話讓養鬼婢更慌,她臉上的淡紅顏色在飛快地變濃。腳下一個輕輕的點彈,身子飛縱而出,瞬間不見了蹤影。她飛縱的姿勢還是那麼美。可魯一棄卻覺得好像和剛才的動作不大一樣,稍有些歪歪的感覺沒原來那麼自然協調了。

    魯一棄在牆角處找到了槍,他檢查了一下,槍沒問題。

    槍沒問題,獨眼卻有問題。他拼盡全身的力氣才乾咳出幾聲,從嘴角處擠出一些紫黑血跡。他全身都浸沒在疼痛之中,已經分不清是電弧灼傷的疼痛還是五鬼合力造成的疼痛。嘴角處的紫黑血跡不斷在往外擁擠,流滿下頜,再從下頜粘掛到地。吐出淤血對獨眼是好事,要不血脈在哪里一堵,他人就廢了。

    獨眼雙手顫顫巍巍地從地上撿起牛皮眼罩,然後慢慢抬高手臂試圖戴上。可是他現在的狀態就如同一個垂死的老人,努力了好幾下都沒能戴好,還是魯一棄走過去幫了一把。

    魯一棄指指他的包囊問道:“是不是吃點藥粉?”

    獨眼堅決地搖搖頭。他那這藥粉是不能多吃的,一次服下要相隔十二個時辰才能服第二次,要不然會肚爛腸穿。他指了指腰間的酒壺。魯一棄忙幫他抽了出來,打開蓋兒遞給他。獨眼手哆嗦著把酒壺湊到嘴邊,魯一棄忙幫著扶住壺底,獨眼這才順利地抿了一口酒。這酒下去,獨眼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他又抿了第二口,這時的手已經不大抖了。他不再要魯一棄幫著扶酒壺底,他越喝越快,最後索性口對口直灌下肚。酒壺空了,他自己把壺蓋兒蓋上,放回腰間。

    獨眼蒼白的臉紅了,脖子、手臂也都紅了。他站了起來,沒有要魯一棄扶。而且比他坐下時還要敏捷。雖然他在這動作中也輕哼了兩聲,可從表情上卻看不出有什麼痛苦,而且,他還動作敏捷地把身上已經碎成許多布條的黑包布扯掉。

    “走吧,大少。時間一長,堵殺的人坎會多。”獨眼撿起了“雨金剛”,邊朝門口走去便說道。

    這酒竟然這樣神奇,小半壺就讓一個垂死般的人在片刻間恢復如常,比他懷中的藥粉還有效。魯一棄很是感到費解。

    獨眼走得很快,天已經快亮了,他知道自己天亮前無論如何都要把魯一棄送出這個地方。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趕在對家複坎之前,趕在對家援手到來之前,更要趕在“沸烈麻”的麻醉效果消失之前。

    什麼“沸烈麻”?就是他剛剛喝下的那小半壺酒。這是江西九連山候老人釀制的“猴兒酒”再加慧仁寺和尚所配“仙梵倒”調治而成。少量飲可以鎮驚定魂、解乏卻痛。飲多了可以麻醉肌體,使其無疼痛碰觸感覺,可作外科挖瘡切腐之用。他們倪家出去做活都要帶上此酒,一是在遇到怪異可怖事情的時候用來鎮定心魂;二是在被毒蟲毒青子傷了後止痛割肉;三可以在過度疲憊時起到去乏和興奮的作用。

    獨眼從來沒喝過這麼多的“沸烈麻”,他不知道喝這麼多能堅持多久,他也不知道會不會由於喝得過多而倒地睡下。移動的腳步很快,可是腳掌落地的感覺卻不那麼明顯了,這樣效果到底是否正常,獨眼也不知道。

    魯一棄緊跟在獨眼身後,他不需要像獨眼那樣胡思亂想,所以他有時間東張西望。院子中間比他們進來時還要亂,正屋的臺階下蜷伏著幾隻半掩在雪中的僵死瘈犬,天靈蓋已經裂開。看得出,那是“三更寒”蟲破體了。巨型蜾蠃的殘破屍體已經全被積雪覆蓋。奇怪的是,那四棵桑樹不知怎麼斷了一棵,正屋東側牆壁倒了半邊,可以看到那裏是雙層牆壁,這夾層間是暗藏屍偶的地方,特別讓他驚訝的是靠近垂花門的地方倒臥著一隻猞猁,是銅頭被人擊碎而死。憑猞猁的速度,一擊不中就遠遠逃開,要它的命肯定是一招之間。什麼人能在一招間碎了銅頭鐵背猞猁的銅頭?

    獨眼腳步很輕快,魯一棄由於張望和驚訝,所以腳步放慢了,和獨眼拉開了一段距離。獨眼已經踏上垂花門的臺階,在垂花門門檻前突然停住。他是想回頭看看魯一棄有沒有跟上,他必須等魯一棄一起出垂花門,要是他先出去,他們二人就會在彼此的視線範圍中消失。

    就在他站住的剎那,兩個小巧的矯健身影同時從垂花門外面兩側躍下。是的,這兩個身影是要襲擊獨眼。他們計算得非常準確。按照獨眼的走動速度和他們撲下需要的時間,應該正好在門檻外半步可以一襲即中。可是他們的計算中沒有包含獨眼腳步的突然停住。所以他們這一擊距離獨眼遠了一步,預設的攻擊點沒有出現目標。

    那兩個偷襲的身影是兩個“百歲嬰”,他們是這世上動作和反應最為迅捷的殺手之一。所以雖然目標沒有走到預設地點,但他們馬上就變招了。當然,落下的軌跡已經無法改變,能改變的是儘量將手中砸空的玄鐵短棍尖頭儘量朝門檻裏的獨眼刺去。

    兩溜兒血花飛起,“百歲嬰”還是一襲即中。獨眼正好轉身,身體的左側都賣給他們了。一根圓棍刺在獨眼左肋,一根刺中左肩,可是距離確實太遠,都只入肉不到二分。

    要是平時,獨眼肯定是滑身移步,先躲開再說。身體感覺到疼痛,馬上撤身躲避,這種規律可以說會功夫人的本能。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有不同,由於“沸烈麻”的作用,獨眼竟然沒有感覺到疼痛。所以他左手臂一豎格開肩部棍子,然後挺身往前,將右手中“雨金剛”的傘頭直奔另一個“百歲嬰”的面門撞去。

    那“百歲嬰”剛好落地,見手中兵刃刺中獨眼左肋,身體往前側傾,準備邁步向前,將棍尖兒繼續推進到身體裏。

    獨眼挺身往前用傘頭撞過去,“百歲嬰”傾身往前把頭遞了過來。

    “百歲嬰”沒想到會這樣,中招兒的對手不退反進;獨眼也沒想到,只想逼退敵手的招式竟然輕易得手。

    隨著一聲清亮的脆響,那“百歲嬰”小腦袋的頭骨蓋被撞得掀飛了。他手中的棍子繼續推進了半分不到就停住了。身體直直倒下時,小手還死死抓住棍子不放,把那插入獨眼左肋的棍子重又帶動拔出。

    另一個“百歲嬰”已經變換了位置。他借獨眼手臂格開棍子的力量,身體斜落在獨眼的背後。獨眼傘頭撞死右面“百歲嬰”的同時,他的棍尖刺向了獨眼的背後。要是一般的人,這時的刺入目標都會選擇後心。可是“百歲嬰”的身材太小,他夠不到那麼高。所以他的目標是人體背後的另一處要害器官,他對那器官的位置非常清楚,他的身高攻擊那器官也正好合適,那就是脊柱兩側的腎臟。

    “百歲嬰”的身體倒下而帶動棍尖拔出,這樣的拔出有了個朝下的角度。棍尾往下落,棍尖就會向上挑起。這個小變化還是沒有讓獨眼感覺到疼痛,他只是覺得肋處有個力要他往上挺身。而他一擊得手也正好也要退步挺身。於是便順著那力收步挺身。

    棍尖刺到,就在獨眼挺直身體的同時,背後的“百歲嬰”把棍尖狠狠地刺入獨眼的身體。

    獨眼還是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只是覺得後腰部有很大的推撞力。這推撞力讓他身體向前跌出,腳下只來得及邁出半步,還絆在門檻上面。整個身體便從垂花門裏跌翻到門外。跌出垂花門的獨眼身體稍稍沾地就一個鯉魚打挺站起。

    這完全出乎“百歲嬰”的意料,他本以為這一招刺中腎臟就可以要了目標的命。可是沒有,那是因為獨眼的身體挺起,剛好把腰間的銀酒壺擋在他的棍尖前面。玄鐵棍尖刺穿兩層壺壁和牛皮帶,卻未曾能夠入肉。

    可是“百歲嬰”的反應很快,而且速度更快。他的彈跳節奏急促而且有力。小小身形未做任何起跳動作就已經彈起,中途又在門框上一個借力,身體已經躍到門外,雙腳正好落在剛剛站起的獨眼肩上。他小腿在獨眼腦袋兩邊運力一夾。就像只猴子牢牢地站立在獨眼肩上。然後雙手合握尖頭短棍,往兩腿間獨眼的天靈蓋插下。

    “百歲嬰”剛上肩,獨眼想都沒想就丟掉“雨金剛”,伸手抓住“百歲嬰”大腿。一邊使勁往下拉拽,一邊晃動搖擺身體,試圖將“百歲嬰”甩落下來。可是那“百歲嬰”的夾力很大,身體又小巧,而且他知道獨眼意圖後,忽然一個彎腰,左手一把抓住獨眼頭頂蓬亂的頭髮。獨眼急切間竟拽他不下來。可是他不斷的搖擺和晃動身體,也使得“百歲嬰”放棄了往下的一刺,持棍的手臂伸開不斷擺動,腰部不斷調整用力方向,以此極力保持身體的平衡。

    獨眼的搖擺晃動並不激烈,“沸烈麻”的藥效讓他身體感覺麻木,也讓他的動作僵硬。“百歲嬰”手臂擺了幾下就適應獨眼的動作,他於是又舉起右臂,尋找機會要把尖頭短棍插入獨眼眉心或者前額。

    一聲槍響,在黎明前的寂靜中顯得分外尖利。隨著這聲槍響,獨眼身體突然直直倒下,迅速而且有力,就像是截僵硬的樹幹被大力摜倒。

    魯一棄開槍了。他看到獨眼被襲,早就想幫他一把。可是他們糾纏在一起,讓他一直找不到機會。當“百歲嬰”在獨眼肩上站住後,他知道機會終於來了。

    意外,關鍵的時刻總是會有意外。就在扣動扳機的瞬間,垂花門高大樑脊上滾落下兩團東西,挾兩道寒光直往他頭頂撲下。他知道自己必須讓,此時出現的一切意外都是會要命的,特別是那寒光。可不懂技擊之術的他只能下意識地躲開一點點。槍響了,射出的子彈卻也偏了一點點。

    獨眼的身體摔在地上,重重的。那撞擊地面的沉悶聲音讓這黑暗的空間猛地一震,周圍一切似乎都停頓了一下,就連空中飄舞的無數雪花也像瞬間凝固住,不再飄落。與撞擊地面的聲音一同傳來的還有尖銳的慘叫聲和物體的爆裂聲。

    魯一棄躲不過梁脊上的東西,他的身體和那東西接觸後便向後騰空跌出。

    身體騰起在空中,身體上濺出的血花也在空中,他們一起畫了個灰色上鑲嵌著鮮紅的弧線;身體騰在空中,子彈也在空中,三顆子彈從他手中的槍口飛出,連成一條直線。

    一聲槍響,三顆子彈。魯一棄還沒落地,那兩團東西也還沒落地,但其中一團東西上出現了個品字狀的血孔。魯一棄有些遺憾,他覺得本該只有一個圓形血孔的。看來三顆子彈沒有能很好地把下墜的他和下落的物體很好連接起來。

    帶血孔的物體舒展開落地。看清了,是個人體,一個“百歲嬰”,一個剛剛死去的“百歲嬰”。另一個物體雙腳落地,也是“百歲嬰”,他稍稍沾了下地面就一個輕巧彈跳奔魯一棄撲去。

    魯一棄也落地了,後背落在積雪上並遠遠滑出。身體推開積雪,留下一條人寬的青磚地面和一根紅色線條。最後在一個用他身體推成的雪堆上停住。

    槍聲再次響起。雖然魯一棄槍裏只剩一顆子彈了,可面對飛撲而來的“百歲嬰”他不能有絲毫的吝嗇。子彈直奔胸口,空中的“百歲嬰”無處躲藏。

    憑魯一棄槍法本可以槍中其眉心,可是他剛才被棍尖刺中右臂,傷處疼痛不已。又被二嬰合力撞飛,胸膛裏翻騰不息,口中已經有鮮紅漫出,覆蓋了下嘴唇和下頜。最重要的是槍膛中就一顆子彈了,所以他不敢托大,瞄著胸口開槍了。這樣比較保險,就算打不死,也可以打傷那“百歲嬰”。

    子彈擊中“百歲嬰”胸口。那小東西在子彈的撞擊下往後一個空翻,雙腳落地。緊跟著就再次躍起,從空中撲殺下來。

    這“百歲嬰”竟然沒受到絲毫傷害。魯一棄呆呆地愣在那裏。這樣的結果讓他很驚訝也很無奈。更無奈的是他動彈不了了,面對“百歲嬰”的撲殺他避讓不開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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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4 23:31:44
第三十節: 斯人歸

    殺勢如湧出,崢嶸似鬼途;

    廊道盤虛空,心性何玲瓏。

    驚風從西來,濛濛白蒼穹;

    奇理了可悟,覺道資無窮。

    撲殺而來的“百歲嬰”,動彈不得的魯一棄。一個殺手,一個獵物,他們就像是正在合作演示一個獵殺成功的瞬息過程。

    魯一棄似乎已經感到自己正在歸去。因為他的眼中見到了仙山、聖溪,經幢,道鶴,寶蓮。特別是這寶蓮,如同一朵祥雲般冉冉飛來。

    “雨金剛”,保神的祥雲,護仙的荷蓮,而此時,它更是懲惡的法械。張開的“雨金剛”轉動著飛過來,要是少了柄的話,就像是口巨大的鈸。

    “百歲嬰”的身體落下,摔在魯一棄後面的積雪裏,壓出個小小的無頭人形;“百歲嬰”的頭顱落下,掉在魯一棄前面的青磚地面上,還在不停旋轉。“雨金剛”輕飄飄地落下,就在魯一棄的身邊不到兩尺的地方,它鋒利的傘沿閃爍出一圈血色紅光。

    獨眼走了過來,他竟然沒事。看來魯一棄的子彈雖然偏了,但肯定沒擊中他。可是他為什麼會隨著槍響突然倒下呢?

    垂花門外的臺階上倒斃著獨眼肩上的那個“百歲嬰”,他的後腦泡在血窪裏,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是因為不甘還是不解。

    魯一棄沒開槍前,獨眼就想到一個辦法,可是還沒等付諸行動,“百歲嬰”的玄鐵短棍就已經插向他的前額。是魯一棄的槍聲分散了“百歲嬰”的注意力,讓他一驚之下停住手中的棍子。獨眼抓住了這個絕好時機,抓牢“百歲嬰”兩邊大腿,直直的、重重的往後摔倒。

    他將距離估計得差不多,這樣摔下,“百歲嬰”的頭部差不多應該在青石臺階的邊緣上。隨著獨眼的倒下,“百歲嬰”的反應也和正常人隨登高物倒下一樣,先是死死抱住登高物,他抱的是獨眼的腦袋,並抓牢頭髮。然後在接近地面的時候跳下,這有所不同,他跳不下獨眼的肩頭,因為獨眼把他牢牢抓住,如同他牢牢夾住獨眼腦袋一樣。

    “百歲嬰”的後腦砸在青石臺階的邊角上,那尖銳的慘叫聲和物體的爆裂聲就是這個結果產生的音效。

    獨眼沒說一句話,大概“沸烈麻”的藥效把他的嘴巴都麻醉了,讓他把最簡潔的話語都省掉不說了。他撿起“雨金剛”,巡視了一下四周,確定不再有埋伏後。他把“雨金剛”放在腳邊,掏出藥盒,同樣用小勺舀出黃色和紅色藥粉喂入魯一棄口中。酒壺裏已經沒有可以送服藥粉酒了。獨眼隨手抓過一把積雪,塞到魯一棄的嘴中。積雪在嘴中化作冰冷的雪水,帶著藥粉流入魯一棄的喉嚨。

    魯一棄右臂的傷在淌著血,獨眼又舀了一勺白色藥粉灑在傷口上,本想包紮一下,可是身邊沒有可用的東西。他身上的黑包布已經碎成條條,出正屋的時候就扔了。魯一棄棉衣在“陽魚眼”燒掉,現在身上只剩單衣。再看看“百歲嬰”身上的布料,太小了,沒法用,只好作罷。幸好這藥粉的止血效果很好,才一會兒,血就不怎麼流了。

    獨眼也在自己右肋和左臂的傷口上灑了藥粉,這才將藥盒收好。

    從魯一棄的臉色上看,就可以知道藥粉的效果很好也很快。他已經可以揮動手臂示意獨眼將他扶起來。

    魯一棄在獨眼的幫助下站立起來,他邁動了下步子,朝後走了兩步。是的,是朝後。他來到無頭的“百歲嬰”身邊,重又跌坐地上。

    獨眼不解地看這他,他卻叫獨眼將“百歲嬰”的屍身翻轉過來。然後自己伸手扯開“百歲嬰”的衣扣。“百歲嬰”的胸口裹著厚厚紗布,紗布下面還有吸血麻墊,麻墊正中嵌著一顆子彈。魯一棄的這一槍打穿了棉衣,打穿了紗布,卻沒能穿透吸血墊。這吸血墊是幾十張薄麻片疊在一起製成,一層層麻片和麻片之間微小的間隙起到吸能緩衝的作用,最終阻止了子彈的進入。

    獨眼轉身查看那幾個“百歲嬰”,他們也一樣,身體上的不同地方也裹著厚厚紗布,這些應該是在陽魚眼受了傷的“百歲嬰”。

    魯一棄扶獨眼走出的二進院,現在獨眼扶魯一棄走出了“垂花門”。兩個人的生死在這裏是如此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前面是“雁歸廊”的入口過道,雖然天已經有些朦朦亮,可是那過道中卻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魯一棄下意識摸了摸包中的槍,沒多想什麼就和獨眼闖進這片黑暗。是因為他們進來時這裏沒有坎面,也是因為剛才那幾個“百歲嬰”的屍體告訴他們,對家把在“陽魚眼”受傷的“百歲嬰”又都派出來了,他們也沒人手了。

    走進沒兩步的魯一棄和獨眼就又退了出來。不是他們自己想出來,他們也沒有辦法。

    兩人又置身在漫天的雪花中,無數雪花淹沒了他們。他們再次面臨死亡的黑暗,恐懼和絕望淹沒了他們的眼神。

    黑暗中伸出一雙大手,巨大的手。一隻手正好可以把一個人的脖子握得穩穩當當。魯一棄和獨眼的脖子此時正在這雙大手的掌握之中,他們的身體已經被這手提拎得雙腳快離地了。

    獨眼在“沸烈麻”的作用下感覺麻木,所以這手對他脖子造成的難受反應不大,所以他還能動作,他還能反擊。

    “雨金剛”砸了出去,黑暗中傳出的聲音如中敗革。一股大力把“雨金剛”猛彈回來,獨眼一時竟抓不住他常用的兵刃,脫手飛出。

    這一砸,換來的是握住獨眼脖子的手瞬間力量急速增加。獨眼雖然感覺不到疼痛,可窒息的感覺卻是沒法麻痹的。他雙手抓住那只大手,拼命想把手指掰開。手指沒掰開,大手更沒松。而獨眼掙脫的力量卻在迅速消失,他踮著的腳尖已經無力拖在地面上。

    魯一棄比他更早地失去掙扎的能力。一開始被卡住喉嚨,他就沒有做出什麼有力的掙扎。只是本能地在鋼鐵般堅硬的手腕上拍打了幾下就停止了。

    “哈哈哈哈!”大手背後傳來一陣狂笑聲,笑聲在黑暗過道裏回蕩:“我是個末流角色?我是個瘋狗?哈哈、哈哈,你說我現在有幾分把握?哈哈哈哈!”抓住他們的人邊笑、邊說、邊走出那片黑暗。

    魯一棄從狂妄的話語裏已經知道這大手是屬於什麼樣人的啦。可是他卻看不清那人的臉。他的視覺已經模糊,視角在縮小。在他模糊的視線範圍內,只剩那狂笑的大嘴,黑乎乎地張開得很大很大。

    笑聲嘎然而止,取代它的是喉嚨裏發出的奇怪“格格”聲。大嘴依舊張開著,只是中間多了一根黑乎乎的東西,從嘴裏伸出來,長長的,尖圓頭子上還在滴著什麼液體。

    大手松了,魯一棄和獨眼都跌落地上。他們急切地呼吸換氣,同時他們在慶倖,死亡之神在最後一刻和他們再次失之交臂。

    氣息還沒完全緩過來,視線倒已然看清了,面前是個高大的巨人。這人獨眼沒見過,魯一棄卻認識,他們在“般門”裏交過手。

    那巨人一雙眼睛充滿驚愕的看著自己嘴巴裏突然冒出的東西。那是一截尖細的鋼杖,杖頭上還在往下滴著鮮血和唾液。鋼杖突然不見了。可巨人的嘴依舊大張著,巨人的眼睛充滿迷惘。他聽到自己體內傳出一種聲音,那聲音如同奔牛一聲長長的鼻息,如同山間噴湧的山泉。

    他的眼神從驚愕到迷惘,從迷惘到不甘。終於眼珠往上一翻,手臂往外一張,那高大得有些離奇的身體往前轟然撲倒。魯一棄和獨眼急急往旁邊躲開,讓出中間一塊空地。巨人就撲倒在這他們兩人之間的空地上,濺起雪泥無數。

    倒下的巨人身後出現了一個人,一個讓魯一棄和獨眼搞不清到底是人還是鬼的人。他穿著件長棉袍,不,準確點說應該是長袍那麼長的碎布片。碎布片上全是暗紅色的斑塊,那是凝結後的血漬。大腿往下的棉褲和袍襟都不見了,赤腳沒穿鞋,露出的精瘦腿上全是還未癒合的新鮮傷痕。雙目是皺褶交錯的老疤上嵌了對“青白”,手中握一根精鋼製成的細長盲杖。

    是瞎子,已經死去的瞎子。

    “老大,是你嗎?大少,倪三,有人嗎?言語一聲啊,是你們嗎?”瞎子的聲音壓得很低,沙啞的聲音顯得有些森森然。

    魯一棄和獨眼都沒答話,這樣的情形讓他們無法接受。他們不知道接下來又會出現什麼狀況,所以在沒弄清情況前,他們不打算答話。

    瞎子已經聽到他們兩人粗重的喘息聲了,他邁動光腳丫踏著積雪慢慢走了過來,並且半蹲著身子,伸出一隻手,朝魯一棄那方向摸索著。

    獨眼已經緩過來了,他沒動地方,只是悄悄把背後的梨形鏟抽了出來。

    瞎子的耳朵聽到獨眼那邊有輕微的聲響,他眼白子撲閃了下,扭頭沙啞著嗓子喝道“別亂動!不管你是誰,你現在氣息不勻,取傢伙磕碰拖拉,偷襲我?找死呢!”

    獨眼沒動,他原本就沒打算偷襲,而且瞎子的覺察力告訴他,憑他現在的體力,就算想偷襲,也肯定失敗。

    瞎子在繼續摸索,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十分痛苦,嘴角在不斷地抽搐,牽動了面部肌肉也抖動不停,口鼻中噴出的氣息在這寒冷的大雪天裏化作一團團的白霧,

    摸索的手離魯一棄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魯一棄就已經開口了:“夏叔,真是你嗎?你沒死?”

    確實是瞎子,瞎子確實也沒死。魯一棄從他口鼻處噴出的一團團白霧就已經知道面前的不是鬼,是人。所以他馬上開口出聲,他怕再出現什麼誤會。

    “大少!老大呢?倪三呢?你們都沒事吧?”

    “嘿嘿,還惦著我,心沒瞎。”既然魯一棄開口了,獨眼也就放心了。

    “你個挖洞的鼠崽子不是一直也惦著我呢,我能不把你給惦著。你幸好沒死,省得我買銅棺送你這個凶身。”瞎子嘴裏罵著,臉上卻是很高興。他對獨眼這番尖酸毒罵,讓魯一棄和獨眼更加確定這是如假包換的活瞎子。

    瞎子踏“飛蛾索”登太湖石,被“鉸龍網”裹住,摔入池中。在裹住他而網還沒收緊的瞬間,他左手拉動牛皮水壺的帶子,將斜背在腰下的牛皮水壺拉到後背心的位置;右手橫持盲杖往外推。

    “鉸龍網”收緊,網上刀片排列成螺旋狀鉸刺過來。瞎子的身上立時刀進肉破、血花飛濺,與此同時,摔入池中,水花飛濺。

    是有許多刀片刺進他的身體,卻沒刺中一處要害。瞎子知道只有拼著疼才能救得命。他對自己忍受疼痛的能力很自信,年輕時他面帶笑容把一塊燒紅的鐵塊放在大腿上,直到紅鐵變白、白肉變黑,並憑此從馬幫頭子李大駱手中贏了十四畝好地。

    抵靠在網上的背部被許多刀片刺中,但他還是把後背心死死抵住,這樣才能支撐住前面的手臂。後背心這處要害有牛皮水壺的墊靠,只損失了水壺和大半壺水。他持盲杖的右手臂也被許多刀片刺中,可他也不能松,只有用盲杖和後背把網推開一個空間才能讓脖子和腦袋免受刀片鉸刺。

    摔下水池後,他本想放鬆身體,浮在水面上。可是水中突然聚攏許多東西圍住他撕咬,兇猛而且快速。脫身之後他才知道那是“旗鰭虎齒魷”。

    瞎子不可能放鬆了,就算他能忍受住網中的疼痛,卻不能對水池裏的恐怖無動於衷。他不知道水中是什麼,不知道的才是最可怕的。

    他站起身來,這一動,插進身體的刀片都一起開始割磨他的身體。水中的攻擊也更加集中,他的雙腿成了所有撕咬的目標,轉瞬間他的棉褲、鞋子、棉袍下擺全成了碎片,腿上的皮肉也開始離體而去。他發出聲聲慘叫,是因為刀片割磨的疼痛,更因為對水裏攻擊的恐懼。

    離他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水花濺起,衝擊力極大的水波把他拋上池岸。半個時辰後,他終於用左手解開“鉸龍網”的繩扣,鑽了出來。此時他已經成了個血人,小腿上還死死咬住一條“旗鰭虎齒魷”的屍體。

    他爬進廊道裏的一個角落,用隨身攜帶的金創藥膏胡亂塗抹了一下傷口,就再也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醒來時,他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被風吹拂著飄進廊道的雪花落在他臉上,告訴他廊道外已經下起漫天大雪。他感到傷口已經沒有那麼疼痛了,就用盲杖支撐著站起。

    站起來了,卻不知應該走向哪里。可是這廊道他不敢亂走,他看不到自己在太湖石上留下的記號。他現在這狀態要是再陷在“燕歸廊”的坎面中,是絕無機會脫出的。他感到一絲淒涼,失去一雙明招子,連用自己鮮血鋪成的活路都無法看到。進不能進,退又不能退,這讓他感到十分鬱悶,此時哪怕對家出個人坎,讓自己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也比這樣陷在坎中動不了要好。

    他聽到角落旁邊有動靜,像是從牆那邊傳過來的,於是摸索著牆面一點點移過去。他儘量不發出聲音,他知道自己能聽到別人的動靜,自己稍不注意,別人也可以發現到他。對家的那些高手都是高深莫測的。

    他摸索的手忽然落空了,這裏有一段沒有牆,是一個一人多寬的過道。他小心地走進去,把呼吸放長放緩,把腳步放輕,朝著有動靜的方向摸了過去。地面很光滑,他又是赤著腳,這使他的腳步如同貓一般輕盈。

    前面出現了打鬥聲,不用想,肯定有一方是自己人。可是他們的步法動作發出的聲音怎麼如同抱作一團,分不出敵我?這樣抱在一起混戰的情形,不要說他一個沒眼的人,就是明招子在一旁也很難插進去手。

    巨人的笑聲很陌生,巨人的話語很狂妄,巨人的聲音很響亮。這一切幫助瞎子找到目標,找准方向。雖然他有些驚異這聲音傳來的高度,但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細長盲杖奮力刺出。盲杖穿透巨人的後頸椎,從他大張著狂笑的口中穿出……

    “走吧,我們出去再說。”魯一棄用商量的語氣說。可是這話在獨眼和瞎子聽來就像是命令。於是他們相互攙扶著再次走進過道中的黑暗。魯一棄本來想掏出螢光石照亮。可是獨眼止住他。在黑暗中撐個光盞子反而很危險,會讓對手看清攻擊目標。他和瞎子,一個夜眼,一個聽風辨聲,黑暗對他們反而有利。

    魯一棄感覺差不多應該到了進來的地方,他便停住說道:“是這地兒了。”

    “不,還沒到。”瞎子自信的說道,“我進來時度過步子。”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走,魯一棄越走越覺得不對,他正要問瞎子是不是記錯了,瞎子已歡快地說道:“到了,到口子了。”

    黑暗中,獨眼也果然看到了出口。魯一棄的眼睛也感受到出口透進的晨曦。可是等他們走出通道後,他們發現不對了,這裏的廊道和他們進來處的廊道不一樣。這裏前後道面上的第三塊凸出的小青磚都沒有被斷掉。

    “啊,不對,這裏不是原路。”魯一棄心中有些著急,可是他臉上沒流露出分毫。

    獨眼後背貼在牆面,朝廊道來處走了好幾步,然後又出現回來說道:“在那邊,青磚都開了。是不是走過去。”

    魯一棄看看過道口,那裏有兩面銅鏡,再看看對面廊柱,也有銅條一根。他恍然了:“我說光點怎麼傳到此處,原來不是走的廊道,而是走的暗道。很巧妙,一般人就算懂千里傳影,也很難想到這路數,繼續依廊道行進,最後再入其坎。”

    可現在該怎麼走呢?從廊道回去?從暗道回去?回去了又能怎麼樣?這廊道倒行會不會另設坎面?要麼還是繼續前行?不知道,真不知道,誰都不敢做這樣一個主,做這樣的主是要有不一般的能耐的,可是他們三個連自己現在所處位置是迴圈坎圈的哪個點上都不知道。

    天已經放白了,飄落的雪花開始看得清楚了。獨眼有些焦躁不安,他感到身上到處難受,一種說不來的感覺,“沸烈麻”的藥效就快過去了。瞎子在這番折騰後,身上有些剛癒合的傷口又崩裂了,新鮮的血液再次染紅棉袍。

    一個白色的俏麗身影出現在回廊的前面,是養鬼婢。她已經披上一件長可及腳的白色綢面棉披風,並把自己身體嚴嚴地擁在其中。她見到魯一棄後的表情似乎很為難很複雜。好一會兒,她從披風中伸出一條白如玉、嫩如藕的胳膊,朝魯一棄招招手。

    魯一棄貼牆往養鬼婢那裏走去,獨眼想拉他,可才剛剛伸出手,一陣痛徹心脾的苦楚襲來,讓他拉不住也說不出。

    魯一棄的思維很清晰,養鬼婢肯定不是要殺自己,如果她的目的是殺,那麼他不過去也一樣逃不過。現在這情形,她輕而易舉就可以殺了他們三個。而且在正廳的時候,她就完全可以要了自己和獨眼的命,可是她沒有。

    披風中飛出一道白色的風,在廊道中盤旋了幾下。凸起的青磚全都斷了。白色的風縮回到養鬼婢手中,隱約間可以看出那是一匹潔白的絲緞。

    魯一棄不用再背靠牆壁上行走了,他大步朝養鬼婢走去。獨眼和瞎子相互攙扶著緊跟其後。獨眼其實想走在一棄前面,可是他力不從心,趕不上去。

    養鬼婢指指前面的回廊。前面的回廊有個很大的弧形彎。養鬼婢如影子一般快速飄向前面回廊,廊道裏的凸起小青磚全斷了,變成一個不太平坦的普通廊道。魯一棄帶著獨眼和瞎子跌跌撞撞地走到弧形彎那裏。養鬼婢已經不見,再往前的青磚也都沒斷。

    就是這裏,魯一棄稍微尋找,就發現了如同牆壁的暗道。他們沖出了暗道,是從高大的山茶花叢中走出來的。

    一出來,就見到面前是佈設“南徐水銀畫”的第三座影壁,他們轉過影壁,走進門廳,看到了這宅子的大門。這裏解的扣子都還沒來得及恢復,還是原來的樣子。他們三個跌撞著奔向大門,他們就要重出生天了。

    快到門口了,魯一棄突然站住,門外有種異樣感覺,這感覺很熟悉。從進來這宅子,這感覺就反復出現過,是危險,是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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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節: 雪中行

    門外還有殺機暗伏,是誰?還有誰?

    “百歲嬰”盡滅,高大巨人喪命,養鬼婢不知何故讓路放生。那麼就剩一個了,灰色背影!

    魯一棄拔出手槍,率先沖出大門。他要趕在危險和殺氣把大門口完全籠罩前佔據一個對他最有利的位置。

    獨眼和瞎子緊跟其後。魯一棄在大門前的臺階上站住,居高臨下。獨眼雖然全身都沉浸劇烈的疼痛中,但他還是勉力打開“雨金剛”站在他左側,護住魯一棄胸口往下。瞎子則持盲杖護住他右側,細尖的杖頭斜指東南天空,粗圓的杖尾卻把順著手臂手腕流到盲杖上的血珠一顆顆滴下。

    天色已經大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漫天飛舞的雪花,更可以看清楚門口的雪地裏停著的一輛帶板棚的馬車,馬車前站著一個人,穿著灰色棉袍,戴一頂護耳皮帽。他背對大門,正看著對麵茶攤兒老闆放桌凳,支茶棚。

    灰衣人聽到身後的大門口有響動,忙回過頭來,啊,是三叔,他看到魯一棄馬上快步跑上臺階。可剛走上一級臺階便止住腳步,魯一棄的手槍正直對著他。

    “別動,小心,你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成為我開槍的理由。”魯一棄的聲音脆亮卻不失磁性,讓人覺得不能不聽,不得不聽。

    三叔站住了,他不敢動彈分毫,他知道魯一棄的槍法,不要說這麼近,就算百步開外,一樣可以要打左眼不會打錯右眼。

    同時不敢動彈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正在幹活的茶攤兒老闆。那老闆正要往支好的竹架上拋棚布,現在他被嚇得拎著那堆布站在雪中一動不動,任憑雪花飄落在他額前,鼻上。

    槍口從三叔驚詫的臉前移到一邊,在他肩頭上部停住。槍口不是對三叔的,它瞄準了另一個人——茶攤兒老闆。

    魯一棄知道自己身邊的兩個人有些支撐不住了,特別是獨眼,他手中的“雨金剛”已經在輕微抖動。

    “氊帽下的耳朵有沒有好?要我送你個耳環嗎?”魯一棄說這話的時候儘量顯得輕鬆和俏皮,他是想讓對方忽視獨眼的狀態。

    可是從那茶攤兒老闆眼角斜瞄過來的寒光就可以知道,他已經發現了獨眼在抖動這個現象。

    “你忙什麼呢?收拾茶攤子還是收拾爛攤子?我們倒也忙了一夜。現在我兄弟尿急了,我還想去喝碗熱豆汁兒。要不我們倒是可以幫你收拾收拾。”魯一棄的話讓茶攤老闆覺得另有所指,聽著很不是滋味。同時他也看到魯一棄嘴角稍稍翹了一下,他知道那是在笑,這笑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樣子可笑還是由於對方太得意了,亦或是笑他兄弟被尿憋得發抖?

    “我都奇怪,你真的很自信,每次都把自己擺在我的槍口下。這次我依舊給你個機會,我數三聲,第一聲你做好準備,第二聲你可以動,第三聲我開槍。當然第二聲時你怎麼動隨你自己願意,可以來殺我,也可以逃命。”

    那茶攤兒老闆的眼角處的寒光已經變成了火,從他的腮幫子可以看出他在拼命咬著牙,魯一棄的話讓他覺得很狂妄,他畢竟是個少見的高手,而魯一棄竟然把他當猴子一樣在耍。

    可高手畢竟是高手,他不會輕易把怒火爆發出來,這對瞬間就要決出生死的人是大忌。他也不會輕易做出攻還是逃的決定,高手之所以成為高手,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不做沒把握的事。他們不會輕易將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擺茶攤兒的在仔細盤算,場面上的形勢對魯一棄確實非常有利,比在二進院門口還要有利。首先他居高臨下,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射擊範圍內,而他卻有一把鋼傘護住半截身體。其次剛剛趕馬車來的那個人又正站在他前面,也擋住他身體的一部分,再說那人的身手如何是個未知數。最後還有那個瞎子,他會怎樣動作也是個未知數,但一個瞎眼的人敢和他們一起闖入宅中,並且有命出來,這就非同一般。而且他盲杖所擺姿勢也可以證明他是把好手。

    “可以開始了嗎?”魯一棄的聲調變了,變得沉穩狠辣。

    茶攤兒老闆抓棚布的手猛然一緊,他知道手中這物件兒的威力,就算是現在這一對四的狀況,這一把要撒出去,按常理他至少能保證可以要了三個人的命。可是那樣自己還有沒有命?再說誰能保證對方幾個人就沒看出自己手中這物件兒是什麼,要是已經看出了,他們還如此狂妄,那只能說明他們有應付的辦法,那樣的話要不了他們三條命,自己反倒要死三回了。

    “一!”這聲音如同霹靂,大有徹地府沖霄漢的氣勢,

    茶攤兒老闆背部神經繃作一條直線,雙臂和肩部肌肉隆起,右腳已經腳尖偷偷在往積雪中鑽,那是要找到實地。

    “二!”叫完這二字,魯一棄松了口氣,這麼冷的大雪天早晨,只穿著小褂的他還是感覺到內衣小褂被汗水吸貼在肌膚上。

    其實魯一棄才做出個“二”字的口型,聲音還沒發出的時候,那茶攤兒老闆已經鬆開抓棚布的手,身體騰躍而起,往後倒縱出去。等魯一棄“二”才喊完,他已經離西邊的那些巨木沒幾步了。這時就算真的開槍,子彈也追不上他了。

    最後時刻,他還是決定逃離。因為他還想到一個必須逃離的理由,“百歲嬰”、巨人都沒攔得住他們,就連養鬼婢也沒攔得住他們,而自己的功力並不見得比養鬼婢高。

    “大少,你是怎麼看出他是個人坎的?”獨眼很是欽佩地問道。

    “他的攤兒出得太早,選擇的天氣也不對。這樣的風雪天能賣幾碗茶水?連柴火錢都不夠。”魯一棄邊扶著獨眼走下臺階邊回答他的疑問“他還犯了個錯誤,我叫別動,他怎麼知道我是在讓他別動,如果他真就是個擺茶攤兒的,如果他從沒和我交過手,會如此安分地一動都不動?一般的人只會把我當個傻子。”

    “大哥他……”三叔的嘴巴張了張又閉起。他也知道這樣的問題很多餘的,這問題不忍問也不忍答。再說,四人能走出三個已經遠超出他的預料,比設想中好多了。

    走下臺階,走到馬車旁邊,獨眼已經邁不出步子了,一棄和三叔兩個架著他,雙腳在雪地裏拖出兩道溝。

    把獨眼架上馬車,三叔一回頭,發現了奇怪的東西:“那是什麼?蟲子!這大雪天哪來這麼些蟲子的?”

    魯一棄也回頭望去,的確,茶攤老闆丟在地上的白色棚布下爬出一群五顏六色的蟲子。

    瞎子趕忙問是什麼樣子的,魯一棄便大概說了一下。

    瞎子很誇張地倒吸一口風雪天裏的冷氣:“‘星羅棋佈’!是‘星羅棋佈’!這暗器是毒青、暗青雙合,其中有屍蠶、烏蠍、角瓢等毒蟲七種,數量總要有百十多隻,還有毒蒺藜、八棱釘、陀螺鏢、花瓣鏢等等總共也在一百二十枚左右。剛才那人坎是退了,要是不退,除非大少搶在他前面把他一下就撂了,否則,他至少可以和我們來個同歸於盡。”

    “不,是把我們全滅了!”魯一棄的語氣淡淡的,臉上表情也淡淡的,可是心中卻很是後怕。“我出垂花門的時候就沒子彈了,就是有也不一定能傷到他。”

    這話說完,就輪到那三個人冷汗直流。他們對面前這個年輕人很是困惑,不知道他真是個神人還是個瘋子。

    說完這話,魯一棄坐上馬車拿起皮鞭。瞎子聽到魯一棄上車,他也手扶板棚,跨步上了馬車。三叔沒上去,他是有家小的人,他踏不進江湖。魯一棄也沒想讓三叔上來,瞎子剛跨上馬車他就甩鞭抽在馬身上,馬狂跑起來。

    魯一棄不會趕車,會趕的把式光聽到鞭響卻不打到馬身上。但是現在三人中他的傷勢最輕,只有他這外行來做這車把式了。他有些沒輕重地抽打馬身是因為對家的援手隨時會出現,他必須趕緊離開這危險的地方。

    三叔在後面追了幾步,然後停下喊了聲:“先往西行,出門頭溝,保重啊!”

    這一天,《北平城記》上記下:天壇東大宅,不知其主,夜有兩次走水,未成殃。天明後竟全宅盡焚為飛灰。周邊巨樹皆焦,宅旁池水盡枯。

    一輛馬車在漫天風雪中行進,從路邊立著的石路碑可以知道,這是通往河北滄州的大道。

    “前面不遠就是霸州了。”瞎子回過頭來說了一聲。

    魯一棄他們沒有往西走,他不知道三叔為什麼要讓他們往西走。但他知道必須兌現大伯留下的承諾,去滄州找易穴脈替獨眼拔了蜾蠃卵。同時他也記得大伯的囑託,往南走,與自己的父親會合。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那人已經為你死了。大伯死了,所以他覺得大伯和三叔之間,應該相信前者多些。

    馬車已經改為瞎子駕馭。對,瞎子駕車。瞎子駕車另有一套。他蹲在車架上,不用鞭子,而是用盲杖點敲馬的臀部和轅架,他的駕馭技術是魯一棄無法相比的,就算是個好把式都不一定有瞎子駕馭得好。

    魯一棄坐在車尾,獨眼在板棚內沉沉睡去。三叔在車中不但放下了水和食物,而且還備下了幾套衣服和傷藥。魯一棄他們換上了衣服,也填飽了肚子。傷藥卻沒動,瞎子、獨眼身上帶的藥都比這藥效果要好許多倍。

    瞎子睡不了,馬車顛簸厲害,他全身的刀傷,稍稍碰一下就會裂開口子鑽心的疼痛,所以他索性讓魯一棄休息,自己來駕車。蹲在車架上傷口倒是沒什麼東西碰到。只是風雪太猛,雪花迎面撲進口鼻讓人很不舒服。他只得將板棚簾布搭在頭頂上,遮住整個面部,反正他不需要看也看不見。

    魯一棄也睡不著,車子太顛簸了,車後遠處始終有“嗚嗚”的風聲傳來。他坐在車尾,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沉思許久,然後從貼身衣服袋中掏出《機巧集》。他把《機巧集》在面前展開,其上很多語句的意思他無法理解,他只能尋他能讀懂的來看。即便是這樣,片刻間,神奇和奧妙就將他擁入其中,讓他忘卻周圍的一切。

    獨眼閉著的一隻眼似乎半開著,讓人看不出是在睡覺還是在凝視。瞎子微側著腦袋,頭頂著棚簾掀開半邊,神情像是聆聽,也像是在凝視。

    大道土石路面上的馬蹄聲和路邊泥草面的馬蹄聲是不同的,瞎子就是通過對馬蹄聲的區別來控制轅馬始終在大道上行進的。可是現在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風吼聲,也像是號哭聲,嗚嗚咽咽的。這大風大雪中有風聲也正常,可不正常的是這風聲卻如同沙漠中突現的大風沙那樣,來得突然而且狂暴猛烈。

    又一聲尖利的鳴嘯。獨眼夢游般霍然坐起,手中緊緊抓住“雨金剛”。

    只有魯一棄還沉浸在《機巧集》的神奇和奧妙之中。

    狂風怒吼聲中突然再次傳來尖利的鳴嘯。瞎子和獨眼都聽得十分真切,那是鷹的嘯聲。

    這漫天的風雪中有鷹在翱翔,有鷹在長嘯。狂風聲,鷹嘯聲,讓這大風雪的天氣變得越發的寒冷和詭異。

    魯一棄始終沒有抬頭,他雙目放射著奇異的光彩,這光彩連接著他手中的《機巧集》,並與之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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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撕風裂冰

第一節: 路迷茫

    (漁家傲)轅車一架行萬里。千石大弩逃無計。

    呼魂號幡聲幽幽。

    人未醒。由他箭穿千層壁。

    風聲和鷹嘯是從背後傳來的。從聲音的漸漸清晰可以知道,這些聲音不是來得突然,而是接近的速度很快。

    “大少?”瞎子用詢問的語氣叫了一聲。

    沒有反應,魯一棄沒有一絲反應。

    “先避避吧。”獨眼簡單地說了句,不知是在幫魯一棄回答,還是出於自己的感受。

    瞎子把盲杖高高舉起,重重落在車杠上,“啪”的一聲,比好把式甩的響鞭還響,倒有點像聲清脆的槍聲。

    馬兒跑起來,小步地奔跑。它已經走了太遠太久,沒有力氣再撒蹄狂奔了。

    獨眼披上一件羊皮裏子的暗青色夾襖,雙手撐著車板挪動**,把自己移到瞎子的旁邊。他背對著瞎子,眼睛卻一直盯著入魔般的魯一棄。

    撲進板棚的雪花落在他後脖頸裏,讓他不由一個激靈。

    “是追我們?”獨眼背對瞎子問了一句。

    “八成是的,鷹嘯聲可以聽出是長白花喙獵鷹。那風聲聽不出什麼特別,只是太咋呼了。”瞎子說著又重重敲了一下車杠。

    “肯定是風聲?不是哨口、角號?”獨眼似乎已經改不了和瞎子抬杠這個習慣了。

    “你能把個哨口或是角號吹這麼長這麼亮個音兒?就算是那些神怪傳、仙俠傳裏練氣的仙家都沒這氣兒。”說完這話,瞎子狡黠地呲牙一笑。

    背對著瞎子的獨眼看不到瞎子的笑,他沒有再說話,瞎子的話讓他沒有可辯駁的把柄。他只能縮縮又有雪花落入的後脖頸,那一絲透骨的寒意直沖腦門,讓他不禁將眉頭緊緊皺起,難以舒展。

    鷹嘯聲再次傳來,離得很近,仿佛就在頭頂。風聲依舊是那樣,沒有什麼變化。沒有變化也就證明馬車雖然加快了速度,卻並沒能與身後的威脅拉開距離。

    茫茫荒野一片銀白,面前這條道很長很長,似乎沒有盡頭。

    瞎子在考慮是不是將車趕入路邊田野之中,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怎麼躲?雪地之中車轅痕跡如何隱藏?路邊田野白雪掩蓋,看不出地勢形貌,如何保證不會車陷不出?

    風聲越來越狂,鷹嘯就在頭頂。背後追趕過來的危險已經離得很近了,只是由於大風大雪的遮掩,還沒有看到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時,突然出現一個刺耳的哨聲從身後飛了過來,像鬼哭、像獸嚎,聲音中很明顯地帶著殺戮的氣息。這哨聲是緊貼著他們的車頂飛過去的。

    瞎子高高舉起盲杖卻停在空中,獨眼皺起的眉頭變成了倒豎,他們都沒有說話。他們都清楚這聲音帶來的威脅和震懾。從這聲音飛過的速度,從這聲音破空的尖銳,他們就知道,不管飛過的是什麼東西,這份力道都是他們無法與之相比的。

    “看看附近有沒有雪窩子、地溝子。我們應該棄車躲一下。”瞎子在對獨眼說話,可是獨眼沒有回答,也沒有起身去看。他依舊盯著魯一棄,盯住魯一棄的嘴巴,那嘴巴在無聲地張合。獨眼豎起的眉頭重新深深皺起。

    “應該不用,背後的人沒打算把我們怎麼樣,出北平他們就墜在背後,好像就是要搭伴而行。”說話的是魯一棄。大概是那尖利刺耳的哨聲將他從沉迷中喚醒,他合上《機巧集》收入懷中邊,然後站在車尾,手搭涼棚往背後望去。

    “‘無羽哨管箭’,自重是普通箭矢的三倍。箭尾無羽,分出交叉兩路哨管,箭出破空哨管旋嚮導流。這樣可以讓箭的速度、力量、射出距離都達到普通箭矢的雙倍。”魯一棄早就在《百兵紀敘》中知道“無羽哨管箭”這霸道兵器,這種箭是明朝時東廠能人通過對漢代的“斜尾硬羽箭”改進而來。但要將這箭射出是需要千石硬弓的,不然這箭在三十步開始就會大角度偏離准心。

    “看不到射箭的人,那麼這人至少在兩百步以外,這麼遠的距離不知他是如何將此箭射出,就算千石硬弓也要拉到十三的月形。”魯一棄像是說給那二人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不知道能這樣拉開千石硬弓的人力量到底有多大?”

    瞎子和獨眼都沒有說話,拉開千石硬弓,他們兩個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只是在一些演義、傳奇中聽說過。

    飛過車子的箭肯定落在車子的前面,又走了十幾步,他們見到了那支箭。

    瞎子是第一個見到的,他是用耳朵見的。那箭就斜插在大路之上,北風吹過,尾部的哨管發出很輕很輕的嗡嗡聲。

    魯一棄和獨眼在瞎子的提醒下也見到了那支箭,這是一支很長很粗的鐵箭,黑色無光,箭插在地上很穩,在狂風的吹拂下竟然沒有一絲搖晃。

    馬車繞過箭矢,這落地大箭的力道讓他們不敢做絲毫停留。他們心中非常矛盾,真想見見能拉開千石硬弓的高手是什麼樣,可也真不願意被這樣一個高手追趕到自己,那將會是一場凶多吉少的生死局。

    又一聲刺耳長哨破空而來。這哨聲卻與前面那支有很大的不同。它的聲音、方向、力道都有改變。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刀要把漫天的風雪劃出一道空明。

    這些魯一棄都不懂,他不會技擊,他走入江湖還不到一天。但他的感覺卻提前告訴了他,這哨聲裏挾帶著強烈的殺氣,這殺氣是沖他們而來。

    魯一棄順著斜下的車尾滑到地面,就如同滑滑台一般。

    獨眼雙手拉住板棚架子,身體掛出車外,緊貼在板棚的外側。

    瞎子一隻腳勾住車杠,一隻腳勾住板棚木架,腰部往後來個倒掛金鉤,懸在了馬車下方。

    尖利的哨聲通過車棚時,聲音剎那間變得如同悶雷,飛出車棚時方向已經變了個角度,飛入路邊茫茫田野,不見了蹤跡。看來,這箭飛行過程中,周圍環境、氣流對它的影響很大。

    魯一棄從地上爬起身來,幾步快跑追上馬車,縱步跳上車尾。瞎子和獨眼也收勢回到車內。魯一棄第一眼看到的是棚簾布上一個碗大的圓洞。一支箭射穿磚壁石牆都不算什麼,但要射破布帛這樣垂掛著的軟物,其力道卻是遠遠超過射穿硬物所需力道的。現在那箭不但將棚簾布這樣的軟物射破,而且還沒有拉扯開不規則的口子,只留下一個規則的圓洞。這讓剛爬上車的魯一棄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獨眼和瞎子對穿過車棚的哨管箭的感受更真切。他們到底是江湖上混的,他們的經歷讓他們知道恐懼是怎麼一回事。飛過的箭讓他們恐懼,棚簾布上的洞讓他們更加恐懼。

    “三哥,你瞧瞧右手橫向是不是一條雪掩的小道?”魯一棄不是所有時候都相信自己感覺的,他知道自己的感覺還需要鍛煉,需要用更多的經歷來驗證。

    山形地貌的判斷,對於獨眼來說真是小菜一碟。他可以在一片荒草雜木中看出深埋地下的墓穴。現在要他證實一下不厚的積雪掩蓋著的一條道路,那真是有百份之兩百的把握。

    “是小道。”獨眼在棚簾被風吹起的瞬間中就已經完成了觀察、比較、判斷這一系列的事情。

    “轉到那條道上去。”魯一棄很決斷地說到,是命令的語氣。怪異的風吼聲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瞎子沒有任何反應,魯一棄的話這次對他沒起作用,他沒有絲毫要將馬車轉彎的意思,也沒有準備解釋不轉入小道的理由。他這樣的態度讓魯一棄和獨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一刻車上頓時顯得很安靜,只能聽到車後傳來越來越響、越逼越近的風吼聲,嗚嗚咽咽的,如同號哭。

    獨眼急了:“老瞎鳥,你還聾了?”

    “為什麼要轉道?不是說沒危險,只是要和我們搭伴趕路嗎?”瞎子用沙啞的嗓音問道。

    這樣的問話竟然從一個老江湖口中說出。獨眼覺得很是幼稚,甚至多少帶些無賴的口吻。

    魯一棄沒有太多其他想法,他很鄭重很認真地對瞎子說道:“他們原來一直墜在背後沒有動作,肯定是因為時機沒有成熟,或者還沒有必要動手。剛才那一箭已經告訴我們,他們有動手的理由了。”

    獨眼顯然不會對瞎子解釋這樣的幼稚問題,就連魯一棄對瞎子解釋都讓他感到不耐煩。他有些衝動地從瞎子手中奪過韁繩,右手一拉,轉進那條小道。

    瞎子蹲在車杠上沒有動彈,很木然。如同丟了魂魄中了邪,任憑風雪裹滿全身。

    獨眼從他手中奪過韁繩沒有費一點力,好象他根本就沒握住那韁繩,只是把繩子搭掛在手上。

    馬車轉入小道便行得更慢了,顛簸得也非常厲害,看來這條道是碎石路面。

    瞎子剛才倒掛車下的動作讓他的小腿上的傷口又破裂了幾處,血順著腿流下,染紅了新換上的鞋襪。

    魯一棄用很溫厚的目光盯住瞎子。這樣的目光瞎子雖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覺到。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目光讓他覺得很不自在,有種莫名其妙的羞愧感。他的心中在揣摩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也許這目光中包含著道心、佛性,而自己卻是個天生的賊頭。

    “夏叔,我幫你把傷口處理一下吧。”魯一棄的話說得很誠懇,聲音很溫厚,像一股清澈的水流。這聲音雖然不高,卻掩蓋了周圍其他所有的聲音。

    瞎子的耳中只有這聲“夏叔”在回蕩,他再也聽不見車輪的顛簸聲,聽不見板棚的搖晃聲,聽不見鬼哭般的風吼聲。

    瞎子沒有讓魯一棄處理傷口,只是呆呆地沉默了許久。突然重重地吐了口氣,有些森森然地說了一句:“我們上當了。”

    魯一棄和獨眼對視了一下。

    “我們剛才走的方向不對,路邊的石碑可能被人換了。”瞎子的語氣很低沉,就像個大病不愈的垂死者。“我們不是朝南往滄州方向,而是在一直往西。”

    魯一棄和獨眼又對視了一下。

    “現在轉向往右是朝北,我們剛過的那個鎮子我估摸距離應該是清水,現在是往涿鹿縣方向在走。”瞎子這幾句話說得很艱難,仿佛千斤的重量壓住他,讓他透不過氣說不出話。

    “我們這樣走也成,不是已經往西走了半天了嘛。”魯一棄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溫厚,“我們從這條小道往北一段,然後再朝西,就算是在按三叔的吩咐走。”

    瞎子沒說話,他的樣子很黯然,低垂著頭,瘦弱的身體蹲在車杠上,任憑風雪撲打。

    “西風迎面,雪積前杠。這情形你覺不出?”獨眼的語氣憤憤地,他知道這麼一走繞了個大圈,最起碼要晚兩天才能到滄州。他對後脖頸的蜾蠃卵是十分擔心的,所以心中很是著急。這一次瞎子垂著頭沒有反駁獨眼一個字。

    方向的錯誤獨眼和魯一棄都覺察出來了。獨眼是雪花落入脖頸的時候覺察出來的,魯一棄發現得更早,他坐在車尾那麼久,腳邊、身邊竟然沒有積雪。看了許久《機巧集》也不曾有雪花飄落帛卷上來攪擾他,雪花是往車後順落。

    哨管箭驚醒魯一棄後,魯一棄就已經用口形對獨眼說出自己的發現。他沒有責怪瞎子的意思,因為路界碑是自己和獨眼看的,就算動了什麼手腳也是兩個明眼人沒發覺。夏叔只是疏忽了風向,但漫天風雪滾滾而下,別說是瞎子,正常人都會在這大風雪中懵頭轉向。

    鷹嘯聲從高空處直撲而下,在車前低低掠過。車前傳來了轅馬的悲鳴。車上三個人都知道,獵鷹襲擊了馬。受傷負痛的馬兒反而加快速度奔跑起來。

    風聲更急,鬼哭狼嚎一般。風聲中又夾雜著“無羽哨管箭”的刺耳哨聲飛來,從車前橫飛過去,發出一聲粗重的悶響,然後不知飛往何處。

    車前的悶響魯一棄和獨眼都沒聽出是怎麼一回事。而瞎子卻站起身來,瘦削的身子挺得筆直,在顛簸的車杠上穩穩地站立著。他用沙啞的聲音很果斷地說了句:“快收拾東西,要自己走路啦。”

    瞎子雖然看不見,但他曾經是西北賊王,他曾經和馬打交道的時間多過了他和婆姨在一起的時間。有多少良駒駿騎隨著他出生入死,都落得個骨枯荒梁的結局。

    獨眼看了一眼魯一棄,見魯一棄迅速地在收拾三叔留在車裏的東西,打成一個包袱。於是他也不再猶豫,轉身進到棚裏,將自己的包裹物件收拾齊全。

    果然,那馬又快跑了兩三百步便慢了下來。又挪動了十幾步就變成原地在踱步。

    這時車上三人已經下了車。瞎子來到馬兒身邊,伸手拉解掉勒帶,卸下轅架。跟在他身後的魯一棄看到那馬的脖頸根部有個拳頭大的血洞,正在緩緩地往外淌著鮮血。從另一面下車的獨眼也看到了,這馬是被“無羽哨管箭”射穿了脖頸,現在血已經流得很慢,大概快枯竭了。

    馬的四條腿在哆嗦,它在全力支撐著不倒下。

    瞎子用手摸了摸馬鬃,嘴角撇了一下,很難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馬兒呀,讓你受累啦,你早些歇了吧。”他的語氣就像是和老朋友告別一樣親切。說完這話,突然退後兩步,右手盲杖杖尖蛇頭般翹起,手臂往前一送,杖頭刺穿馬兒的腦部。

    盲杖抽出,馬兒重重地側倒。四條腿一陣抽搐便沒了聲息。

    “走吧。”魯一棄在吩咐瞎子和獨眼。而他自己卻沒動地方。因為身後的路上已經出現了一輛平板馬車,他緩緩轉過身去,不需要太快,如果車上的人願意用也可以用哨管箭來射殺他的話,那麼他的最極限速度也絕無可能躲過。

    趕上來的車無棚無架,只是在車子的正中豎著一杆幡,一杆兩人高的幡。幡的前面站著個人,如同那幡一樣,又細又高,滿天的長髮也和幡杆上的幡帕飄帶一起在狂風暴雪中隨風飄揚。

    鬼哭般的風聲是那幡子發出來的。在幡子的頂上掛著兩個湯盆大的哨口。

    “哨口!是哨口!”獨眼看著那嗚嗚發聲的哨口歡聲叫起來。對呀,沒有人可以將哨口和角號吹那麼長的響兒,就算練氣的仙家都辦不到。可是風能辦到,只要那風不止,響兒就不斷。

    獨眼對自己的判斷很興奮,他大概忘記了瞎子是看不見的,伸手拉住瞎子的一隻手臂:“看,看!”

    瞎子臉色鐵青,手臂如同滑不及手的黃鱔,一扭一纏將獨眼的中指和小指扳折住。同時他的拇指關節彎曲成角狀,抵鎖住了獨眼的脈門。

    轉瞬間,獨眼的興奮變成驚愕和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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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槳淩波

    獨眼沒法動彈了。他知道現在自己不管朝哪個方向用力,手都會脫節或折斷。他是太興奮才會出現這樣的疏忽,他沒有想到瞎子會在這個檔口如此計較動手,他也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功夫大多是用於盜挖和驅鬼的,對付人的技擊招法很少,也不夠精妙,只能算個半調子武林人。而瞎子不一樣,雖然他也算不上真正的武林人,可他為了能在偷搶中逃脫保命,這輩子練的都是制敵取命的招法。

    魯一棄沒有看見兩個人動手,因為他在仔細打量車上那瘦高得如同幡子的人。

    那人的手上沒有弓,更沒有千石的硬弓。他手上扶著一把弩,一把少見的大弩,為什麼是扶著,因為這巨弩擱在一個支架上面,只需要扶住就可以發射。這巨弩上搭扣著好幾支“無羽哨管箭”,弩托下好像還有一個帶齒的輪子。魯一棄聽大伯講過“三聯小弩”和“諸葛連環弩”,可是這巨弩是哪個種類他一無所知。車上的幡子橫杠上除了掛著兩隻哨口還立著一隻花喙獵鷹。橫杆上哨口旁邊拴著兩條布繩,卻一時看不出是何用途。

    “三叔,你見過銅頭鐵背猞猁嗎?”問這話時魯一棄背對著這兩個人,他看不到兩個人是怎樣的一個局面。

    “什麼猞猁?”魯一棄的話語讓瞎子一愣,手底不由自主地一松。

    獨眼是不會放過這樣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的,他手腕往旁邊一滑,躲過瞎子的拇指關節。自己食指搭住瞎子手腕外側,拇指指尖扣住內側脈門。

    瞎子愣了一下就反應過來,手中用力,將獨眼的中指和小指反向扳折。這樣一來,獨眼的拇指便扣不進脈門。獨眼見手指扣不到脈門,馬上用拇指和食指死死捏住瞎子腕口。讓瞎子也運不出勁繼續發力扳折手指。瞎子的力巧,而獨眼的勁大,兩人成了一個相持局面。

    魯一棄從瞎子的回答中得到了他所需要的資訊,於是他朝架著巨弩和幡子的車子走了過去。他的舉動瞎子和獨眼都沒有覺察到,他們正在非常專心地僵持著,誰都不敢松一點勁。

    馬車是在離他們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也虧是離得這樣近,要不然在這大雪天裏很難看清車上的那些細節。

    瘦高的人端平著他的弩,但箭尖卻並非指向魯一棄的,他所指的方向很奇怪。魯一棄順著箭尖所指方向看了看,那裏是茫茫的雪原荒野,沒有一個人影。

    魯一棄朝那車子又靠近了兩步。瘦高的人眼中射出一道寒冷的光,這道光倒是真真切切地指著魯一棄。

    魯一棄能理會這眼光的意思,他站住了,站在飆狂的風雪之中。西北風挾帶著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在他的頭上、臉上、身上。

    他笑了,面對著一個隨時都能殺死他的高手,他笑了,大咧著嘴,任憑雪花落入口中,笑得非常地開心。

    車上瘦高的人眼中寒冷的光在閃爍。他沒有說話,也許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也許他本就是個啞巴。

    不說話並不能代表他的無忌和篤定,卻恰恰說明了他對形勢的懵懂,而且心裏沒底。

    魯一棄收住笑,他清咳一聲開口說道:“你很好,這樣的情景還緊追不捨。”

    那人沒說話,但是眼中的光芒倒是再次閃爍了幾下。

    “你好像並不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魯一棄說這話的時候將自己的雙目微眯,他要儘量感覺出那瘦高個目光的變化,以便判斷出這個高手是怎樣一個人。

    瘦高個還是沒說話,目光也沒象剛才那樣閃爍,反變得堅定且深邃。

    魯一棄從這堅定和深邃中發現了濃烈的殺氣,那是種不死不歸的殺氣。他知道這個人是個不在乎自己生命更不在乎別人生命的屠殺高手,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可能就是不斷剝奪別人的生命,他最有快感的事可能就是遇人殺人、遇佛殺佛。

    “你今天沒有勝算,就算你能殺了我,也沒機會體驗成功的快樂。”魯一棄說這話一半是恐嚇一半是揣測。因為他發現那幡子橫杠上多出的兩根布繩和系哨口的布繩一樣。可能是原來有四個哨口,不知剛剛被誰弄碎兩個,連布繩都沒來得及解下來。還有這樣的風雪天,只要不是像他們那樣匆忙趕路的都會戴個護耳棉帽,這個人的頭髮有帽子的壓痕卻沒帽子,看來也是摘下不久。

    果然,這話才說完,瘦高個的目光中流露出了猶豫和無措。

    “殺了我,你無所樂,也無所得。我是誰,別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主上也許過後會知道,可你能確定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我的命而不是其他東西嗎?你這趟差事可有些吃力不討好啊。”

    魯一棄知道對家的高手都是聰明人,但聰明的人一般都多疑,多疑的人最忌諱被別人當傻子耍。是人就有極端的方面,極端在一些時間場合就是弱點。所以必須將對方的智慧調動到極點,然後讓他們自己來否定自己。這在心理學叫自我排除。

    瘦高個依然沒說話,而眼光卻緩緩的眨巴了兩下,看得出,他是在疑惑,他在思量。他接“夜飛令”連夜趕進北平援手,只見到那個賣茶看屋的在放火燒宅。他口中說的高人就是面前這個平常的年輕小子?他要我來追殺,而他自己卻沒跟上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面前這小子說的也有道理,“夜飛令”裏沒指明要我殺什麼人,是賣茶的讓我追的呀?

    “你的同門讓你孤身犯險?看來你要是死了,那他們可以多分點好處。”魯一棄繼續按自己的思路說著。他已經不需要瘦高個兒說話,只要聽清自己的話就行了。

    “好處還是其次,千萬別留下笑料。就從你這一路的遭遇來看,你是不是有些上當的感覺?而且是你的那些稱兄道弟的同門在讓你上當,在等著看你笑話。”魯一棄儘量讓語氣生動並富有感**彩,就像學堂裏演的話劇,他要對面那人從他話裏品出輕蔑同情味道。

    “要是這趟你回不去,發現你的同門再醜化一番你的死狀講給你主上和其他門人聽,那就……唉!”魯一棄知道有些高手是把榮譽看得比生命重要,就算死,自己的榮譽也不允許別人踐踏。

    那人可能真是啞巴,還是沒說話,但卻目光連連閃爍。話外之意這樣明顯,他當然聽得出來。他的目光很激憤,不知道是對誰。但魯一棄知道肯定不是對自己,因為那瘦高個大弩上的箭尖又轉過了一個不易覺察的角度,雖然很小,但卻是朝著遠離魯一棄的方向。

    幡架上的鷹大概發現了什麼,突然發出一聲尖利長嘯。魯一棄嚇了一大跳,反叉在腰間的手不自覺間就抬起,下意識地要護住面門。手臂抬到一半他馬上意識到這動作很危險,這會讓任何一個高手看出自己的內虛和緊張,“無羽哨管箭”隨時都會穿透他的胸膛。

    他一邊在思考如何掩飾這樣一個失態的動作,一邊斜目觀察瘦高個的反應。很奇怪,瘦高個兒額頭兩側的經脈在快速跳動,目光中顯示的是慌亂和無措,還有些懊悔。

    魯一棄不清楚面前這個不懼生死的人是怎麼回事,他覺得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而且那人也沒發現自己失態的動作。

    是的,瘦高個兒的確懊悔。剛才就在魯一棄抬手之間,他感覺面前這個被大風雪隔斷在十幾步外的毛頭小子突然變了,整個人如同是旭日照耀下那麼清晰和明亮,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伸手可及,而且在他的周邊方圓三步之內沒有一片雪花落下。瘦高個兒知道自己見到的不是他真正的身體,這是個場,一個脫體而出的氣場。

    魯一棄被鷹嘯驚動,下意識地抬手,這是本能反應。人的本能,可以在瞬間發揮出身體的極至能量。魯一棄蘊藏在身體深處的神奇就在這一剎那間顯現出來。當然,這只有高手能覺察到。而面前的殺手正好是個難得的高手。

    難得的高手見到了“高手”,更高的“高手”。這是瘦高個兒懊悔的原因。這是他在半天裏遇到的第二個這樣的高手,有些不可思議。在這之前像這樣的高手他認識幾個,而且他所有的經歷讓他認為天下也就這幾個。

    面前這個毛頭小子讓他覺得更加可怕,其他那些高手,包括上午耍弄自己兩次的那位,自己一眼就能瞧出來。而面前這個小子原先能不露半點鋒芒,他這樣年輕,功力卻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他如同朋友兄弟那樣和自己侃侃而談,其實自己的命就在他舉手之間,他是在涮著自己玩兒呢。

    瘦高個兒垂下大弩。原先他是想拼死一擊來把任務完成。可是現在發現自己的目標原來是個更厲害的角色,他沒有一點機會,他絕望了,他覺得引頸就死可以爽快點,少些痛苦。

    “走吧,以後我給你一個單獨的機會。”魯一棄看出瘦高個兒的絕望神情,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樣的現象已經不是一次了。怎麼總是在生死關頭,高手們卻退縮了?也許自己身體的深處真的蘊藏著些什麼。可現在自己又能做什麼?讓他離開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馬車掉頭走遠,走得有些意外,走得有些慶倖,走得有些莫名其妙。

    馬車走遠了,瞎子和獨眼反倒松了糾纏,兩個誰都沒占到便宜。

    魯一棄沒有轉身,因為打發走瘦高個兒後,他稍稍凝神靜心就發現茫茫風雪中還有兩個怪異的氣象。他看不見那是什麼,但他能覺察到氣息的騰躍縱橫。

    一處是青幽幽一團沉穩躍動,青白的氣道從氣團中央一層層溢出。感覺告訴他應該是某種利器鋒芒的刃氣,當然這利器肯定是個少見的寶刃。還有一處並不明顯,白花花地彌漫成一片,悚然卻飄逸,被飛舞的瑞雪遮掩得若隱若現。他覺得似曾相識,那應該是鬼氣。

    他知道為什麼“無羽哨管箭”的箭尖始終沒有對準自己了。

    沉默了片刻,魯一棄雙手合攏,在嘴巴處圈成個喇叭狀,向著那兩股靈逸氣勢高呼道:“哎——!來吧!我們一起走!”

    狂勁的西風把他的聲音送得很遠很遠。

    撥槳入山塘,停舫臨塢頭。

    風動水起波,冬寒柳亦揚。

    江南的冬天比北方來得晚,但是這裏的寒冷滋味卻讓好多北方人難以忍受。那是一種濕冷,讓你覺得那寒冷始終裹附在你的皮膚上,並鑽進你的毛孔直冷到骨頭裏。

    北方大概在下雪吧,要不然這天氣不會連著幾天的陰霾,讓午後的姑蘇城都顯得暗沉沉的。

    一條烏篷船繞了個彎,碰碎了岸邊尚未融化的一些薄冰,轉進了古老的山塘河。唐寶曆元年,詩人白居易在蘇州任剌史時,在虎丘與閶門之間開鑿河渠,築白公堤,即聞名遐邇的七裏山塘。

    “自開山寺路,水陸往來頻”,如今的七裏山塘已經沒有當年詩中所說的那麼繁華熱鬧。河道兩邊的房屋很是破落,顯得有些蕭條,也難怪。畢竟是個亂世嘛。

    烏篷船推開深綠色的河水,穿過山塘橋。船篷的簾布稍稍掀開一些,一雙明亮清澈的秀眸從簾布背後出現,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秀美的目光迅速在橋身上掃視一遍,應該是在尋找什麼。

    簾布隨即放下,船篷裏傳出一個聲音,那是年輕女子很低很軟的吳語儂音:“莫有格。”

    “唔。”回答這女子的是一個從喉嚨裏發出的低沉而簡單的音。

    船行得不慢,雖然划船的只有一個人。但從這年輕漢子粗壯的身材、肌筋凸暴的手臂就可以看出,他劃得很輕鬆,他甚至都沒怎麼用力。船也行得很穩,控制得很是到位,它貼邊抹角地在河道的一邊行駛。好多時候讓人覺得無法通過或者會撞在岸石、塢頭的關口,總能巧妙地通過,與障礙的間隙僅差分毫。

    有人看出划船的是在賣弄,船棚裏傳出一聲響亮的咳聲。

    船慢了一些,也回到了河道的中間。於是船篷裏便又傳來年輕女子“撲哧”的一聲輕笑。

    又過了通貴橋、星橋、彩雲橋。每次船過橋時,那雙秀眸都會出來尋視。但每次進去都是回的“莫有”。

    過了彩雲橋,船便一下子拐進旁邊的一個小河道。這河道真的很小,比烏篷船寬不了許多,也不知道是流向哪里的。小河道兩邊的房屋倒是很齊整,而且大多是兩層的樓堂。唯一有些不同的是這些樓的窗戶都不是採用的花格窗櫺,而是整塊的木板推窗。這一點與江南建築的特徵不符,倒有些像西南地區一些建築的風格。

    河道很短,只進去了六七個船位就到了盡頭。這裏就像是個水路胡同,而且是個死胡同。盡頭處有個小小的石塢頭,塢頭上去是單扇的黑漆木門。門上沒鎖沒把,是因為這是宅子的後門,不需要鎖的,它的裏側有木橫柵,平常時只需要也只能從裏面關死。

    從風水學上來講,好的宅穴周圍應該有水,因為氣是遇水而止、遇風而散。宅子藏風環水才能保富貴之氣不散。但不是所有水形都是吉相,一般以宅前有圓形和半環形為最上,波形其次,直線形再次。如果是在宅子一側,又是直線形,就為不吉了,富貴之氣會隨水流走;而像這樣宅後門直沖水道的相形就是凶相了,一是宅中富貴不聚,二是因為水在五行屬陰,直沖陽宅後門會帶來諸多兇險。這家宅子這樣佈置,要麼這宅中有更凶局相,要麼這宅子是不住人的鬼宅。

    烏篷船棚簾一掀,從裏面鑽出兩個老人。年大些的是魯承宗,他的面色蒼白帶些蠟黃,是傷後初愈的貌相。稍年輕的是魯聯,他看著那扇小門兩眼放光,一種抑止不住的興奮和鬥志在眼中湧動。

    船恰到好處地停在塢頭邊,船頭與塢沿間距離只有巴掌寬。

    魯聯邁步就要跨上塢頭,被魯承宗一把拉住。魯承宗蹲下身子,細細打量塢頭。他沒放過一塊石頭和一條縫隙。

    “六角龜紋布石,龜紋紋透邊框而外無擋柱。這是個活塢頭。”魯承宗輕聲說道“坎面雖然無扣兒,可是塢頭往河裏一陷,這水中就不知道會有些什麼厲害玩意兒了。

    “那怎麼上?”魯聯看著那寬度並不很大的塢頭石面問道。其實這樣寬的石面,他可以縱身躍過。可是落腳時要正好站直在門前石階上,還必須保證不會因前縱餘力撞在那門上,他思量著自己沒這把握。而且門前的石階有沒有什麼古怪也很難說。

    這才真是叫“未跨尺二檻,已遇兩頭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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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九宮啟

    “柳兒呀,你來試試!”魯承宗沒理會魯聯的問題,他已經開始部署自己的想到的辦法。

    “哎,阿爹,嗯吾來。”隨著發脆發甜的答應聲,隨著這聲軟糯的吳語,船棚裏出來了個年輕女子。這女子正是那個擁有一雙秀眸子,掀布簾尋看橋身的女子。她細高挑的身材,一身藍印布細碎白花面子的寬鬆薄棉襖褲,腳下衲布底的藍色軟鞋。穿著像是鄉下的採茶女,也像河上過日子的船妹子。她就是魯承宗口中叫的柳兒——魯天柳。

    “聯叔叔,麻煩你格托一把哉。”說著話,魯天柳把大辮子梢咬在口中,穩穩地站在船頭,雙臂捏拳平張。

    魯聯雙手握住魯天柳的小腰,輕輕一提一推,柳兒就同一只用曬過三伏的麥管草填制的繡枕一樣被扔出,輕盈無聲。

    身體飛出的力量是別人給的,那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全部用來控制身體的落點和踩踏的輕重。

    魯天柳也不敢直落門前的石階上,雖然她可以控制自己不偏不倚地直落在石階上面。石階有沒有什麼佈置她不知道,不知道才危險,突然的變故是很難應付的。

    魯天柳落在活塢頭上,活塢頭的坎相應該是石散塢沉。但既然知道了坎面會如何動,就容易應付了。這樣的坎面兒一般沒扣子,也就沒有總弦和扣子節的,它只有實點和缺兒之分。知道的人踩踏的步子都在實點上,那這塢頭和平常塢頭沒什麼不同。

    魯天柳不知道實點,她只好找缺兒。機關消息中所謂缺兒有兩種,一種是布坎之人故意留下的退路,除非是絕斷坎;還有一種是這個坎面存在的不足和缺點。

    魯天柳找的只可能是第二種,她身子在快落下的瞬間突然提氣、收腹、松膝,捏緊的雙拳張開下壓穩住身形。她的落腳點在塢頭裏側靠近石階處,一雙腳掌都踏在石面龜紋和邊框的交叉處。雙腳剛著石面,前後腳掌就內收用力。緊緊趴貼住縫隙兩側。左右腿用力,收攏住兩腿間的幾塊浮石。

    活塢頭要散開下沉,必須是石面受力,推動浮石下壓,將最週邊的邊框、浮石一層層推散,中間石塊無週邊浮石阻擋才會下沉。外側浮石需要完全讓開,中間的浮石才有散開下沉的空隙。而浮石有一定厚度,這就要求裏側浮石上加的力推開外側浮石的距離大過石塊厚度,全部石塊都推開累加起來就是個蠻長的距離。而浮石越多,這個距離就越長,一同推散開來所需要的推力也越大。

    浮石之間的還有摩擦力,這種龜紋形石塊之間,因為接觸的面多,所以摩擦力也比較大。而且排布的石塊越多,疊加在一起的摩擦力也就越大。清楚了這些,就應該知道落腳位置儘量選在塢頭面的中間。

    現在魯天柳便是利用這些道理,唯一不同的是她雖然選擇的是左右方向的中間,卻是裏外方向的裏側。因為她想得更細,裏側的石臺階是無法移動的,那裏雖然是活塢頭的邊緣,其實倒可以算是一個實邊兒。

    她腳下的石塊雖然被踩入水中一些,但由於她一雙腳掌和兩腿之間三道向內的收緊力,增加了石塊間的摩擦,使中間石面的受力面積變大。受力面大,壓強便小。再加上魯天柳身子輕盈又提氣壓形,她落在活塢頭上的力道外層石塊間的摩擦力承受住了。雖然石塊也被推開少許,但沉下的深度沒石頭自身厚度大,不能完全推開週邊石塊。

    魯天柳站在活塢頭的石面上,隨著河水的波動起伏,就像是一枝在風中搖擺的荷花。

    現在她必須穩住身形彎腰或者蹲下查看石階是不是有扣。她雙腿用力內收,所以無法下蹲,她只能彎腰。這樣的彎腰也很艱難,從臀部往下都要提懸力,同時腿部、腳掌使的側向力。彎腰所需的力道就完全依靠腰椎和腹部的力量。

    一雙手臂大大展開,臀部高高提起,腰部卻下塌,使上身慢慢垂下。不知道這樣的動作太費力還是由於魯天柳太緊張,她的鼻尖和嘴唇邊上起了一層細細的白毛汗。腰還沒有完全彎下來,可是腳下的浮石卻明顯往外移動了一些,活塢頭的石面離水面很近了。

    “提住氣,不要松。”魯承宗在輕聲提醒。

    其實不用提醒,柳兒就意識到腳下有些松,她也知道自己必須換口氣把力提起來。於是,張開嘴巴,松掉咬在嘴巴裏的辮子梢。

    腳下的意外讓她還沒來得及對石階查看一眼,落下的辮梢掃落第三節的石階面上。只聽到“嘎崩”一聲,那石階的階面從裏側向外掀起,整個石階面豎在了那裏。

    石階面的邊緣貼著魯天柳的筆尖擦過,力道很大,階面板扇起的氣流沖進她的口鼻,讓她覺得有些嗆人。

    這石階面的力道確實大,因為它的佈置原意是將踏上石階的人掀飛到河裏。幸虧柳兒還沒有完全彎下腰來,要不然這麼大力道的一下就正好砸在頭上,那就慘了,肯定是頭破血流,人事不知。

    即使這樣,柳兒還是嚇得不輕,上身不自主地抬起,腳下繃直使力,整個人又重新站直了。這時是下意識的動作,沒有絲毫的準備,這樣身體各部分使的力就亂了,大小方向都有所改變。

    活塢頭最邊緣的兩道框和最外邊第一塊浮石沉下了水面,整個塢頭的石面已經依次向週邊斜下。

    河水漫上來,河水已經靠近柳兒的布鞋軟底。這都沒什麼,可是不知道河裏是否會有什麼怪異隨著這河水上來,一起將柳兒吞沒下去。

    “要散!”甕聲甕氣的兩個字是劃槳的那個壯實小夥脫口而出的,雖然話不多,關切之意卻能明顯聽出。

    魯天柳忙一個轉身,身子側過九十度,手臂張開,雙腿用力方向變成前後收。這樣要比左右收力道來得大。而且她將左手中指和食指輕輕地搭在豎起的石階面邊緣上輕輕點壓用以借力。

    活塢頭又穩住了,魯天柳腳下的浮石又收回了一些,漫上塢面的河水又流下河去。她回頭對船上的人俏皮地笑了笑,撇嘴做了個怪樣卻沒說話,一張臉憋得紅撲撲的,那是怕一開口散了氣就提不起來了。

    船上的人都知道她在對誰做怪樣,划船的小子垂下了頭,沒敢看魯天柳的臉,他似乎很害怕魯天柳。

    豎起的石階面在慢慢地收回,柳兒必須撤回手指,不然跟著石階面往下就會被卡在石階縫裏。

    “接著!”魯聯說完話卻沒有馬上動作,他等柳兒朝這邊看過來後,才一腳將船頭那個當小凳子的樹樁挑過去。

    魯天柳明白是什麼意思,右手一接,腕子一個翻轉,將那樹樁抄起,想都沒想,一下子塞在收回階面的空檔裏。石階面被卡住了,柳兒耳中聽到石階中哢哢了兩聲,機括停住了。她用手壓了壓樹樁,覺得挺穩固的,便手掌一撐輕輕落在樹樁上。

    第一節和第三節臺階是實點子,沒坎面兒。坎面動了的石階面其實不是石頭的,而是一塊青灰色的鐵板,但是它的面子和顏色做得和另外兩道石面幾乎一模一樣。不湊近細看根本看不出。這是魯天柳認真查看後告訴給魯承宗的資訊。

    活塢頭這裏的坎面清了。魯聯回頭對划船小夥兒示意了一下。小夥兒手中槳深深探入水中,橫著狠狠一帶勁。烏篷船船身猛然橫了過來,船的頭尾牢牢地卡在兩邊的屋基上,堵住了整個河道。

    船停住了,魯承宗和魯聯分別拎著木提箱和背筐先後縱身上了石階。船棚簾子動了動又鑽出一個六十左右的老人,留著小山羊胡,那是秦先生。外面魯天柳這般驚心動魄地折騰,他卻頭都沒探一下,這份心性著實穩當。

    秦先生把魯天柳的背包扔上岸,魯天柳一把接住。秦先生自己提了只小竹藤箱一個縱步也上了岸。剛踏上臺階就深吸兩口氣,這模樣像是有氣喘病。

    划船的小夥兒一把就將一枝撐篙從船頭拴纜洞眼深深地插入河底,船定得更穩當牢靠了。做完這些他這才縱身上了石階。上來時左手還拎了個直筒筐子,右手提了把水磨生鐵杆的雙刃樸刀,這刀的樣子就如同是把船槳……

    從他縱身的動作形態可以看出,這一縱和魯聯的動作很是相似。的確相似,他們的功底路數本就同個道道,因為他是魯聯的徒弟鄭五候。

    五人都身在石階上面,這就讓這宅子的後門口顯得擁擠。魯承宗警覺地抬頭看了看後門的上方,這裏是單牆一座,無瓦簷,無花框,裏面靠近這後門也沒樓廳。這下他才放下心來,仔細研究起面前的這扇黑漆單門。

    門面看上去很光滑,光滑得找不到一條板縫也找不到一個釘眼。門上也沒有扣環、拉把,就連門與門框之間的縫隙也抿合得嚴絲無縫,就如同粘合在一起。

    魯天柳將手背慢慢貼近門板面,就差一塊銅板的厚度時停住,停在那裏一動不動。從張開的手掌可以看出,這不是一隻嬌嫩的手,手心雖然沒有厚繭堆壘,但卻也有楞有線,健美紅潤,而且這只手肯定具備一定的功力,不然不會懸停得這樣穩若玉石雕塑一般。

    大家都看著柳兒的手,沒發出一絲的聲音,都怕有什麼驚擾妨礙了她超常觸覺的判斷。

    “伊是格鐵板門。”魯天柳給了大家一個肯定的答案,那是因為她手背上超常觸覺感覺到的溫度給了她這個答案。

    “這門別是‘悶口’,外邊打不開。”五候說話的聲音嗡嗡的。

    “呆了你吧,這裏相格人會只做個‘悶口’,那人丟得勒還不如扇自家耳光哉戴菜罎子遊街勒。”魯天柳邊說邊斜了五候一眼。

    “那、那……”鄭五候那了兩聲沒了後音兒。

    魯承宗回過頭來,望著秦先生開口問道:“先生覺得會是個什麼格?”

    秦先生笑了:“當家的明明曉得的,卻還要嗯吾開口話出來。這樣的長方形狀上下走向,活杠應該橫中間。嗯吾覺得應該是九宮格。是啥格門吾就不曉得了”

    這五人之中,除了魯天柳,秦先生也是說的吳語,另三人倒都是正宗的北腔,但他們之間的交流卻沒有一點障礙。相互之間至少應該是聽得懂的。

    “五珠掛九宮,伊是‘懸珠九宮門’!”秦先生的話提醒了魯天柳,她快口脆語脫口而出。

    魯承宗微微一笑,看著柳兒的雙眼中滿是憐愛。

    魯聯伸手從背筐中抽出一把砍刀,一把烏青厚背砍刀,沒刀鞘,刀刃處有兩指寬的軟魚皮護套保護,砍刀的刀身不算小,厚實沉重,而柄前的護擋卻不大,刀柄也很短,刀柄尾部是個滑溜的圓銅球。

    他單手將砍刀翻轉上提,捏住刀背,用刀柄半圓頭往門的左上角敲去。

    “慢些哉!”秦先生制止了他,“莫急、莫急。這格順序一錯,珠落弦亂,這格門就打不開哉,那就真成格‘悶口’哉。”

    “對格呀,先生,兩、四為肩,然後落上九,掛三、七,一六八為落槽,中五閑格。”魯天柳對九宮門的開啟路數的確很熟悉。

    “那格是木板門,這格是鐵板門。”秦先生說完這話又深深吸了口氣。

    “金、木倒行。先動下一,然後八、六足。”魯承宗開口了,他要沒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是不會做出決定的。此時之所以能直接將解扣的步驟說出,是因為他年邁的記憶裏有一部古籍。

    漢代徐嶽《術數記遺》有雲:“九宮算,五行參數,猶如迴圈。”

    魯聯又望了秦先生一眼,見他沒再說話,就將刀柄便往下一落。這第一下輕輕敲在門下方的中間,然後是右下角、左下角。

    大家都屏住呼吸,盯住這門有什麼反應。眼睛看不到什麼,耳中卻聽到有東西滾動的聲音。聲音漸漸變大,好像是滾動的東西在變多。

    那些聲音突然嘎然而止,再沒一絲聲息。

    “伊齊動五位閑格的七、三方向。”秦先生說道。

    魯承宗從木箱中拿出一把寬刃木刻刀,與魯聯點頭會意了一下,木刻刀和砍刀柄同時落在五位在七、三方向的外邊上。

    滾動的聲音始終沒再出現,卻傳來了物件兒的滑動聲。門外幾個人都熟悉這滑動聲,這是門柵杠在移動,咯噔聲傳來,門柵杠到位了。

    門無聲地轉開,沒要外面的人推,而且開得很徹底,一直轉到貼住牆,到了沒法再打開的位置。

    門裏是一條不長的過道,準確說應該是一道雨簷。這雨簷到左面樓廳的前廊就結束。但這和前廊銜接的地方,也是拐彎往花房去的巷口。而在前廊的花格子柵欄外面有座一人多高的劍形假山石。

    這樣佈置倒是很合吉相風水。後門進去肯定是後宅院,一般後院不做十字叉口,這樣會沖了正房局相,所以這裏的岔口只分了三條道。而前廊外的劍形假山石,斜鋒正對著後門口,可以用來鎮住後門處的陰穢。

    魯聯首當其衝走在第一個,但步子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小心。他邊走邊褪掉砍刀刃口上魚皮護套的黃銅鷹嘴搭扣,取下護套。這下砍刀刃口鋒芒盡露,一道青光閃爍流溢。魯聯左手再一晃,二指寬的軟護套便裹在了左手手腕上。

    魯聯握刀的手勢很特別,不是一把整個死死抓住刀柄,而是後三指握住刀柄,拇指和和食指曲八字狀捏住護擋。由於刀柄很短,這樣握才剛好全部握住。可他這樣的握法絕不是為了遷就過短的刀柄,是因為這樣可以方便地伸直捏護擋的曲八字,讓手掌剛好滑過柄尾的圓銅球。他會使立手刀和垂手刀互換的春秋刀法,這樣的握法可以讓他在對敵中瞬間隨意變換立、垂兩種刀法。

    在船上的時候就可以看出魯聯的鬥志很是旺盛,此時握刀在手更顯得神采飛揚。這個當年的鐵血刀客,他手中的刀已經二十多年沒喂過血了。所以他的眼睛如同那刀的刃口一樣,閃爍流溢著縷縷青光,誰都能看出他的眼光中在渴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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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人蹤無

    天柳一支辟塵埃,金甲力士踏浪來。

    假山亦有別洞天,刀客獨行赴樓臺。

    二十多年前,魯聯在浙江巡撫衙門做鐵血保鏢。當時的鐵血隊有三種級別:刀客、刀衛、刀手,魯聯就是刀客中的佼佼者。他本就有家學功底,在鐵血隊又練了實戰交兵中最有效最實際的刀法。

    但是他在到福建接巡撫老爺家小時,遇強盜襲擊,殺鬥中他誤傷了奔逃的大公子。到杭州後,大公子傷重不治,魯聯便也死罪難免了。

    當時魯承宗正好到杭州拜望風水大師定無疑,應巡撫大人之邀兩人同到宅居查看風水。魯承宗看出了巡撫宅居構築中有惡破,並從正廳頭梁上起出了五支鏽跡斑斑並鋸斷釘尾的棺材釘——五毒絕後釘。魯承宗分說了其中的厲害,將魯聯之罪過移嫁與這惡破之上,這才解了魯聯死罪,改作驅回原籍。

    魯聯是個血性漢子,他覺得命是魯承宗給的,從此便跟了魯承宗。並把原來的姓氏也改了姓魯,這樣既表示對魯承宗的忠心,也免了要回復原籍處官府驅回公文的麻煩。

    跟在他身後的是魯天柳和魯承宗。魯承宗的步子始終超前柳兒半步,這是他的習慣,他要保證在有突然變故的時刻,自己可以創造機會讓柳兒安然避開。魯承宗對自己心中的這份親情很是執著也很是茫然。

    魯一棄和魯天柳在他看來都是上天贈給他的寶。他和大哥破水中“百嬰壁”,中絕後蠱咒。蠱咒未除,上天卻偏偏給他兩個寶貝兒女。親生的兒子魯一棄,肯定是個寶,他卻不敢留在身邊的;而這個撿來的女兒,也是個寶,他卻不能離了身邊。

    那年送走魯一棄後,秦先生演算伏羲八卦,卦象說西南木旺,將出奇材,日後也許有用。於是他隻身遍尋西南,卻無所得。

    這天來到大理,應天龍寺無由法師之邀,為其禪房刻“觀音說法辟凡塵”的木壁拜龕。當刻到觀音手撚的柳枝時,門口出現了一個五六歲樣的女孩,穿著襤褸,滿臉污垢。

    女孩盯著桌上碗裏魯承宗未吃掉的面餅,怯怯地開口道:“阿爹,我餓。”

    這句話讓魯承宗心中一陣酸痛,手中刻刀微抖,刻破了那柳枝,也刻破了手指,一滴血珠子掉落在那柳枝之上,一起掉落的還有一滴男人淚。

    此時在廟內的普濟大殿上,無由大師正口誦佛號朗聲念道:“無由即天由,斷柳即天柳,天意即人意,天女即凡女。”

    於是西南之行魯承宗帶回個女兒,取名叫魯天柳。魯天柳也不知自己是從何處流浪到大理,也不知自己是多大。魯承宗便定她與魯一棄同歲,生日也定在同一天。

    剛進到門裏時,魯天柳本來是緊隨魯承宗身邊的,後來漸漸落在後面。並不是她趕不到前面,是她故意放慢了腳步,因為她邊走邊在提氣聚神保證自己的三覺清明,以便關鍵時能派到用場。

    什麼是三覺清明?魯天柳的聽覺、嗅覺、和觸覺有奇異之處,她只要凝神聚氣、心力集中,這三覺可以感知到蟻行草長氣動石味,還可以發現一切污穢怪異之象物。因為有這超常能力,所以她練的是魯家**之力裏的“辟塵”之功。

    她悟性很好,學“辟塵”路數沒多花什麼心思。後來隨著年齡變大,她漸漸意識到自己三覺見到的東西中有些不是“辟塵”功法可以解決的,於是她便整天纏著秦先生學“布吉”之功。她與秦先生在一起時間長了,學了一口的吳語儂音竟比秦先生還地道。

    後來柳兒甚至還跟著秦先生上龍虎山,說是要學“天師法”。秦先生早年在龍虎山學過“天師法”,雖然只得些皮毛,但對付一些魑魅魍魎這樣的小鬼還是綽綽有餘的。

    可是秦先生帶魯天柳上得龍虎山只七天就回來了。龍虎山的那幾位神仙般的老道都挺喜歡她,可就是不教她“天師法”,只說些八卦易數奇門遁甲異物奇遇之類的東西給她聽。因為老道們都說她不用學,她隱隱間已現出碧眼青瞳相,道家與中醫中都有論言:“碧眼青瞳是神仙。”所以魯天柳至少是個半仙之體,一般小鬼妖孽見她都要躲避。魯天柳覺得這時老道們惜技的托詞,同時自己想想一個女孩子,學請神驅鬼的道道也的確不合適,便就此作罷,不再強求。

    鄭五侯本想斷後,被秦先生攔住。江南的宅子一般都講究曲徑通幽、以小見大,好些普通的江南大宅園林,裏面的佈置構造就如同個迷局子。在這樣風格的宅子裏不管是布坎排扣,還是暗算偷襲,都是針對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下手,不會先動中間的。因為這裏的路徑短,曲折多,遮掩巧,前面的已經拐彎好幾步了背後的還不一定能跟上。背後的到了拐角,要細看一番才能辨出前面的走的是哪條道,有時候雖然看到人在前面,可腳下的路卻不一定能走到那裏,會有小湖、斷橋阻路,要從旁邊繞過。只有中間的人能始終呼應到前後,前後總有人可以照應到。

    秦先生知道鄭五候雖然勇猛強悍不畏生死,但他心眼太實,容易上當。要讓他斷後的話,只要是一個落單,肯定會被套了扣兒。

    於是鄭五候走在了前面。他將圓筒簍子斜背在背後,手中緊握樸刀水磨鐵的柄杆。他雖然是魯聯的徒弟,但他不會使立垂春秋刀法,這和他的悟性、為人有關係,也和他的體格有關。

    魯聯在運河邊看到拉纖的五候時他才九歲,九歲的他飯量幾乎是成年人的雙倍,但他背後的纖繩也比其他成年人拉得都緊。這個自小就失去父母的孤兒雖然天生神力,卻並不是個很好的練武材料,他的心眼太實在缺少靈性。但倒是很合適魯家**之力中“立柱”一工。

    鄭五候平時很用心也很拼命,到魯家讓他覺得這是他的福氣,他總是努力將交給他的每一件事都做好。

    魯聯根據他的特點讓他練樸刀,教給他變化很少的“圈兒刀”,這刀法江湖上也有叫作“旋風殺”的。這刀法就連魯聯自己也使不好,它一是需要力大,還有就是要求刀手不容易眩暈。這兩點五候都符合,他天生神力,而且生下來就在船上過日子,風浪已經讓他不知道暈眩是怎麼一回事了。

    秦先生最後一個走進後門,他這輩子都認為自己是個有本事的人,他也的確算個有本事的人。可是一個遊蕩在市井間的風水先生,他的本事又都是些古老的技法和方術,那些真正的高人認為他是半吊子,外行又覺得太老套沒什麼用處,特別是民國後,人們都寧願信那些西方的什麼星座命理。所以這輩子認同他的人並不多,他認為真正的知己只有兩位,魯承宗是一個,但準確點說魯承宗更像是兄弟,是自家人,特別是這二十年在魯家的日子裏,他真就把那裏當做自己的家了。

    魯家**之力中“布吉”一工的招法路數與秦先生所學技法和方術很是合槽。“布吉”中的尋穴、擇時、藏寶、改相等等手、腦齊用的智工路數,讓他覺得給了他展示才能的地方。

    在魯家已經許多年了,所有人都對他很是尊敬,把他當成智囊,把他當成老師,把他當做家人。這裏真就像是他的家,他在這裏找到了久違的快樂和情感。所以很多時候他也矛盾,他不知道應該傾向與那一邊,是知遇之恩多些還是友情親情多些。

    走進後宅門前,他掏出懷中遁甲盤看了看:九星主天衛星,宜報仇解怨、施恩交友。八門為驚門,宜撲捉盜賊、興訟、謀詐、設疑。他不知相數上是魯家有利還是對家有利。測語有些矛盾,就如同他暗藏在心中的矛盾一樣。

    秦先生走進後門裏的時候,他只看到了後面三個人,魯聯已經往前廊拐彎了。等他到了雨簷與前廊的連接處時,卻只看到離他已經蠻遠的魯聯和魯承宗在往池塘那邊走,不見了柳兒和五候。他沒太在意,因為他與魯承宗之間也許有一個彎道,還要多拐個彎才能看見。

    他繼續跟在後面又走了十幾步。魯承宗這時回了下頭,看到了背後的秦先生,他的臉色頓時變了。他沒作聲,站在那裏,一直等秦先生趕上了他。秦先生的臉色也變了,因為他走的是一條直道,沒有拐彎的彎道。這就意味著魯天柳和鄭五候不見了。

    在這裏不見了只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踩坎落扣了。可是讓人意外的是,這裏的坎面怎麼會將一隊裏中間的人收了扣兒,而且把兩個大活人收得無聲無息。這到底是如何佈置的一個坎面子,手法不合常規。可不管合不合常規,那坎面兒達到效果了。

    “你們繼續往前,我留下來找。”秦先生知道魯承宗要找的東西很重要,而他覺得柳兒和五候對他更重要,他這無家無後的人這些年的快樂都是這兩個孩子給他帶來的。他與他們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是難以割捨的。

    魯承宗沒說話,他目光中那股堅毅重新將情感淹沒。等他回轉身,他才發現魯聯並沒有停住腳步,他早已經沿前面的鵝卵石鋪就的花蔭小道拐彎,消失在一座假山後面。

    魯聯沒有回頭,他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前方,他的任務是開道,所以根本沒注意後面。因為後面有那幾個人在,不需要他再多分那份神。

    轉過假山後有幾株大樹,讓園子的這一處顯得分外陰沉。花蔭小道連續出現了幾個朝下的臺階,魯聯小心地走過後便已經站在池塘邊的小樓前。這樓真的很小,上下只各有一間房,房形朝池塘那面都稍作弧形。樓下池塘那一面有個兩丈見方的石頭平臺,挑出水面。樓頂有伸出的飛簷,樓層間也有飛簷。上下飛簷下都掛著牌匾。上面的一塊是“觀明閣”,下面一塊是“戲漣台”。

    魯聯站在樓前還是沒回頭。他這樣一個當年的鐵血刀客難道連自己背後沒有一個人跟上都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他背後一直有人在跟著。雖然他們進來後都把步法身形都放得很輕,不容易聽到,但只要是稍有響動,總逃不過魯聯的耳朵,於是他的聽覺也在告訴他,從進後宅門開始,後面緊跟著的人步法動作就沒變過,輕重也始終如一。最重要的是,這樣的步法身形他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得就跟自己的一樣。

    魯聯又往小樓那裏靠近了幾步,站在池塘邊一棵大樹的旁。後面的人依舊跟著他,他停住那人也停住了,只是離他的距離比剛才近了些。

    大樹旁邊的位置可以透過花格窗櫺看到小樓一層裏面的一切。這屋子雖小卻很講究,屋裏有生漆雕花的紅木桌椅,屋子兩面還有貼邊放的紅木長幾,屋子三面有窗,朝向池塘的那面除了窗戶還多一扇八格鑲玻璃小門,從這門可以下到靠近水面的石頭平臺上。除了門,一層二層的窗戶也都鑲了多色玻璃,一般的大戶人家不會採用這樣奢侈的做法。

    屋子的窗戶和門都沒關死,一股越過池塘而來的寒風吹得兩葉推開的窗櫺晃晃悠悠,上面的多色玻璃也隨著這晃動閃閃爍爍。

    魯聯的眼睛往那玻璃窗上掃了一眼,頓時感覺脊樑上寒氣直冒,渾身的汗毛倒豎。他以為自己看錯了,雙眼再次在窗玻璃上仔細掃視了一番。結果讓他恐懼地朝前連走幾步。背後那人還是緊緊跟上,停住時比剛才離魯聯的距離更近了。

    魯聯不止覺得脊背寒氣直冒,他還感到從頭髮裏溜出的冷汗珠子像個蟲子似的爬進了後脖頸。

    窗戶玻璃裏的倒影否定了魯聯的直覺和聽覺,他的背後沒有人,什麼都沒有。

    魯聯真的感覺到了恐懼。不同一般的恐懼。

    他曾是個刀頭上舔血的人,多少生靈在他刀下變作鬼魂,所以他不相信也不懼怕什麼髒東西。何況現在是青天白日的。

    他曾經見過鬼,是在太湖邊一座廢宅中。秦先生又是燒香念咒又是畫符灑血,最後從正廳前的臺階下起出一個骨頭罎子,這就是他見到的鬼。如果秦先生早說出穴點,他幾鍬挖出罎子取出壓在罎子下的鎮宅寶貝不就完事了嗎,要費那許多功夫幹什麼。

    既然不相信鬼那又為什麼恐懼?正是因為他知道跟在背後的不是鬼才恐懼。

    此時的他寧願背後真的是個鬼。如果不是鬼而是人的話,那這人比鬼要可怕許多倍。

    魯聯的恐懼促使他繼續往前邁動步子,他要離背後的東西遠一點,他要找到一個對他有利的地方。

    背後的聲音始終跟著,並且在將他們之間的距離繼續縮小。

    魯聯突然意識到什麼,背後的身形步法他真的非常熟悉,熟悉得就象他自己的身形步法一樣。

    魯聯的眼皮突突地一跳,沒錯,那就是他自己的身形步法,自己的背後怎麼會跟著個自己。

    魯承宗轉過假山石,他沒看到魯聯。他看到的是往下的花蔭小道繼續拐彎兒了,拐進了假山底部的石洞。石洞口不高,人要低著頭才能進去。洞裏的路也很窄,剛夠一個人通過。

    魯承宗是建宅的高手,他知道,蘇州園子裏都講究疊石理水,水石相映,以構成園子的主景。那水且不說,就說這怪石、假山,蘇州依臨太湖,太湖產奇石,玲瓏多姿,植立庭中,可供賞玩。宋朝往後更發展為疊石為山。石頭本就形奇,疊石成山也要順應石頭本身的奇巧玲瓏,所以雖然這假山洞口矮小,洞道狹窄,進去後兩三步可能就是別有洞天。

    但奇怪的是魯聯為什麼沒等他就自己先進去了。這樣的假山洞內就算沒坎沒扣,單是憑藉石頭的造型和石塊的空縷,那也是偷襲的絕佳場所。

    他覺得魯聯莽撞了,唯一可慶倖的是他沒聽到遇險發出的信號。那麼魯聯至少到現在還沒出事。

    魯承宗將木提箱提起,護住胸前,另一隻手持寬刃木刻刀,微曲雙膝,邁小弓步往洞口闖入。他的這種步法可以不用低頭進入洞口,而且兩腿之間距離放大,一隻腳儘量靠前。這種走法在《遁甲-無計篇》中叫做“壁虎倒行”。這樣的好處是如果踩到什麼坎面兒扣子,崩弦落扣的時候,人的身體還沒到扣點,還有就是在必要是可以像壁虎棄尾那樣舍腿保命。

    魯承宗走入了陰暗的假山洞口,就如同被一個怪獸的大嘴吞沒了。

    快走到雨簷和前廊的交接處時,魯天柳回頭望了五候一眼,五候不由地快走了兩步,走近魯天柳的身後。

    等他們一起往前行時,前面的魯承宗早已經拐彎了,進了前廊。他們也跟著拐過摟角進了前廊。

    等他們進了前廊才發現,這廊道是個隔斷廊,靠他們這一邊半間房長度的位置有一道雕花梨木立壁。這立壁將整個前廊從此處分割成兩段。他們這邊一段很短,只有半間房。廊外是畫圃,立壁左面的牆上不全是窗櫺,有個小門,可以從這門進到樓裏。這樣的隔法看來是要把這段前廊做成一個過道。

    他們依舊沒看到魯聯和魯承宗。因為這過道太短,他們肯定又拐彎進了樓裏。於是兩人快步跟上,走進了這座兩層樓廳。

    剛進到樓裏,不知道是不是五候的樸刀杆碰了房門還是其他原因,那兩扇花格漏門輕悠悠地虛掩上了。這花格漏門跟一般的不大一樣,花格很少、也很靠上,只有整扇門上部的三分之一,下面整板部分反倒有一人多高。

    柳兒和五候沒有在意那虛掩上的門,他們在意的是樓裏依舊沒看到魯承宗和魯聯。

    這樓廳裏很是陰冷,光線也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發黴的味道。這種味道在冬天的房子裏很少可以聞到,除非這房子已經多年沒有人居住了。樓廳裏的傢俱很全,都是一些造型簡練、工藝牢固的明式老傢俱。透過漏門花格照進來的斑駁光影落在這些傢俱上,讓它們顯得更加陳舊和古老。

    只有傢俱,放置得中規中矩的幾件客廳傢俱;卻沒有人,沒有魯聯和魯承宗,也沒有秦先生從背後跟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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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弦音尋


    (點絳唇)盡卷疑雲,高宅臨水動殺機。

    暗塵不起。碧血淩波地。

    小路未行,仿佛輪回道。

    音如水。樓堂刃氣,軟語吳歌裏。

    “格裏是偏廳,嗯吾到堂前間瞄瞄。”柳兒嘴裏說的堂前間就是一般說的正廳或者堂廳。可這座樓是後院的一座獨樓,應該是這園子的戲樓或者書樓,不是宅子的幾進連房的正樓廳,所以就管它三開間結構的中屋叫做堂前間。

    柳兒的話五候從來都只有聽的權利,所以等魯天柳已經從旁門進到堂前間好一會兒了,他還站在原地沒敢動彈。那是因為魯天柳沒讓他跟著。但他還是忽然意識到什麼,回轉身來,伸手去拉那已經虛掩上了的花格漏門。

    秦先生明明看到魯天柳和鄭五候往前廳方向拐過來的,可是現在卻瞬間不見了。他往回走過來,在這三開間的樓廳前站住。這座樓沒有橫匾,只是在正屋八門的兩側立柱上掛了一副對聯:“一聲唱媚滿江河海,三杯茶香落日月星。”從這對聯上來看,這裏應該是個戲樓。是主人邀親會友品茗聽戲的地方。

    他走到門口,看了看這八扇門都沒搭扣。那麼這門肯定是開著的,要麼就是從裏面柵住的。他打開藤箱,從裏面拿出一個銅搖鈴。這個和酒瓶差不多大的銅搖鈴是個“攝魂死封鈴”,什麼意思呢?銅鈴裏的撞球是個固定死的空心球,這鈴鐺搖動是沒聲音的。不,應該是這鈴鐺搖出的聲音人是聽不見,只有鬼才能聽見,少數一些具有特異聽覺的動物也能聽見。

    鈴口翻轉過來的邊沿是鋒利的刃口,秦先生從來沒覺得這刃口能派什麼用場。他會些三腳貓的功夫,那是在龍虎山學法時。那些道士高興時他教一招,你教一招拼湊起來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有本事的人,但在這方面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從沒覺得這些是真正的技擊功夫,用來教訓教訓地痞流氓也許還能湊合。下山時,老道士們也覺得對他有些說不過去,就送了他這麼個銅搖鈴,叫他在緊急時用這做武器,按“天師法”中收魂法的搖鈴路數格擊。可這法子他從沒用過,不但這法子沒用過,其他法子也沒用過。他這輩子就沒打過架。

    他站在立柱旁,側身把手伸出,用銅鈴推了推最旁邊的門,門沒動。他橫著移動了一步,又用銅鈴推了推第二扇門,也沒動。於是他又橫走一步,準備再次推門。

    “撲啦啦。”是羽翼扇動的聲音。秦先生的耳朵和眼睛的餘光告訴他,在往花房去的叉道口處,有團黑乎乎的東西一條直線般朝他飛過來。他身體趕忙一個斜側,那東西從離他挺高的地方飛了過去,可是飛過的同時卻丟下一些東西落在他的脖頸處。

    秦先生站直身子,回身望去,飛過去的那團黑東西正扇動翅膀,在空中調轉方向。空中調轉方向時的速度是很慢的,這也就讓秦先生看清了,那是一隻黑色羽毛的鳥兒,黃嘴黃爪黃眼睛。他對鳥不是太懂,但他見過以前那些用鳥兒銜簽算命的同行有這樣的鳥,好像叫蠟嘴鳥。這種鳥的喙粗短而且厚實,堅固有力,特別能啄咬。它在空中的飛行也可以快速轉換方向,很是隨意和靈活。

    其實秦先生對這鳥是真的不懂,不止他不懂,這世上還真沒幾個人知道這鳥。眼前這鳥叫瞿雎,是極具靈性的怪鳥。外相和蠟嘴鳥很像,實際上是有很多區別的,據說早已滅跡不見了。

    《上荒禽經》有記載:沿水有鳥焉,其狀如烏,喙、足、眼黃,善啄,喜食屍腦毒物,是名曰瞿雎。

    蠟嘴,在秦先生的眼中他依舊是蠟嘴。它在空中已經掉過頭來,再次朝秦先生直沖過來。秦先生這次是正面朝著那只扁毛畜生,所以他看得很清楚,這畜生是要啄他的眼睛。

    對於這樣的攻擊武器和攻擊形式,秦先生一時竟找不到對付的辦法,只能還是一個彎腰低頭躲過。可這次與第一次不一樣了,它彎腰低頭,那蠟嘴鳥竟然也隨之下落低飛,他這一躲的幅度比第一次大,反倒只是險險地躲過。蠟嘴鳥是緊貼著他的頭頂飛過去的,一直飛到往花房去的那個岔道口,輕巧地收翅落在一隻平伸著的手背上。

    一隻潔白的手,修長的手指,優雅的手形,黃嘴黑毛的鳥兒落在上面一動都不動,手和鳥連在一處就像是一座溫潤的青田石雕。

    只看得見手,卻看不見人。架鳥的人被欄外的劍形假山石遮住了。

    秦先生深吸了兩口氣,摸了摸蠟嘴鳥丟在他脖頸處的東西,濕濕的,黏黏的,一股沖鼻的味道。秦先生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這是什麼,鳥屎!這扁毛畜生倒還懂得以勢取人,先不啄你,先拉你一頭屎,噁心噁心你。

    秦先生看著那手,他知道那是對家的人。對家的人出現了,就意味著除了已經知道你們來了,而且該布的坎都布了,該撒的扣兒也都撒了。現在到了各憑技藝本事的時候了,生死在兩可之間,也在眨眼之間。同時,這也是最後的警告,怕死的話,現在走還來得及。

    秦先生自嘲的笑一直就沒有消失,並且笑著朝那只手緩步走去。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蠟嘴鳥頭一伸,背一弓,腳一蹬,又直線般朝著秦先生沖飛過來。秦先生還是彎腰低頭,但他多加了個動作,彎腰的同時他還朝左側跨步。

    蠟嘴鳥的飛行速度比剛才快多了,方向的改變也比剛才迅疾。幸虧是秦先生往左跨出了一步,這鳥才和他的臉成平行狀,貼著他的右臉頰飛過去。他不但感覺到翅膀帶過的風,也感覺到羽毛拂過的柔軟。他知道,要是不側躲的話,他的眼珠就可能已經少了一隻。

    秦先生沒敢停步,他不再緩步前行,而是突然邁步縱向那劍形石頭,帶著些微喘,縱向劍形石頭。

    其實在那鳥兒脫手飛出的瞬間,一個青色的身影無聲地朝花房那邊隱去。秦先生看到了那個身影,他不會讓這身影逃脫,他也不能讓這身影逃脫。他要找到柳兒和五候必須抓住這個身影,他要保證他們此行無恙也必須抓住這個身影。

    秦先生隨著那青色的身影一起隱入了花房巷子中的淡淡霧氣裏。

    一陣琵琶的弦動聲從戲樓的二層傳到下面的堂前間,琵琶的聲音很清脆很悅耳也很急促,就如同盛夏的雨點,也如同五侯急促的心跳。

    弦聲漸漸慢了下來,雨點漸息了,五侯的心跳聲也在減緩,突然間那心跳仿佛停止。

    雨息了,風卻來了。一陣突起卷起的銀色狂飆,籠罩了整個廳堂……

    鄭五侯剛剛才意識到秦先生沒有跟上來,他回身去拉那兩扇虛掩的花格漏門,這時他才發現,這門不是虛掩,這門關死了。這門虛掩的樣子其實就是關死,已經無法再拉開了。

    五侯沒有費力繼續拉門,他想到的是柳兒。這門既然已經封口,那麼進到堂前間的柳兒不是更危險嗎?於是他連個眼都沒來得及眨,兩三個縱步也沖進了堂前間。

    這堂前間和一般的正廳沒什麼兩樣。也是只有太師椅和茶几、長幾之類的,有所不同的是這廳內比一般的正廳多了四根立柱,在廳堂的兩側。這大概是因為戲場放在二層,所以要特別加固,看戲的時候人多,木制的樓層要承受較大的重量。

    廳堂內除了一般的擺設外,還有個人直直的站在那裏,那人不是魯天柳。

    那人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長袍很乾淨也很服貼,都有些像是裹在身上。站立的姿勢很是僵硬,打眼看還以為是這廳裏多出的第五根柱子。

    鄭五侯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怕,面前這樣一個人他也沒覺得可怕,這是年輕人的優點。可是他的心卻在狂跳,那是因為不見了柳兒。他心裏怕了,他心裏也亂了。這是年輕人的缺點。

    二層傳來的琵琶聲讓他覺得自己必須上去,上去的樓梯有兩道,是對稱的燕尾式雙樓梯。可兩個樓梯口都在廳堂的後牆處,過去必須經過那黑衣人的身邊。當然,這身邊的概念是指可攻擊的範圍。

    琵琶聲的急促調起了五侯的肝火,他有些不管不顧地往前靠近。可是他馬上就止住了步子,將樸刀擺了個“圈兒刀”左斜劈的起勢。因為他發現琵琶聲也調起了黑衣人的殺氣。隨著弦音,那人擺出了一個怪異的姿勢,如同是在舞蹈,可五侯眼中更像一把劍,一把有些彎曲的劍。這人讓他想到了師傅講的那些劍俠刀客故事裏說道過的“吳鉤”。

    琵琶聲漸慢,那黑色的“吳鉤”殺意卻漸濃。弦音欲止,“吳鉤”鋒芒已現欲殺。

    五侯的“圈兒刀”,也就是“旋風殺”刀法,是沒有閃躲避讓的招式的,所以他必須搶到先機,否則就算能一刀功成也是同歸於盡的局面。

    刀風驟然而起,是旋風,銀色刀芒帶起的旋風。五侯的身體在旋轉,一圈接著一圈,隨著這旋轉,刀風越來越急,刀力越來越勁。五侯帶著刀旋轉成一個必殺的漩渦。

    “吳鉤”雖然也是利刃。但他只是一把能曲直的劍。輕巧的劍身肯定受不住樸刀卷起的狂飆。所以他只有退讓,退讓,再退讓……。是的,他只能往後退讓,而無法往旁邊躲閃,因為那刀芒的旋風已經封住了整個廳堂的寬度。刀風中木椅、茶几的碎塊在飛濺。

    那退讓的步法姿勢合著琵琶的弦點,真像是舞蹈,怪異卻富有節奏感和韻律感。突然,黑色“吳鉤”停住不動了。他難道不再需要退讓開旋風的鋒芒了?不是,是因為這狂飆般的刀芒再也碰不到他了。

    旋轉砍殺的五侯疏忽了一件事,在這裏,技擊功夫是其次,真正厲害的是佈局,是坎面兒,是扣子。“吳鉤”不再退是因為有扣子落了,而且他能保證五侯肯定落扣。

    “天網羅雀”是一道坎面兒的名字,其中頭扣是一張“韌藤馬鬃網”,這不是死扣,是個定扣。為四足一頭的佈置,扣子就架在那兩邊的四根立柱上,那四根多出的柱子各牽一角為四“虎足”,動弦的扳扣為一“鳳頭”。

    “吳鉤”已經快退到了後牆,他擋不住那刀風,所以他必須退。他要拉弦,所以他也必須退。

    他突然止住退後的步子不動了,是因為他的左腿已經踩到了“鳳頭”,那是一塊翹翹板樣的青磚。青磚被踩下,“鳳頭”抬起,“虎足”便撲。

    機括非常靈敏,弦子動得很快,那“韌藤馬鬃網”像片烏雲直直地往五候頭頂罩落下來。

    五候的身形依舊在旋轉,他沒一絲其他反應就被罩裹在了網中。舞姿的收式讓那黑色“吳鉤”變成筆直刺向空中的“龍泉”,旋轉的刀風離他只差了半寸。

    半寸的距離可以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命軌跡,半寸的距離可以成為一個高手一輩子的驕傲。

    瞬間變成“龍泉”的黑衣人自信的微笑並沒來得及從嘴角翹起,就已經改換成一個怪異的表情,那表情很複雜,但能肯定這裏面有難以置信的成分。

    左額到右嘴角處畫出一道筆直的紅線。這紅線意味著不管他是“吳鉤”還是“龍泉”,他已經斷裂了他的劍頭。

    刀風斜著在他臉上畫出的紅線只切入了半寸深,可刀力卻貫穿了整個腦袋。

    “四足掛鬃網,鴉雀逃無隙。”不管你是何等高手,入到其中便再難脫身,更別說繼續攻殺。

    鄭五候也無法脫身,但他可以繼續攻殺。他不是什麼高手,他只是個工匠,一個最善於建房立柱的工匠。進到這廳裏別的沒看清,這廳堂裏有幾柱幾架、位置距離、高度落差他已經了然於心,這“眼量”的技法是“立柱”一工的基本。網落下時,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也清楚網的位置,所以這兩個位置告訴了他牽網的索兒是怎樣一個角度。

    他的旋轉沒有被落下的網阻止。因為他的刀法是靠旋轉來增加力道的,就如同奧運會項目鏈球、鐵餅一樣。他每多旋轉一圈劈殺的力道便增加一份。此時他已經旋轉了許多圈了,積聚起的力量已經足夠他在全身裹滿網之後,抗拒網繩的掛絆再多旋出一圈。這一圈的旋轉他足尖輕點讓身體稍稍躍起了一個小小的高度。

    躍起的小小高度改變了網角上索兒與柱子間的夾角,也改變了五侯所在之處與柱子間的直線距離。

    這直線距離多了一寸,僅僅多了一寸。所以從網子眼裏伸出的刀尖也僅僅比剛才多前進了一寸。一寸的長度減去剛才與“吳鉤”之間半寸的間隙,便多出了半寸必須從“吳鉤”的臉面裏走過。

    “吳鉤”半邊的腦袋斜著滑落時,也許帶著許多的沒想到。身體是隨後才倒下的,倒下時,半個血瓢般的腦袋狠狠地砸在後牆的牆板上。“咚”的一聲大響猶如鼓音,這是給那琵琶曲調收尾的鼓點,也是給他生命收尾的鼓點。

    他畢竟不是真的“吳鉤”,也不是“龍泉”,斷了劍頭的劍還能殺人,斷了頭的人又能做些什麼呢?

    斷了頭的他做了一件事,一件要人命的事。摔倒了他的身體,也就鬆開了他腳下的青磚。“鳳頭”重又落下,“鳳頭”落下能為何?是為啄食,是為取命。“天網羅雀”,羅到的可能是活雀子嗎?

    天花頂板齊動,五侯的頭頂之上露出了這道坎面的二扣,那是已經被簧機繃得緊緊的九十九支“鳳嘴飛矛”……

    魯天柳走入堂前間的時候沒發現魯聯和自家老爹。她本想回頭還回到偏廳與五侯再商量。可是一股味道吸引了她。

    她的嗅覺可以發現污穢的東西。可是他聞到的絕對不是污穢之物的味道,那味道在她腦海中本該是嗆人的、灼熱的,可是在這裏卻是晦澀的、陰寒的。

    味道從二層樓隱隱傳來,並不強烈,是一般人無論如何都聞不出來的。這味道讓正在收斂心神的魯天柳心輪一抖,眉間微跳。這細微的感覺讓她決定上到二層去,而且一個人上去,不能帶著五侯。

    她走到樓梯口,是右樓梯。本來應該左上右下,左天右地。可是魯天柳意識裏卻覺得上面的二層更像是地,那種味道一般只有地下的些東西才會有。所以她走的是右樓梯。

    踩上第一節樓梯的時候,那腳感鬆軟的梯階木板就讓她覺得是在往下走。踩上第二節樓梯的同時,他隱約聽到一聲枯澀的弦音,音不高,只一聲,就像是收緊琴弦時卡邊的弦子落下檔口。這一聲卻讓她認為自己確實在往下走。

    隨後便是邁一步就有一聲弦音。她的步法變得越來越疲趿,邁出的步子也一撂一撂的,落在梯階的木板面上聲音很重,那樣子看起來真的像是在下樓梯。

    上面有什麼?或許應該問下面有什麼?不知道,魯天柳真的不知道,她現在的神情看上去可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邁步,尋著那味道而去,尋著那弦音而去。不管此去是往地獄還是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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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4 23:35:27
第六節 匣中刺

樓梯上到一半有個折,是全折,也就是要拐一百八十度的彎。從這裏往上的樓梯不再上空到頂,樓梯上面有二層偏房的木闆底。樓梯上擡手幾乎都可以摸到那些寬木條鋪成的層面。折處是在後牆角,這裏的轉折平台是架在後牆和山牆上的。

折過彎來,魯天柳踩上了第一節梯階,第二節梯階,第三節梯階,她的樣子依舊像是在往下走,琵琶的弦音也在繼續。所不同的是在第三節的時候,弦音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崩簧的彈出聲。

第一節梯階的階面沒有變化,第二節也沒有……所有的階面都沒有變化。梯階面闆沒問題,可是四、五、六、七、八這五級梯階的撐闆卻瞬間全都打開。

五排,每排五杆梨花槍迎面刺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般人沒法躲過。隻有兩種人,對這有防備的技擊高手和沒防備的輕功奇人,他們可以在瞬間往上躍起或者後縱退讓躲開。

是的,這兩種人理論上可以躲開。而實際上就算是絕頂高手都不大容易,因爲這裏往上和往後有頂有牆。頂和牆斷絕了可躲避的空間。

雖然隻要有一點間隙,就可以給踩坎的人一些生存可能,雖然踩這樣坎面的一般不會是無能之輩,他們都具備利用一切機會逃生的能力。但實際的情況告訴我們,在這裏,躲避的空間已經不是可談論的話題,因爲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空間。

撐闆打開的同時,頭頂的寬闆條也打開了,五排同樣的梨花槍刺下。背後的山牆上青磚也洞開,同樣的五排梨花槍刺出。

這時隻有往旁邊躍出才能躲過被槍林刺穿的結局。而往旁邊躍出是高手正常反應不會使出的招式。更何況旁邊的一側是後牆,沒有出路。唯一的出路是躍向下面那半層樓梯。這樣的出路有道樓梯欄杆阻擋,這就要求逃生的人既要橫向躍出又要同時跨過扶手的高度。這身手速度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

坎面兒是個精絕的老坎面,叫做“匣中刺”。就是利用特定的位置和環境,將人如同關在一個匣子中刺死。唐武周時,太平公主隱藏私密的“侍佛樓”就布置有這樣的機關坎面。

《大周公主續記》記載:暗建侍佛樓,皆密,無可上,梯上具匣中刺。

在這老坎面中逃過性命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在宋代,是個鑽天飛賊,他不但輕功路子別辟奇徑,而且還會瞬間縮骨,坎面動時,他是身體快速側向撲出,從樓梯欄杆的縫隙中鑽出,逃過三面刺。還有一個是在元代,是個橫練功夫極好的矮子,踹碎樓梯的木面掉到樓下,他躲過三面刺的方法是打破匣子。
因此,從有這老坎面起到現在,這坎面的扣子隻改動過兩次。一次是將側面樓梯的最上三層改作“翻闆百刃坑”或者“虎齒陷夾”,因爲考慮到有人能鑽過欄杆,就有人可以越過或者撞斷欄杆,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讓側向逃脫的落腳點也變成死扣。還有一次是將樓梯木面的轉折處改爲鋼面或者將木闆面格檔做成“鋒口豆腐格”,讓有能力砸碎匣子往下逃的人絕了指望。

邁著怪步子的魯天柳如何才能躲過這可怕的坎面呢?讓琵琶琴音帶動著有些失魂的她能否成爲逃過這坎面的第三人?將名副其實的工匠手藝和半調子技擊功夫彙集于一身的姑娘家,真的能在已經改良得無縫可鑽的匣子和必死的刺殺中創造出個江湖神話嗎?

不能,肯定不能。這樣的匣子別說是她這麼個姑娘家,就算是九天仙女也未必躲得過。

那麼魯天柳就必死無疑了?也不是,她不但沒死,她連汗毛都沒斷一根。

因爲她根本就沒陷在坎面中,因爲她從來就沒到匣子中去。

簡單的擦拭掃洗不是魯家**之力的“辟塵”,那隻是打掃。“辟塵”是**之力中唯一需要練習輕身功夫的,“辟塵”所謂的“塵”首先是指犄角旮旯,花格縫隙裏的塵垢,還有就是躲藏在陰槽暗格、封孔背陽等地方的一些惡破和穢毒,這些東西有故意設下的咒蠱降頭,也有無意間遺落的釘頭木刺和一些污印劃痕,再有就是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髒東西。本來“辟塵”一工要壯年男性才可勝任的,可柳兒偏偏要學此工。而且魯承宗拜訪了幾位半仙高人,他們一番推算後都說柳兒操此工猶勝陽剛男兒。

魯天柳爲什麼必須聚氣凝神,那三覺才可以發現到一些東西?不聚氣凝神也可以發現,不但她能發現,好多人都可以發現。那發現的狀態叫被迷,也叫失魂。因爲發現後你就無法控制自己,而被那發現到的東西控制。柳兒的聚氣凝神是爲了能做到污不入心、穢不入神。能做到這點的人又怎麼可能被一聲單調的弦音所迷。
魯天柳疲趿的步法是爲了迷惑二層彈琵琶的主兒,但更重要的是自己需要這麼走,這樣的步法可以探到機關坎面,步子的沉重可以震動消息使弦扳脫扣動作。

她是在上樓,但她走的不是樓梯的階面,她從做“辟塵”之工就很少正經地走階面,因爲她平常做事的方位是樓梯的外邊角、底沿、底面。今天她走的是樓梯階面的的擱邊。她隻用兩根手指搭住欄杆的扶手的外邊角,上樓的感覺和別人從階面上走沒什麼兩樣。

她沒踩到坎面,她隻是踩在坎面的邊沿上,但重重的落腳力道讓邊沿上受的到較大的力,也讓坎面的機栝受到不大的力。機括是很靈敏的,不大的力已經讓它崩緊的弦簧動作了。

坎面動了,匣子合了,“匣中刺”也刺了。可這都和柳兒沒關系。那些“刺兒”都在她的身邊豎立著抖動著,其他那些“翻闆百刃坑”、“虎齒陷夾”也好,鋼闆階面、“鋒口豆腐格”也好,跟她就更不搭界。

她繼續邁步上樓,但已經不是剛才那種怪步子,而是輕巧無聲的彈躍。坎子面一直布到第八節梯階,這是樓梯的最高一節。也就是說樓梯上沒其他坎面了。

站在二層的樓梯口,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矮矮的戲台,戲台上有一桌兩椅,這樣的布置應該是唱蘇州評彈的台口。

中間桌上放著一把小三弦,兩邊椅子上都坐著人。一邊是個豐腴的女人,還有一邊是位枯瘦的老者。

老者真的很枯瘦,枯瘦得像是一具骷髏。而且讓人惡心的是他還搽了滿臉的粉,很厚很厚。厚厚的白粉在臉上粘掛不住,掉落得滿身都是,舊得變色的暗青色長褂被弄得白花花的。那老者的坐姿也很奇怪,整個身體直直地斜著,後腦搭在椅背上,**隻擱一點在椅面上。樣子像是在小睡,可口眼卻朝天花頂大張著,一動也不動。

女人很豐腴,臉上也是厚厚的粉,但她是抹的油粉,白且亮且滑,除了油粉,她臉上還畫了許多油彩。腮紅、眼影、鼻影、眉線一應俱全,就連指甲也均勻地塗滿顔色,塗滿深黑的顔色。她坐得很端莊,懷裏抱著一把琵琶。

魯天柳聽過幾次評彈,是秦先生帶她去的,雖然那些演員也化妝,卻從沒見過這樣濃的妝。這樣的濃妝應該用在其他場合,比方說剛入殮的屍體。
女子見到了魯天柳,拇指一橫按住了琵琶弦。她的眼睛也大睜著,表情是驚愕而茫然的。出現這樣表情的原因應該來自“匣中刺”,這個厲害坎面竟然沒陷住面前這個姑娘家家。

她的確應該感到意外,所有知道這坎面的人都應該意外。現在的“匣中刺”竟然還有人能逃過,這真的可以說是個神話。

二層的樓梯口那怪味道更加濃烈,魯天柳在這怪味道的籠罩下對面前這兩個人的感覺就是詭異和齷齪。可是這種感覺的來源是什麼?她並不清楚。

魯天柳眼光從那兩人身上反複掃視過幾趟,她在認真地觀察,她沒放過任何一個細微之處。面前這兩個是什麼玩意她大概猜到了。

掃視中,她注意到兩樣東西。枯瘦老者身的臉和豐腴女子的繡花鞋底。臉上的白粉不是化妝用的彩粉,魯天柳聞出那是石灰粉,在樓下她就已經辨別出奇怪的味道中夾雜著石灰粉的氣味。那麼奇怪味道中除了石灰粉的氣味還有些什麼氣味在裏面呢?

老者是用石灰粉蓋滿了臉面,臉上蓋石灰粉是幹什麼?難道是防止臉面腐爛嗎?那繡花鞋是新鞋,鞋底邊沒有一點黑土,隻是有些潮濕,隻是有些發黃,隻是有些白灰,那白灰也是石灰。鞋底的石灰幹什麼用?莫不是爲了覆蓋鞋子裏滲出的黃水?

濃妝、不粘土的新鞋、石灰粉、滲出的黃水、枯瘦僵直的老者,這些都不算什麼,可是同時把這些條件攏在一塊兒,這樣的人就隻有一個地方可以見到,那就是在墳場,在墳場埋著的棺材裏。

再次凝神聚氣的魯天柳似乎聽到東西腐爛的聲音。再次凝神聚氣的魯天柳的的確確聞到了腐屍的臭味兒,

兩具死屍,那是兩具埋了又被挖出來的死屍。那奇怪味道中除了石灰粉的氣味還有的就是屍臭。

魯天柳有些害怕,她不是害怕死屍,就像那枯瘦的老人那樣一動不動的死屍。她害怕的是活屍,就像那豐腴女子那樣的如同生人的死屍。

一個已經沒有生命的軀體卻左顧右盼、眉目有情地撥動琵琶。魯天柳知道那不是鬼,因爲鬼那樣的髒東西她發現過,當時她三覺不是這樣的感受。而且現在是大白天,又不是綿雨、陰風、濃霧的天氣,這樣的環境和時間,要真是個鬼倒容易對付了。
把屍體做活當鬼用有時候比鬼還要厲害,它不受時間、天氣的影響,也沒有可以收服的經咒器物。隻能用巧力破了這死屍的氣門或弦口,當然,這種方法首先要知道氣門和弦口的所在。還有個方法就是用強力擊碎它剁碎它。

魯天柳似乎下意識地前後換了下腳,其實她在換腳時稍稍退後了一腳掌的距離。他們這次進這宅子要找的東西肯定不會藏在這裏,對家不會蠢到讓兩具污穢的屍體看守的寶貝。這會玷污那寶貝,而那寶貝也會讓這對污物灰飛湮滅的。

魯天柳要走,她要與其他人會合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和兩具不知埋了多少天的半腐軀體糾纏是件不明智舉動。

她又隨意地換了一下腳的站立位置。突然,琵琶琴聲響起,她看到的確是那“豐腴”女子在彈奏,手指很靈活,節奏很快,如同盛夏午後的暴雨。

魯天柳又退了一下步,這一步不是隨意退的,是因爲隨著琴聲的響起,屍臭驟然間變濃,石灰粉的氣味再也掩蓋不住那味道。

這味道讓柳兒想到了屍毒,就算沒有屍毒,這樣的污穢氣味吸入身體也會讓人大病一場。她摸出個青瓷扁瓶,倒了一粒藥丸在口中含著。這是浙江一家專配偏門藥的藥鋪“品草堂”,爲仵作、屍襝、遷陰宅這些幹死人行的配置的化穢丸。秦先生一定要她帶在身上,沒想到還真派了用場。

琵琶聲漸漸變緩,女活屍邊彈奏邊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一直懸著的雙腳撐在地面上軟軟地扭晃了幾下竟然還撐住了身體。

琵琶聲更緩了,女活屍腿腳怪異地走下了戲台,邊彈琵琶,邊從台下許多桌椅中空出的過道向魯天柳走來。那走動的姿勢很是怪異,像是雙腿撐不住身體那樣大幅度地扭動。可每個動作都配合著琵琶弦音的節奏和韻律,就像一種奇怪的舞蹈。

魯天柳沒有再退,這情形很明白地告訴她,這女活屍是不會就這樣讓她走掉的。

柳兒甩甩衣袖,抖出自己的一對“飛絮帕”。她死死盯住那漸漸逼近的女活屍,那女屍的動作讓她非常緊張,那些怪異的姿勢讓她無法辨別女活屍會如何撲殺過來。

女活屍扭動著、舞蹈著、彈奏著,散發著越發濃重的屍臭,一步步近逼過來……

假山洞裏並不十分黑暗,堆壘起來的太湖石有許多大小孔眼。這些孔眼讓每塊太湖石都象是一座玲瓏的假山。外面的光線透過孔眼照進洞裏,斑駁地落在魯承祖的身上。
這些石頭的布置真的很奇妙,你站在一處,可以看到幾個孔眼中射進的光,而其他孔眼都是黑乎乎的沒一點光線透入,可是你邁出一步、半步後,剛才那幾個有光的孔眼就變得黑乎乎的了,換做了其他幾個孔透入光來。魯承宗知道這種假山的堆壘方法叫做“玲瓏百竅”,已經失傳,據說隻有姑蘇城裏可能還留有一兩個沒損壞的。

假山並不大,是因爲姑蘇的園子在布局中是有君臣文武之法的。一般江南水鄉的園子,都以水景爲君,山石爲臣,樓台爲文,花木爲武。這園子裏塘面不闊樓身不巨,那這假山怎麼可能很大。

這些建宅子布園子的道道,魯承宗心中比知道自己有多大年歲都清楚。可是讓他不清楚的是他在洞中躡手躡腳地走了一百八十步,卻沒見到假山洞的盡頭或者出口,更沒見到他一直以爲先行入洞的魯聯。

他的“壁虎倒行”走法是很累人的,這麼長的距離沒到頭是很瞎人的,冷汗、熱汗一下子布滿他的額頭。

魯承宗知道自己入了坎面兒了,可他奇怪的是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跨入虛門的。這樣一個不大的假山之中要掩實門、闡虛門是很難的,這需要足夠大的地方,或者突然改變的路徑。假山洞裏的通道不可能有這樣大的面積,至于路徑,也無突然的拐彎和折轉,除非……

魯承宗對機關布局比他大哥魯承祖要高明得多。魯承祖二十多年的時間都用在道學上面了,他企望在道學之中能找到必勝的手段。而魯承宗不同,他是個好工匠,他更是個好江湖人。這些年他闖蕩江湖,結交了三教九流、各種門派的朋友無數,他虛心求教,博采衆長,不但對他所持**之力中“定基”的工法大有補益,而且在機關布局、奇門遁甲方面也所獲甚巨。

魯承宗看著照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斑駁的光線,他的眉頭皺緊了。他把手中的寬刃刻刀探到那光線下,雪亮如鏡的刃口反射的光有些閃爍和抖動。他再將刃口稍稍轉了個角度,旁邊黑暗的石壁上沒有反射的光影。

亮盞子、散光,他猛拍了一把自己的腦袋,心中暗叫:蒙眼障,江湖走老了,還被蒙眼障給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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