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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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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01:50:43
第二十五節 三峰回


(菩薩蠻)

尋寶還進岔道曲。看時足跡步步同。回似去時路。驀然冰中映。

退步應已絕。再往亂中去。隻是境中景。不知似女陰。

霧氣越來越濃了。那些霧氣帶來的肯定不止是視線的模糊,那其中肯定還暗藏了更多的東西。

沒有風,可是迷霧卻偏偏挾帶了怪異的風聲,嗚嗚咽咽的,就像是鬼哭。

“哨口?!”獨眼覺得這聲音熟悉,在北平城外追殺他們的那個瘦高的大弩高手,他車上掛著的哨口好像就是這聲響。

“是的!”瞎子說這話時,臉頰的肌肉在連連地抽搐跳動著。他的聽覺能力沒人懷疑,他說是就肯定是了。

“誰?”好聽覺的瞎子沒聽到動靜,好眼力的獨眼卻是看到了一個毛球一樣的身影,但他沒有撲過去,這種環境,隨便出擊和離開同伴都是不明智的舉動。

“魯一棄。”魯一棄沒忘記大家約定好的暗號,高聲的報出自己的名字。

“哈得興。”對方也高聲的回應了。

真的是哈得興,名字一報,他們就從衣著裝束上看出來了。但是奇怪的是哈得興並沒有往他們這邊走過來,也沒有停步回頭,隻是揮了揮手,就一個閃身消失在另一個岔道口裏。

魯一棄的眉頭皺了起來,記憶中的一個細節如同針一樣刺痛了他,他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理順的一連串判斷中好像斷了一節,缺了一塊。

“這小子,犯什麼傻了?我去叫他過來。”女人到底還是缺少經曆,所以想法比較簡單。說完擡腳就要往那裏走。

瞎子一把拉住了她,抓得很用力,手臂還有些微微的顫抖。女人被抓得很疼,但她的忍耐力很好,隻是一口咬緊了下嘴唇,忍住了沒叫出聲來。

“那裏還有活物,都別動。”瞎子的聲音很輕,但是幾個人都聽得非常清楚。

又是個毛球一樣的影子,隻是這影子是趴在地上行走的。那東西在哈得興消失的岔路口停了一下,轉頭往魯一棄他們這邊看了一眼,那對綠色中夾帶著些血紅的眼睛,射來的光芒中帶著嗜血和死亡的信息。那東西隻是看了一眼,就也往那岔道中走去。

大家沉默了許久,都不知道什麼話才能恰到好處地打破沉默。

霧氣更濃了,那濕乎乎的霧氣卻不像平常那樣給人濕冷的感覺,反倒給人些暖暖的感覺。

“鬼地方,像他媽的×道兒。”獨眼的一句下流話打破了沉默。

“你說什麼?!”女人肯定是聽見了,要不然她不會再問。雖然女人的問話的語氣沒有一點憤怒和責怪的意思,但是獨眼卻沒再好意思重複自己的話。

“怎麼都往那邊走,難道那裏是正路,我們方向錯了?”魯一棄很明顯是在自言自語,可是有人回答了他的問題。

“可能不是錯了,而是沒有走到頭。”女人用舌頭舔了一下咬緊嘴唇時留下的齒印,又撫摸了一下被瞎子抓痛的手臂,然後繼續說道:“剛才倪三的話提醒了我,我們的位置現在是在雙膝山兩山的交夾處,也就是女人的下體位置,這讓我想到《玉女秘訣》中有種技法是‘三峰三回’,是進五分,回三分;再進八分,回五分;最後再進十分,回八分。重複這三個深度的動作,直到**。”
魯一棄前面的話聽得似是而非,直到最後那句“直到**”時,才終于明白女人說的是什麼事情。他此刻才突然意識到女人的本行是什麼,一個領著群女人操皮肉生意的大娘,怎麼會不精通男女之間那一套。

獨眼輕笑了一聲。

女人對這笑聲反應很強烈:“笑什麼,你懂你說。你們以爲我那寨子就這麼好經營,那些女人姿色平平,要沒些本事能勾住你們這些臭男人。”

魯一棄苦笑了一下,女人一句話,把他們都歸到臭堆裏了。

女人停下話頭,啐了口唾沫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不滿,然後才繼續:“我覺得我們這步子走在回道兒上,而且已經回到位了,隻是不知道在第幾回上。現在應該找到往前的步子。”

明白了女人說的是怎麼回事,當然也就想到她說的是什麼路數。于是還沒等魯一棄做出太大反應,獨眼已經在小道的另一側找到了腳印,那是一路朝前走的腳印,可以看出,這一路腳印的起始點就在這裏,不是從外面一直走進來的。

順著這一路腳印,魯一棄他們幾個走入了前面的一條岔道,那岔道正是哈得興剛剛進去的。

繼續往前還有岔道口,在又過了兩個岔道口後,那一路腳印也沒了。按照女人說的理兒,他們順利地在小道的另一側再次找到一路倒退的腳印。方法沒有錯,這又是一條回道。魯一棄帶著那三個人再次順著腳印往後退走,就在剛走過來的那個岔道口,他們退走進了一條新的岔道。

進到這條新的岔道口後,魯一棄有了些擔心:“這腳印不會是對家放的誘兒吧。”

如果真是對家放的誘,那麼這女人肯定脫不了幹系,因爲腳步的走法真的和她所說的“三峰三回”完全相同。他們退走的距離沒有前面那條回道長,腳印就又指引著他們往前行了。一個坎面竟然和男女的床上技法相吻合,這其中真是有些蹊蹺。

雖然心中覺得奇怪,但是魯一棄卻依舊堅持這樣的路數在往前走,因爲他意識中隱隱覺得,這樣的走法好象不是讓他們重新退出到峽口那裏,而是在朝著金寶暗構漸漸靠近。此時他心緒不再混亂,煩躁焦慮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愜意感覺,一種曾經在夢中有過的美好感覺。

腳印在往前,但沒走出幾步,才過了一個岔道口,一條灰色的影子突然從前面竄過。大家都被嚇了一跳,獨眼更是“咣”的一聲撐開了雨金剛。

“是個獸子,倪三,看清是什麼獸子。”瞎子從竄過去的輕盈腳步中聽出來了,四足迅捷地前後點落足,隻能是獸子。隻是瞎子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顯得有些惡狠狠的,臉上的表情好像在強忍著些什麼。

獨眼卻沒能看清是什麼獸子,那灰色影子的出現和消失都太快太突然了,而且此刻周圍的霧氣又比剛才要濃厚了許多。隻能隱約覺得和剛才墜在哈得興背後的綠眼狼有點像。
前行的腳步變得非常小心,霧氣已經讓人看不到十步以外了。隨著這霧氣的彌漫,魯一棄感覺到這怪異的“鬼打圈”中有許多的東西在迅疾而小心地往自己這邊靠攏、包圍過來。

“誰!”這次是獨眼搶在瞎子前面發現異常的,問話的同時,他已然撐開了“雨金剛”,擋在魯一棄的前面。

十步左右,對于技擊高手來說是個極短的距離,對于不是練家子的魯一棄和若大娘來說,是個非常危險的距離;現在就是在如此危險距離的地方,站立著一個隱約模糊的黑色人影。

那人影沒有作聲,也沒用動,歪著腦袋,好像是被嚇著了,也好像是在辨別著什麼。

魯一棄眼中的影子要比獨眼眼中的模糊得多,他能看到的隻是有那麼一處的霧氣比旁邊的要稍微濃一些。魯一棄先平端起手中的步槍,瞄準了那塊濃一些的霧氣,然後才平靜報了一下自己的名字:“魯一棄!”這聲音不高,可是對方聽到後身體卻明顯地跳動了一下。

“任火旺!”霧氣裏回過來鐵匠的聲音。

濃霧中快步走來的果然是鐵匠。

“你一個?他們呢?”獨眼對鐵匠單身一人感到奇怪。

鐵匠來到魯一棄他們,二話不說,先伸手從瞎子手中奪過火把,甩手往身後遠遠扔出去。瞎子似乎想躲閃一下的,不知怎麼卻又放棄了。

扔掉火把,鐵匠轉身便拉住魯一棄的手腕,往他們剛走過來的岔道口那邊走去,直到邁出兩步後,嘴裏才急切地說出句話:“快!跟我出去!”

幾個人都被他的這番動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都轉身跟著他走。隻有一個人依舊怔怔地立在原地沒有動彈,這人的目光隨著火把在空中劃過的一道弧線,迅速在前方鎖定了一個方位。

“等等!”女人的聲音中充滿了興奮。已經回身走出幾步的人們這才發現女人沒有挪窩,她站在那裏,擡手臂指著前面的一個地方。掉落在地的火把沒有熄滅,跳躍的火苗把女人的身影映在石壁上,顯得非常的怪異巨大,而且還在不斷地聳動著。

“那裏!你們看那裏!”

魯一棄他們沒有看到女人指的是什麼地方,更不知道那地方有什麼奇異的東西值得如此興奮,因爲火把的火苗已經變得非常微弱,隻剩下兩朵小火苗在頑強地撲閃著。

“那裏有什麼?”瞎子問話的語調跟平常有很大的差異,也不知道是鐵匠把他嚇著了還是女人把他嚇著了。

魯一棄沒有說話,因爲在他的感覺中,女人指的那個方向,是個讓他冥冥之中注定自己必須要去的地方。

獨眼也沒有說話,因爲隨著火苗的漸漸熄滅,他的夜眼反倒越發清晰了起來,于是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他看到了兩面交彙在一起的石壁,那裏應該是這條道路的盡頭。兩面石壁上都沒有覆蓋冰面,倒長著好些雜草樹木,可以看到雜草樹木中正往外蒸騰出裊裊的白霧。

“前面沒路了,我和柴頭他們分頭找路,在這裏繞了半天都沒繞出去,最後進了這條死胡同。也不知道他們往那裏去了,不知道有沒有能走出去。”鐵匠肯定的語氣裏充滿了真誠和關心。
“前面應該還好走。”聽口氣女人對自己的判斷沒有十分的把握。

“那裏沒啥。”火苗已經熄滅了,隻有火把頭上還有些暗紅的火星子還沒有完全熄滅。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中,對于環境路徑的判斷,最有發言權的應該是獨眼。

“你看那裏像什麼?”女人問這話的時候,魯一棄從她的語氣中竟然聽出些羞澀。

“不知道!”獨眼回答得很幹脆。

“像啥都不會是個道口。”鐵匠似乎有些生氣,因爲女人現在做的事是在證明自己的錯誤,也是在證明自己的不可信。

女人沒有理會鐵匠,她隻管自己將聲音壓低,娓娓地說道:“虧你們還是些經過事兒的男人,那麼明顯的個樣兒都瞅不出來。如果剛才我沒看錯的話,前面的死角口應該像個女人的*口。”

幾個人都楞住了,獨眼甚至還用手擦了擦眼睛,往前多邁出兩步,仔細往那裏看去。

“傳說中這地界不是産龍子的女人化成的嗎,如果真有寶貝藏在這母性之地,也就等于埋在女人的身體裏。那麼從曲起的雙膝處進到女人體內,這入口最有可能的是什麼?”

打開一個暗構的入口,對于移山斷嶺的倪家子弟來說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這入口隻是虛掩在一些雜草和樹木之中。

入口不大,隻夠一個人側身鑽進去。口子中不斷有濃濃的霧氣湧出,原先有草木掩著,霧氣從草木的間隙中蒸騰出來,顯得飄飄裊裊的,現在口子處的雜草樹木被獨眼都鏟了,便像是開了閘一樣,霧氣翻滾著湧出來。從入口這裏能感覺到湧出的霧氣是很暖和,不知道是如何産生的,讓人不敢輕易就鑽入其中。

瞎子到底見多識廣,他摸索到入口側面,把盲杖伸在入口中好一會兒,然後收回盲杖,手指從盲杖上一捋,指尖便掛上了兩顆水珠。舌尖將水珠一接,稍微咂吧咂吧了下嘴,然後忙吐了口唾沫出來。

“水蒸氣,稍有些磺味,是礦岩層間的水。隻是這周邊範圍這麼大,到處都漫著霧,不知道是如何蒸發出來的。”

獨眼雖然對瞎子不待見,但是對瞎子的本領還是佩服的。既然瞎子這樣說了,他便毫不由于地領頭鑽了進去。入口狹窄,“雨金剛”起不了作用,所以獨眼將梨形鏟探在前面,用梨形鏟上上下下敲拍一遍,沒有什麼異樣情況後,才往裏移動兩步。整個往裏走的過程都在反複這樣的動作,所以速度極慢,但很安全。

暗道的地勢是逐漸往下的,不要說獨眼這樣的盜墓高手,就是魯一棄這樣沒有江湖經曆的都知道,這是在往地下走。

就在這暗道狹窄得已經快連一個人都擠不過去的時候,突然,獨眼伸在前面敲拍的鏟子落了空。前面變得寬闊了,會有些什麼在前面?不知道,誰都不知道。獨眼又極力側著身體往下探,他想知道變寬闊的地方地面是不是還可以探到。如果地面可以探到,那麼前面最多是豁然開闊了。如果連地面都探不到,那麼就難說了,說不定就是個山體中的岩井,或者是個巨大的深潭。
其實現在如果是瞎子在前面走,憑著他的輕身功夫,倒是可以繼續往前探一探。可是現在不行了,他們在這樣狹小的壁道中沒法交換位置。

瞎子是老江湖,獨眼一停步,他就覺出前面肯定有狀況。和他當年做賊一樣,坎子家的事情來不得半點蠻幹,要有耐性,爲了達到一個目的,要能不厭其煩地反複做同一件事情,還要懂回頭,隻要不是十分把握的事情,就應該退出,另想其他法子。

“退出去,什麼事情先退出去商量。”瞎子元氣充足的尖沙嗓音朝著最前面的獨眼高叫著,獨眼還沒來得及聽清瞎子的叫些什麼,前方已經傳來了“嗡嗡”的回聲,將瞎子叫出的後幾個字完全淹沒了。

回聲嗡嗡不絕,回聲隆隆不絕,震得山壁直往下掉泥屑。

不對,大家都覺出了不對,瞎子的叫聲不可能有這樣多層次的回音。瞎子也覺出不對,自己喊出的話怎麼會和雜亂的獸吼一樣聽不懂了。

的確是有獸吼,有憤怒的咆哮,也有婉轉的哀嚎,獸吼中還夾雜有哨口的鳴叫。這些聲音一起從入口處傳來的,如同是身處圍獵的大場,喧囂而又怪異。

已經退不出去了,剛才他們走過的那條小道中此刻肯定是塞滿了大小獸子。

野獸在嚎叫,回聲隆隆,震得窄道中的幾個人耳膜有些疼,震得幾個人心中更是顫抖不已。瞎子穩妥的辦法已經行不通了,後路已經被那些嗜血的惡獸堵死。現在唯一的辦法隻能是冒險往前。

最清楚這一點的當然是獨眼,而且他還知道自己必須馬上有所行動。要不然時間一長,讓那些惡獸聞到這窄道中人氣味道,追蹤進來。那麼擠這裏的些人隻能是束手待噬了。

眼前的情形既然已經如此緊迫,獨眼連下下狠心的時間都沒有耽擱,一個收腹斂胸,從石壁間穿身而過,一個縱身便躍進了濃霧中的黑暗,躍進了黑暗中的濃霧,仿佛是要將自己溶入那連綿的回聲之中。

獨眼重重地摔下去,摔得很慘,摔得很狼狽,摔得很出乎意料。對于獨眼來說,不管多慘多狼狽,隻要有這樣的出乎意料就很值得慶幸。

出了石壁狹窄的口子,往下隻有半人多深,所以本來預備著要墜落很深一個高度的獨眼根本沒有絲毫準備。沒有準備的摔落當然會很慘,腳尖一磕一點,身體重重地撲落在厚厚的浮土和山石中當然也就很狼狽。

“進,快進!”獨眼摔得快也起來得快,一個挺身重新站起來,把頭伸到在石壁口大喊了一聲。

從石壁口往外喊倒沒什麼回音,但是混雜在獸吼的回音中也一樣是很含糊的。不知道裏面的人是聽清了,還是被外面的惡獸逼嚇了,反正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都鑽進來了。

瞎子不知道什麼原因,鑽進來時也差點和獨眼一樣狼狽摔倒,幸虧獨眼扶了一把。獨眼從握住的瞎子手臂上可以感覺出,瞎子在顫抖,痛苦地顫抖。

最後進來的鐵匠身體比較壯實,在狹窄的石壁間很是掙紮了一番,連衣服和胸口的皮膚都磨破了,這才鑽了進來。
看著大家都進來了,獨眼從懷裏掏出一張黃裱符咒,口中念念有詞:“兇來兇往,惡有惡制,借四方力,塑八荒形,就地采氣,無限法力,山鬼在位,垂頭縮尾。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符咒一抖,頓時燃著,然後用手持燃著的裱符在石壁口憑空畫了個“驚”字訣。

“驚”字訣的收勢是將已經燃得隻剩下一小半的裱符二指斜彈向空中,這是表示隻借半天之力,不煩遠路神仙。隨著那朵火苗的躍空,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四處張望,想將周圍稍微看清一些。

周圍除了黑暗就是濃霧,根本無法看清一點東西。但是大家的目光還是習慣地隨著火苗落下,一直落在大家的腳邊。

女人一把抓住了魯一棄的手,極其用力的。魯一棄感覺她那指甲都都要扣入到自己的皮肉中去了。魯一棄不知道這是爲什麼,想回頭看看女人,但頭隻回了一半,他就看到了女人另一隻手的手指,那手稍稍往斜下指著一個東西。

魯一棄的眼角順手指一瞄,那裏有已經燃燒到盡頭的裱符,火苗頑強地在撲閃著微弱藍光,這可能是裱符上最後的幾粒磷粉起的作用。女人當然不會是因爲這火苗而如此激動地抓捏魯一棄,所以女人的手指當然也不會是指著那最後的光亮,而是指的光亮旁邊其他東西,比如說腳,或者腳上穿的靴子。

女人指的是一雙腳,一雙穿著獸皮靴子的腳,腳上的靴子是真好,皮整毛厚底軟,而且好像還是用皮條索子縫制的,非常的結實。這靴子從獵獸、取皮、硝皮、縫制都應該是高超技藝所爲,不是一般人能穿得到的。

魯一棄他們幾個都沒有穿這樣的鞋,那麼這鞋是誰的?難道有人已經在這裏等著他們了?難道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就站在了他們身邊?那這個來人就太可怕了,憑著魯一棄的感覺,瞎子的耳朵,獨眼的眼睛都沒發覺,那一般隻能是藏在山底的山神,或者封鎮在洞穴中的幽靈,也可能是比山神和幽靈更加可怕和難以捉摸的人。

火苗熄滅了,魯一棄沒有做聲,女人更不敢做聲。獨眼呢,隻管自己嘟囔個不停,好像他所進行的儀式還沒有結束,這人平時說話簡潔,但在念咒時卻一字不漏,不怕繁複。

不知道是不是獨眼的符咒起了作用,外面的獸吼和哨口聲漸漸平服下來,回音也漸漸消散。

“他在幹嘛?”瞎子似乎是掙紮了兩下,才小聲地問鐵匠,他知道在這裏不能大聲,這裏的回音很重,稍大點聲就聽不清說的什麼。

“好像是在做茅山派的驚字訣。”鐵匠答。

“這裏有鬼嗎?要他耍把式驚鬼!”瞎子此時的問話比剛才舒暢多了。

“不是,他好像用的是‘活靈嚇’的玄語,是用作驚嚇活物的。”鐵匠說。

“噢,我知道了,倪三這小子是想嚇住外面那些獸子,讓它們一時半會兒進不來……進不來……進不來……”瞎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個字已經變成了回音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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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01:51:09
第二十六節 壁空壓

獨眼終于做完了一切,然後便憑借自己的夜眼仔細往周圍打量。什麼也看不見,因爲黑暗中的霧氣越來越濃。但是從說話的回音可以知道,這裏的地方很大,高度也不低。

“我往前看看。”獨眼說著往前探著步走出有兩屋縱深,可是就這樣一個短短距離,那霧的濃度就上升了許多,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獨眼退了回來,他也沒有辦法。

瞎子聽見獨眼退了回來:“怎麼,沒法子往前探?要麼再等等,說不準過會兒就有好時機。”

“嗯。”獨眼這次沒有和瞎子擡杠,他好像忽然意識到魯一棄到現在都沒說一句話,急忙叫起來:“大少,還好吧?”

“嗯。”魯一棄和他一樣哼了一聲。

“咋辦?”獨眼問,他心目中瞎子肯定不是做主的人,就算他說的再有道理也是白搭,隻有魯一棄才能做決定,他要說往前闖,不管多危險,自己都會毫不猶豫地沖在第一個。

“等!”不知道什麼時候魯一棄的話也學得像獨眼一樣簡練。

其實魯一棄此時正處在一個極度緊張的狀態,一雙不該出現的腳出現了。擁有這雙腳的不是山神也不是幽靈,而是一個人,一個有太多不可捉摸的人,一個魯一棄曾以爲已經可以相信了的人,鐵匠!

是的!鐵匠的腳上穿著那雙非常好的皮靴子,而不是大家概念中已經燒焦破損的棉靴。他這皮靴子哪裏來的?外面“鬼打圈”中將其他人甩掉的腳印到底是誰的?他見到大家爲什麼急于將大家帶出?黑暗和迷霧讓大家不知道現在的鐵匠到底想幹什麼,在幹什麼。

霧始終沒有散,往前探的好時機沒有等來,必須往前闖的信息卻已經來臨。狹窄的小道中穿來了獸子呼呼的喘息和低聲的咆哮。那些嗜血的惡獸進來了,從它們往裏鑽的速度來看,獨眼的咒符沒有起到作用。

“娘的,本該能擋三時辰,怪,這地兒邪性。”獨眼有些氣急敗壞。

“快走吧,早晚要闖的,聽天由命吧。都跟著我,我這杖子多少能探些道。”

瞎子從石壁窄道中傳來的氣味已經知道鑽進來的是狼,不,應該是狼群,不然不會有這樣響成一串的低聲咆哮的。因爲沒有誰可以保證這群狼就是曾幫過他們的狼,也沒有誰可以保證幫過他們的狼就不會吃他們,所以他們必須快逃。

瞎子是知道狼群的厲害,多英雄的漢子落在餓狼群中,不要一袋煙的功夫,連骨頭都留不下來。就算他這西北賊王,當年和狼群打過許多交道,也隻能憑著輕身功夫,利用狼群撲殺獵物時互不相讓擁擠無序的弱點,利用速度擺脫它們。但是在眼下這環境,根本不知道周圍的高低深淺,就算自己還和當年一樣眼沒瞎,也是根本無法與狼群周旋的。

首先牽住瞎子的是鐵匠,後面依次是魯一棄和女人。

獨眼沒有馬上跟過去,而是又回身探頭到石壁窄道裏,嘬著嘴吹氣。這樣可以把面前的霧氣吹散,讓視線更清晰。他一邊吹,一邊往入口兩側的石壁上細細看去,他是想找到自己咒符失效的原因。
努力沒有白費,在一側的石壁上,獨眼找到了一塊新鮮的血漬,那大概是鐵匠剛才用力從石壁間鑽過留下的。但是讓他吃驚的是,那塊血漬竟然非常巧合地成了個“破壁印”的形狀,這種血漬畫成的“破壁印”,可以解符咒,引鬼獸。

知道了原因,要想改形重設已經來不及了,窄道裏獸子口鼻中的腥氣已經快噴到他臉上了。獨眼轉身就走,回頭的過程中隱約看到一側石壁上有個轉柱模樣的東西,但是已經沒有再仔細查看清楚的時間了。

瞎子牽著一串人走得很快,因爲他的盲杖點探的都是平坦的地面,左右都碰不到東西,看來這裏的範圍很寬闊。

魯一棄掏出來過螢光石,可這螢光石的光亮隻是讓他清楚周圍都是濃霧,他們已經完全融入了一個混沌的世界。

獨眼雖然落後了幾步,夜眼在這裏也起不到作用,但到底是會家子,憑借著魯一棄他們的腳步聲,幾個大縱步就趕了上來,抓住這串人最後面女人的胳膊。

女人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她的確是被嚇著了。從她看到那雙鞋之後,她的心裏就一直毛毛的,獨眼這樣突然地一把抓住她,她情不自禁地驚呼出來。

女人的驚呼聲沒有引起前面幾個人太大反應,他們反而加快了腳步。這是因爲瞎子在領頭,他知道,趕他們的是狼群,不管背後人發生了什麼事情,現下這局勢,隻能斷然快跑。要是停住或者回身去救助發生情況的人,那麼就有可能全都被滅在這裏。

其實狼群離著還很遠,最先鑽到窄道口子的頭狼沒有馬上跳進來。而是探著頭仔細地聞嗅著。這是一群訓練有素的狼,雖然它能聞到前方有人的氣味,雖然它也渴望血腥的刺激,但是它沒有馬上跳進來,一直過了好一會兒,覺得沒有危險和陷阱以後,這才貼緊石壁滑落下來。

快步向前的瞎子手中盲杖終于碰到了東西,是一面牆,高大的牆。這牆不是在兩側,而是他們的前面。

前面沒路了!瞎子從盲杖剛一碰到東西,腦子中就閃出這樣一個念頭。

的確沒路了!瞎子的盲杖迅速在前方的上下左右點敲,就如同他點擊“對合七星靠”一般迅捷。結果告訴他,前面是堵不知道有多高有多寬的高牆,結果還告訴他,高牆不是磚塊石頭砌的,盲杖點敲中沒有那種一般磚石反彈的硬實手感。

“走啊!”“怎麼了?”“沒路了嗎?”

瞎子一停步,背後的人就都壓著聲音急切地問起來,那鬼祟的樣子好像是害怕被狼偷聽了他們的說話。也難怪,他們現在生死都在一條船上了,此時的瞎子就是這條船的舵手,舵手都沒了方向,那麼他們的生命就隻能擱淺了。

沒有回答,瞎子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那堵牆上了。這牆奇怪,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材質的。他顫巍巍地探出自己的手,往那牆上撫摸過去。手指才碰上牆壁,那牆壁如同怕癢的軀體一樣躲開了。
瞎子的汗瞬間就下來了,涼嗖嗖地。他努力地定了定神,確認了一下剛才不是自己的幻覺。然後再次小心翼翼地將手探過去。

沒有摸到牆壁!

手臂再往前伸。還是沒有摸到牆壁!

于是瞎子索性繼續往前邁了一步。

這次手指碰到了牆壁,可牆還是悄沒聲息地躲開了,那速度好像比剛才還要快些。

“牆在動!”

“霧在動!”

瞎子的輕呼聲剛出口,就被獨眼的驚呼重重壓下。

獨眼的話也沒有說完,就被強勁的風聲和怪異的摩擦聲給重重壓下。

魯一棄想都沒想就掏出了螢光石。與此同時,鐵匠的火折子也跳耀著亮起。這鐵匠到底不愧爲鐵手奇工,對火焰的控制能妙到毫厘,火折子上一朵小小火苗在他手中,那怪異強勁的風竟然沒能將它吹滅。

瞎子和獨眼的叫聲讓他們知道,眼前出現了奇怪的變故。所以他們必須看清,就算死,也要弄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更何況闖蕩江湖的人。

身後的濃霧在翻轉流動,朝著他們奔湧過來,並且越過他們往一個方向收斂聚集而去,這氣勢和速度,絕不是那群狼能比的。與濃霧一起越過他們的是道迅疾的風,而且越來越強勁,刮得他們的衣角啪啪作響,劃得他們的皮膚辣辣地疼。

魯一棄他們手中雖然有亮盞子,魯一棄他們身邊的濃霧雖然瞬間都斂聚到一個地方。但是他們依舊看不見那堵牆,他們隻能看到一堵厚重凝實的霧幕。

濃霧就斂聚在牆壁前面,遮掩了那一堵移動的牆壁。牆壁的移動是勻速的,不急也不緩。隨著牆壁的移動,風變得更加強勁,摩擦聲也更爲喧囂和震顫,濃厚的霧幕更加的凝實。

沒有人動,誰都不知道面前發生了什麼,隻能繃緊自己每一根神經靜觀其變。

身後的狼群發出了一陣哀嚎,誰都能聽出,這嚎叫中不再有嗜血的兇惡和瘋狂,而是充滿了恐懼和畏縮。狼群由于自然生存需要而天生具備的覺察力已經感覺出不妙了。

霧幕越去越遠,已經到了一個他們手中亮盞子無法照到的距離。

突然,風聲、摩擦聲都嘎然而止,隻有身後的狼群還在偶然發出些“嗚嗚”的低吼,把這空洞的空間襯托得分外的寂靜。。

寂靜,並不代表危險的離去,有時候卻正預示著殺機的來臨。

淡淡的霧氣從霧幕離去的方向重新飄渺著過來,輕輕地從亮盞子的光照範圍中飄過,就像水中流走的輕紗。不用說,斂聚成霧幕的濃霧開始散了。

“嘎!”一聲怪響從霧氣飄來的地方傳來。這聲響動真好比閻羅的驚堂木,不止讓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就連那些狼也都不再發出一點聲息,就像在等待生命的最後判決。
“嘎、嘎,轟、轟!”混雜的巨大聲響再次響起,並且還伴隨著強烈的震動。

“快走!有東西過來了!快走!有……”瞎子聽出有東西往他們這邊壓了過來,雖然那東西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帶來的壓力已經讓瞎子後面的半句話吞咽回去。

一股壓力,一股比剛才勁風更爲強悍的壓力撲面而來。

“退!”這是鐵匠蘊足了氣才從胸中噴出的一個字,那強悍的壓力讓他沒有可能再多發出半個音。

其實對周圍情形看得最清楚的是獨眼,從剛才霧氣退去後,他就稍微閉了下眼,調整了好自己的瞳孔直徑,往黑暗中仔細看去。

濃霧斂聚成幕,從霧幕的分布和厚度均勻來看,的確是貼靠在一堵牆壁上,一堵勻速退去的牆壁。瞎子的判斷是正確的,當然,獨眼此時同樣可以看出那牆壁是十分的高大和寬闊。除了那牆,獨眼還知道自己這些人進入了一個非常方正筆直的巨大石道,這種石道大得有點離奇,當年他們倪家在冰火黑澤點開一座西酃國天祭國師的墓穴,那墓穴中十架轅的墓道已經夠讓人瞠目結舌了,可是與此處相比,也就這裏的五、六分之一左右。

退去的牆壁突然停住,牆壁前的霧幕就如同壓緊的海綿被突然松開,一下子就彈起,松軟膨脹開來。一會兒,隻是一會兒,那停住的牆壁便又動了,但方向卻是與剛才相反的,直奔他們沖撞過來。

牆壁才往這邊剛一動,獨眼就馬上認爲這是一個巨大的“單邊靠”坎面,牆壁可能會一直推貼到進口處的石壁上,那樣的話這裏面的人以及狼群就都會變成肉餅。可是隨之而來的強悍壓力告訴他,坎面沒有想象中這樣簡單。

鐵匠喊出“退”字時,他已經轉身了,但沒有跑,而是用後背頂住壓力,以便可以往來路和兩邊尋找退路。

進來的地方隻有些亮點在那裏胡亂地蹦跳著,獨眼知道那是狼群的眼睛。狼群是在往進來的口子那裏跳,群狼跳躍的位置是正確的,它們肯定在那裏留下了辨別的氣味。可是它們出不去,因爲進來的口子不見了,不知道被什麼封死了。

獨眼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剛才隱約看到的那個轉柱模樣的東西應該是個暗門的門柱,現在那暗門關上了,他後悔自己沒有留意那轉柱,要是進來時爭取時間用東西將轉柱撐死的話,現在去情形就不至于如此絕望。

移動的牆壁速度並不快,從聲音就可以聽出來,它比退去的時候要費力得多,也慢得多,這是因爲此時的牆壁在推動一個巨大的壓力。

牆壁緩慢艱難地移動著,推動著蓬松開來的濃霧重新往這邊彌漫過來。

不知道推拉這樣一個巨型的牆壁的是怎樣的一種力量,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力量大得是人無法想象的。

牆壁慢慢往前推進,壓力也越來越大。

魯一棄他們都像獨眼一樣背轉過聲來,剛轉身時確實感覺好受一些,可是才一會兒工夫,隨著牆壁的繼續推移,他們發現,他們的狀況和剛才沒轉身時一樣了。無形的力量已經不止是從牆壁那邊推壓而來,而是從四面八方保圍過來。那種力量將他們身體裹住,讓他們的動作變得開始遲滯艱難起了。這樣看來,這牆壁隻需要重新回到剛才的位置,這空間中壓縮聚集的能量就會將把他們的五髒六腑碾擠得粉碎。
“針筒原理!壓縮空氣!”魯一棄對出現的情況首先想到的是洋學堂裏物理課上學到的知識,要想出去必須找到“針眼”,“針眼”應該就是剛才進來的口子,必須從趕快從那裏出去,不然沒一會兒都得被壓死。

與魯一棄有同樣想法不止一個,可是當他們才邁步往那邊跌撞走去時,獨眼就明白了他們的意圖,運盡全力,從胸腹間一字一字地噴出:“口、子、堵、了,沒、路!”獨眼發出的慘呼讓所有人的希望都破滅了。

牆壁更近了,壓力更大了。

魯一棄已經開始覺得胸悶、頭暈、眼冒金星。他極力在調整自己的呼吸,按照道家的理論讓自己的身體處于自然的狀態,這是他在養鬼婢“五鬼推倒山”的壓力圈中得出的經驗。可是這裏與那“五鬼推倒山”的力量又有不同,那其中的壓力是運動的,有方向的,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五鬼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是作用在意識上的,可以用自然的心理和思想狀態去躲、去卸。而這裏的壓力卻是實實在在的,無處可躲,無處可卸,這種壓力無法用意識去排解少許,必須用血肉之軀去死扛。

幾個人當中最辛苦的就是魯一棄,他不是練家子,沒有久曆磨難的身體素質。就連若大娘他都遠遠不如,女人柔軟多脂肪的身體結構天生就是極能承受壓力的。一個很嬌小柔弱的女人,被體重是她雙倍多的壯男壓在身體下做床活兒,還照樣歡快淋漓,就是這個道理。

幸虧道家理論雖然不能幫助魯一棄身體承受壓力,卻可以讓他的意識和思維保持清醒,也可以讓他的意識和思維暫時忘卻壓力帶來的痛苦。

“不能老想著洋學堂的知識,應該從《機巧集》中找到些東西來救大家的命。”魯一棄的腦子裏首先弄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其實他沒想到的是這樣做最先救的自己的命。

“嘎、嘎、嘣、嘣。”牆壁移動時發出的聲響更加巨大,移動也更加艱難。但它確實沒有停止,隻是在等待後續的推力。

魯一棄的腦子在飛快的轉動著、搜索著,可《機巧集》中沒有找到一點有關有用的信息,那本玄奧的書中他能弄得懂的太少了。于是他把尋找的範圍擴大,在他所知到的所有典籍、秘本中搜尋起來。

《攻兵械制》有記載:雙竹筒相套,隙合。外空留眼,中實推壓。中實回氣抽注熱油,中實推壓熱油可射百步。

《九流玩器諸般》有:湘人有做無火爆竹,紙筒裹同徑木棍,其中暗藏花碎屑,前留活門。回拉木棍活門開,氣回攏。推活門閉,氣漲筒爆,花碎屑飛揚如焰火。
這兩段文字讓魯一棄迅速把思維重新拉到了《機巧集》的“巧字篇”裏:“腔封,塞動。口門活,回開推閉,氣出,爲用。”

“回、開、推、閉!氣、出!”如果不是魯一棄曾經學過道家的“龜散息”,他決對不可能將這六個字用低矮的聲音一個個吐出。但是遺憾的是他的氣息力量隻夠將原文中的幾個字下意識地說出,而無法將自己對這段文字的理解解釋給大家聽。

鐵匠和獨眼的腳步是同樣跌撞、急促的,腳步的方向也是一緻,目標是這個空間的右側,一堵雖然看不清,卻肯定存在的牆壁。

不用魯一棄解釋,他說出的幾個字那幾個匠人都很熟悉,魯班爺當年做出一個物件兒時口頭留下了句六字訣,就是這六個字。這句六字訣沒寫在《班經》裏,因爲這口訣不是坎子秘密,是個在民間廣泛流傳的技法原理,做過、用過、知道那個物件兒的匠人一般都知道這六字訣。鐵匠知道,他做活離不了那物件兒;獨眼也知道,打他懂事起,就知道家裏一直都用著這物件兒。這是啥?風箱,也有叫風屜的,是連接在火竈旁鼓風旺火用的。

坎面的動作原理就是個巨大的風箱,剛才進來的狹窄入口是抽氣口,牆壁是活塞闆,活塞闆回拉,氣被抽入,活塞闆推出,氣被壓,抽氣**門關閉。按道理,風箱應該有相連的另一個大出氣孔道,這樣就可以將鼓壓起來的氣輸送到需要的地方。可是這風箱卻沒有這個孔道,也或許那孔道被什麼封死了。在這裏出現這樣的情況並不奇怪,因爲這不是真正的風箱,這是座坎面,它鼓壓起的氣就是要將人碾壓死去。

鐵匠和獨眼奔去的方向就是風箱出氣孔道的地方,風箱一般設置在火竈左側,這樣可以左手推拉鼓風,右手加柴撥火。所以風箱的出氣孔道一般是在風箱箱體的右壁上。

還沒到右側牆壁時,獨眼回頭看了一眼,瞎子和女人還撐得住,魯一棄已經不行了,身體軟癱著,女人和瞎子拉得拉不起來。這情形是在告訴獨眼,要快!

右側牆壁沒有孔道,那裏是面刀削般的光滑石壁,也隻有這樣光滑的石壁才能保證風箱很好地抽氣推氣。隻是不知道這樣光滑的石壁是天然造就的還是人工修鑿出來的。

獨眼和鐵匠已經沒有時間再研究這個了,他們都一下子撲在石壁上連摸帶看,希望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嘎嘎、嘣嘣。”活動牆壁在繼續推移,它的背後又有力道增加上來了。風箱中的幾個人再次感覺到身體的肌骨猛然一緊,狼群也發出一陣低沉的哀嗥。

快!必須快!機會已經不多了。

獨眼在擔心,這裏要是根本就沒留出氣孔道怎麼辦?

鐵匠也在擔心,要是活動牆壁已經推過了孔道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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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 垂底穗


(少年遊)

巨箱氣壓命指間,突知尋旁道。

暗門可啓,邪風狂入,目開四壁垂。

步下一走室連室,何處是活途。

吉闆爲據,三穗之理,終見殿開敞。

平滑的地方藏弦子、留缺兒有一定的規則,坎子家將這規則歸結爲“平案,凹環,流槽。”這是因爲平滑的面兒上一般會有其他機括部件滑過或者用以密封,如果不這樣設置,會影響滑動和密封。另外就算沒有其他作用,這樣設置也能讓人不容易發現。

“平案”就是在面上設置一個活動塊兒當缺兒、弦子,活動塊可以壓入或者拔起。正因爲可以活動,所以這一塊周邊的紋路縫隙與其他地方有差異,形成一個不明顯的圖形,坎子家把這叫“平案”。

“凹環”,其實就是一個把手,一個凹陷在面上的把手,發現這樣的缺兒、弦子,和這把手的制作精細度有關。做得差的,一眼就能看出;做得好的,和滑面如同是個整體,比“平案”難發現。

“流槽”最容易發現,卻是最難解的,因爲它的種類很多,有流水、流沙、流石丸、流水銀、流銅汁鉛汁,稍有不對,弄巧成拙,生死坎反成絕殺坎。

獨眼和鐵匠都知道這些,他們配合也默契,石壁面上一搭手,就往左右兩邊分頭查尋起來。

“嘎嘣、嘎嘣。”移動牆壁在繼續推移,推壓出的巨大壓力仿佛讓空氣也顫抖起來。

狼群已經沒了聲息,它們不再有嗥叫的力量。

魯一棄的意識已經模糊,尿液也被壓出來了,淋濕了褲襠。他心中已經放棄了生命,隻求速死,解脫這樣的煎熬。

女人已經趴倒在地,手指無力地搭在魯一棄的胳膊上,身體一抖一抖地抽搐著。瞎子也不再拉魯一棄了,隻是用盲杖極力撐住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軟倒。

獨眼和鐵匠查尋的動作已經變得很緩慢,他們每移動一下身體都要用平常好幾倍的力量。而且他們的此時是耳如轟鳴,眼冒金星,呼吸艱難,意識也開始有些難以控制。

石壁是光滑的,所以上面稍有點不平整的異樣都可以摸索出來,更不要說一個明顯的凹坑。獨眼如果不是已經被壓力折磨得眼冒金星,他都可能瞧見。

凹坑裏有隻拉環,一隻石頭拉環。獨眼抓住這隻拉環的時候,其實是利用這石環掛住自己身體,不讓自己跌倒。他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氣讓這石環做出正確的動作。他隻好一隻手拽住死死吊住石環,另一隻手掏出洋火盒,單手輕巧地擺弄了一下,一枚洋火棍被劃燃彈出,火花翻著跟鬥往鐵匠那邊飛出了五六步。

雖然黑暗中有迷霧,雖然洋火棍的光芒很微弱,持續的時間也隻要剎那。但是由于大部分的霧氣都被壓縮在活動牆壁那邊,還沒有全部彌散開來;再說鐵匠對火苗的敏感度特別強,何況是漆黑環境中的一朵火苗。于是,沒等獨眼彈出第二朵火花,鐵匠已經跌撞這來到獨眼面前。

鐵匠的情況比獨眼要好些,這和他常年在火爐高溫前做活有關。鐵匠也一把抓住了石環,但他沒有像獨眼一樣用力往外拽,而是先往上下左右平移。

往右的時候,石環發出一聲落槽聲,但是獨眼和鐵匠都沒有聽見,他們的耳朵中能聽到的隻有自己血管中血液奔流的巨大聲響。他們也沒有感覺到石環落槽時的震動,因爲他們手掌手指都已經變得麻木,感覺就像丟失了一樣。幸好的是他們兩個都還掛在石環上,這樣的分量已經足夠將扣入槽口的石環往外滑出三寸。
獨眼和鐵匠是在瞬間中被狠狠摔出去的,一塊六尺見方的圓形石面在內部巨大的壓力下驟然打開。石面像個單扇門,也像個拋物彈闆,把基本已經已經失去知覺的獨眼和鐵匠重重拋入了又一個黑暗的世界。

打開的石壁口像個咆哮的巨大嘴巴,“吼吼”地呼嘯著,仿佛要將一切吞噬掉。當然,在這樣一個高壓力的封閉空間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口子,壓力往口子噴湧而出,不可避免地將魯一棄他們以及狼群、霧氣、碎石、塵埃一同卷入這張大嘴,卷入又一個兇險莫測的黑暗世界。

魯一棄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身上濕乎乎的,就像是泡在水裏一樣。的確,在剛才的坎面中,汗水幾乎將他身上內層的衣物全都浸透。尤其是褲襠的地方,那裏除了汗水,還有一泡被擠出來的尿液。

周圍靜靜的,聽不到一點聲響。隱約中有少許光亮,好像是從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發出的。

魯一棄沒有動,他不敢動,因爲有一隻冰冷的手正壓在他的脖子上。

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是生是死?其他人都去了哪裏?自己是不是落在了什麼人的手上了?如果是落在人的手上還好,要是落在……,魯一棄從自己的想法中深深體味到什麼是毛骨悚然。他覺得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動,不要驚擾了什麼而導緻危險來臨。

時間過去了許久,那隻冰冷的手有了一點溫度,手指還稍稍動了一下。

脖子處的手指輕輕撓動了一下,這讓魯一棄恐懼得差點叫出聲來。手指隻是動了一下就停止了,沒有繼續什麼大的動作。身邊幽幽地傳來一聲呻吟,傳出聲音的地方近在咫尺,隨著聲音好像還有口溫溫的氣息吐在他敏感的耳輪上。這情形讓魯一棄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小腹處繃得緊緊地,又一股尿意迅速反射到了大腦。

旁邊有東西動了起來,手也從脖子處移到了胸口,一個影子慢慢擡起身來,並且往魯一棄臉的上方探過來……

魯一棄從來都沒有這樣激動過,探到他臉上方的是若大娘那張俊俏的臉龐。雖然那臉上有許多污漬,些許擦痕,頭發也蓬亂得像個鳥巢,魯一棄還是一把緊緊抱住了那個綿軟的身體。

女人的身體軟軟的,癱在魯一棄的身上,像是沒有一點力氣。

環抱住女人需要擡起雙臂,這動作讓魯一棄知道。發出光亮的是依舊握在自己手中的熒光石。熒光石讓女人的臉更加清晰,那臉有些紅撲撲的,一雙黑色的眸子正撲閃著盯著魯一棄看。

魯一棄忽然意識到什麼,忙坐起身來,同時也將女人從自己身上推開了。女人低著頭沒說話,身體卻以很美的一個曲線斜坐在地上。

魯一棄沒再看女人,而是將手中的熒光石高高舉起。他想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他還想知道這裏還有誰。
他沒有看到太多的東西,更沒有看到其他的同伴。他隻看到了牆,很高的牆。也看到了通道,不大的通道。魯一棄確定自己和女人是在一個巨大建築的某個角落。

“奇怪,怎麼到這地兒了?”魯一棄說這話絕對是在自語,他沒想過在這裏誰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剛才那個閉盒子裏突然開了口,我們都硬生生被抽出來了。是那壓緊的氣流把我們送這兒的吧。”女人的話可以表明,至少在風箱氣口打開時,女人的意識還沒有全失。

魯一棄沒有扶姿態優美的女人一把,隻管自己站起身來,熒光石的光芒便照射得更加高遠了。可是他依舊看不到身邊牆壁的頂端,他知道,自己與這牆壁相比是非常矮小。

牆壁的這個角落隻有一間竈房那麼大,形狀是呈個圓形,雖然不是規則的圓,那牆面形成的弧線卻是非常光滑的。這種現象是一般建築中不會有的,除非是爲了存放什麼特別物件而專門建成的。

牆壁不是磚石的,魯一棄撫摸後立刻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那牆壁的材質摸上去的手感沒有磚石那麼硬冷。魯一棄用拳頭敲擊了兩下,發出的聲音也比磚石牆壁要空洞,這牆壁的硬度應該是介于磚石和木材之間的。

雖然對牆體很感興趣,卻沒有時間對這作仔細研究,眼下需要研究的是下一步該做什麼。

魯一棄舉著熒光石在周圍踅摸了一圈,竟然讓他找到了自己的毛瑟步槍。槍拿在手裏,心中的感慨卻是十分複雜的。有這槍,自己的膽量可以多出七分,可是在許多坎面中,這槍又當真能起到幾分作用?

熒光石探到了過道裏,魯一棄的一隻腳也邁進了通道。他的思路基本是正確的:這個角落就一個通道,說明自己和若大娘都是從通道進來這裏的,進來沒什麼事,出去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等等我!”女人叫了一聲,從暗影中射出的眼光是幽怨的。

魯一棄其實沒有忘記女人,他是想自己先到過道裏探探,安全的話再讓女人出來。

女人站起身來,順手還撿起壓在自己身子下面的駁殼槍。然後來到魯一棄身後,輕聲說了句:“小心點,瞧真切了再邁枝叉兒(邁步)。”

女人說的話裏帶著老林子中人常用的暗語,但是魯一棄還是聽懂了,這些話打出了關就沒少聽,也容易懂,稍思量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女人會說這樣的話當然也不奇怪,林子中僅有女人寨的鴇頭,南來北往的客子不知道見識了多少,天上地下的秘密不知道套聽了幾許,知道這麼幾句暗語那是情理中的事。

魯一棄繼續往前,過道裏真的沒什麼,就連一絲半縷的霧氣都看不見。可是過道也不是直筒的路徑,而是彎曲著往前,這就讓人看不到十幾步開外的地方,對突然出現的變故沒辦法預先做出反應。

更奇怪的是沒走出幾步,魯一棄就看到又一個角落,和自己剛才醒來時的那個角落差不多的角落。

站在這角落的入道口,隱約間可以看見幾步外的斜對面也有個入道口。

魯一棄回頭看了背後的女人一眼,女人沒緊跟著,離得挺遠,這讓魯一棄有些心虛,不敢望向女人的眼光。尋思莫不是女人聞到自己身上的尿臊味兒了?她的心裏是不是正在輕蔑和啐罵呢?
其實女人眼睛中是朦朧的光芒,有些分散,有些走神,有些若有所思,不知道其中到底蘊含的是什麼。但有兩點可以肯定,她應該沒有注意到魯一棄在看她,更沒注意到自己和魯一棄拉開了一段距離。

前面的通道也連接著個不規則的圓形角落,于是魯一棄索性繼續往前。再往前還有通道,通道也一樣連有圓形角落,所不同的是那個圓形角落的另一側牆壁上竟然還有另一個通道,那通道串連著又一個圓形角落。

幸好通道連了兩個角落後就到頭了,要不然魯一棄真就不知道該往哪邊走了。魯一棄退回到原來的路徑上,還是沿著原來的過道朝前行,于是看到更多串在一起相互聯通的圓形角落。

看來角落不是角落,一座建築不會隻是由通道和角落組成。這些面積很小的不規則圓形應該是居室,雖然這些居室的造型不怎麼樣,但是在組合上卻是講究的,有單間,有套間,也有聯屋。而且還有一定的規則,一般鄰近的兩個通道,他們所連接的居室數量是同樣的。這和對稱的枝杈上面葉片數目一樣是同樣的道理。

魯一棄站住了,他覺得必須想清楚了才能繼續往前。他這樣做的原因一個是這地方的建造方式和形狀太奇怪了些,根本不像是給人居住的,不知道其中會暗藏著怎樣的危險;還有一個就是他對女人的話産生的疑惑,女人剛才說了句“邁枝杈兒”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自己要走出的通道正應合枝杈兒的路數。她會說暗語黑話不奇怪,可是這一路來沒聽她說過,這時忽然冒這樣一句,到底說的暗語還是知道眼下的坎面?

“不知道這坎面該怎麼走,我們還是歇這兒等其他人來找我們吧。”魯一棄說完這話並沒有找地兒歇下,而是微笑著看著女人。

女人的眼光中流露出的是百分的願意,嘴角也不經意間也翹起一個月尖。但笑容一瞬即逝,她咬咬嘴唇,表情很不情願地說道:“這不是坎面,但是要不知道其中規律和組合形狀,要走出去也不大容易。”

“哦?!”魯一棄依舊微笑著,但他這一聲卻讓女人的心中不由地一懸,有些沒著落的感覺。

“你應該知道,如果不知道你就不應該到這裏來。”女人的語氣突然間變得陰沉下來。“我可以提醒你一下,‘足蹁躚,衣流繡,慶瑞豐,炫所獲……’”

“‘祭風順,貢三穗,祈連年,有今歲’。”魯一棄接著往下念道,這是《班經》布吉一工中的一段,他能背下來,他更知道什麼意思。

口訣所說的東西在魯一棄五歲之前,還沒到大伯身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那是他父親魯承宗在刻成一件吉闆後,指著上面的圖案告訴他的。

所謂吉闆,就是刻有祈吉布瑞鎮邪驅晦圖案的裝飾闆,一般安置在檐額、門楣以及床、櫥門面上。但是過去帝王朝代,民間是不允許用龍、鳳、虎、象這些圖案的,也不刻神仙菩薩,因爲床、櫥多在內室、檐額也有在內室房下的,內室中男女房事是會對神仙菩薩大不敬的。因此平常人家一般都還是用人形圖案,圖中人形大都爲童子、男人,這是取立陽卻晦之意。但爲了美觀,那些童子、男人的面容都比較柔和,形態也顯嫵媚,這是刻繪手法上故意偏像于女性的,所以就會有“足蹁躚,衣流繡,”之說。
民間人家用的吉闆采用的畫面基本都是勞作、豐收、讀書、遊戲等,也有些大戶人家用些典故、寓言爲畫面,比如說封候記、探仙山、林中高士等等。

魯家人刻繪吉闆的技法雖然高超,但是在傳授技法時卻是以最常見的爲基點,所以《班經》中隻是用一幅“慶豐收”爲例來詮釋木刻的所有刀法。“慶豐收”中最爲突出的是兩個人形,一個抱著象征著五谷豐登的穗頭,還有個人會抱著個箱子模樣的東西,民間一般將這說成百寶箱。

魯一棄知道的比《班經》上有的要多,他在熟讀各種典藏秘籍時曾多次接觸了解到有關吉闆圖案的知識。

清代《百吉圖解說》中就對各種吉闆圖案做出過解釋。說是在人類最早收獲植物爲食時,他們拜祭的是風神。因爲一開始人類隻收獲,不播種,第一年翻收了的土地,第二年又長出各種東西來,他們認爲是風給播種下去的,所以將好收成叫“風收”,後來才演變爲“豐收”。這個錯誤的崇拜被下意識地保留到現在,也就是種地人要豐收首先要風調,然後才雨順。而傳說中風神布風的寶貝是個箱子,所以吉闆圖案中人形抱的百寶箱其實最早代表的是風神布風的風箱。

“這建築是穗形‘連居’。”魯一棄像個睡醒了的人,他爲這樣的建築驚訝,也爲女人如此熟知魯家技法而驚訝。(注:連居是一種古老的居住形式,是將許多小居室利用通道相互連接成一個對外封閉的整體,這整體內部都是一個氏族的人,對外就如同一個堡壘。)

“我們暫且把這裏都瞧成是魯家祖先設下護寶構的坎面,如果這坎面是與《班經》中‘慶豐收’相合的話,那麼剛才那個‘回開、推閉,氣出!’的地方應該就是個風箱,而這裏就是三朵穗。”魯一棄的語氣不是太肯定,他希望有誰能接著自己的話頭幫自己確定一下,但是沒有,女人眼光悠悠地瞧著他沒一點聲響。

女人不答理讓他有些不自在,他總覺得這樣的現象是因爲自己走尿犯了錯。拿著熒光石的手望外伸了伸,是因爲感覺臉上燒燒的,應該是有些充血發紅。

他不希望女人看到他的臉紅了。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其他的時候,就算是生死一線間他都沒有如此慌亂的表現,可現在怎麼了。其實魯一棄以前雖然在洋學堂裏,由于性格的原因和女性接觸得極少,沒有遇過類似的情況。所以他無法意識到一個簡單的道理,隻要是個男人,就算從生理角度來說,也會在乎自己在女性心目中的形象和位置。

魯一棄不敢看女人,他隻能繼續用言語來掩飾自己:“不說不像,越說越像,瞧這些房形,還真像是粒穗谷,恐怕也隻有這樣圓室連圓室、圓室套圓室的蜂窩狀結構,才可以將那麼巨大的一個風箱鼓出的風逐漸消于無形。”
瞧著女人沒反應,他便繼續自語道:“三朵穗,上朵穗敬天,民以食爲天,祈得食;中朵穗敬神,神靈佑身心,祈康甯;下朵穗敬地,俯首挖寶金,祈富貴。”

“俯首挖寶金,此處藏‘金’寶,我們應該是往第三朵穗那裏去才是正路。”魯一棄從自己的自語中發現了線索。

“那就去吧。”女人的語氣顯然是隨意的,就像個毫無主張的懵懂孩子。

“剛才是獨頭單穗粒,後來是對排單穗粒,這裏是斜對雙穗粒,我們就順著過去,找到穗尾葉托再說。”魯一棄此刻的思維分外的清晰,吉闆上刻繪的穗朵清晰地映現在他的腦海裏。那種木刻的手法是寫意誇張的,一個穗朵一般隻有一個葉托,穗粒也不多,卻很大,大概意思到了就成。但是不多的穗粒卻有一定的排列順序,緊密圓滿,這一則是爲了美觀,二則就是不能出現缺口和漏粒兒,那樣就成破穗了,諧音破碎,吉闆反倒會成了暗咒兒。

“嗯吶。”這是遇到女人以來第一次聽到她絕對服從的答應聲,東北腔說得軟軟的,一聽就知道是學來的,是跟個會在暖炕上死死纏住男人的女人學來的,因爲那話裏頭帶著些暖炕上的烘燥味道,讓魯一棄小腹虛虛的,心頭怦怦的。

“噢,對了,如果這裏的些坎面兒都對得上號,那麼剛才外面進來的小道就不是你說的房事中‘三峰三回’的理兒了,應該是吉闆下方刻繪的暗喻‘水到渠成’的三徊波。”這一會兒,魯一棄腦中記住的文字、圖案都像他說的水到渠成一樣貫通了起來,他像是什麼都明白了一樣,卻又的確好多不懂。

“嗯,你倒是一直在琢磨這‘三峰三回’。”女人說這話時臉上似笑非笑著。

不知道魯一棄臉上是什麼表情,因爲他在女人說完話的瞬間,已經轉頭往前面的通道中走去了。

從穗形連居中走出來,魯一棄發出一聲感慨:“真是老祖們留下的坎,要不按我剛才的理兒沒這麼容易就出來。”

聽了魯一棄的話,女人也發出一聲感慨:“你也真險,差點就死在自家先輩們設的坎面中。”

魯一棄苦笑了一下,沒說話。心中卻在琢磨,往前去,老祖們留下可能會要了自己命的坎面恐怕還有許多。

穗朵通道出來的地方,有個狹長的房室,這房室應該就是葉托的位置。根據魯家吉闆的一般刻繪方法,三朵穗的葉托隻有第二朵是在穗朵左面,而且是包穗狀的,另外兩個都是右側並且下掛。

魯一棄從這間房室與穗朵的相對位置估計,再從這個葉托房室的形狀看,肯定了自己剛走出的穗朵是第二朵敬神的,所以現在應該沿穗杆過道往左,那裏應該是第三朵敬地的穗朵。

“走這邊吧。”魯一棄回頭招呼女人的時候才發現,女人又重新靠到他旁邊,離著他很近很近。

“嗯吶。”女人頭微低著,眼睛撲閃著,聲音依舊軟軟的,這一刻感覺真的很像個持家過日子的小媳婦,一點世故老道的江湖味兒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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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節 殿無梁

雖然魯一棄的判斷很果敢,但心裏還是一直在嘀咕:不要錯了,不要錯了。他這倒不是怕再落了什麼扣、遇到什麼險,而是覺得自己在女人面前再不能掉份兒了。這女人也忒奇怪,不知爲什麼把所有的決定權都交給了魯一棄,這讓他感到自己無形中又擔負起些東西。

隻要這裏護寶的坎面確實是魯家祖先留下的,那麼要解倒不是非常困難。畢竟有《班經》在手,萬變不離其宗嘛,找到了苗兒就能探到根。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魯一棄按照自己的思路一直走下去,沒再遇到什麼阻礙,也沒有走錯路徑。因此他們順利到達了一座大殿,一座頂是六邊瓦鋪成的大殿,一座幾乎被埋在地下的大殿。

大殿裏並不黑暗,這是因爲殿頂的四周邊沿是一圈透明的天窗,天窗外射入了明亮的光線,沿大殿的屋頂邊緣落下一道光牆。魯一棄推測天窗的位置,應該是在上面水溝的冰面下面,這位置進來光線說明地面上天已放亮了。

大殿裏不暗,還因爲這座大殿正堂的殿道兩邊,已經燃起兩路長長的火盞,不僅如此,殿道的正中也每隔二十多步就有一個火缸,其中火焰縱躍不息。

火缸和火盞都是大鼓缽造型,火缸下是盤跪足,火盞下是纏枝三叉足,足腳固定在地面,看起來非常牢靠。除此之外可以看出的是這些東西都是銅制的,因爲它們表面閃爍著明亮的金屬光澤。可是奇怪的是,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時候放置在這裏的,因爲不管是哪輩先人放置的,都不應該如此光亮如新,除非是有人在常常擦拭它們。

火盞火缸燃著了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被人點燃了,還有一種是其中的燃料自燃的,這種情況是因爲有人撞破了這裏含氧量極低的環境,讓大量氧氣擁入,達到燃料自燃條件燃燒而起。但不管什麼原因,肯定是有人進來過了。

如果這裏還是魯家祖先布置的坎面,魯一棄還會毫不猶豫地繼續往前,但是現在的情形已經明顯告訴你,有其他人已經趕在自己前面進來了,坎面已經不一定是原來的坎面了,前面的道路重又變得險惡莫測。

魯一棄和女人兩人應該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們站在大殿的殿口沒有繼續往裏挪步,隻是仔細打量著整個大殿。

大殿真的很大,而且和女人在地面上的那套說法一樣,它是縱深走向的長方形,所以大殿寬大的門面相比之下還是狹窄的,因爲大殿往裏看顯得極其幽深,肉眼能看見的地方還不知道才到它縱深的哪個部位。

殿道鋪得很平整,但是魯一棄細看了一下發現,那根本就是原有山體的整體石面,然後在上面鑿刻出線條,樣式看上去如同石塊鋪成。由此可知,這座大殿的殿基也可能是整塊的山體,然後在石頭上鑿穴立柱。

殿頂沒用梁,殿頂也微微往中間凸起,真就像是個龜背一般。《班經》中講過這樣的技法,所以魯一棄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這就是爲什麼大殿要用六邊形的木石瓦,因爲隻有這樣的形狀才可以相互支撐,而且所受的力可以平均分散。那些透明的天窗形狀是連接成一串的三角形,六邊瓦屋頂鋪設後,是肯定會留下許多三角形邊口,而且三角形的邊口對四散的瓦面力道是有很好支撐力。如果估計得不錯的話,大殿殿頂的正中心還會有個六邊形的空心,這是瓦面疊鋪後往中間力道的撐面。
“無梁無檐殿。”女人輕聲說了一句。

“準確說,應該叫‘無梁無脊無檐殿’。”魯一棄說,“這種建築方式多見于三國之前,多是木制結構的才會采用,磚瓦結構分量太大,無法保證其牢靠程度。所以這裏的大殿用的是木石瓦,雖然也很堅硬,但是份量卻比磚石要輕得多。”

“要找的東西肯定在這大殿中,我們進去嗎?”

“進去,肯定要進去,問題是怎麼進去。”魯一棄說的是實話,暗構到了這個範圍,不管是魯家的祖輩,還是對家先入的高手,留下的恐怕都是必死的坎扣。

突然,大殿中第一個火缸背後傳來“呼哈”的怪聲,嚇了魯一棄和女人一大跳。女人側身躲在魯一棄的背後,魯一棄迅速將毛瑟槍的槍口對準發出聲音的方向。

聲音是斷續的,一小會兒後就沒有了。魯一棄的心裏突突亂跳著,可是臉色卻是平靜如常。他示意女人留下,自己卻緩步往那方向走去。

女人沒有留下,雖然她的神情是極度恐懼的,可依舊緊緊跟在魯一棄的背後。

魯一棄回頭看了女人一眼,也就隨女人跟著。心裏卻在嘀咕:這女人是怪,也不嫌我身上的尿臊氣。

火缸背後是條垂死的狼,幽綠的眼光雖然依舊兇狠惡毒,卻已經在快速地暗淡下去。

魯一棄腦筋一跳:狼,這肯定是和自己一同被關在風箱裏,一同被吹入風道的狼。狼身上有不下十數道血口子,身體更如同趴窩血槽之中。這條狼不是被風箱壓傷的,也不是在風道中出的什麼意外,很明顯,它是與什麼人搏殺中受的重傷。

前面還有血跡,有血跡說明有受傷的人或者動物走過,有人或動物走過就不會有坎面。于是魯一棄領著女人,繼續大膽地沿著血跡往前走。

血跡消失的地方又是一條死狼,死狼的身體就像朵盛開的花,血口子層層疊疊,應該是被什麼人眨眼間就削切成這個樣子。要不然憑者狼的狡猾和靈活,隻要挨了刀,肯定早就迅速逃離了。

死狼的前面不再有血跡,那裏是幹幹淨淨的石面,就連點塵土都不見。眼前的情形很難想象,兩千多年前的大殿,竟然道面上沒留下塵土。還有那些火缸火盞也是如此奇怪,難不成真有人天天在打掃?要麼就是其他什麼東西在保持著此處的潔淨。想到這裏,魯一棄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感覺背心涼涼的,褲襠那裏更是涼涼的。

潔淨的道面保持的距離並不遠,離著死狼十幾步外就有個剛來的污染體。那是個死人,從衣著上看,應該是個“攻圍襲”坎面的人扣。魯一棄和女人都沒有表現出吃驚,在這種地方出現死人比出現死狼更正常。

魯一棄慢慢走近死人,如此的大膽是因爲他沒有從那死人身上感覺出一丁點的氣息。死人死得很奇怪,看不出身體有什麼傷痕,但是七竅流血,眼珠暴凸。下身也是血流成渠,而且污穢之物臭氣熏天。
“這人像被毒死的。”女人見過被毒死的人,有些在林子中迷路後亂食蘑菇的山客,被毒死時模樣和這差不多。

“也可能是被壓死的。”魯一棄用毛瑟槍的槍頭捅了捅死人,死人軟綿綿的,這說明死人死去不久,也說明死人身體內部的骨骼全都碎了。于是魯一棄想到自己在風箱中被壓得尿都流出來的感受,再瞧這死屍的下身一塌糊塗,于是推斷眼前這死屍有可能也是被壓死的。

相比之下,魯一棄的說法很靠不住,這個大殿周圍空空蕩蕩,沒有什麼可以做成將人壓死的靠字坎(對合形式的坎面)和落字坎(重物壓下的坎面),除非是在其他地方被壓死再移屍此處,可這有必要嗎?。

一陣強勁的怪風從身後吹來,打著旋兒,貼地而過。

火盞和火缸中的火苗變化不是太大,隻是稍有晃動,這是因爲旋風的力道主要集中在地面。旋風的力道是強勁的,地面上垂死的狼和死去的狼都被推著往前移動起來,死人也被推著動起來,魯一棄和女人更是有些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地往前移動著。風中還夾帶些塵沙,在那些火缸和火盞上刮出讓人心頭發毛的奇怪聲響。

死人和狼很快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魯一棄與女人相互攙扶著,斜著身體極力對抗著連綿不絕的勁風。他不知道被這風會將他們吹到一個怎樣的地方,會有怎樣的可怖東西在等待著他們。但是在這瞬間他也知道了很多,這風告訴他這裏的道面爲什麼會這樣幹淨;這夾著塵沙的風還告訴他,火盞火缸不管是哪代先輩留下,卻肯定不是人將它們擦拭得如此光亮。

魯一棄和女人都不是會家子,這就讓他們在旋風前顯得十分脆弱。在連連滑出幾步後,終于上身一陣搖晃,跌倒在了平整的殿道上。

就在跌倒的剎那,一對巨大的黑影從兩邊同時撲出,擦著趴貼在地面的魯一棄和女人撞在一起。巨大的黑影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巨大的震動讓魯一棄和女人的身體幾乎從地面上跳起,帶過的氣流刮在他們臉上生疼生疼。

兩個黑影撞擊後濺出的碎屑落了魯一棄滿頭滿臉,有一小塊還正好落在他嘴唇上,于是吐出舌頭粘到嘴裏,稍咬嚼了幾下,便辨出材質是木頭。小時候他曾經無數次將這樣的材質咬嚼在自己的口中,這種感覺他到老都不會忘。

兩個晃蕩而下的黑影原來是兩個像牆面一樣的巨大木塊。魯一棄終于知道剛才那死人是怎麼死的了,是給拍死的的,兩塊巨木左右合擊,就如同一雙有力的手掌在合力拍擊一隻蚊子一樣。同時魯一棄也在暗暗慶幸,幸虧自己和女人恰到好處地摔倒了,要不然,現在也成了兩具骨骼盡碎、腑髒外冒的死屍了。

巨木一拍之後便又彈起,消失在大殿兩邊的黑暗中。魯一棄和女人躺在地上,身體盡量地貼近地面。他們已經顧不上那強勁的旋風,任由被吹得在地面上往前滑動。
幸好風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他們隻往前滑出五六步後,那風便停了。魯一棄和女人的手緊緊抓在一起,已經變得滑膩潮濕,那是因爲他們兩個相互攥緊出了大量手汗。

躺在地面上有好久好久,都不知道到底過了多少時間。大殿邊沿落下的光柱已經轉移一個照射角度,從此推斷,總要有半個時辰往上。

周圍很靜,隻有火苗“撲撲”的跳動聲。

魯一棄掙紮著撒開女人的手,女人抓得太緊,還似乎不願意松開。松開了手,魯一棄首先在周圍摸了摸,找到自己的毛瑟槍,槍握在手裏,便有了幾分膽量,但隨即又一想,不由對自己的心理暗暗好笑,在這樣的坎面前,這麼一支步槍能起到什麼作用?

不管槍有什麼用,人卻不能這樣一直躺著。長時間地躺著不動讓他體會到其他的不適,那是饑腸轆轆的感覺,也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們都還水米未進呢。

魯一棄緩慢翻轉過身體,趴在地面上眼睛盯著前面殿道中間的一隻火缸。

從剛才被風吹得移動的距離以及那對巨木的大小來看,他們現在的位置應該是在巨木拍擊的範圍之外,可是這坎面是否隻有這對巨木?如果還有其他對拍巨木,那麼與之相鄰的下一對巨木的布置區域離這裏到底有多遠,會不會是緊靠著的?

不知道,魯一棄不知道,女人也不知道。這一刻魯一棄感覺自己分外想念獨眼、瞎子他們,和大家在一起時,總會有人給他非常有效的建議。

但是有一點魯一棄不需要別人告訴他,就是這坎面隻會布置在兩隻火缸之間。因爲從剛才巨木拍過的高度看,它的最下邊是低過火缸的。它們的運行軌跡肯定要給火缸留出間隙。

“這是不是就是坎面的缺?”魯一棄在心裏嘀咕著。

“爬到那火缸旁邊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了。”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趴在了魯一棄的身邊。她說的話有些沒頭沒尾,要是別人肯定會問爲什麼,但是魯一棄沒有問,他已經知道女人說道是什麼意思了。

“雖然我們都不是英雄,但是看法倒是一緻。”魯一棄說。

“不隻是英雄才看法略同,有時候男女之間更容易心意相通。”女人說話很有道理,讓魯一棄很是佩服;女人的話還很有深意,帶些弦外之音,這讓魯一棄有些臉熱。

就在魯一棄還沒來得及從女人言語中收回自己的思緒的時候。那女人突然手腳並用,動作迅速地朝火缸爬過去。魯一棄伸手想拉住,可手指觸到女人柔弱的腳踝,卻怎麼都用不上力,也可能是不敢用力,女人的腳便在這遲疑的瞬間出溜過去。

這讓魯一棄很是感動,也多少有些羞愧。自己自己一個大男人,沒有實力照顧好一個女人,倒讓個女人在爲自己探路冒險。

也就在這一刻,魯一棄心中對女人所有的疑慮真正開始消失。

這坎面與前面的風箱、三朵穗有關聯,取義可能是“慶豐收”吉闆上其他較小的人形。那些人形一般都作歡舞拍手狀,行家術語管這些叫“喜樂拍”。由此可以推斷坎面是魯家祖先留下的。女人如果是懂這坎面的,那麼說明她和魯家有很深淵源;如果女人不懂這坎面,可她還搶著往前當探杆,如此不顧性命的舉動,也隻能說明她決不會是對家的釘兒。
女人爬行的速度很快;女人爬行的過程很平靜。兩邊沒再有巨大的木塊拍出,這情況讓魯一棄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先輩們布置的坎面不應該隻是這麼簡單。再仔細琢磨了一番,他覺得可能是因爲大殿太大,老祖們布置坎面時隻能布滿橫著的一線,像這樣的巨木坎面,要在整個大殿內都布上,工程太浩大了。

可就算沒有巨木坎面,緊接著也應該有其他的布置呀!

沒等女人爬到火缸,魯一棄便跟在背後爬了過去。女人在火缸處停下,回頭朝他招手時,他其實也已經爬過了一半的距離。

爬過這麼一段竟然沒有坎面扣子動作,那麼剛才的坎面又是什麼機括控制啓動的呢?殿道是平坦的,自己和女人也沒有碰到什麼線,磕了什麼絆兒。那麼是不是踩了什麼點了。對了,爬行時身體和道面接觸面積大,壓力散,觸不開扣子弦,而站立行走的話,隻有腳的踩點,那麼壓力就可以踩開弦子。

這是個危險的概念,這個危險的概念促使魯一棄做出了危險的舉動,他站起身來,開始繼續站立著往前行走,他要證實自己的判斷,要想走過坎面必須知道坎面的動作原理。

魯一棄在極力提升自己的感覺,但是對于這樣的機括坎面,他的超常感覺失效了。能做的隻有警惕地瞄視著兩邊,腳下一點點地移動步子,隨時準備避讓巨木的突然襲出。

他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的思想也是小心翼翼的。他在尋找坎面動作的機括同時,也在搜索自己思維的漏洞。因爲有一點他始終不明白,爲什麼從一開始就覺得自己推斷出的結果是個危險的概念。

突然間他呆住了,“腳的踩點。”,他終于搜索到一個關鍵點。

一個緻命的錯誤,一個緻命的疏忽。

這個關鍵點在告訴他,機括的弦簧在腳下,在腳下的殿道石面上。這殿面上既然可以設置坎面的活點,那麼這大殿的基腳就不會是整塊的石面。地面上鑿出的線條恐怕不止是爲了美觀吧,也許是個誘兒(假象),也許是個隱兒(掩飾)。還有,既然不是整塊的石面,那麼坎面的扣子也同樣可以設置在石面上,那些地上的線條要掩飾的可能就是其他什麼扣子,甚至連剛才的巨木也有可能是個幌子,真正殺扣還在後面。

魯一棄所有的反應隻來得及動動想法,在動作上他連腳趾都沒來得及縮一下。眼睛看到的大殿道面突然塌陷下去,腳下踩著的道面也塌陷下去,兩邊道面塌陷的方向不同,是一起往銜接的方向斜向塌落的,這就像在地面上陡然出現了一個斜度極大的漏鬥。

魯一棄沒逃出漏鬥的範圍,身形直滑落而下。女人倒是恰好站在漏鬥的邊緣,她本能地極力保持身體的穩定。但是也就一剎那間,她幾乎已經穩住的身形卻放棄了站立,也隨著魯一棄往漏鬥中跳落下去。

石頭道面沉重地回複了原狀,從回複時發出的輕微聲響可以知道,這對扣子闆吻合得極好,它們的銜接線藏在鑿出的線條中是很難發現的。
大殿中恢複了寂靜,火缸和火盞中的火苗也漸漸弱下來了,看來那裏面的燃料剩得不多了。

魯一棄不知道在地面下已經待了多久了,他一直再做夢,夢境反複著他從上面落下的過程:滑下、落下,撞開活門;再滑下、落下撞開翻闆……

醒來時他首先發現自己臉上濕濕的、涼涼的,開始以爲是自己流出的血,後來石頂上落下的一滴水滴告訴了他,自己正是被這些濺在自己臉上的水珠喚醒的。其他的感覺就是周身疼痛,他知道這是自己連續撞擊活門、翻闆造成的。

還有一個讓他嚇了一大跳的現象,他發現自己看不到任何東西。心想是自己雙眼瞎了,但隨即發現不是這麼回事,而是因爲這裏是個沒有一點光線地方。

魯一棄摸到自己袋子中的熒光石,但是他不敢掏出來。這裏是個什麼地方沒有弄清楚,不知道周圍到底有些什麼怪東西。冒然拿出亮盞子,會將自己整個暴露出來,成爲別人的目標或者什麼獸子捕獵的美食。

沒有光盞子,那就隻有摸了。但是在未知的黑暗中摸索,其實是一件很讓人感到恐怖的事情。

魯一棄也很恐懼,他有些哆嗦地在身邊摸到了自己的毛瑟步槍,槍沒有提升他的勇氣,反倒讓他感到很是沮喪。步槍的槍栓部件掉落了,這槍真的成了根燒火棍。

一個綿軟的東西讓魯一棄驚出身冷汗,但很快他就清楚那是女人的身體,因爲他摸到了女人**上那塊奇怪的皮子。魯一棄將女人扶坐起來,感覺到她溫暖的鼻息,知道沒事,就又讓女人睡下。隨後他開始往周圍更大範圍摸索過去。

除了女人,魯一棄沒有摸到什麼活物,于是他將熒光石掏了出來,照亮了這個空間。

這裏是個全封閉的暗室,暗室不大。室內地面分作兩層,魯一棄他們所在的位置是高的一半,另一半比他們這邊要低下去三尺多,而且下面有一尺多深的積水。四周圍是堅實的牆壁,牆壁上滿是厚厚的苔蘚。壁上還有許多寬大的縫隙和各種形狀的窟窿,這讓牆壁看上去像切開的發面。

女人也緩緩醒來,她看到魯一棄在周圍仔細查看著,便沒有馬上爬起來,依舊軟軟地躺在那裏,輕聲問了句:“這是哪裏?”

“不知道,看樣子是個尾子扣(坎面中,最後一個或者已經沒有繼續動作變化的扣子。)。”

“找到扣子結了嗎?”女人問。

“好像在頂上,而且好像不是用的弦子結,是單面封。”魯一棄說這話時心裏在暗暗擔憂,他不知道女人能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單面封”其實就是一個單向的封閉活門,它永遠隻能一面打開,而在另一面絕不可能打開。因爲這門所有的動作機括弦子都設置在打開的一面。陷在扣子裏的人不可能摸到扣子結。

女人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隨它吧,這趟是我宿命所歸,生死都由不得的。”

女人的話讓魯一棄不知如何安慰,隻好回到女人身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女人平靜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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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01:52:48
第二十九節 冷熱熬

四邊堅壁霧海湧,無風無推水自動。

焚肺灼氣連赤烏,透骨寒來玉兔凍。

奇草燃得腹中火,破沖石裂衰命脫。

一語點醒漲穴策,熱寒機巧由我用。

魯一棄當然不會就此放棄,休息了一會兒,便又繼續在暗室的周圍查看起來。在一個縫隙中,他用毛瑟槍的槍杆撬了撬,然後還沿幾個窟窿爬上去,用槍托撞了撞頂面,結果證明,所有的努力都是在白費工夫。

沒有坎缺,那麼是不是可以從其他方面找到缺口呢。于是便仔細查看起那些牆壁所用的材料,他考慮到既然這裏是“單面封”,應該沒有進一步的變化步驟。而且老祖們布置這坎面時還都隻是匠人,沒到坎子家的份兒上呢,也就不會有無路就是死路一說。那麼是不是可以從牆壁上開出另一條路?

從外部看,暗室牆壁的材料和三朵穗屋群那裏的一樣。魯一棄從女人那裏拿過來一把攮刺(插在小腿邊的匕首),這是女人自己隨身攜帶的一件防身武器。一棄用攮刺在一個窟窿邊沿上刮了刮,竟然沒有刮動一點粉屑下來。他又將一片苔苗菌剝去,捧些積水洗淨牆壁,見那牆壁上的紋路卻是樹木的紋理。

魯一棄首先斷定這不是他們在山谷中見到的甲背六邊瓦的材料——木化石,那石頭雖然也堅硬,卻比這裏的材料要脆。于是他開始在自己的腦海中尋找這種材料的定義,相似的一共搜羅到三個:神鋼木、崩鋸樹、木紋精石。

木紋精石是火山溶漿快冷卻之前裹住樹木,蒸發了樹木的水分,然後在數千年之後形成的礦石。此石記載于唐朝時《西域貢物冊》

崩鋸樹比較常見,多産于南方沿海,其樹木雖然堅硬,成材卻矮小。如果這裏的材料確實是此種樹木的話,也應該是其類中少見的異種。

神鋼木倒是東北地界所産,元代《燕北風物雜記》就有記載:“樹高逾百十丈,斷其爲材。斷則堅,時長,其質越堅”。就是說這種木頭生長時雖然高大,卻還不是十分堅硬,但是砍斷以後就開始變得堅硬,時間越長,堅硬的程度就越大。看來這裏的材料最有可能的就是這種神鋼木。

如果這神鋼木的牆壁是兩千多年前老祖們造置的話,那麼現在牆壁的硬度,就是用手雷也不一定能將它上面的窟窿和縫隙炸開多大的損缺,而這暗室範圍又太小,說不定反倒會傷了自己和女人。

“休息一會兒吧。”女人的眼光一直緊隨著魯一棄,關注著他忙忙乎乎的每一個動作,現在見魯一棄終于靜止了,便適時地輕聲說了一句。

這句話仿佛勾起了魯一棄身體中的疲蟲,連續這些天精力和體力的大量消耗,真的讓他有些支撐不住了。

跌坐在女人旁邊的魯一棄頭低垂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擡起腦袋歪斜著,眼睛有些灼熱地看著女人。

女人沒有理會魯一棄奇怪的眼神,而是用一塊粘濕了的布巾擦拭這自己的臉。確實她看不到自己臉上的污漬和擦痕,隻是看到魯一棄臉上有好些污漬和擦痕後估摸自己也會有,所以認真地擦拭起來。
看著女人一幅嬌柔的樣子,魯一棄內腹之中燃起了一把火,這把火讓他有種從未有過的沖動。沖動是魔鬼,所以魯一棄在極力克制這種沖動。

魯一棄在洋學堂裏接觸過心理學,他知道此時的感覺可能是因爲這封閉的環境造成的。當一個發育正常的童男子和一個女人關在一個封閉幽暗的環境中,而且說不定已經到了人生的最後時光,再要沒有一些非分的想法,那就真不正常了。

女人感覺自己的臉上已經擦拭幹淨了,便**移動了一下,側向對著魯一棄坐著,開始用濕布巾擦拭魯一棄臉上的污漬和擦痕。

女人的手剛碰到魯一棄的臉,魯一棄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濕布巾太冷,讓魯一棄滾燙的臉龐受了很大的刺激。

擦拭的過程對于魯一棄來說簡直就是煎熬,他看著女人擡手後晃蕩著的豐滿胸部,雙腿夾得緊緊的,雙手攥著褲子雙膝處的布料,把那兩處的布料都攥成了兩個棉陀陀。

終于,女人擦拭完了,輕歎了一聲重新退回了角落,背靠牆壁坐著,擡頭呆呆地望著暗室的頂面。

魯一棄許久許久後才將自己放松開來,這個過程竟然比逃出一個坎面都累。他連句話都懶得再說,身體一側,倒在地上睡著了。

又是那條大河,又是碧綠的原野,又是那塊黑色大石,又是綠柳飄拂。石上依舊坐著那三個高髻寬服的古人。魯一棄想往前去,想問問太多的不明白,但是他覺得自己走不向前,身後有人在死死地拽著他。回頭看,是女人。起霧了,越來越濃,前面的景象越來越模糊,三個古人的影像也在漸漸消失,魯一棄拼命往前,卻是邁不動步子,想喊,卻喊不出聲音,他很著急,急得渾身燥熱。眼見著什麼都消失在霧中了,他拚盡全力發出一聲嚎叫。

魯一棄在嚎叫聲中醒來,醒來的一剎那,他都被自己發出的怪聲嚇了一跳。女人卻沒有被這聲音嚇著,因爲她忽略這樣怪異的叫聲。在這樣狹小的一間暗室中,就魯一棄和女人兩條活著的生命,女人還能忽略了魯一棄發出這樣怪異的叫聲,那隻有一種可能,另外發生的事情比魯一棄這聲怪叫要奇怪得多。

熒光石照耀的光亮已經不再清澈明淨。這是因爲暗室中正和魯一棄夢境裏一樣,彌漫起淡淡的暖暖的霧氣。就是這暖暖的霧氣,讓魯一棄有了種燥熱的感覺。暗室中還多了一些響動,從暗室地面低矮下去的那一邊傳來,是“泊泊”的流水聲。

魯一棄一個激靈爬起身來,拿起熒光石往暗室的那半邊謹慎地邁著小步走去。他的心情是害怕的又是興奮的,他害怕會出現什麼奇怪的東西來對他們趕盡殺絕,他興奮是因爲有流水說不定就有出口可以逃出了。

才走出兩步,女人一把拉住他,也像夢境裏一樣,死死地拽住了他的後衣襟。與夢裏不同的是,女人沒有一直拉住不放,而是將自己的駁殼槍塞到魯一棄的手中,然後便松開的手。
有了槍,魯一棄的膽子明顯壯了,他把熒光石探在前面,槍口躲在背後,繼續往那裏走去。

那裏什麼都沒有,隻是那一尺多的積水流動起來了。水裏會不會有什麼。不知道,魯一棄也不敢下水探個究竟。

霧氣也越來越濃,魯一棄看得出,這些霧氣都是從牆壁的縫隙和窟窿中冒出來的。

女人看魯一棄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便也走到他的旁邊。看到那流動的積水,她反倒舒了口氣:“這水下沒活扣,而是有暗流,從那邊壁下流出來的。”女人對這種水流現象比較有經驗,因爲她冬天常到結冰的河流中砸冰取水,冰開後,下面的水流就和現在的情形差不多。

“這麼說這水下兩邊都有通道。”魯一棄沒有等女人回答,就已經一個縱身跳進了水裏。

流動的水沒有想象中那樣寒冷,溫度簡直不好和女人蘸濕的布巾相比。魯一棄沒有感覺奇怪,他覺得可能是因爲剛才自己臉太燙的緣故。

水下真的有暗流,兩邊牆壁底部也真的有出入口,口子扁扁的,也裝有活門。活門讓這裏的水隻能往一個方向流動。但是出入口並不大,最主要是不高,隻有一巴掌多點,雖然也有兩尺多寬,卻不是人可以通過的。再說就算可以通過,但這流水的暗道到底有多長,有沒有人可以換氣的空間,誰都不知道。

雖然水下的口子無法出去,但魯一棄沒有馬上從水裏上來,他在水下兩邊仔細摸索了一番,希望能有其他什麼有用的發現。

“快上來吧,這水位好像越來越高了。”女人站在上面,雖然霧氣很濃,但是她還是瞧出變化來了。“水面也開始冒霧氣了。”這才是關鍵的,也是這句話讓魯一棄覺察出水溫有了很大變化。

爬上來後,魯一棄首先奇怪的是自己的感覺爲什麼會變得如此遲鈍,水溫這樣大的變化,自己要不是女人提醒,還一直泡在裏面呢。這感覺是不是就和冷水煮青蛙一個道理。不是的,魯一棄相信自己還不至于等同一隻青蛙。那麼是什麼原因呢?

“你有沒有聞出這霧氣種有種奇怪味道?”女人在問。

的確,這味道剛才好像聞到過,是女人給自己擦拭臉部的時候,那蘸水的布巾也有這味道。布巾是女人的,那麼味道隻會在水裏。魯一棄覺得大概是因爲自己在有這種味道的水中泡了太長時間,所以對霧氣裏發出這樣的味道就沒太在意。

“這味道好像有點刺鼻,還刺眼。”女人說。

這些現象魯一棄都感覺到了,但是這不是現在最讓他擔心的事情。他擔心的是那些縫隙和窟窿中噴出的霧氣越來越熱了。那邊的水流水位也更高了,已經有兩尺多了。而且從水面上蒸騰的霧氣可以知道,水溫已經很高了。

“你熱不熱?我熱死了。”女人便說邊解下脖子裏圍著的包頭毛皮套,脫去的外面的皮襖。

魯一棄沒有答話,不過他也脫掉了棉襖。
牆壁上噴出的霧氣越來越燙,流動的水已經有些翻騰了。

“啊!那水像是開了。這要是漫上來,我們怎麼辦?”女人也發現了水流將會帶來的危急。此時的水位已經離這邊的高處不到一尺了,而且還沒有一點停止上升的跡象。

魯一棄的臉上在往下滴著汗,不隻是因爲這裏太熱了,他的心裏還很著急。那邊的水要漫上來的話,他和女人都會被煮熟。

女人脫的就剩個短褂和貼身的單褲,並且短褂的前襟也已經敞開,露出粉色的肚兜。肚兜被汗水和霧水緊緊地粘貼在她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胸前凸出的兩個圓頭頭。但她此刻卻忽然變得異常地冷靜了,一把抓住魯一棄的汗衫,往自己身邊使勁一拉。魯一棄的汗衫明顯承受不了這樣大力的拉扯,“嗤“的一聲,被撕破了一尺多長。女人手上的力量很魯莽,可是說話的聲音卻是堅定而又充滿溫情的:“那水一漫上來,你先開槍打死我。求你了!好人!”

水雖然沒有漫上來,卻真的沸騰了。翻滾著從房間的另半邊流過,散發出灼人的蒸氣。

牆壁上窟窿和縫隙中冒出的霧氣也變得很燙,已經不比那半邊滾水散發的蒸氣溫度低。

女人的身上隻剩下肚兜和褲衩,身體蜷曲在一個沒有窟窿和縫隙的牆角邊,將後背緊緊貼在牆壁上,企盼牆壁能給身體帶來一些涼意。魯一棄身上也隻剩下一條褲衩了,就是這白色的大褲衩,也被蒸氣和汗水浸透得如同什麼都沒穿一般。

雖然魯一棄和女人基本上都已經春光盡泄,但是他們都無法看清對方。一個是霧氣太濃了,很短的距離就無法看清對方。最重要的是灼熱的蒸氣會刺激著眼睛,再加上流入眼睛的汗水酸澀感覺,讓他們兩個人此時都隻能緊閉雙眼。牆壁和地面也開始灼熱起來,雖然不是很燙,但這讓他們利用牆壁和地面消減一些熱度的打算落空了。

一個蒸鍋,暗室就如同一個巨大的蒸鍋,不知道這裏最終的溫度可以達到多少,也不知道這種地獄油鍋般的煎熬會持續多久,更不知道魯一棄和女人的生命力能否承受到最後。

就在魯一棄和女人深受煎熬的同時,在三道坡下冰潭上,一個詭異的身影將一根根紅色的長針刺入了那些新鮮屍體的體內,然後點燃了一張符咒,口中念念有詞。那些新鮮的屍體開始動起來,掙紮起來,推開壓在身上的冰塊,掀開封住身體的冰層,砸碎插在身體上的冰淩,動作怪異地爬起、站起、走動起來。一群身體破碎的屍體,有的腦袋變形、碎裂,有的身體上有很大的穿透型窟窿,有的缺胳膊少腿,竟然都用各種不同的姿勢邁動著不慢的步子,往峽谷口那裏走來。他們不是鬼,因爲現在是大白天,鬼會害怕陽光。他們隻是工具、武器,傳說中的屍坎——馭屍術。

也就在此時,峽谷口響起一聲清脆尖利的槍聲,同時,有一道炫目的光華挾帶著刺耳的哨音破空而過。

狼群突然動了,沒有一點先兆,也沒有發出任何嗥叫就動了。嗥叫是用來驚嚇和震懾的,撲殺是不需要嗥叫的。這就是訓練有素的狼群,這也是最具狡猾和兇殘本性的狼群。狼群撲向的目標是那兩頭熊,熊發出了咆哮,是因爲憤怒,也是因爲疼痛。隨即便是大力的反擊。狼攻擊時沒有發出嗥叫,但是現在它們不可避免地發出了慘叫。
地下,有一群人在奔逃,在他們的背後有更多揮刀的人在追殺。奔逃的人中有瞎子、獨眼、鐵匠、柴頭,背後追殺的那些人有的他們認識,是“明子尖刀會”的殺手和“攻襲圍”坎面的人扣。也有他們不認識的,但這些不認識的好像更厲害,雖然他們沒拿刀,空著手,但他們整個人就像是把刀。瞎子與他們交手,還沒出半招,身上就莫名其妙地被劃出好幾道血口。這些人混身上下都是刀鋒,而且根本看不清他們是如何出刀,那一瞬間的速度比閃電還快捷。幸虧他們身處的是寬度不大的石頭甬道,幸虧獨眼有一把像大盾牌一樣的“雨金剛”。所以救出了瞎子,所以他們隻能在迷宮一樣的甬道中奔逃、躲藏,和那群可怕的對手捉迷藏一樣周旋。

暗室裏灼熱的霧氣越來越濃。空氣被加熱了,氧分的含量就會變少,魯一棄和女人不止是熱得如同在蒸籠裏,而且還氣悶異常,呼吸漸漸困難起來。

魯一棄不知道自己是被熱昏過去的還是被悶昏的,但魯一棄知道自己是被凍醒的。當他醒來時,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的時間了。暗室中已經沒有一點霧氣了,牆壁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霜。女人依舊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魯一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就急忙爬到女人的身邊,將女人扶坐起來。

女人沒有死,輕聲呻吟了一聲,然後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了魯一棄。她的意識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但是昏迷中的她還是感覺到了寒冷。

兩個幾乎全裸的身體擁抱在一起,卻沒有激起絲毫的原始沖動。的確,寒冷的的環境中,人的**會降減到最低。他們此時的擁抱隻是爲了維護生命的需要,相互之間獲取熱量。

魯一棄一隻手抱住女人,另一隻手將周圍散落一地的衣服撿起來,胡亂地包裹在女人和自己的身上。

暗室中的溫度還在迅速下降,就和他們昏迷前溫度的升高同樣快。牆壁上的縫隙和窟窿中有氣流在快速通過,發出沉悶的“嘶嘶”聲,隨著這聲音,魯一棄甚至都可以看到牆壁上的白霜在一點點地變做冰面。暗室另半邊下的水流聲也變得很是緩慢,流水聲中似乎還夾雜著冰塊相撞的“叮咚”聲。

如果現在有人告訴魯一棄這裏就是地獄,他肯定毫不懷疑。除了地獄,哪裏還會有這樣一下能將人熱死,一下又如同冰窟的地方。

女人很快也清醒過來,但是思維雖然清醒了,身體卻已經開始麻木。魯一棄也一樣,他的手指僵得連件衣服都捏不住了。對于這種情況,在東北老林中生活了好多年的女人比較有經驗。她堅持著坐起,然後用手掌摩擦起魯一棄的身體。
她的動作剛開始很慢,那是因爲她的手也已經僵硬。等手掌摩熱了,她的動作變得快速起來。從魯一棄的手臂、胸口、後背、腿部依次快速摩擦。很舒服,魯一棄感覺這舒服不隻是因爲身體變熱了,好像還來自其他地方。身體的表皮摩紅了、摩燙了,女人就讓魯一棄趕緊套上衣服。

這是個好法子,魯一棄想都沒想就也伸出手給女人摩擦起來。可等到自己的手碰到女人的胸口時,才覺得不對。但是此時卻已經縮不回手了。此時的矜持也許就是意味著對別人生命的不尊重。

女人沒有動,她微閉這眼睛,任憑魯一棄的雙手在自己身上摩擦著。就是魯一棄的手移動到她的前胸時,她也沒有告訴魯一棄知道,其實女性這裏的保溫功能最好,不用摩擦。

魯一棄在女人前胸的摩擦顯得有些笨拙,雖然有一塊光滑的緞子料肚兜,摩擦起來還是很不順暢。那裏的高低起伏他知道,這在洋學堂生理課本的彩圖上見到過。但是那部位還有更多的複雜變化卻是他不懂的,在雙手上下左右地作用下,那裏變得忽而堅挺、忽而綿軟、忽而沉重、忽而跳動。

女人發出了兩聲輕微的呻吟,魯一棄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讓女人感覺不舒服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哪裏不舒服,他的身體有一個地方僵硬的速度和程度遠遠超過了那邊水中凍結的冰塊。

溫度在繼續下降,而魯一棄卻感覺自己身體的內部像燃著把火,這火燃起後就很難熄滅。摩擦還在繼續,從女人的胸口、腹部一直到大腿、小腿、腳掌,魯一棄覺得自己好累,累得都有些微喘。

“卡崩崩”,一陣輕微的響動傳來。魯一棄一下停住了雙手的運動,警惕地往響聲發出的方向望去。

響動也驚動女人,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趁著身體被摩熱的溫度還沒有退減,趕緊穿上了衣服。

“是水面凍住了。”女人告訴魯一棄,這種水面凍結的聲響她已經不知道聽過多少回了。“快!站起來活動開,不能坐著,要不然一會兒就會被凍死。”

暗室中,在熒光石黯淡光芒的照耀下,兩個身影在不斷地跑跳著,影子映在牆壁上,一會兒高大,一會矮小,一會兒扭曲,顯得十分的怪異。

氣流流動的聲音已經變得很弱,現在魯一棄能聽到的最大聲響就是自己的喘息聲,還有積水那裏偶爾傳來的一聲冰面凍結的崩裂聲。女人往那裏探頭看了兩回,回來喘息著告訴魯一棄知道:“水、下去些,剩下的、凍成整塊、冰陀,這會兒還在、拼命漲,邊面兒、都漲裂了。這冷勁兒、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呀。”

是呀,他們都累了,都跑跳不動了。可是這時還不能停,停下就會被凍死。因爲氣溫還在繼續下降,這從凍結成的整塊冰陀還在繼續膨脹就可以知道,這從他們兩個人臉上散發出的水分很快就在臉上凝結成霜就可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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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節 漲破穴

“堅持,別沒、被蒸死,再被、凍死了。”魯一棄喘籲籲地說著。但是他的心裏卻知道自己和女人都已經堅持不了多少時間了,現在兩個人不要說跳了,就是走,都邁不怎麼動步子了。

終于,女人再也沒有力氣活動了。她跌撞兩步,來到魯一棄面前,喘著氣,用一種將無奈、惋惜、絕望、愛撫交織在一起的眼神看著魯一棄。魯一棄也停止了活動,他看到女人那奇怪的眼神,也看到眼睛中流出的兩顆淚珠。淚珠沒有能滾下雙腮,就已經凍結在那裏。

女人撲過來,將魯一棄抱得緊緊的,魯一棄也抱住了女人。兩個人如同塑像一般一動不動。

這是臨死的訣別?這是相擁著等待死亡的來臨?這是用相互體溫做支撐與酷寒做最後的抗爭?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最後的造型感動了老天,還是放棄生命的無奈讓老天都覺得可憐。暗室裏沒有再繼續冷下去。

牆壁上沒了氣流的聲音,積水凍成的整塊冰也沒有繼續發出凍裂的響動,室內的寒氣在漸漸散去,女人臉上凍住的那對淚珠也終于融化了,流下了下頜,滴進了魯一棄的脖頸。

魯一棄和女人沒有熱死,也沒有凍死,但是他們依舊出不去這個暗室。魯一棄和女人有苔苗菌充饑,也不會渴死,但是壓抑、絕望、寂寞、恐懼帶來的心裏折磨,以及反複出現的熱蒸冷凍,對**的煎熬,會讓他們發瘋,會讓他們自己殺死自己。

暗室中沒有晝夜的區分,隻有寒熱的交替。其實他們困在這裏的時間並不長,也就兩個晝夜。但對處于這種處境的人來說,時間的概念是極其漫長的。魯一棄他們感覺自己在這裏已經待了太久太久了,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人來救他們,說明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再重見天日了。

魯一棄在昏暗中走來走去,身影在牆壁上怪異地變動著。雖然他的臉色依舊平靜,但是他心中已經到了一個快崩潰的邊緣。人就是這樣,死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然後等待死亡來臨的這個過程,這過程會讓人還沒有死就已經發瘋。

看到魯一棄這種狀態,女人知道自己必須轉移魯一棄的思維,她果斷地站立起來,往魯一棄那邊走去,並從魯一棄身邊側身而過,有著一對結實肉坨坨的前胸有意無意地從魯一棄的肩膀上擦過。

“不能就這樣死了,能挨幾天是幾天。”女人在這樣一刻說話的語氣也像是命令。說完她就從身邊拔出攮刺,走到石壁邊切刮那些苔層。

“吃罷,這是苔苗菌,看著像青苔,其實是菌類。”女人遞給魯一棄一塊苔菌。“多吃點,然後再喝點水,估摸著那熱氣又要來了,肚裏要沒食待會兒會撐不住的。”

魯一棄這才感覺出腹中饑火如刀,想都沒想接過來就大把塞到嘴裏嚼巴起來。

苔苗菌的味道淡淡的,感覺有些像泡浮了的饅頭幹。魯一棄吃了連吃了幾大塊,然後又在下層積水中用手掌撈了些水喝下。水的味道有些怪,比那苔苗菌難入口。

吃了些東西,兩個人沒再說話,女人蜷縮到屋子角上,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閉目凝思。
魯一棄的情況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加嚴重。隻過了一小會兒,還沒等到那些熱氣到來。他就再次顯出極度的煩躁,自己跑到牆壁邊,用手扒了幾塊苔菌惡狠狠地咬嚼起來。

女人皺了下眉,但沒有繼續采取措施。說實話,她真沒什麼辦法了,隻能禱告老天保佑了。

吃下苔苗菌的魯一棄動作變得更加狂躁。不停地用拳頭敲打著牆壁,用腳踹踢著牆壁。

霧氣淡淡地飄進暗室,積水也開始緩緩流動了,室內的氣溫再次快速升高了。升高的溫度讓魯一棄的反應更加強烈,他邊繼續攻擊著牆壁,邊嘟囔著:“太悶了,太熱了,我要出去,我要炸開這裏,我能炸開這裏。”

女人在一旁聽到了,偷偷將魯一棄裝放手雷的布包拿過來,然後走到牆角坐下,把布包藏在身後。

越來越熱了,魯一棄狂躁地脫掉了上衣,光個膀子。然後邊繼續嘟囔著“我要炸開它,我要炸開它。”,邊回身來找他的布包。

布包不見了,魯一棄目光在暗室中環掃一圈,最後落在女人的身上。女人因爲太熱也脫掉了棉衣,並且用棉衣蓋住藏在身後的布包。

魯一棄走過來,一把拉住女人的胳膊,要將女人從牆角拖開,他超常的感覺能敏銳地發現自己的東西。

女人連踢帶打,與魯一棄對抗著。她知道就算要炸牆壁也要等到魯一棄清醒的時候,這種情況下會出事的。就算不出什麼事,也會讓本來成功希望就不大的唯一機會,變得更加渺茫。

女人爭奪不過狂躁的魯一棄,眼見著魯一棄拿著裝有手雷的布包走向牆壁。女人一下子從地上嘣起來,撿起那隻沒用的毛瑟槍,槍托朝上高舉著,對準魯一棄的腦袋用力砸去。魯一棄像個被砍斷的樹樁直直地摔倒。

魯一棄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枕著女人的大腿躺在地上。那女人正用僵硬顫動的手在給自己摩擦身體。腦袋很疼,這疼痛讓他想起自己差點做成的傻事。

現在他雖然已經平靜了許多,也清醒了許多。但是隨著越來越快速的摩擦,他還是感到自己的心火不可抑止地燃燒起來。看著女人給自己摩擦時,因爲雙臂動作而一起帶著晃動的一對圓球,在光滑的緞子肚兜下滑動起伏著,他不由地使勁咽了口唾沫。

“眼看著就要死了,連個男女事情都沒做過。”魯一棄心裏在想,手不由自主地往女人前胸伸去。

手停留在女人胸前,輕輕地撫摸著,這明顯不是産生熱量的摩擦,女人沒有說話,隻是停住自己給魯一棄摩擦的手。

魯一棄突然知道自己的心火是從哪裏燒起來的了,他感覺自己的襠部如同著了火一般,而且他在擔心,自己那條白褲衩要是不被這把火燒掉,也會被中間堅硬無比的東西給頂破。

“反正是要死的,怎麼也要做回男人再死。”魯一棄想到著,撫摸女人前胸的手瞬間變得有力,一把就扯掉了女人薄薄的肚兜。

女人沒有一點驚訝和嗔怪,面色平靜地等待著事情的發生。

此時的魯一棄就和他要炸開牆壁時一樣狂躁,他翻身起來,把女人壓在身下,幾下扯掉了女人身上僅存的一點布料,然後像個鬥牛場上的公牛犢一樣,低著頭猛然沖進。
女人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慘叫。

寒冷環境很難激起人原始的**,但是一旦人原始的**在寒冷的環境中爆發了,那麼此時男女之間的一番激烈的拼搏倒是禦寒的最好運動。這種運動是人最感興趣的,最樂意去做的,也是最不容易感覺疲勞的。

平靜終于在幾番搏殺後來臨,此時暗室裏也不再寒冷。魯一棄從一堆雜亂的衣服中鑽出來,隨手拉了一件棉衣裹住身體,坐到牆邊,眼睛盯著牆壁,不敢在回頭看女人一眼,也不敢作聲。他的心裏很愧疚也很奇怪,自己怎麼會突然間變得如此的獸性,還有這個操持窯子生計的女人怎麼竟然還是個處女。

女人開始收拾自己,她雪白的雙腿上有太多的血漬,多得無法想象。她用一塊棉巾粘了水,仔細地擦拭著。

“我是個石女(天生*異形不能破),所以成婚才三日,男人就離開我,獨自到關外來闖老林子。我到這裏來找他回去,是想與他解除婚約,讓他另娶。可是到這裏後,才知道他來不久,就在倒木時被砸死。我覺得是自己的原因才導緻這種結局,很對不起他,也沒臉回老家面對他的家人。正不知何去何從,遇到一個怪老頭。老頭說推算出了我後半輩子的宿命,讓我在這裏等一個尋寶的魯家傳人,說魯家傳人是個‘石性人’,也隻有這種‘石性人’能破解石女之命。”

“金家寨是老頭幫我造的,他讓我利用那些女人探聽、收集林子中一切和尋寶、寶構有關的信息。他還教給我些坎面風水的道理。據他說,這裏留下的魯家後人將一些特別的風水學說溶入技法之中,既能依形而置、依形而建,也能借技改形、借物變形。但他到底是什麼人,卻沒告訴我。”

“我學的是皮毛,而且隻知其理,不知何爲。對老頭交待的任務也不是太上心,心裏盼的是能早點遇到決定我後半輩子的那個人。”

“‘石性人’!”女人的話勾起的魯一棄的好奇心,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老頭說,‘石性人’就是面若石,而心如火,這樣的人才能積聚很大能量,然後在某一個時刻爆發,破解石女痼疾。你們中雖然不止你一個魯家傳人,但是我瞧你什麼時候都是面無驚瀾的,一副石頭般的表情,而所做所言卻是另一番心性,便斷定你就是我要等的,所算之命果然被驗證了。嗨,你真厲害!”女人最後幾個字說得春意蕩漾溫情無限。

“這不是苔苗菌!這不是苔苗菌!”魯一棄面壁而坐的魯一棄突然發出一聲驚叫。

女人也一驚,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趕忙撿起地上的熒光石湊了過去。兩個人靠在一起,他們的目光共同停留在牆壁上,仔細辨看那一層厚厚苔狀物。

果然,這麼仔細一看,便瞧出不一樣了。那東西肯定也是菌類,可真的不是苔苗菌。苔苗菌上應該是密麻麻排列的褐色細小尖樁,而這裏卻是密麻麻排列著細小的圓頭樁,而且是頭部圓大,杆部細長,按一定規律排列,瞧著倒像是無數挺起的男根。
“皮蓯蓉。”看來女人知道這東西。

“你是說仙藥十八味中的皮蓯蓉?”

“我不知道是不是,但是聽說十幾年前有人采到過半大梳(過去妓院行當中常用的計量暗語,大概一張撲克牌大小。),居然賣了三斤老參的價錢。它是關東三寶的寶外寶,功效是平常蓯蓉的數十倍。”

據說蓯蓉之物是天龍與野馬交合時,龍精滴至地上,而後長出的東西,有壯陽補腎的奇妙功效。這皮蓯蓉比平常蓯蓉還要強上數十倍,厲害程度就更可想而知了。

魯一棄沒有作聲,他在腦子裏搜索皮蓯蓉的有關資料。

南北朝時《方外奇藥三階論》中有記載,說世上的奇藥分爲三個檔次:天丹,仙藥,草精。這皮蓯蓉就列在十八味仙藥之中。最早是被宮廷中的煉丹士用來煉丹。據說用此煉成的丹,男人食後莖硬如鋼,可以連禦十女不射不頹。後世不再煉丹,有藥師采用硫磺熏制的方法,而後直接服用,效果竟然更勝丹藥。

“我知道了,皮蓯蓉本身就是壯陽的東西,這裏冒出的蒸氣和水中都有股子怪味,我想就是瞎子在進來前說的磺味兒,開始我在水中沒有感覺出水溫變熱,也應該是被水中的磺氣給熏麻痹了。這種環境下長出的皮蓯蓉不用硫磺熏制,就已經是很厲害的壯陽藥了,何況我吃了它後還喝了些帶硫磺成分的水。我就說我怎麼會做錯事的呢……”魯一棄說的話是事實,同時也是在爲自己的行爲找開脫理由。

女人嗔怪地斜了魯一棄一眼:“你說剛才是做錯了事?”

“是,噢不是!噢是!不是……”魯一棄也有慌亂的時候,女人撲哧地笑了。

“也許你說的有理,我也聽說過以前有人用這做春藥、性藥。老林子裏管用這做出的藥叫‘漲破穴’。”

不管這東西是什麼藥,在這裏它首先是活命的食物,所以他們爲了活命隻能吃。

魯一棄雖然有極好的定力,吃過兩三次後,便忍不住在女人身上又縱橫了一把。但是這一次和原來不同的是,他知道照顧到女人的感受了。

他們第三次的操作是在魯一棄沒有食用皮蓯蓉的情況下進行的。也許魯一棄是初嘗到男女**的快樂,也許是魯一棄意識到生命的最後時光必須珍惜,所以在女人的稍稍暗示下,他便與女人完成了一次他人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完美的交合。

又一輪的熱冷折磨,讓兩個人都覺得最後的期限離得不遠了。他們相互擁抱著蜷縮在牆角,享受著越來越少的溫存。

女人不知道魯一棄在想什麼,他那不變的面容很難窺探到內心的點滴。但是女人覺得現在懷裏的這個大男孩已經是自己的男人,自己必須讓他感到快樂,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女人輕咬住魯一棄的耳垂:“你真好!要我說你才是個真正的‘漲破穴’。”

“嗯。”魯一棄隨意地嗯了一聲。

“嗯?!”魯一棄突然激動起來,推開女人坐起身來。“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女人誤會了魯一棄激動的原因,她像小夫妻**那樣,在魯一棄的襠裏摸了一把,眼中放光地說道:“你這是個真正的‘漲破穴’!”

“對!我們就給這裏來個漲破穴!”魯一棄說話的同時,拳頭重重地在暗室的牆壁上砸了一下。

其實魯一棄一直都沒有放棄思考,他覺得這地下肯定是一個巨大而繁雜的熱水蒸發和排輸系統。而他們置身的這座暗室隻是這系統中的一個關節,一個可以被當做坎面扣子的關節。地下岩層中的暗河被地熱加溫沸騰,按一定時間規律湧出流動,這就和間息噴湧的溫泉現象是一個道理。而與間息噴湧溫泉不同的是這地下系統是個循環系統,其中水不外流,隻有熱氣蒸發出,從山體各處的縫隙窟窿中漫溢出去,到外面遇冷成霧。

但是系統內部的熱氣會導緻氣壓增大,當內部高氣壓達到一定程度時,就會推開某個活動機括快速排出。此時可能正好是地熱驟然停止的時刻,地熱停止本身就會導緻溫度下降,而高氣壓的快速排出更會迅速帶走許多熱量。這其實就是個制冷過程(和空調冰箱制冷的原理一樣)。使得整個系統在短時間裏變得極度寒冷。

魯一棄不知道自己的推斷和實際情況有多大差別,但這其實已經不重要了,而由此推斷想出的破坎招法能奏效那才是最重要的。

洋學堂裏教的一個很簡單的物理常識:水在4攝氏度的時候,體積是最小的,然後不管是溫度上升還是降低,體積都會按一定比例增大。這個體積增大的過程,所蘊含的巨大能量是很難想象的,就象種子發芽一樣。而且釋放能量的過程又是緩慢平穩的,不會象炸藥那樣涉及很大的範圍。

魯一棄用女人的攮刺從牆壁上刮下大片的皮蓯蓉,擠壓成團狀。在水流出方向的牆壁上選擇了幾個窟窿和縫隙,將它們塞了進去,並用步槍往裏搗入一定深度。然後先往這些窟窿和縫隙中倒入少量的水,讓那些擠壓成團的皮蓯蓉膨脹,將窟窿和縫隙堵死。

熬過又一次熱量蒸發之後,魯一棄便始終注意著水溫的變化。估摸著水溫降到快結冰了,也就是0度多一點的時候,他跳下水中,用靴子和皮囊快速盛水,遞給站在水面的女人,女人再將水不斷地灌進那些已經被堵的窟窿和縫隙中。

當所用有被堵的窟窿和縫隙都灌滿水的時候,水溫已經很低了,水面上也開始結冰了。魯一棄爬了上來,忐忑地等待著,等待著設想的事情能夠發生。

溫度越來越低,魯一棄和女人相互擁抱著、相互摩擦著身體取暖。但是這次他們兩個誰都沒有再次迸發出**和激情,他們的眼神都始終停留在那邊的牆壁上。

也許有排氣的窟窿和縫隙被堵住了,這次降溫沒有前幾次快速和猛烈。但是溫度還是降到了很低很低,積水凍成的冰塊在“哢哢”作響,魯一棄他們也感覺到寒冷給身體帶來的刺骨疼痛,他們在暗室中不停地跑動、跳動著。

突然,魯一棄停住了腳步,他竟然忘卻了這樣一停,可能很快就會被凍僵。他的眼睛死死盯住牆壁,觀察著牆壁的變化,耳朵也靠近牆壁,聆聽其中發出的異常聲響。
牆壁果然有了變化,就像一個國畫聖手在描繪著一幅虯張的老梅枝,牆壁上出現了一些曲折伸展的線條。聲音不大,卻是清脆有力的,就像是有個神力的壯士,不斷在把一些弓弦拉斷。

魯一棄是帶著滿臉的希望和喜悅被凍暈過去的,但這次昏迷後的夢境,他看到的是女人和自己逃出了生天。到醒來時,女人已經在給他摩擦身體。

從正常的人體結構來說,女性的身體確實比男人的忍耐力和承受力更強。除非這男人是經過什麼特殊訓練的。魯一棄不是個會家子,他不是經過特殊訓練的男人,但是此時的他卻推開了女人的手,艱難的爬了起來。女人也有些艱難地爬起,與魯一棄相互攙扶著走到那面給魯一棄帶來希望和喜悅的牆壁前。

灌水的窟窿和縫隙中是整塊的冰,口子處的冰還凍得鼓脹出一個個半圓體凸在外面。伸展的線條縱橫交錯,把那些窟窿和縫隙連接了起來。

“漲破了,你瞧都漲破了。等這冰一化,這些就全是碎石了。隻是不知道這牆壁的厚度是多少。還有就是這牆壁背後千萬別是石方,那樣就完了。”魯一棄嘴唇哆嗦著說道。但得意的同時,還是不無擔心的。

天無絕人之路,更何況是已經堪破天算的人。用如此匪夷所思的辦法漲開坎面,恐怕是布坎的老祖們唯一沒有想到的一條途徑吧。

冰融化了,裂開的碎石被扒開了。牆的背後是一條磚石砌起的甬道。隻是鑽進甬道後,魯一棄和女人並沒有逃出生天的感覺,這無縫無隙的甬道給他們的是一個巨大棺材的感覺。

甬道不長,很快就到了頭。那盡頭處是一扇門,一扇幾乎看不出是門的門。

門是女人發現的,因爲她不甘心剛剛逃出那水火地獄般的暗室,便又在一個短短的甬道裏被堵住了。于是在仔細的查看後,她發現了磚石的錯合縫。

魯家《班經》中所謂的錯合縫就是兩座牆體的連接處;根據《班經》中記載的工藝技法,牆體的錯合縫應該設在距牆角一磚距離處,這樣既美觀,又可以利用轉角的交叉角度增加牆體的穩固度。

但這裏的錯合縫在甬道尾端牆面的正中,這是一般匠人都不會發生的低級錯誤。那麼在魯家祖先留下的暗構中,這種情況就隻有一種可能,這裏設了個暗口。

其實利用錯合縫留暗口,做是得好,是很難看出來的。它可以利用相連的磚塊逐步過度,最後隻留一塊磚的明顯錯位。而且這塊錯位的磚可以放在牆面的最上或者最下,甚至可以掩到土裏。但是決不能壓在其他固定牆體或構件下,那樣的話這就不是活門了,和一般實體牆面沒區別了。

這裏利用錯合縫留的暗口就做得很好,女人是將牆面下方的積土用攮刺鏟掉後才發現的。能發現到暗門就好辦了,別忘了這裏是魯家老祖設的坎,萬變不離其宗。

魯一棄用的是《班經》中腳踩三,膝推七,手按十一,單掌橫移的招法。

暗門緩緩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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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節 地火烈


(風入松)

一水無費買路錢。裂裂碎坎邊。

神子不識木兩路,偱其走、疑解在前。

紅火漿熔氣鼓,本命小弱數千。

暖風血影石爲天。地動活門偏。

劍石崩開歸地去,運氣木、飛水飛煙。

不待重整鼎立,隻見門門扉方鏤。

門後是一個奇異的世界。展現在魯一棄和女人眼前的是個巨大的天然洞窟,洞窟中有許多水桶粗細的圓木,被連接架設起來,呈交叉縱橫、高低盤旋狀。

單從這裏的那些圓木的連接和架設工藝上,就能找到魯家技藝的精髓所在。圓木與圓木的連接吻合得十分緊密,幾乎看不出連接的痕跡。圓木的架設也是錯落有緻的,在層次和距離分配上極其巧妙,充分地利用了巨洞中的空間。架設點也大都借用洞壁和石柱等各種天然構勢,隻是在必要的地方少量加入人爲的壘砌。

不知道如此設置那些圓木到底有什麼作用,但是這些盤旋錯落得讓人有些眼花繚亂的圓木最終是從中牽出了兩路,往同一個方向延伸而去。那個方向是巨大石洞的一個旁支,是個剛夠一個人直立行走的天然洞道。

魯一棄仔細查看了那些圓木,看來應該和暗室牆壁是同樣的材料——神鋼木。但是在對這些圓木稍作敲擊的時候發現,兩路圓木發出的回音不太一樣,一路很空洞,一路卻是沉悶的顫音。這兩種現象最終集中在那兩路牽出的圓木上。讓人無法猜測它們最終的作用是什麼。

當然,有一個解開謎團的辦法,就是順著這兩路延伸的圓木往前走,找到它們的終點。眼下不知道金寶藏在何處,也不知從何出得生天,那麼能做的當然就是順著圓木走,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就在魯一棄做出這樣決定的同時,曾經困住他們的暗室正在發生著一件魯一棄根本沒有想到的事情,這件事情讓地下的更深處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被凍開的牆壁裂開了許多交錯縱橫的裂紋,其中有一條裂紋是深深往下的,一直沒入到積水中,牆根下。于是積水順著裂紋中不斷往下滲入,當寒冷再次出現時,冰凍的力量將裂紋擴大了。

此處地下的結構遠遠沒有牆壁那樣結實,所以擴大了的貫穿性裂紋變做了貫穿性的斷口,貫穿性的斷口與地下一個更大的裂斷口連接了,在地下某種力量的作用下變成了貫穿性的斷裂帶。于是,一個毀滅生命、塗炭生靈的巨大能量從這裏緩緩爬了上來,往魯一棄他們身後緩緩追趕過去……

洞道是漫長的,熒光石的光照範圍太小,這就讓前面的黑暗的部分顯得更加的深邃。

魯一棄是沿著架設的圓木往前走的,這過程中他看到圓木不斷地從一些封閉的巨大圓柱形磚石平台中穿過。這些柱形平台都是人爲壘砌的,樣子有點像洋工廠裏磚砌煙囪的根部。

圓柱平台上有活門,是很古拙簡單的造型,說明年代已經很是久遠。但活門的開啓依舊靈活,沒有一點卡澀。活門時不時會突然打開,噴出一股灼熱的氣體,隨即便又關上。看樣子應該是用來調節內部壓力的噴口。而在平台頂部還有溢水的孔道,常有些細小的水流從中溢出,沿磚石表面流下,卻很快消失不見了,不知是通過怎樣一個途徑流走的。

一種大膽的設想在魯一棄腦海裏逐漸成形,這裏有個間隙性的地熱源,因爲擁有足量的地下水,便相當于一個巨大的蒸氣系統。這裏的所有設置是在利用地熱生出的熱水和蒸氣爲操作能量,來達到操縱坎面運動的目的。試想,除了蒸氣的力量,誰能推拉得動“風箱坎”,誰能讓大殿中的“巨木拍”來去無蹤。也隻有地熱生成的蒸氣和熱量才能讓如此上面空曠的山谷中迷霧茫茫。
架設的圓木其實是中空的管道,用來輸送熱水和蒸氣。這就是爲什麼兩路管道敲擊的聲音會不一樣,因爲一路是氣道,一路是水道。

這裏的管道不隻是要結實,而且還能承受很高的熱量,千百年始終在此承受高熱量高壓力。鑒于這點,魯一棄開始懷疑自己對它們材質的判斷,這些圓木應該更象是木紋精石。因爲木紋精石不止堅硬,還耐高溫。它畢竟是火山溶漿煉造出來的。隻是能找到這麼多的木紋精石卻很是不可思議,除非這裏原先就林木衆多,又有過火山噴發,這才有可能就地取材,或者索性是根據精石礦的地貌依勢而建。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而且還極大,地下擁有巨大的地熱能量,以及水中含帶的磺味兒,都在證明此處是一個富有生命力的火山。

魯一棄對自己的推斷很是沾沾自喜,不是因爲自己能將洋學堂裏的知識和般門理論結合起來分析,而是因爲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自家祖先在兩千多年前就懂得利用了蒸氣的能量,那不是比西方人高出了不知幾許!

“是不是又到了發熱的時間,這裏好像也在變暖嘛。”細心的女人發現了環境的變化。

的確,這一說,也提醒了魯一棄,那本來很突然才噴一次蒸氣的活門現在的開啓變得極爲頻繁了。

突然,魯一棄和女人都感覺腳下不穩,整個山體好像都在左右晃動。他們趕忙撐住洞壁穩住身體,晃動瞬間即逝,隻有洞頂上持續落下的泥沙和碎石在證明剛才確實出現了奇怪的事情。

“快走,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隻會對我們不利。”魯一棄的判斷是正確的,但是問題是怎樣走,走到哪裏去。

“在這裏走我們恐怕走不出去,這裏應該算坎面的杆子槽(暗藏操作系統的部位),無路就是死路,我們最好能回到坎面中,然後尋缺破弦才是正路。”女人說的很有道理,他們從那個冷熱暗室中逃出,不是尋缺、解扣逃出來的,他們是硬生生破壁而出的,所以不管能走多遠,依舊是死路。

他們當然不會再回到原來的那個暗室,因爲那個坎面他們解不開,而且魯一棄的超常感覺中隱隱覺得暗室那個方向傳來了更大的危險和殺機。所以魯一棄采取的是笨辦法,找到一個在結構上人工壘砌痕跡最明顯的地方,在那裏再次破壁而入。

在山洞裏,要在石壁上找到這樣一個位置其實很不容易。這是因爲在構造上,魯家的老祖們肯定會盡量利用原有的地勢形態隱藏人工的手法,設置時實在要開石破壁,也是在需要安置扣子和動力輸出的地方,比如說暗藏在圓柱形平台的裏面或下方,這些位置又不是魯一棄他們兩個有能力下手的。

于是魯一棄和女人隻能加快腳步繼續往前,邊走邊找,心中的焦急如同這裏的環境溫度一樣,在迅速飆升。
又一個範圍極大的石洞出現了,眼前一片豁亮,是因爲這石洞中有兩隻巨大的銅鼎,鼎中燃著熊熊火焰。對于這樣的情形魯一棄已經不會再驚訝奇怪,隻是走近探頭看了一下鼎內,那裏面盛著的燃物是油。這現象還是讓魯一棄再次感歎不已,這種液態油中無法混雜磷性的自行引燃物,而且這石洞中又很是封閉,也不會出現什麼氧分的驟然變化,卻不知道銅鼎中的火焰是如何燃起的。

其實這兩鼎油不是自燃的,更不是什麼人點燃的。就在魯一棄和女人還在山道中快步行走時,在地下深處有一股電流沖進這洞中,放射著美麗的光華,擊中在兩隻銅鼎上,讓其中的油料瞬間燃起。

地電,點燃銅鼎的是地電,也是從地下深處發出的某種巨變來臨的訊號。魯一棄和女人沒能看到那一幕,也許就算看到了,他們也不會明白那是一種什麼現象。

但是有種情況是顯而易見的,周圍變得愈發悶熱,兩個管道也開始發燙,排氣口的開啓變得急劇起來。不斷發出的噴氣聲就像許多個奔跑的人在快速喘息著。

這種情形不要說有超常感覺的魯一棄,就是女人也意識到不正常,恐懼和焦慮布滿了她的面容。

但現實總是會讓人失望甚至絕望,他們不但沒有找到人工壘砌的石壁,就連繼續往前路徑都沒有了。兩路管道也沒入了堅實的石壁沒了蹤影,不知道往什麼地方去了。

“快往回走,另外找條路。”女人的語氣已經十分緊張和慌亂了,這和從暗室出來以前的女人有了很大不同。也難怪,當一個女人重新找到生命的意義和生活的樂趣後,就再也無法保持冷漠和無懼了。

“這一路過來沒見到其他的路呀。”魯一棄還是鎮靜的,他告訴女人一個都已經知道的事實。

“可現在咋辦?”女人的變化很明顯,雖然比魯一棄大許多,依舊改不了女人對男人天生的依賴感

“不急、不急,會有辦法的。”

雖然這樣說,魯一棄的心中其實比女人更加沒底。他知道自己目前沒辦法,更不知道過會兒能不能想到辦法。但是他知道自己現在可以做也必須做一件事情:凝神聚氣,讓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

和女人一樣,魯一棄和以前也有很大變化。像這樣讓自己進入一個道家自然狀態已經不需要費什麼工夫,隻是心頭一沉、眉角一皺,便已經是個瞑甯忘我的境界。

女人不敢打擾魯一棄,她很有眼力勁兒,知道魯一棄現在不管做什麼都是在爲解決眼下的困境而努力。

魯一棄的感覺在暗黑的通道中疾駛,他仿佛又見到北平暗室中的那塊已經碎裂的石頭,隻是突然間那石頭變軟了、融化了,化作一汪彤紅的熱流,蠕挪抖動著往前,沖著魯一棄抱擁過來。

從忘我狀態中醒來的魯一棄發出一聲驚呼,因爲感覺中他體味到比烈火還灼燙的滋味。

醒來後的魯一棄聽到了驚呼,卻不是自己發出的,這驚呼比自己發出的應該更加尖利綿長那是女人的叫聲。女人發出這叫聲是因爲她看到一群黑乎乎的活物從山洞通道中往自己這邊奔湧過來。

“快!快走!”剛剛醒來,又被女人叫聲一嚇,魯一棄顯得有些懵懂。隨即便清醒了,往哪裏走,自己剛才不是還在告訴女人沒路的嗎。本來想凝神靜思找到一個逃出的辦法的,沒想到辦法沒找到,卻深切體會到無限危機的來臨和可怕。
奔湧來的活物是一大群山鼠,其中還夾有幾隻穿山甲和十幾條蛇。按自然規律本該有爭鬥的弱小生靈此時卻是十分的團結,進到山洞裏後便一起堆擁到一個角落,無聲地哆嗦著。

女人停止了尖叫,心有餘悸地回頭看魯一棄。見他立在那裏定定地,眼光茫然,便知道情況極其不妙。此時她反倒顯得鎮定了,走過去兩步,用雙手挽住魯一棄的胳膊,平靜地看著魯一棄的臉。是的,既然沒有了希望,那麼就會退求其次,能和自己生命中一個真正意義的男人一起死去,也不算太大遺憾了。

山洞中很靜,就連那兩隻銅鼎都燃燒得悄無聲息的。隻有管道活門時不時發出一聲長嘶,極其強勁。

魯一棄現在已經知道有一股巨大得能毀滅一切的能量尾隨在他們過來的路上。雖然緩慢,卻決不會就此停止,好像是要讓那些被毀滅的生靈真切地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吞噬的。

魯一棄現在卻不知道如何躲過這種吞噬的辦法,他隻知道這種能量肯定是自然的力量,不是坎面,不是人爲可以操縱的。應付這種力量的辦法《機巧集》裏沒有,《班經》裏沒有,所有典籍秘本中都沒有。對于他們來說,隻有一個正常人都會的辦法可以使用——逃,可他們偏偏又無路可逃。

依舊很靜,如此巨大能量來臨的前夕竟然這樣安靜是很難想象的。但如此的安靜卻可以讓魯一棄和女人清晰地辨別出那些活門噴出蒸氣的長嘶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強勁,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爲什麼會這樣?魯一棄知道,他的感覺已經搜索到全部的細節。尾隨而來的巨大能量擁有極高的熱量,這熱量可能就是讓這山谷霧氣蒸騰,讓暗室中酷熱難耐的源頭。隻是原來是通過加熱循環的地下水來表現出它的強大和不可抗拒。而現在它卻沖出了囚禁它的地層,直接撲進了蒸氣利用裝置和地下水的循環系統中,直接包裹住管道加溫。管道中本該在循環過程中才有部分加熱的地下水被全部加熱了,産生了更多的蒸氣。而蒸氣管道中的蒸氣也因爲巨大能量的加熱膨脹使得內壓更爲強勁。

到此時有些事情已經可以確定了,這裏是個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活火山,魯家藏寶的先輩們很好地利用了它蘊含的能量,設置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護寶坎面。同時,也在無意間將禁錮這種能量的岩層變得很薄弱。雖然魯一棄不知道就是自己冰凍裂壁破壞了最後的禁錮,但他知道這種能量的釋放肯定是因爲自己和對家那些人的到來而造成的。彤紅翻滾的灼熱溶漿在山洞中緩慢流動著,這隻是個開始,更大能量的噴發也許隨時都會來臨。

這些管道材料的確是“木紋精石”,魯一棄也確定這樣的判斷,如果是神鋼木做的管道會被這樣灼熱的能量直接摧毀,沒可能像現在這樣被當作了一個加熱的容器。隻有經過溶漿煉制而成的“木紋精石”才具有這樣的能力。

可是現在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也許在溶漿到來之前可以設想一下自己的死狀,也許不需要溶漿到來,這裏産出的蒸氣就已經將自己蒸熟。
“沒機會了嗎?”女人問這話的時候很平靜。

“也許,但是,這裏火山活了,其實,就算出去了,跑不遠,噴發了,也不行……”魯一棄明顯有點語無倫次,他確實不知道如何告訴女人這樣一個結局。

女人笑了,此時她居然還笑得出來,這是因爲她無意間看到那群山鼠中有兩隻竟然疊在一起交配起來,柔小的軀體進行此類動作竟然是無比的強勁和顫栗。也許因爲這是生命中最後的瘋狂和發泄吧。

“火山?!”女人的聲音異常溫柔,“你弄我時那勁兒也像是火山噴發。你看,那兩隻鼠是不是也像火山要噴發。”

魯一棄朝那群弱小的生靈轉過頭去,見他們黑壓壓一片堆積在山洞的角落裏,中間有兩隻山鼠分外顯眼,周圍的其它小生靈自覺讓出一點空隙,形成一個圈。它們在圈中一起快速抖動著,頻率和力度就象是有個小型馬達在運作。

面臨死亡,生命是如此的平等。魯一棄此時再也體會不到人比動物的優越,他甚至都有些羨慕那對山鼠,它們面對死亡還可以從容地做這樣一件快樂的事情。

山體再此晃動了一陣,這和他們在洞道裏時發生的晃動一樣,應該是噴發前的地震預兆。

山洞通道裏湧來了滾滾的熱浪,隱約間可以看到緩慢蔓延過來的紅光。管道活門噴出的蒸氣已經如同在開炮,一下一下地爆出,震得山洞在有節奏地顫動。

魯一棄再次凝神,平靜了一下心緒。他這樣做是想在生命的最後表達一下自己清醒狀態下的真實感覺。他將女人拉向自己,然後緊緊抱住她,抱住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個女人。他沒有更多的沖動,因爲他畢竟不是山鼠,隻是這樣抱住,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讓自己的懷中很充實,讓自己的精神很享受。

女人身體軟軟的,填滿了魯一棄和自己身體之間的所有空隙,似乎是想把自己溶入魯一棄的身體。

魯一棄攸然睜開眼,他的目光很奇怪地還是落在那些山鼠身上。

“這裏有路,這裏肯定有路!”魯一棄猛然推開女人高聲叫起來。女人被嚇了一跳,因爲魯一棄此時表現出的興奮有些像得了瘋癲。

的確有路,是那群小生靈告訴給魯一棄知道,山洞的角落裏肯定有路。在山底地下的洞**,最有能力找到活路的隻有這些山鼠、穿山甲和蛇。五代時,南唐人李順平著《勘秘幽本錄》中就要“牽鼠出九裏暗河”的記載。現在這麼幾種小動物一起堆積在山洞的那個角落,其實就是實在地告訴你,那石壁背後有活路。

問題是如何打開關閉這條路的門。

對于趕過來查看石壁的魯一棄,那些小動物並不買帳,沒有一個避讓的。魯一棄隻好用腳小心地推開那些小動物,他不願傷害那些生靈,它們是同生共死的夥伴,也可能是上天派來指路的精靈。

這裏的暗門隱蔽得很好,它是用從頂到底整塊的巨石做成,巨石的表面和旁邊的石壁沒什麼區別,仿佛就是在開通此門時從這裏石壁上摳下的一塊。魯一棄用槍托敲了敲,石門的厚度不是太厚,這樣的話重量就比較輕,便于開合。

暗門的開啓程序也是典型的魯家技法,魯一棄輕松地找到了“底企”(滑動的倒鎖裝置,正向可滑動,到位後便鎖死,要想反向滑動必須將這裝置脫開後才能進行。),撥挑杆托開“底企”,用力將石門往一邊推開。
石門在一點點地移動,魯一棄知道,隻要推過了“底企”的位置就輕松了。看著石門打開有一寸寬了,女人的臉興奮得通紅,就如同洞道裏已經出現的溶漿一樣。

幾條蛇已經鑽了過去,山鼠和穿山甲雖然還過不去,卻依舊拼命往門縫裏擠。石門又打開了有半寸左右,一些瘦小的山鼠已經鑽了過去,還有些不大不小的卡在縫中掙紮。

魯一棄已經從手感上知道,石門過了“底企”。他便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準備一下子將石門拉開到一個可以通行的位置。可就在此時,一陣更爲猛烈的地震出現了,山體在劇烈的搖晃,山洞頂部不斷有大石落下,山洞整面的石壁也開始分裂解體,碎石大片大片地滾落。山洞中架設的管道也隨著環境的變化在出現移位,發出一陣陣悚然的“吱呀”響聲。幸好的是沒有斷裂和脫節,要不然其中的滾水和蒸汽出來可以將魯一棄他們燙化了。

山洞中女人的尖叫聲、石壁的開裂聲、大石的落下聲、管道的移位聲混雜成巨大的怪異響動。等到一切再次平靜下來時,灼熱的溶漿已經快流出洞道口了。

石門打開了,隻是隻有三寸左右的寬度,讓那群弱小的生靈們暫時逃脫了死亡的威脅。

石門再也無法繼續打開了,地震讓石壁分裂變形,石門也歪斜變形了,卡在槽道中間。雖然它也有些裂紋和傾斜,卻還沒達到人力可以繼續破壞推倒的地步。所以魯一棄和女人依舊被死亡重重環抱著。

魯一棄雙手手指緊緊扣住石門的間隙,拼盡全力試了幾次。可是那石門卻是紋絲未動。

女人也象石門一樣紋絲不動。她很幸運,站立的位置正好是許多巨石落下的一個空隙。她知道自己很幸運,不隻是巨石沒砸到她,還因爲在臨死之前她破解了石女的痼疾,體味到做女人的快樂,就算死,也還有個自己真正意義的男人陪著自己。兩顆晶瑩亮麗的淚珠滑下她的面頰,不知是爲了幸運而激動還是爲了幸運的短暫而悲哀。

魯一棄回頭看了女人一眼。這一眼正好看到那對淚珠。

“不要急,還有法子的。”魯一棄的面容依舊平靜,語氣卻是充滿了焦躁。

聽到魯一棄的話,女人笑了,沒等淚珠滴下臉頰就笑了。她一邊笑一邊用力地點著頭。

“我炸開它!”

如果將手雷的威力集中在石門的門面上,那麼炸開的幾率應該大些,因爲石門並不太厚。可是門面這一邊沒有爆炸力的撐面,所以威力是會分散掉的,最多彈片撞擊些石屑下來。所以魯一棄是將三顆手雷塞在石門打開的縫隙中,這樣倒不是要把門炸壞,而是希望可以震開卡死的機括。

三顆手雷是一同炸響的,巨大的震動讓石壁和洞頂又是許多碎石落下。煙霧中石門似乎晃動了一下,魯一棄沒等那些嗆人的煙霧散開,便縱步過去,將毛瑟步槍的槍身塞到縫隙中用力撬掰起來。

石門被炸破了,但這破損隻是讓它的一段縫隙增加了一寸多寬。但是它依舊紋絲不動。這法子沒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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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節 飛鼎破

通紅的溶漿夾雜著怪異的焦臭湧入了山洞,並且大面積地鋪開。這情形讓魯一棄想到北平院中院裏“陽魚眼”的熔金魔菊。不同的是這裏不是人爲的絕殺坎,這是大自然可以毀滅一切生靈的巨大能量。這裏也沒有魚額或魚尾可強破,唯一的生路也隻爲那些象山鼠一樣的小生靈敞開了一點點。

熔漿將靠近洞口那邊的一隻銅鼎瞬間推倒吞下,銅鼎中的油料在熔漿中騰起一個巨大的火焰,隨即便在一片青煙中與鼎體一同消于無形,與熔漿合爲一體了。

從這隻銅鼎的結局可以聯想到自己的死狀,女人的身體不禁有些顫動。

魯一棄用手扶住女人的肩膀,但是他抑止不住這樣的顫抖,因爲他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顫動。

“你看,那銅鼎!”女人說。

魯一棄看了一眼銅鼎,卻不是溶漿中已經融化的,那隻已經看不到什麼了。他看的是另一隻依舊佇立著的。感覺中這隻四方的銅鼎應該可以派上什麼用場。

一聲長長的蒸氣噴發聲響起,如同同時扯裂了幾十匹百丈的粗厚帆布。

魯一棄把手從女人的肩頭移開。這動作讓女人感到不解,到這種時候了,這石性的男人怎麼連隻公山鼠都不如。

這個男人不但松開了手,就連眼睛都不再看她。他的神情幾乎是將女人完全忘記,而是癡呆般地盯視著洞頂一塊搖搖欲墜的巨石好一會兒。隨即又查看起山洞中的布置情況,時不時還用魯家六工中的獨特手法量測距離、高度和角度。

溶漿已經快漫過半個山洞了。灼熱的溫度和怪異的氣味幾乎要讓女人暈厥過去。

“快!快來幫我!”魯一棄說。

女人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還是很聽話地跑過去。魯一棄將步槍交給女人,讓她用這撬銅鼎的一隻象腿形鼎足,自己則扯下一塊棉袍裹在手上,直接去推鼎耳。銅鼎依舊燒得很燙,很快就燒透了棉袍,燙焦了魯一棄的雙手。但是這銅鼎也沒有抵住兩人的撬推,轟然倒下。其中的油料化做了一片火海,很快就和那溶漿連接起來。

沒了油料的銅鼎就輕多了,而且其中沒了火焰,魯一棄可以趴在地上直接用肩膀推著走。銅鼎在兩個人的努力下移動了六七步遠,在靠近管道的轉角處停下。魯一棄將它轉了個方向,將鼎口朝著管道方向。然後搬來一些方正的石塊,用步槍撬起銅鼎的一邊墊入石塊,再撬另一邊,同樣墊入石塊。然後再撬原來那邊,如此反複,將銅鼎墊起了一定的高度。

魯一棄再次用魯家手法測量了一下位置。確定高度合適了,便拿出“天湖鮫鏈”快步走到有蒸氣活門的圓柱形高台前。那磚石砌壘的圓柱形高台現在也已經變得滾燙無比,已經到了一個**無法直接接觸的地步。

站在高台邊,魯一棄沒有馬上動作,他安靜且專注地從側面看著那個隨時會開啓的活門,仿佛忘卻了周圍所有的一切,隨它溶漿還是火油慢慢地往自己這裏圍攏過來。

現在的活門已經是開啓的時候多,關閉的時間少了。魯一棄連眼都沒眨的辰光,活門,如同爆裂般打開,強勁的蒸汽嘶吼著沖出,這情形讓人感到是要將這山洞吹脹、吹爆。
魯一棄站在噴氣口的側面,這樣可以避免被燙傷。但他還是感覺到蒸汽的灼熱,這是因爲那蒸汽噴出持續的時間太長。

終于停止了,活門關上了。魯一棄馬上往圓柱平台撲過去,根本不管它上面散發出的高溫。

“天湖鮫鏈”繞在圓柱平台上,一共繞了三圈。魯一棄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平台灼熱的磚石面,但是他好像被銅鼎已經燙麻木了,根本沒什麼在意的。麻煩的是麻木的手雖然不怕燙了,可是最後要將細滑的“天湖鮫鏈”系上結子的時候卻怎麼都打不上。

女人來到魯一棄的身邊,柔實的手指撚起“天湖鮫鏈”,指花一翻便系成一個越拉越緊的穿套扣。隻是稍不小心,左手手掌外緣在牆體上擦過,頓時燙出一溜兒燎泡。

魯一棄拉著女人躲到平台的另一側,讓女人蹲在那裏:“躲在這兒,千萬別跟我身後!看到門開了馬上往外逃!”

女人沒有說話,她從魯一棄的語氣裏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照他的話辦。

溶漿已經和火油完全融會了,而且開始沿著低凹處和碎石的的縫隙成幾路全面鋪開了,由縱深方向往兩個人這邊聚攏過來。

魯一棄站在一塊洞頂落下的巨石上,手裏緊握這兩顆手雷。他握得非常用力,這樣的握法讓他手掌從麻木中解脫,重新找到了鑽心的疼痛感。他現在急需靈敏感覺,人身體最靈敏的感覺莫過于疼痛,這可以讓他從手掌上不同部位、不同點的疼痛差別,準確感覺出手雷應該是以如何的力度、弧度、角度飛行。

蒸汽活門上系著的“天湖鮫鏈”崩得緊緊的了,活門邊緣細小的縫隙如同哨子般刺耳響起。

等等,再等等,成敗在次一舉,生死在此一舉。

“天湖鮫鏈”是極其結實的,更何況還纏繞了三道。所以鉸鏈在蒸汽巨大力道的作用下開始往活門中陷落,往磚石中陷落。魯一棄看到平台的磚石已經開始位移和碎裂了。

就是在這個時候,魯一棄拉開保險環,扔出了手雷。

手雷扔出的力度不大,角度也很怪異,但卻恰好卡在洞頂上那塊搖搖欲墜的巨石與山體連接的縫隙裏。

手雷爆炸的瞬間很炫目,比剛才三顆手雷炸得還好看。因爲這是在洞頂炸開的,碎石四濺得如同煙花;因爲這時洞裏已經溶漿四溢,碎石落在溶漿中激起了紅花朵朵、揚得紅星飄蕩。

洞頂那塊削長的巨石,真好似一把天劍橫劈而下。巨石帶斜面鋒口的一邊正好剁切在管道的轉角上。木紋精石做成的堅實管道是和落下的巨石一同斷裂的,從那麼高的地方落下的巨石也隻是和這木紋精石做成的管道撞了個平手。

但是不管它們的硬度比試到底誰強誰弱,最終的目的就是要管道斷開。現在管道斷開了,目的達到了,管道中憋足的蒸汽狂噴而出……

氣流沖擊的途徑正好經過那隻架起的銅鼎。銅鼎的鼎口正對著狂噴而出的氣流。

在強勁得無法想象的猛烈沖擊下,銅鼎如同一顆炮彈一樣飛出。哦!不,應該更像“妖弓射月”中的那隻弧形鐵菱。而魯一棄也正是從“妖弓射月”那坎面想到這招的。

飛行的銅鼎擊中的目標是那扇石門,哪扇不厚的石門。結果和魯一棄設想中有些差異,那扇石門沒有被撞倒。事實比設想更爲神奇,石門上留下了一個和銅鼎底面同樣大小的方形孔洞,邊緣如同刀切的一樣。
石門被撞開個孔洞,可管道中的蒸氣卻沒有就此停歇,繼續狂吼著往石門的方向傾吐著高溫。

魯一棄此時已經從旁邊接近到斷裂的管道。掏出兩顆手雷,拉開保險,塞在管道的一側底部。然後快速躲到一塊大石的背後。兩顆手雷爆炸了,沒能讓木紋精石做成的管道損壞多少,卻是將已經斷裂的管道炸移開一點角度。蒸汽不再噴向石門。

女人的動作很快,她起身縱跳到石門的附近,想都沒想就從那洞口鑽了出去。確實,再不快點真就來不及了,溶漿已經蔓延到整個山洞,隻有那些大點的石頭依舊突出溶漿表面,就象突出水面的踩腳石。

魯一棄也鑽出洞口,還沒等他站穩腳跟,山洞裏又傳來巨響,更多的巨石落下,那洞頂開始坍塌了。

“快走!”魯一棄對女人高喊一聲。

“往哪邊?”女人也對魯一棄高喊一聲。

是的,從山洞中出來這裏,其實是從弦子槽重回到坎面中,既然是坎面,就會有扣子,就不能隨便亂走。

魯一棄借洞中傳出的光亮打眼看了一下,這裏是個磚石砌成的甬道,甬道往前七八步就有一個分叉口,往哪個支道走真是個問題。

身後的石門在嘎嘎作響,好像隨時都會倒下。洞中更是“嗤”聲一片,溶漿的紅光突然顯得黯淡了,大量的水蒸氣從洞口和石門的縫隙中往外湧。

女人瞪著驚恐而茫然的眼睛,不知道那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魯一棄知道,這肯定是洞頂繼續坍塌砸壞了熱水管道,熱水撲入溶漿,立時大量沸騰蒸發,同時也讓溶漿的表層稍稍凝固了些,紅光便顯得黯淡了。

魯一棄沒再多說,拉著女人便往一個岔道中奔去。因爲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再多作一秒的思考。石洞中如果隻是溶漿,那麼破裂的石門多少能阻擋一會兒。現在變成燒開的沸水,石門是無論如何都阻擋不了的。

沸水翻滾著氣泡,從石門的打開的縫隙中噴湧而出。一下自己就將魯一棄他們剛才站立的那一段甬道整個覆蓋。隨即又沿著那幾個岔道四處流淌,緊緊追趕在魯一棄他們的身後。

魯一棄和女人的腳步並不快,坎面中行走不可能象平常那樣狂奔。其實就算在這樣速度並不快的奔逃中,憑他們兩個的道行依舊不能發現甬道上安設的衆多扣子。幸虧的是這些扣子都是依靠蒸汽作爲動作能源或者將沸水當做殺招手段的,而現在總的蒸汽和沸水管道都被毀,扣子也全部失效了。

從洞中湧出的沸水雖然兇猛,但是在兩三個岔道口分流作用之後,追趕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熱度也迅速下降下來。這情況魯一棄注意到了,所以他將腳步放得更慢,這樣做是因爲他最終的目的是要逃出這個坎面,所以必須先認清和了解這個坎面。

坎面是個真正的迷宮,不知道布局遵循的是什麼規律,至少在魯一棄的腦海中不曾有過這樣分布設置的形式。

于是魯一棄決定放棄對迷宮的了解,隻管往前奔走,一切都聽天由命了。
地層下又一陣晃動,如同水的波浪一樣起伏而來。甬道中回蕩起陣陣怪響,卻分辨不出是山體開裂倒塌發出的,還是地層下斷層變化發出的。

晃動雖然隻持續了短短十幾秒時間,魯一棄和女人卻感覺過了許久許久。好不容易等到晃動平服了,兩個人都變得不敢邁步了,剛才的聲響讓他們感覺腳下的道面極其薄弱,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在魯一棄他們兩個所在位置再往前拐過兩道小彎的地方,也有那麼一群人和魯一棄有著同樣的感覺。那群人分作兩堆,前面的是四個人,後面的有**個。前面的四個人此時要是見到魯一棄或者被魯一棄看到,肯定都會是一番狂喜。因爲這四個正是獨眼、瞎子、鐵匠和柴頭。

獨眼和鐵匠在風箱坎面裏是直接被吹到三朵穗頭朵穗那裏面。而瞎子卻是被吹到第三朵穗中。瞎子到底是賊王,他知道如何調整自己被吹卷得不由自主的身體不受太大撞擊,也知道在風勁無法繼續控制身體時如何巧妙地落地。所以他始終是清醒的,並且在第三朵穗的穗口就停穩身子。隻是瞎眼的人是不會繼續往穗朵連居這樣複雜的環境中去的,因爲看不到周圍環境,沒法記住環境特征,進去後,要沒人領,肯定是出不來的。他選擇的是比較直筒的路徑,這樣的路隻要記住步數和角度,就能進退自如了。

瞎子知道自己是從風箱那個方向被吹過來的,所以不在走回頭路。他從穗杆直接走到了頂頭穗穗口,在那裏遇到正好從裏面出來的獨眼和鐵匠。鐵匠和獨眼都看出三多穗的布置,但是他們卻不知道走哪朵穗才是正路。而且還沒等他們仔細對這三朵穗好好分析一下,就突然與一群厲害的人扣相遇,並且被逼進了頭穗的托葉中。

那托葉居然不是狹長的居室,而是條通道。但這通道的道面是一條斜滑道,剛進去還不怎麼覺得,突然在一個洞道寬大的地方出現了個陡度極大的滑落坡,將他們全都陷入了這裏的迷宮中。

在迷宮中他們遇到了柴頭,當時柴頭正努力著要從滑落坡那裏爬上去。被獨眼他們猛撞一番,鬧了個齜牙咧嘴鼻青臉腫。要不是獨眼趕緊地將他一把拉走,後面下來的那群人扣還不知道將他撞成什麼樣子。但是他沒有機會抱怨或表示感謝,緊接而的來就是連續的搏殺和奔逃。

柴頭不是從這坡上落下來的,他是在峽口小道中迷路走散後。轉了好多圈也沒能出去,突然瞧著哈得興在前面,趕緊追過去,沒想到踩了個暗藏的洞口,從那裏直接掉入迷宮。幸虧在洞口的下方有個水潭,要沒這水潭,這高度柴頭肯定得摔死。當然,這高度也不是柴頭能夠憑自己力量爬上去的,所以他在下面一路找尋,居然讓他找到這樣一個陡度極大的滑落坡,雖然這裏也不一定能上去,卻多少給了他一點希望,一點爲之努力的必要。

迷宮的環境和設置方法對于雙方都是陌生的,所以在這樣的坎面中哪一方都不敢太過造次,隻敢在陷口(下落式坎面的入口)附近拉鋸式地對抗著。

人扣中有些獨眼他們見過,是“明子尖刀會”和“攻襲圍”坎面中的,還有幾個沒見過的怪異人扣,仿佛渾身都布滿了鋒芒。剛一交手就讓獨眼他們連續受傷。幸虧獨眼是夜眼,幸虧瞎子聽風辨音的能力很強,也幸虧柴頭在其他人落下之前對這裏已經有些了解,這樣他們才能與這些本領高超的人扣在迷宮中持續地周旋了好長時間。
但是隨著人扣們對環境也逐漸熟悉了以後,獨眼他們漸漸被逼得往迷宮中那些未知的區域中逃命了,他們的涉險其實也是在給人扣們踩面兒,于是扣子們並不急于剿殺他們,而是步步爲營、緊逼不舍。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現在,但獨眼他們從這些天看到的坎面特征來分析,他們已經到了這個坎面下死扣的範圍了,加上連續的山體震動和溫度升高讓他們感覺前面要面對的恐怕還不是坎面死扣那樣簡單的。不能再往前冒險了,隻好利用幾條回旋的甬道和那些人扣繞圈子。這樣繞圈子對于追趕的人其實沒什麼,但對于被追的人隻要一個道口走錯就會再次被逼入沒走過的可能下了死扣的甬道。

繞圈的追趕越來越快速,獨眼他們最終還是一個疏忽邁錯了道口。所以獨眼他們停住了腳步,進退都是死,還不如拼一把,于是雙方對峙著,拼死之戰隨時會爆發。

誰都對甬道深處突然會出現一對衣裳襤褸的男女感到詫異和震驚,特別是對于那幾個渾身都是鋒芒的“十六鋒刀人”。他們是朱家從姑蘇調出的精銳,不隻是技擊本事高超,而且擁有非常豐富的江湖經驗,他們是從無數次江湖廝殺中鍛煉出來的。所以從這對男女突然出現的瞬間開始,他們就真切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壓力使他們的動作變得滯重,擺出的撲殺招式如同定格了一般。其他“攻襲圍”的人扣也感覺出一股洶湧的氣勢騰躍在甬道中,那氣勢他們在紅杉古道前的山坡上見識過,他們心裏清楚,在這氣勢面前,自己的力量是很渺小的。“明子尖刀會”的殺手們沒有太多感覺,與其他兩種人扣相比,他們隻是一群莽夫,一群俗人。可往往就是俗人更能體會到現實的變化:那對男女出現的方向有滾滾熱浪翻湧而來,這樣灼熱的溫度讓他們已經做好準備,腳下踩踏的步法隨時可以轉身狂奔逃走。

魯一棄的出現讓躍躍欲鬥的雙方都不敢動了,獨眼他們是生怕一場廝殺會導緻魯一棄受到傷害,人扣們害怕的是對方突然來了一個可以將他們盡數滅了的絕頂高手,心裏琢磨前些時候那幾個始終奔逃的人是不是誘兒,就是要把自己這些人都給騙到這裏來。

“都聽我說一句。”魯一棄平靜的聲音在這悠長環繞的甬道中顯得異常的高亢和威嚴。

“如果想留條命,那就快逃,要不等會兒會連個骨頭沫兒都找不到。”

話語剛落,那幾個“十六鋒刀人”如同旋風一樣從身後其他人扣身邊的空隙中擠了過去,迅速消失在甬道中。其他人扣動作明顯比刀人要慢,直到刀人們已經在一個岔道拐彎了,他們才轉身開始奔逃起來。

扣子都逃走了,其實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沒有弄清自己是爲什麼要逃。
魯一棄也沒想到人扣們會這樣果斷迅疾地逃走,其實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他是想告訴這些人沸水和溶漿已經從後面追湧過來了,火山也隨時可能噴發。

“十六鋒刀人”們從絕頂高手的話中理解的意思是,他對自己這些人的性命不是很感興趣,隻是要求自己這些人趕快消失,要是消失得緩了,那就會讓他們死得很徹底。連刀人都逃了,其他人坎也不是傻子,更何況那方向過來的熱浪確實讓人很難承受。

“到底是高手,我還沒說清情況就都顛丫子了,看來他們已經覺察出這裏的形勢很危急。”魯一棄心裏也在想。

“快走!”魯一棄的話有些象命令。

他的語氣和很是匆忙的動作讓獨眼他們幾個清楚情況十分不妙,已經緊迫到連半句閑話都來不急說了。

他們都沒說半句閑話,隻是快速地邁動步子,大口地喘著粗氣。喘粗氣是因爲跑得太累也太緊張,也是因爲甬道中溫度在迅速升高、升高……

魯一棄他們正往前快速移動著,突然看到逃走的那些扣子突然迎面沖了過來,落在最後面的“明子尖刀會”殺手還不時發出吱呀的怪叫。

在前面開道的獨眼嚇了一跳,“十六鋒刀人”的速度太快,這樣沖過來根本就沒有給他一點反應的機會。不止是獨眼,其他幾個人也沒有一個能作出一點反應,那刀人就已經近在咫尺了……

刀人不是襲殺他們的,刀人們隻是要從他們這裏逃過去。魯一棄他們稍稍往旁邊側了下身,這群人扣子便如群發瘋的奔馬一樣挾風而過。

是什麼讓這些人像剛才被魯一棄嚇走時那樣狂奔?是什麼讓他們恐懼得連一個絕頂高手都不在乎了?

魯一棄沒有細想,情形也不需要他們細想。眼見著一片暗紅翻滾著氣泡擁擠而來。

“這裏!”魯一棄從剛才人扣們奔逃而過時就已經看好旁邊的一條岔道,本打算是進到那裏躲避那些根本來不及躲避的人扣的,現在倒是恰好可以從那裏再次逃過夾裹著溶漿的沸水。

水流在狹道中奔流,對于旁邊的岔道,隻要水流的前鋒不受阻擋,一般要等水頭勁道過了,然後才會慢慢在往著岔道中湧入。這樣就給魯一棄他們留出了一點時間,趕在沸水前面有十幾步遠。

可是前面的路通到哪裏,沒人知道。

“那沸水不是、在後面的嗎?怎麼跑、我們前面了。”女人這時候還能在喘息中硬擠出兩句話。

是呀,剛才的沸水是迎面而來,也就是說原本在背後的沸水已經從其他岔道繞到前面,這說明這裏不單是路徑縱橫交錯,而且地勢的高低也錯綜複雜,也許腳下一段上坡路,到前面才發現有一段低窪部分已經被沸水注滿,斷絕了前路。這就和南黃海邊的灘塗一樣,看著一馬平川,其實有些地方是低窪處卻看不出來,等漲潮時往回走,以爲方向是正確的,其實前面的低窪處已經被海水迂回淹沒了,無法上到岸邊。

這樣的道理魯一棄當然清楚,不止是他,這裏的幾個老江湖都清楚。所以現在他們腳下雖然是走的一段上坡路,可一顆心卻都提吊得高高的,大口的喘息差點都要把它給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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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節 迷宮逃

此家亦爲宮,亂徑迷足蹤。

近步避水火,碎壁入硝洞。

心脈盤曲繞,扣門無犬聲。

釘匙入妙竅,起伏斧爲陣。

情況和他們預想的不一樣,前面沒有低窪,更沒有被沸水注滿的低窪。前面的甬道越走越窄,從五六步的寬度逐漸變成隻能並走兩個人的寬度。甬道變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他們前面出現了一堵牆壁,一堵沒門沒縫的堅實牆壁。死路!死胡同!死角!不管是用怎樣的叫法,有個事實是不變的,那就是——死!

沸水漫了上來,已經追到最後面鐵匠的腳後跟。此時的沸水沸騰得特別厲害,翻滾著,噴濺著,蒸騰著,這是因爲在沸水背後湧來的是紅亮的溶漿,它的溫度讓流入這條岔道的沸水蒸發得沒有多少了,眼見著就要將那些沸水完全替代。

沒有路,後面又是可以摧毀一切的溶漿,地面的溫度已經急劇地上升,幸好站在最後面的是鐵匠,要不然肯定會被烤得不行,即便如此,鐵匠腳上那雙好皮子的靴子還是發出了陣陣焦臭。

溶漿發出的紅色光亮映紅了大家的臉,而且從它漫上來的速度看,恐怕很快就會讓這幾個人和這紅色融爲一體。

被溶漿堵住的那段沸水很快蒸發光了,高溫下那些蒸汽也迅速消失。溶漿紅色的光亮也這甬道亮堂了些,雖然不是非常明亮,但這紅色光線倒是非常穩定,沒有太多的閃爍和跳動。

“這邊牆線有偏移,上端有根像蠶絲一般的拉弦。”大多東西是要在明亮的環境中才可以看清,比如柴頭此時說的牆線,。這是兩面牆壁的交接線,極微小的偏位要沒有很穩定的光線是很難辨別出來的;而還有些東西卻是要在特別光線下才能看到,比如柴頭此時說的拉弦,如果是用《異開物》中提到的“血蛛反眩絲”做成的話,那樣一根透明的絲線卻一定要在紅色光線的映照下才可以看到。

獨眼迅速地用梨形鏟在後面的地面上挖出一條小溝槽,憑他移山斷嶺的功力也就隻能挖這樣小小的溝槽,。這還幸虧是鐵匠打制的鏟子好,要不然在這樣的山體甬道中,根本挖不出溝槽,除非是用錘鑿慢慢鑿。

溝槽隻能將溶漿漫上的速度稍微延緩一下,現在大家寄希望的就是在獨眼爭取出的這點時間中,柴頭能從發現的情況裏搞出點逃得性命的名堂出來。

牆面的交接線有偏移至少能說明牆面上下半截是分開壘砌的,磚體在這裏沒有交叉砌入。這樣的牆體牢固性會大打折扣,魯家先輩造出的牆體應該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除非這裏本來就設置爲可移動的。

柴頭的那雙大小眼眯縫著,也隻有這樣一對練魯家技法而造就的眼睛,才具備發現這樣微小差異的能力。柴頭小心地牽動那根細絲,他把這根絲左右都動了動,找到動作的竅口應該是往左,然後那雙魯家六工技藝練就的手掌捏住細絲緩緩往左輕移著過去。

“血蛛反眩絲”並不結實,這從它本身是蛛絲這點就可以知道,所以這樣的弦子拉的扣卡一般都是很靈活輕巧的,要不然這蛛絲材料做成的弦子會很容易就斷了。
柴頭的汗出來了,順著鼻尖往下滴,因爲溶漿讓這甬道裏變得很熱,也因爲他貼在牆面上的耳朵聽得見牆體中扣卡移動的輕微摩擦聲。

魯一棄的汗也下來了。這是因爲他的感覺從牆體中搜索到一團氣息,那應該是個古老的部件,而且還是個材料非常好的部件,像是用玉石或者什麼晶體做成的,這樣的東西要是現在拿到北平琉璃廠,肯定會轟鬧了半條街的鋪子。但是隨著柴頭手的移動,那東西運轉得很遲滯,牽動它的弦子似乎已經到了強度極限。

“停!”魯一棄突然大聲叫道。

與此同時,柴頭的手指微微一顫,絲線還在他的手中,可是已經掛不到力了。柴頭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事情,他不死心地將手掌又輕輕移動了一下,絲線照樣拖拉而出,可是能拉出來的隻是絲線而已,那隻好材料的古老部件不再移動分毫。

千年前的機括用玉石、晶體做關鍵部件,可以防止生鏽、膨脹等現象,保證可靠動作。可是千年前機括的槽道卻很難保證不被灰塵、泥污粘附阻塞,使得關鍵部件的動作軌道卡澀。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情況,絲線斷了,那部件沒有被拉到位置,也沒有退到原位,而是被牢牢卡死在軌道中了。

“咋辦?”獨眼顯示出的慌張是因爲他對被溶漿燒死極度恐懼。他見過自家前輩被古墓中酸液燒死腐爛的情形,而面前的溶漿肯定比古墓中的酸液要厲害好多倍。

“拜托,勞誰駕把我先給滅了,我可不願意眼瞧著自己慢慢被燒化。”柴頭掏出弧形內彎刀,伸在身前,等待著哪個好新心人接過去。

沒有人理會柴頭,隻有最後面的鐵匠又將身體往裏擠了擠,並且連連跺了幾下腳,把靴子上燃著的火苗跺息了。

“卡崩”一聲巨響沿甬道傳來,震得幾個人的耳膜嗡嗡的,同時,甬道的道面也重重地震落了一些。

擠在盡頭的人們都沒什麼準備,在這樣一個大震的作用下,身體不由地往前傾,大家雙臂擺動的同時又互相拉扯著,極力保持身體的平衡,那樣子卻像是要撲跌入溶漿中似的。

腳下晃動的人們終于在牆壁的幫助下靜止住了。那已經流淌到鐵匠腳邊的溶漿明顯地頓了一下,也靜止住了。

突發的情況讓大家愣住了,擠在一起不敢有絲毫的動作,也不敢說話,就像在聆聽生死判決那樣專注認真。

他們沒有聽到判決,甬道中有那麼一瞬間是非常的寂靜。腳邊的溶漿靜止的時間沒有超過兩秒,突然間便快速往反方向流走,沒一會兒就消失不見,要不是滿地的焦痕、殘餘的火苗和帶有磺味兒的焦臭,都叫人不敢相信剛才這裏溶漿已經逼迫到腳邊。

不管怎麼樣,溶漿退流而對于已經被溶漿圍困得無路可逃、必死無疑的人們來說,應該是天大的好事。所以柴頭想笑,可是他隻半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表現出一點笑意呢,便表情怪異地定格在那裏。
其實此時大家耳中被震出的嗡嗡聲還沒有完全消失,卻又聽見由遠而近地傳來連綿不絕的“隆隆”聲響,就像春雷在甬道中滾動。這種奇怪的聲響沒有給擠在甬道盡頭的人們帶來春天般的暖意,而是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從心底生出種恐懼的顫栗,身體更是本能地又往甬道端擠了擠。這樣的擁擠都讓在最裏面的魯一棄和女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隆隆”聲越來越近,近得都可以看到它的存在。隻是它所帶來的情形讓看到它的人都忍不住發出絕望的驚呼。

那是甬道頂部發出的聲響,是甬道頂部連續坍塌發出的聲響,這長長的迷宮似的甬道在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坍塌著。

坍塌著的甬道就像一張黑暗的巨口,往魯一棄他們這邊吞噬過來,仿佛是地獄在擴展。面對這樣的局面誰都沒有回天之力,隻能閉目等待著死神的來臨,隻能由得黑暗來吞嚼,隻能任憑頭頂上山體的任意碾壓,隻能最後再下意識地往後竭力地擠讓絲毫的空間。

幾個人是倒翻著滾入黑暗之中,慶幸的是這黑暗的空間不是坍塌的甬道。最後竭力地擠讓使得身後的牆壁突然倒塌,就在甬道要壓住他們的一瞬間,他們滾裹在那一牆的磚石中一同摔出。

又是一段坡度極大的路徑,連續的滾翻卻沒有讓魯一棄失去知覺,他始終和女人緊緊抱在一塊兒,不管前面要面對的是生還是死。

停下時,魯一棄第一反應就是掏出熒光石。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管亮盞子會不會帶來什麼危險了。

熒光石讓他看到其他幾個人,都被摔得鼻青臉腫的,卻沒有傷到筋骨。

“這裏有‘幻頭線’!”熒光石的亮光才亮起,柴頭就有些興奮地叫起來。“幻頭線”是魯家技藝中常用的一種手法,是將“線帶”或者“平行線”蜿蜒扭轉,讓圖形産生無限延伸的視覺偏差。有這樣的圖形就意味著他們還處在魯家祖先的布局範圍中,還沒有被困到無望的絕地。

“看來你這眼睛能瞄的東西還真不少,能瞄到實路嗎?”鐵匠說。

“亮盞再高點,我看看‘幻頭線’的扭口在哪裏.”柴頭說。

魯一棄一邊站起身來,把熒光石舉高,一邊依舊平靜地說道:“那快找找,尋條道出去,這裏的火山快噴了。”

其實就算現在有路逃出去了,活命的機會還是不大的,火山的噴發範圍很大,憑他們的腳程很難逃出這範圍。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魯一棄在女人身上成就爲一個真正的男人後,他就沒再想那暗構金寶,他隻想著怎麼才能讓女人活著離開這裏。

這裏雖然有魯家祖先留下的“幻頭線”,但其實更像個天然石洞,洞壁上泥污青苔厚厚堆積,很難看出差異來。柴頭的眼睛摔得有些腫,眼眶也有些變形,不知道是不是這原因讓他大小眼的瞄視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扭口。

扭口在石洞頂上,這種發現應該是正確的。大家心中都清楚,逃出的路徑肯定是要往上走的。
扭口在洞頂正中,如果還是一棄和女人兩個在這裏,那麼就算找到扭口也很難出去,因爲根本沒有立足點可以攀爬。可現在不同了,瞎子腿正弓,手掌一托,給獨眼一個借力,獨眼便縱上了洞頂。

果然是扭口,獨眼在看著很是平坦的洞頂竟然吊攀住了。他的手指勾在厚厚的青苔和泥垢中。當然青苔和泥垢是吊不住他身體的,而是在那青苔和泥垢下面藏著一條折邊,扭口應該有的折邊。

獨眼雙手都扣在折邊裏,然後將身體平吊起來,雙腳腳尖在弧形的頂面上一陣亂蹬。隨著他的蹬塌,泥垢和青苔大片落下。當然,有些是他蹬下來的,但更多的是因爲洞頂有一部分移動而掉下來的。獨眼勾扣住的那個折邊在移動,隨著他的蹬塌在移動,一條縫隙在頂上出現,當這縫隙到達腳掌可以伸入的時候,獨眼蜷縮身體,將腳掌踩入縫隙,然後雙腿用力,一下子打開了一個三尺見方的長條形口子。獨眼沒有縮回腳,而是身子勾起,一下倒翻進了口子裏。

獨眼畢竟是老江湖,他所有的動作程序並沒有因爲情況危急而省略。所以身體雖然進入了缺口,頭卻還露在外面,然後側身掏出火柴,準備像以往那樣先彈朵火苗出去,這樣可以探一下裏面的氧氣含量,也可以稍稍觀察一下裏面的環境。

“不要!”“住手!”魯一棄和鐵匠幾乎一同喊出。魯一棄從缺口打開的瞬間就感覺到裏面湧動的氣息如同翻騰的烈焰一般,他潛意識中覺得火焰會在這裏導緻滅頂之災。鐵匠是因爲聞到洞口中傳出一種混合氣體的味道,這味道他經常在燃燒了上好煤料的火爐中可以聞到。

魯一棄的話對于獨眼來說就像是命令。也幸虧是一棄及時制止,要不就算鐵匠喊了,他還是會將火柴彈出。因爲獨眼也是個自信的老江湖,他並沒有嗅聞到像古墓中會燃爆的肮噦氣味,也沒看到整片的磷光。

“千萬不要有明火,這洞裏有火氣。”魯一棄是在《西域風物錄》上尋到火氣這個名詞的,其實他不知道,《西域風物錄》上的火氣其實指的是天然氣,也可以說是煤氣。而這裏出來的火氣卻是硝氣,含硝礦石中常年析出的可燃氣體。

沉悶的聲響再次傳來,山體不住地顫抖著,洞頂的泥垢碎石不住地落下。這些現象是在催促魯一棄他們動作要快。

魯一棄伸手到女人的懷裏,一把扯出了她的絲綢肚兜,遠遠扔掉。這樣的做法明眼人都知道,是怕絲綢料摩擦産生靜電火花,燃爆上面空間中的硝氣。可是大家奇怪的是魯一棄如何知道女人裏面貼身肚兜是什麼料子的,更讓人奇怪的是,女人對魯一棄這樣的動作竟然沒有表現絲毫的別扭和不自在。

柴頭嘴角牽起一點笑意,笑得很是扭曲變形。他隨即也將自己挾帶的火折丟掉,縱身邁步,在瞎子腿上一個借力,伸左手抓住獨眼剛扔掉火柴盒的手,右手在頂上那缺口的邊沿上一搭,便上到了上層。
上去了兩個人,後面的人要上去就更容易了。瞎子是最後一個上的,他把盲杖給獨眼和柴頭拉住,一枯瘦的手交叉用力,身子便輕飄飄地攀援而上。

上面一層的空間從環境布局來看是個天然石洞,但洞壁的石質卻很不一般。鐵匠認得,那都是硝石。也就是說這裏其實不是一個天然的石洞,而是由一個硝石礦掏挖而成的。

掏挖而成的石洞被封閉了不知道多少年,讓其中充盈了濃厚的火氣(硝氣)。鐵匠囑咐大家小心,千萬不要讓挾帶的鐵器碰到硝石壁,稍微的撞擊和摩擦都可能産生火星,發生爆炸和燃燒。

魯一棄隨即也找到石洞中人爲修鑿的證據,在熒光石的昏暗光線照耀下,他看到石洞的洞壁和頂部有許多的圖形,他以前在許多典籍秘本上見過與此相似的圖案,隻是不知代表著什麼意思。

“是‘地靈祭火符’,啓無形地焰,煉惠世之金。”沒等魯一棄的言語和表情有任何表示,獨眼已經在旁邊給他解釋這圖形了。“古老的玄元祭術,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用。”

“哦!”魯一棄一下子恍然大悟,許多的東西在他腦海中連貫拼合成形。

魯家先輩在此建暗構藏五行“金”寶,如果像自己原來推測的那樣,是藏在峽谷中的無脊無梁殿中,然後放置在一個受日月精華最多的方位,也就是原來推測的母體心髒位置。對于一般的尋寶人來說也算是奇巧妙置,可是對于那點穴設坎的技藝出自墨家、源于“機巧”,而造詣更在魯、墨兩家之上的朱家高手來說,未免太容易了。朱家高手先自己而入,卻沒能找到暗藏五行“金”寶,說明魯家先輩在此處的設置肯定不是按魯家常規的技藝方法,而是另辟奇徑了。

此處有硝石礦聚無形地焰爲有“火”;此處的位置是在山體深處,依山脈連接覆山之“土”;兩路管道讓地下水不斷循環,讓蒸汽四散包繞爲有“水”;山體上林木蔥郁連綿得“木”,再加上“金”寶本身,這是一個五行調和的局相,這是一個四行孕一行的構造。它是利用林木吸收日月雨露精華,再由土石傳入寶構,加上地下水挾取地氣,“地靈祭火符”和硝石礦聚集地焰,一同蒸熏養護“金”寶,使得兩千多年來一直寶氣不衰、兇穴難擴。

“小心往上走,要來得及的話,把上面的寶貝順便啓了。”魯一棄的話有些莫名其妙,讓幾個高手很是摸不著頭腦,都相互狐疑地對視了一眼。

魯一棄的話的確讓人很難理解,就說這往上走吧。獨眼他們在洞穴頂面上沒有發現絲毫暗藏著坎缺兒的跡象,這要如何往上走阿。

魯一棄沒有注意幾個人的反應,隻管舉著熒光石,牽著女人順著洞穴小心地往前,表情依舊是那樣的平靜,隻有女人從一棄握緊住她的手掌上知道,他正處于一個極度的興奮和緊張狀態中,因爲那手掌變得滾燙,而且不斷有汗液沁出。
跟在魯一棄背後的幾個高手漸漸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而且隨著前行,他們驚訝的表情顯得越來越誇張。特別是瞎子,在這樣蜿蜒昏暗的洞穴中,他腳下感受到的地勢變化要比其他幾個人眼睛看的要更加真切。他們是在往上走,洞穴是蜿蜒著朝上的,而且越往前,陡度的上升越明顯。

就在魯一棄他們幾個人還在硝石洞中小心翼翼地移動步伐時,在剛才他們逃出的坍塌甬道中,從碎石磚塊間擠出了一小縷火紅灼熱的彎曲線條,並且沿著魯一棄他們翻滾落下的斜坡迅速流下。一小股溶漿正迅速地往硝石洞的洞口接近。硝石洞中濃厚的火氣也正從缺口往下面的洞道中湧入聚積。

而在魯一棄他們所在位置往上不算太高的地方,有一個磚砌的地下通道直貫一段山體。這通道一端的牆面不知道怎麼被無聲地移開了,從不寬的間隙中擠進一個接一個的死屍!對,是死屍,那些本該在三道坡下冰潭中的破爛屍體。

峽谷中,狼群在奔跑,雖然它們的數量少了許多,雖然它們的身上傷痕累累,但是他們還是竭盡全力在奔跑。和他們一起奔跑的還有一隻剛才和它們拼死相博現在也皮破肉綻的巨熊。還有一隻巨熊和幾隻原本兇猛的野狼現在正安靜地躺臥在峽口的雪地上,隨著地面漸漸下陷,任憑翻起的土石將它們掩埋。

硝石洞中的行動很緩慢,是因爲怕有什麼大動作導緻火星迸出,也是因爲這是一段陡度挺大的上坡路。路也很長,這點大家都感覺到了,而且習慣數步子的瞎子也已經數到一千多步了。

硝石洞走到最後是逐漸盤旋向上的洞道,而且不是均勻的盤旋,每走一段就有大幅度的轉折和扭轉,在這些位置魯一棄都可以感覺出火氣的濃度特別大。

瞎子沒有魯一棄那樣的感覺,也不能像鐵匠那樣聞到硝氣。但是在走過這盤旋洞道有一大半的時候,久未作聲的他突然開口說了句:“千徊百曲焚心脈!”

沒人接話茬,也沒有人停下腳步。

“我躲在千屍墳裏休習魯家《班經》中‘辟塵’一工時,陪我的小女兒有天在外面過路商隊裏偷了本古醫書《輪脈陰陽平》,其中講人心在情至極時謂之焚心。此種情形下,盤繞的心脈就會出現許多小的彎曲和轉折,使人心胸不暢、情郁難抒。那心脈的圖形和我們現下走的洞道有些相似。”

柴頭終于忍不住答話了:“那倒是,你沒聽若老闆講的那傳說嗎,一個女人莫名其妙地懷孕了,又偏偏生出條惡龍來,這心裏哪能舒坦了。”柴頭接的這句話,沒人聽得出是正經話還是開玩笑。

鐵匠和獨眼都輕聲笑了兩聲。

“別出聲!”瞎子突然聲色俱厲地喝道。

幾個人不知道是非常聽瞎子的話還是被瞎子的語調嚇住了,一下子都沒了聲音。周圍重新變得寂靜。

“聽到了嗎?前面有規律的聲響。”瞎子說。

沒人回答,說實在的話,他們也真沒有聽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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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節 近寶怯

“在那邊。”瞎子盲杖指出的方向是斜上方,那方向是洞頂,是厚厚硝石,是重重山體。

“有規律的聲響,別是什麼人在敲擊求救。”鐵匠說。

“什麼有規律的聲響,就是毛眼妞兒在唱小曲我們都別理。我們幾個都在這兒,能發出這種響動的不是對家就是坎面,離得越遠越好。”柴頭的話不無道理。

這句話讓鐵匠的表情痛苦艱難地抽搐了一下,這表情好像那裏除了對家、坎面,還有可能是他的親人。。

“不是還有哈得興嗎?”女人很詫異于這些男人的記憶力,怎麼把自己一個同伴都給忘了。

她的話讓好幾個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其中包括魯一棄。

“先不要管別的,我們面前現在就一條路,走哪算哪兒。”

大實話其實就是哲理,魯一棄一句話讓明白人都在自嘲苦笑。是呀,面前就一條路可走,不管是有聲響還是有什麼人,你都隻能走這條路,根本沒有選擇,說什麼都是白說。而且這硝石洞洞壁連碰都不能碰,就算鄰近有點什麼,就算這裏有獨眼這個挖掘高手,也隻能是聽聽而已。

前面的路是繼續往上的,前面的路也很快到頭了。

瞎子此時盲杖又一指說道:“響兒就在那兒。”

魯一棄眼睛微眯著眼睛,盯住一個方向,話語中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就在那兒!”

瞎子看不見,魯一棄看得很遠。而剩下的那幾個人卻都在爲自己眼中最真實的情形驚異和興奮。

就在那洞道的盡頭,空間驟然變得高大,高處的石壁上鑲嵌這一扇雙合門,門很漂亮,也很氣派,雕花鏤飾,檐額飛挑,與硝石石壁極不相稱。一道有三十多節的石階直達到門口,緣平棱直,寬七高五。兩邊欄杆也是精美氣派,雲線凸,石鼓頭。

雙合門、石階、欄杆整體都發出一種幽幽的暗金色光澤,並且暗金色中還有許多閃亮的金點。這種材料魯一棄聽說過,叫做“爍金玉黃石”,是極少見的石材,一般在帝王宮殿才能少量地用這種材料來點綴裝飾。比如說九龍口的三步階,紫檀禦書桌桌面。

魯一棄微眯著雙眼,一副失魂迷離的模樣,邁步直往石階上走去。

獨眼伸手想拉住他,卻被柴頭給攔住。女人一直都在魯一棄身邊,她卻沒有攔阻他,隻是緊跟其後,半步都不拉下。

石階很穩當,沒有坎面。魯一棄的腳步也很穩當,這很讓人懷疑他那幅失魂的模樣會不會是裝出來的。

走到石階頂端,魯一棄迷離的眼光突然間一凝,然後彎腰從門檻的底邊處撿起一件東西,緊緊攥在手裏。那是一枚釘子,一枚沒有一絲鏽跡的釘子。他的位置在最高處,所以他的動作除了離他最近的女人,下面正低頭登階的幾個人沒一個看到他彎腰的動作。隻有瞎子的腳步稍稍遲鈍了一下,眼白子翻轉了幾下。

柴頭和鐵匠仔細檢查了哪扇門,竟然沒有一點異樣。這很奇怪,做工如此精緻繁複的門怎麼會沒有設置坎面?按坎子家的常理,做工越精美複雜的器物設置坎面的可能就越大,而且也便于設置坎面,因爲繁複的造型更便于暗藏扣子。腳下的台階已經是個意外了,難道這門……?

可是現在確實是找不到一點坎面痕跡,難不成魯家祖先把個坎面做得無跡可尋了。
獨眼終于有些耐不住,直接伸手往門上運力推去,旁邊的人連阻止都來不及。

門紋絲未動,也沒有什麼異常發生。

這讓大家舒了口氣。可是一個個鎖緊的眉頭卻未能舒展,這唯一的出路難不成是個悶口?這很是說不通,悶口用不上做得如此精緻富麗。而且旁邊也沒有其他位置可以設置暗門,不用做這樣好的悶口用作障眼迷惑。

“怪事,是個門咋就進不去呢?”女人低聲喃喃,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這話讓魯一棄的腦子猛然翻了個個兒:“對了,我們過來的方向沒有什麼正規的路,那麼這裏應該是個尾室,不是正門,也就是說這裏是出位,而不是正常的進口。門應該是往外拉,而不是往裏推。”

魯一棄的話讓大家眼睛一亮,可是再仔細看時,卻發現這“爍金玉黃石”做成的門扇光滑平整,沒有一個著手處,無法外拉。

“大少,你撿那東西興許是鑰匙。”瞎子翻著白眼說道。他的話讓大家有些意外,讓女人更意外,隻有她看到魯一棄彎腰撿東西的動作,可這在台階下方好遠一段距離的瞎子竟然能聽到這樣一個幾乎沒什麼聲音的動作。

魯一棄卻根本沒理會瞎子的話,因爲他的眼睛已經再次迷離起來。從見到這釘子模樣的東西他就發現它帶有一種靈動炫華的氣息,攥緊在手中後更給他異常的感覺。不知道應該說那釘子融入他的身體,還是他的精氣神彙入這枚釘子,反正他感覺在那門上有個歸宿,有個屬于自己的竅位。于是迷離的目光像一種精密的儀器在門扇上掃描而過。然後用一個極其自然隨意的動作擡手把那釘子插在了門上。

由于魯一棄的動作並不快,所以插入的位置幾個人都看得很清楚,那是石門上一個閃爍金光的斑點,和其他閃爍金光的斑點沒有絲毫區別。但是魯一棄手中的釘子確確實實地插入了,還不費力地插入。插入後吻合得就如同和石門是一體的。

釘子看來不是鑰匙,而是把手。當魯一棄輕輕拽回釘子的時候,那對門扇輕巧地滑開了。

隨著門扇的開啓,瞎子所說的有規律的聲響驟然出現。那聲響比意料中的要嘈雜喧囂多了,讓幾個人相互間的對話都必須湊近耳邊才能聽清。這種現象說明那扇門的密封閉音效果極好,也說明這裏發出這種聲響的有許多物件兒。

門開起到足夠兩個人並排通過的時候,釘子便自己脫出了。這門便不再動彈分毫。魯一棄隨手將釘子放進口袋,就像是放進自家房門鑰匙那樣自然。

鐵匠從始至終一直都盯視這那枚釘子,臉上是驚訝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開啓後的石室光線很好,這是因爲四面的石壁上有許多發光晶體。所以不需要他們怎麼仔細辨認,就已經看清發出規律聲響的是一些按順序不斷落下又擡起的石斧。

石斧很大,比上面大殿中的巨木拍還要大。而且分布很密,幾乎遍布整個石室。

柴頭好像對這樣的坎面很熟悉,才看一眼就嚷嚷了:“不對呀!不對呀!這些個石斧不應該這樣不停地起落。”

“你懂這坎?說說!”獨眼問。
現在已經不是賣弄的時候,這點柴頭很拎得清,便毫不保留地說道:“這坎面的動杆在腳下,平時石斧懸在室頂縫隙中,隻要下面行走的步子不對,觸了動杆兒,相應位置的石斧扣子就會落下劈砸坎面中的人。”

這樣比巨木拍還大的石斧要劈砸下來,下面的人是絕無生機的。

“而且就算坎中人功力高,躲閃快,可是躲閃到的下一步會有另一隻斧子候著呢。這就像是菜墩上的一隻青蛙,在躲閃幾十把不斷剁下的菜刀,最後總有把是躲不過的。”

“‘百剁一砧料’的坎面兒。”看來鐵匠對這坎面有些了解,要不然說不出這樣的斷語。

“差不多吧,但你這斷語說的是廣西坎子家肖雲洞一派的‘天落刀雨’,其實那和這坎面又有好些不同,那坎面是按見步行步落刀,這裏步法卻是有一定步法規律的……”

“太上六壬八步罡。”沒等柴頭說出石斧陣如何擺置,魯一棄在旁邊輕聲說了一句。

柴頭滿臉佩服地轉過臉去,用近乎崇拜的目光望著魯一棄。可魯一棄此時卻像個中邪的人,滿臉的呆滯迷茫,不知道魂魄已經遊蕩何處了。

魯一棄的魂魄遊蕩得並不遠,就在那些不斷剁砸的石斧群中。他看出了其中規律後,便按照太上六壬八步罡的步法,從天壬一步踏入,轉六步,回三步;轉地壬二步,踩五步;過風壬八步,側身滑入雲壬七步……

意念中的動作不管是速度上、幅度上都是完美的,所以魯一棄在腦海中的一番試走流暢舒展。可是就在雲壬七步這裏,他卻無論如何都走不過去了。本來按規律此處可進可退,但是可以退步的雲壬六步那裏有連續三隻石斧幾乎一同在剁砸,而可以進步的氣壬四步往前也有兩隻石斧一前一後幾乎同時落下。再也沒有踩點了,而此時要再側身滑回風壬八步也已經不合時機,于是就這樣一個錯神間,頭頂石斧已然落下,隻見血光迸濺、魂魄四散。

魯一棄一個激靈醒過神來,額頭已然遍布冷汗珠子。

“沒道理呀!這坎面根本過不去。魯家先輩不應該設這樣的誘殺坎。”魯一棄說這話時很是疲憊。

其實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自己所謂的沒道理還有另一番意思。他奇怪的是遠遠看這座山體時,可以感覺到到絢麗飛揚的寶氣;進入峽谷後這感覺就變得很弱。剛才在硝石洞中他感覺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點寶意靈犀在召喚著他,那寶意靈犀就是從這石室中發出。可是等到進入這裏,竟然所有這樣的感覺都沒了。難道這就是仙家玄學所說的“至寶不近示與人。”

“就是說呀,石斧原本是懸著不動的,要像現在這樣連續動作,這坎不要說在這裏擺了千年之久,有個一兩天也就盡數毀了。”柴頭答道。

“哦!”魯一棄知道怎麼回事了,這樣巨型的坎面肯定也是蒸汽提供的操控能量,現在蒸汽的管道被溶漿急劇加溫,又有一段被砸斷,整個系統已經是一團糟,這裏扣子便自行動作起來,而且動作的速度、規律也無章可循。

“按太上六壬八步罡走不過去,現在唯一的辦法隻有解了總弦機點,才能讓這些石斧停下。”魯一棄說這話時已經回複到了平靜的狀態。
這是個大家都懂的道理,可是要找到這總弦機點談何容易,就算找到,是否就能輕易解開也是個問題。所以這樣的結論隻能讓大家的心幾乎涼透。

沒人作聲,隻有魯石斧依舊按一個無法通過的規律嘈雜著、喧囂著。

魯一棄也沒有作聲,但是他的思想和感覺卻在整個石室中飛快地盤繞著。這裏的坎面布置有一點好處,就是人工所爲的與天然的在他感覺中有截然的區別。人工所爲粘附人氣,並且經過兩千多年,怎麼都得算個古物,多少都能騰發出些氣息。魯一棄的感覺就是順著這樣一個複雜氣路在搜索,思維也隨著這氣路在盤旋中逐漸收縮,最終收縮在一個點上。

那個點離得很遠,是鑲嵌在石室壁上的一根管子,一根就連管子口都深深陷在石縫裏的管子,一根拇指粗細的好東西。雖然算不上寶貝,但從這管子周圍起伏的氣場可以知道,這東西不管是從材質還是做工上都是絕好的東西,當然年代就更不用說了,但是魯一棄知道,這樣一件好東西在琉璃廠出不了太好的價錢,這是因爲它所起的作用限制了它隻具備一根光滑管子的形狀,沒人知道它真正的作用和重要性,更不具備藝術價值。

“如果總弦機點是根管子,有幾種破法?”魯一棄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讓大家有點發楞,因爲聽著語氣像是在考他們。

“斷、旋、提、吹、搖。”獨眼說。

“可這管子整個嵌在石壁中,隻能瞧見個管口。”

沉默,雖然現在時間已經不允許沉默了,可是大家依舊沉默了許久。

“魯門長,我明白你的意思。”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是鐵匠。“那樣的機點其實相當于一個鎖芯,是需要專用的匙具推搗才能起到作用的。我瞧你剛才開門用的‘楔型釘匙’,是用勃海溝子中的珊瑚鐵晶做成,千年不鏽。這樣好的東西我想不會隻是開扇門那麼簡單,說不定就能開那機點。”

魯一棄的表情依舊平靜,但是心中卻是暗暗佩服,真不愧爲關外奇工,也就打眼看來看,就將世上少有的東西判斷個準確。

“哎,你找到機點了,在哪兒呢?”女人的聲音很輕,這讓她說出的話顯得更加親昵,就像是小兩口的悄悄話一樣。

“在那裏!”魯一棄的手堅定地指向一個方向。

大家都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可是誰都沒有看到那個他所說的坎面機點的管子口,滿眼能瞧到的隻是快速撲閃的無數斧影。

啊!原來坎面的機點在坎面的另一邊,這中間有四十隻巨型石斧在不斷剁砸,坎面的範圍也是非常寬的,從他們的立身處到那邊石壁的距離總有十八架梁(坎子家的數目代稱,大約在三十五米到四十米之間),而且是個陷在石壁中隻能見到點管口的管子,這如何解呀?

啊!原來坎面的機點在坎面的另一邊,這中間有四十隻巨型石斧在不斷剁砸,坎面的前後沿間距非常寬的,從他們的立身處到那邊石壁的距離總有十八架梁(坎子家的數目代稱,大約在三十五米到四十米之間),而且那是個陷在石壁中隻能隱約見到點管口的管子,這如何解呀?

魯一棄掏出了那枚釘子,對,應該叫“楔型釘匙”,托在手裏掂了掂,感覺了一下它的分量。然後從女人那裏要來駁殼槍,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槍,確認沒有問題。隨即便凝神聚氣,進入了一個忘我的狀態。
他的感覺在那些不斷起落的巨斧中穿梭,在它們起落的順序中尋找間隙,因爲他必須從中找到一條路徑,一條可以讓“楔型釘匙”順利到達另一面石壁的路徑。

雖然石斧的起落是非常繁雜的,但魯一棄還是很快在各種交錯間隙中找到一條瞬間出現的直線路徑,一條可以筆直到達管口的路徑。

但是兩秒鍾之後魯一棄否定了這條路徑。他反應過來,這樣的路徑是錯誤的,因爲“楔型釘匙”不是子彈,不是由手槍直接射出的。必須先將它拋出後,再通過子彈的撞擊將它推入管口。于是他回想起自己先前用感覺走過的那幾步,在那幾步走法的啓發下,他腳下稍稍一側滑,重新變換了一個角度。

“楔型釘匙”劃了一個弧線拋出。許多的石斧前前後後地落下,仿佛是一輪波浪在追趕著它。釘匙拋出的力道很快到了末梢,一隻正在落下的巨型石斧剛好趕到它上方三寸不到的地方,眼見著就要砸上……

一切度算得就這麼巧妙,在這妙到毫巔瞬間,一枚駁殼槍的子彈搶在石斧之前撞擊到“楔型釘匙”的尾部。隨著聲清亮的脆響,“楔型釘匙”瞬間變做了直線飛行,筆直地從斧群中脫出,箭矢般沒入到另一面的石壁之中去了。

是的,魯一棄重新確定了路徑,那應該是一前一後的兩條路徑,一條是“楔型釘匙”拋物線形的路徑,一條是手槍子彈直線形的路徑,它們都不能被阻擋。然後兩條路徑在一個恰好的位置合而爲一,這才能讓“楔型釘匙”撞入機點管口。

魯一棄做到,匪夷所思地做到了。其他人也看到了,但他們隻是看到魯一棄拋物、開槍。至于其他的,他們想看卻沒有能力看清,這已經超出了視力的捕捉範疇,完全是要憑就超常感覺才能夠瀟灑爲之的。

巨斧依舊在喧囂著起落,好像沒有一點變化。魯一棄也依舊擡手持槍站在那裏,身形沒有移動絲毫。

石斧的起落又繼續了四五個回合,柴頭、鐵匠他們開始有些發慌了,表情變得開始僵硬起來。是機點不對?是“楔型釘匙”不起作用?還是根本沒能射入管口?

瞎子的表情變化最大,瘦薄的面皮扭擠出條條溝壑,但他的反應卻是與衆人相反的:“好!好!慢了!又慢了!”

是的,有時候眼睛看不出的微小變化,耳朵卻可以聽到,何況瞎子的聽覺比一般人的視覺都要靈敏許多倍。

巨斧的起落真的慢了,瞎子話剛說完,其他人也看出了變化,而且變化越來越明顯。

魯一棄緩緩收回身形,放下持槍的手臂,隨著魯一棄垂下的手臂,那些巨斧也都落下不再擡起,原本喧囂的石室之中一下子沒了聲響,沉寂得都有點可怕。

瞎子用盲杖往前面的地面探了探。鐵匠也很謹慎地從石壁上砸下一些石塊往那坎面中各個方位投擲了一遍。坎面的確是被解開了,而且其中也沒有坎中套坎的布設,他們這才放心地從巨斧間的空隙中往前走去。
此時的石室中真的很靜,就是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魯一棄他們幾個也都小心翼翼,貓步潛行,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們的耳中卻並不像石室中實際情況那樣寂靜,他們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剛走出巨斧坎,突然一聲粗重的滑動聲傳來。這一下把幾個人嚇得魂飛魄散。獨眼蹲在地上,單手將雨金剛往前舉著,卻還沒來得及把它撐開。柴頭更是腳下一軟,趴伏在地上了。

那聲音過後依舊是寂靜。沒有危險,隻是在暗置機點的石壁上啓開了一扇石門。

魯一棄雖然沒有感覺到寶氣的炫耀流溢,但那石門中有種無形的氣息凝重內斂,一收一發是是如此的綿長強勁。

“這是一種處身在奇異寶氣發出的中心才會有的現象。”魯一棄也不知道自己憑什麼做出這樣的判斷,好像是自己經曆過這樣的情形,在前世,在夢裏……

幾個人小心地進入了石門,裏面是個面積略小卻很方正的石室。這個石室比外邊要稍稍暗些,是因爲這裏的石壁上沒有發光的晶體。但是它周圍石壁的材質還是自然地發出一些黯淡柔和的金色光澤,包括地面和頂面。借著這些微弱的光,可以看到石室所有的面修整得十分的平滑,就像隻精工細作的石盒一般。從他們的立腳處還可以看到在石室的另一邊也有一扇已然開啓了的門,打眼看去,那門外是一條長長的黑暗洞道,飄渺著少許的霧氣,顯得深邃而詭異。

在石室的正中間有座黑乎乎的台架子,兩凳半高(過去匠人常用的估算單位,大概一米六左右),長寬和張大八仙桌差不多。這是用許多同樣大小的黑色晶塊疊壘起來的,這些晶塊的大小形狀很像說書人的醒木,表面光滑並帶有晶體特有的光澤。

台子的疊壘方法是魯家“鋪石”一技中的“五瓣花”壘砌法,雖然結構周圍鏤空,中間虛空,卻能夠環環相扣、互爲支撐,是非常的堅固牢靠又節省材料的結構。奇怪的是這裏的台架子可以看出沒有粘砌,那些晶塊隻是像積木一樣架搭著。這樣的話隻要從中抽出一塊,那麼構造環節一斷,整個台子都會坍塌掉。

台子的整個形狀是梯形體。最上面是用“鋪石”一技中“層層荷”的手法,晶塊一角壓一角的,這樣就拼出個旋轉面。

旋轉面的中間放了隻玉盒,一隻古鏽斑斕的玉盒。

看到這玉盒,魯一棄有種故友重逢般的激動。可不知怎麼,腳下卻有些邁不動步子。也不知道是那凝厚寶氣給他的阻滯力,還是由于近寶心怯的複雜心理。

別人卻沒有他那樣的感覺和心態,都加快步子直往那台子走去。雖然他們並不知道那玉盒中會放著什麼東西,但藏在如此隱秘的地方,用道道坎面保護的東西,其價值肯定是非同凡想的。

幾個男人雖然加快了腳步,但到底是江湖人,還是帶著些謹慎和忌憚的,這些謹慎和忌憚來自周圍的環境,也來自同行的夥伴。

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樣,考慮的沒那麼多。她幾乎是一溜小跑往台子跑去,到台子邊墊腳伸手就往玉盒抓去。

如此莽撞的行動竟然沒有人出聲制止,不知道幾個男人存著怎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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