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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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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01:45:56
第十五節 異獸纏

黑溝飄招魂,遂引怪獸來。

脫困坎又至,木石覆頂蓋。

奈何仙方士,破其如塵埃。

行走無回首,哪怕殺氣在。

方知英豪舉,氣壓萬千材。

那些怪異的東西是突然從雜木叢中竄出來的,大片的黑影動作極其迅捷,攻擊極其兇狠,不管不顧地撲將過來。

魯一棄不敢開槍,在這樣的黑暗中很容易傷到自己人,所以他用了最簡便有效的應對辦法,就地趴下,並且順手將身前的若大娘一起拉了趴下。

其他的人不會采用這樣的招數,瞎子聽風辨音,手中盲杖一橫,擋出兩個黑影,側身又讓過兩個黑影,可是肩頭還是被尖利的物件劃過,隨著衣布的爆裂聲,瞎子感覺到一股暖流從肩頭湧出。

獨眼要好些,他張開雨金剛舞動成團,護住自己身體。可就是這樣快速的舞動,也沒有完全擋住攻擊,他後背衣服也被尖銳的物件刺破,幸好他裏面有牛皮背心,要不然也不知道自己會傷成什麼樣子。

任火旺將扁擔舞動成花,擊撞出好幾個身影,自己倒沒受到什麼傷害,隻是那些怪物的撲擊力量很大,讓他腳步跌撲踉蹌。

付立開對周圍環境最熟悉,聲音剛起,他就已經背靠一塊岩石,黑影襲來,他舞動大鋸,隻需要應付面前的黑影,這就容易多了,所以也沒被傷著。

隻有哈得興發出一聲喊後就沒再有什麼動靜,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

那群黑影的撲擊是一帶而過的,什麼意思,就是撲縱的過程中順帶攻擊,不管傷沒傷到人,它們不會停住身形,繼續朝前沒入樹叢。黑影撲過,那笛聲便嘎然而止。

一輪攻擊過後,被襲的幾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他們沒人遇到過這樣的突襲。首先沒誰知道來的是什麼東西,就連獨眼都看不見,因爲那些東西在樹叢中穿行,出來後也是一閃而過,其次攻擊的招數也是十分的怪異,完全是不顧自己的招式,而且那些黑影好像還不怕挨打,瞎子、任火旺、付立開他們擊出的黑影連個磕巴都不打,動作就如同它們剛撲出時一樣自然,如同鬼魅般地消失在樹叢中。

這樣的襲擊不由讓人脊背一陣陣發寒,真恨不得拔腿快逃。

但沒有一個人奔逃,他們都是老江湖,他們知道自己跑不過那些東西,就算跑得過,不清楚這裏的地形和路徑,也和自己找死沒什麼區別。他們現在最好是聚在一起相互照應,這樣才能避免腹背受敵。

終于有人說話了,是魯一棄,他趴在地上,右手握著駁殼槍,左手按住若大娘,緊張而急促地呼喚著其他人的名字。

沒有人答應他,隻有離他最近的一個人用溫軟的綿手捂住他的嘴,並且呵著濕濕的氣息在他耳邊癢癢地悄聲說道:“不要出聲!”

離他最近的是壓在他身下的若大娘。這女人讓魯一棄的臉很發燒。剛開始發燒是由于自己對江湖上的一套真的很無知,現在這情形下喚人,不止是暴露形跡,簡直就是在丟棄性命。緊接著魯一棄發現自己的左手按在女人胸前一團軟肉上,自己的下顎壓在女人胸前的另一團軟肉上,于是他的臉燒得更厲害了。
魯一棄想悄悄爬起來,可是自己的腰卻被女人的一隻手臂牢牢環扣住。魯一棄想縮回左手,但馬上被女人的另一隻手抓住手背,並且拉著他的手順著身體的往下面摸去,最後把手停留在結實壯碩的**上。魯一棄覺得自己有些頭暈,小腹下如同著了一團火,命根兒騰地一下硬漲起來,抵壓在女人的大腿上,讓他覺得很難受,也很害羞。

奇怪的笛聲又響了,這次仿佛的音調是兩長兩短。隨著笛聲那雜木叢中便如開了鍋一樣,雜木的枝葉在劇烈搖動,如同是在被暴雨雹子擊打,看不見的那些黑影發出陣陣怪異的咆哮,經久不息,真比得過隆隆雷鳴。

咆哮聲未曾停歇,黑影就再次縱出,有高有低,有左有右。雖然被襲的高手們都提著十分的精神戒備著,但是光線太暗,對手太快,攻擊的聲勢太震撼,攻擊的方式也太怪異。高手們開始還是手忙腳亂,隨即便是手腳緩慢,最後手腳變得難以動彈。

黑影這次的撲擊不是一帶而過,而是一撲不放。高手們剛開始隻注意到空中撲下的黑影,等他們發現自己的雙腿被從地面黑暗中沖出的黑影抓住時,他們的腳步已經很難移動。緊接著黑影掛上了手臂,撲在了背上,抱住了腰部。高手們漸漸施展不開了,施展不動了。等那些黑影尖銳的武器抵戳到高手們的皮肉後,他們全身都難動彈了。

魯一棄和若大娘也沒逃過厄運,他們兩個被一起從地上拉扯起來,隨即被幾個黑影硬生生分作兩處。並且同樣被纏裹壓制鎖扣得不能動彈。

魯一棄看出來了,所有的人都看出來了,這道活坎是要活捉他們。

笛聲沒有停止,黑影更加用力,高手已經成了實際意義的俘虜,魯一棄不止成了俘虜,而且還搖搖欲墜,要不是雙腿有黑影把握住,他可能已經跌倒在地了。

沒有希望了!真的和自己擔心的一樣,隻要一兩個扣子,自己就全軍覆沒了,而且到最後都沒看清自己踏的什麼坎面,完了!魯一棄的心中有一剎那閃過這樣絕望的念頭。

沒看見坎面,倒是聽見坎面了。對聽見了,特別是那現在依舊在反複的笛聲。

“夏叔!聽清我的聲位,以我爲點定笛聲位!”一棄突然狂叫起來,有些聲嘶力竭。這樣高的聲響是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用過的嗓音。

這樣的高聲不但讓瞎子聽清魯一棄的要求,更讓瞎子聽清了一棄的方位和朝向。

“左前兌位偏中三格椽,二丈梁三分端。”瞎子的聲音也很高,他用的是魯家測量距離的表達方式,般門有自家獨有的切語,和其他門派的都有自己獨有的切語一樣。他這樣說是爲了讓對家一時不能理會,防止他聽懂了迅速改變位置。

幸好魯一棄最近讀過了《班經》,所以他聽懂了瞎子的話,找到準確方位。幸好黑影雖然抓住了他的身體四肢,卻沒有扣死他的手腕,搶走他的手槍。幸好魯一棄開槍不用瞄準,憑感覺就可以百發百中。
槍響了,和笛聲一樣是連續不斷的。

笛聲停了,就和槍聲的響起一樣突然。

衆多的黑影都一起愣住了,停止了用力,變得不知所措。

“誰有光盞子?這些玩意能看見我們,我們看不清他們。”任火旺一邊掙脫不用力也不松手的那些黑影,一邊高聲叫道。

付立開也在掙紮,而且已經有一隻手臂掙脫出來。他扔掉大鋸,從褡褳裏掏出一件東西,往空中甩去。

那不是光盞子,也不是焰火亮信。但是隨著這東西再空中飛旋一圈,隨著頭頂有枝葉和積雪落下,一些星星點點的光線從上面漏下來。一圈後,飛旋的東西重新回到柴立開手中,他再次甩出。光線在擴展,範圍在擴大。

黑影們慌了,它們有的已經松開了手腳,落在地上,隨時準備逃竄。有的雖然還趴在人身上,可是也開始恐懼地將頭臉躲到暗處,甚至往人的腋下和**躲藏。

當付立開第三次摔出那東西後,此處的山溝已經變得天光斑駁,下面的人已經可以借著這些天光大概看清那些黑影是什麼樣子了。

見到那些東西,若老闆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叫,魯一棄雖然表情非常鎮定,但是從他將槍口急切地轉向這些黑影就可以知道,他心裏還是十分害怕的。

槍口雖然對準那些怪東西,但魯一棄沒敢開槍,一直到這些黑影都飛躍起來,往雜木叢中逃遁時,他才開槍,並且準確地射中兩隻。

逃跑是因爲柴立開讓一大片光線從頭頂射下,落下的光線首先讓大家看到付立開甩出的是一把內刃彎刀,這彎刀刃口朝著彎曲的內側,有些像大弧度的鐮刀,也有些像弧形鏢,這種刀是柴頭、材商們用來剝樹皮看材質的,可是剛才付立開卻利用它飛砍掉頭頂樹木的枝葉,讓樹木遮掩的光線射入溝中。

刀倒不是什麼特別的刀,但是甩刀的手法好幾個人都看出來了,這是魯家飛斧的手法。奇怪,會魯家的飛斧手法,卻不承認是般門弟子,這柴頭到底是怎麼回事?

獨眼在樹叢中找到那兩隻被魯一棄打下的怪東西,那東西比山貓稍大,樣子極怪。

若大娘依舊嚇得不敢看。魯一棄也是強忍著惡心仔細查看了一下,竟然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住地驚呼:“這東西,現在還有這東西?!是這東西嗎?竟然還有這東西!”

他看到了什麼?耳鼠!是傳說中的異獸。形如鼠,兔頭,能以尾飛。其說最早見于先秦。

《山海經·北山經》:“丹熏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鼠,而菟首,其音如獠犬,其目懼光,以其尾飛,名曰耳鼠。”

《九州記·神異卷》:“丹熏耳鼠,菟首,皮骨韌,不懼擊,喜居暗黑。以尾飛躍,四肢力勁,爪如刀勾。”

魯一棄還記得這耳鼠還有解毒之用,卻因看的是殘本,不知道取其何物有此妙用,隻好作罷,將兩隻死去的耳鼠扔進樹叢。

耳鼠怕光,那剛才那“招魂燈”不是爲了給耳鼠照明,而是爲了讓吹笛之人看清來的是不是要等的目標,就算魯一棄不擊滅它,攻擊開始前,那燈肯定也會滅。
“對,吹笛之人!”魯一棄話音沒落,瞎子和任火旺就又往樹叢裏撲去。還沒等他們到樹叢邊上,樹叢裏已經出來了一個人。

那人是哈得興,他一邊走出來,一邊嘴裏在罵娘:“狗日的,受了傷還溜得那麼快。”

原來剛才那“招魂燈”一滅,哈得興就迅速爬上了對面坡上的一棵大樹。他聽老人說過,遊蕩的魂魄是不在高處尋替身的,因爲魂魄分不清高處的是人還是神。所以哈得興沒有受到耳鼠的攻擊,等耳鼠散去,他首先想到吹笛之人,從樹上滑下,又從樹叢後面包抄過去,想著不管操縱的人是死是活,得把他給揪出來。可還是讓那人溜了。

大家都看出哈得興隱瞞了些什麼,他身上的衣物確實是樹木枝杈刮擦的痕跡,可是他的臉上還有兩處淤痕,其中一個形狀明顯是掌印。哈得興肯定是攔住了對家的人,可是他不是人家對手,吃了對家的虧。他沒攔得下一個受傷的人,自己還挨了揍,哪裏還好意思如實地說出來。不過由此也可以知道,對家派來的都是好手。

“快走,對家既然已經擺開坎面,就肯定會不成不休。咱們還是要快往前趕,趁他們坎面沒周全前沖過去。”瞎子已經好久沒這樣的睿智果斷地做出判斷了。

“對,要快,溝口要被封了,我們這溝子就白走了,又要重新回頭。”柴立開邊附和著,邊邁步搶先往前方快步走去,其他人被他落在背後遠遠的。看他的樣子倒像害怕別人問他些什麼。

黑瞎子溝的口子很窄,在兩座岩壁之間。岩壁不是很陡,也沒有什麼樹木。光禿的岩壁上積滿厚厚冰雪。

魯一棄他們從黑暗的溝子裏闖出,突然見到陽光讓他們的眼睛一時難以適應。雖然此時的太陽已經西掛,光線已經是柔柔的一片紅,他們依舊稍微調整了一下,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山溝的出口被封了。

落日將鮮豔的紅色撒在那堆碗口粗的圓木上。圓木和原木不同,原木就是砍伐來的,去掉樹根枝杈的樹幹。圓木卻是將原木經過加工修整,去掉樹皮,表面較光滑,規格也比較一緻的木材。

封堵溝口的圓木不是太多,也就十幾根。堆積的樣子也很是雜亂,有撐在地上的,有架在上面的,也有橫插、斜插在木堆中的,而且那些圓木在岩壁上也沒什麼支撐點,就憑著相互間的支撐直接那樣顫巍巍地立在那裏。

圓木之間的間隙也很大,與岩壁間也有較大的間隙,像瞎子那樣枯瘦的身材帶點擠,就能從那些間隙中鑽出去。

如果隻是這樣一堆圓木,那是很難將魯一棄他們堵在溝子裏的,這點對家家肯定也想到了。所以在顫巍巍的圓木堆頂上,還堆積著許多的大石塊,總有幾千斤。

真的很壯觀也很奇妙,一堆雜亂的圓木能那樣堆壘起來不倒,已經讓人感到驚訝了,可是它竟然能還能承受那麼許多的大石,真的有些不可思議。

又一道坎面,魯一棄眼睛在認真地看著這道坎面,腦子卻在飛速地搜尋。《機巧集》裏好像有些和這坎面相似的道理,卻也有著區別。《班經》中也記錄有類似手法,卻隻是築橋建樓的道道,更沒有拆解的法子。
坎面叫“壘木疊石”,也有叫“架井落石”的,是從一件古代的攻城武器悟出的。

魯一棄雖然不知道這坎面的名字,但他會想起他曾經看過的許多殘本秘籍,當然也會想到先秦就流傳的一部《兵具百計》,這書告訴他那些木頭的堆搭方法,有些像一種古老的守城武器“落石角架”。可那“落石角架”的武器隻有一木可動,隻要這一木動了,角架各關節全松,這和現代機械中的脫扣四連杆原理有相似之處。那種角架可以將石塊、熱油等物架出城牆外面一段距離,然後將關節一松,架上堆積放置的物件便全都砸下城去,對攻城的兵卒可以造成大面積殺傷,這比直接從城牆頂砸下石塊和潑下熱油效果要好得多。

魯一棄走近木堆,仔細查看了一下那些圓木,特別是撐地的幾根。結果讓他很沮喪也很茫然。

那些木頭都能動又都不能動。是的,那些木頭哪根你都可以不費力地就將它們移動,但是不管你移動了哪一根,木架都會瞬間坍塌,石塊就會盡砸下來。圓木間的那些間隙雖然挺大,但布置得卻異常狡猾,每個間隙過去後都必須轉換方向,這樣才能繼續往前鑽。不要說瞎子,就是一個瘦小的孩子,在這樣的間隙中轉換方向都會對某一側的圓木用力。當然,哪怕你用的是極小的力,這樣用力的結果都是架塌石砸。

女人都細心,若大娘從魯一棄的眼神中看出,要解決面前這些木頭石頭很困難,于是她故意輕松地說道:“不打緊,我們還可以費些力從旁邊的岩壁上翻過去。”

在場沒有人願意接她的話頭,因爲若大娘言語中透露的無知讓大家都覺得沒有必要和她費口舌。

隻有魯一棄,他像是突然從沉思中醒來,聽到女人的話,苦笑了一下:“坎面布下,無路就是死路。這堆木石,肯定有解法,隻是我們不知道。解不了可以退走,或者憑運氣和經驗強破一番,這最多是生死各半的幾率。但是另尋不是路的路闖過去,那就很難有生還機會。”

“什麼呀,那是局相擺開,坎面連環才會有的後果。這荒山野嶺的,要想做到無路就是死路,限制很大,要利用天然的環境不是想象中那麼容易,要麼是地形巧合,要麼就要經多少年的人工修整。”若大娘輕笑一聲後,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番話讓在場所有人心中都一驚,這女人對坎面布局竟然如此熟悉老到,剛才還都以爲她是個懵懂的女人,沒想到她所知道的並不少,而且見解還很是獨到。

但她的話還是被人反駁了,而且還反駁得她沒再言語一聲。

一直縮在一邊好像害怕別人注意他的付立開說話了:“其他地方也許不行,這裏卻很容易。你們看到這兩邊崖壁上的積雪了嗎?隻需要在兩邊岩壁下的陡坡上挖個活坑,或者在上面藏些踩雷、絆弦火炮什麼的,從上面走,隻要有個扣一動,就是個雪崩岩塌的結果,沒人能逃得過。”
大家都無語,他們都知道雪崩塌岩的巨大威力。

沉默了許久許久,那落日的紅色已經變成了藍白色,沉默終于被打破了。

幾聲短暫雄渾的咆哮聲從黑瞎子溝的深處遠遠傳來,並且在溝子裏久久回蕩著,讓岩壁在嗡嗡地震顫著。咆哮聲還未曾消失,尖利的鷹嘯聲從頭頂飄過。

“那是什麼聲音,有些像熊吼。”任火旺的表情很是複雜,“可現在這種天氣不可能有熊出來轉悠,要真是的話,那麼前天夜裏老柴沒看錯。”

“是不是熊不知道,可這鷹嘯可以聽出是長白花喙鷹。”瞎子臉色慘淡淡地說道。他知道,有這鷹就有無羽哨尾箭,對家已經逼近了,現在自己這些人變成了進不能進,退也不能退。

獨眼也知道長白花喙鷹意味著什麼,但他也真的沒辦法,隻能用急切的目光看看依舊對著木堆沉思的魯一棄。本來他也想從那些木堆下面或者旁邊挖一條通道。可是他出手查探了一下,那底下都是完整山石,很難破開。而且自己也沒有合適工具,他的鶴嘴鎬和梨形鏟都丟失在北平院中院了。

魯一棄的臉色很是凝重,他心裏也很清楚,目前的形勢對自己這些人非常不利,前面有坎面擋路,後面又有對家追殺。解了坎面固然不易,要回頭重新闖過那黑溝子恐怕更加困難。

“既然對家坎面可以依形而置,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變形而破呢?”女人說的話竟然很對路,她的提醒讓在場這些行家都往那堆木的岩口上下周圍仔細踅摸起來。

“讓我想想,讓我再想想。”魯一棄突然對著哪堆圓木石塊就地盤腿坐了下來,眯縫著眼睛凝視著圓木雜亂的堆積結構。

又是許久,天已經快黑了,那些圓木也已經看著不太真切。此時魯一棄的眼睛好像是閉上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在幹什麼,也沒有人敢去打攪他,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年輕人越是放松自然的狀態,越讓這些人感覺出一種壓力和震撼。

魯一棄將《機巧集》和《班經》中自己所知的道道兒都搬了出來,將那些理論與眼前圓木的擺置一一對應。他腦子裏此刻就像在進行著一場棋局,隻是棋子是那二十幾根支撐大石塊的圓木。那些圓木在他腦子中快速調整著,變化著,他盡量多地想著各種可能性,這就真像是下棋,要盡量多地想到對手的後著和自己的後著,勝算往往就在比對手多想到的那一兩步裏。魯一棄現在就是要從圓木堆壘的種種結構變化中找出更多的後著,然後選中唯一可行的一個變化方案,這種變化方案可能就連對手都沒有想到過,因爲如今讀過《機巧集》的人隻有魯一棄。

“我們就從溝口出去。”說這話的魯一棄猛然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中閃爍著絢麗的精光,讓所有注視著他的人心中不由一蕩。

魯一棄表情很鄭重地說:“我需要三個人做這件事。沒有十分把握,很危險,說不定就會被這些木頭和石塊垮塌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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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節 難識卿

需要三個人解坎,女人肯定被排除在外,剩下六個人中,魯一棄又給排除了一個:“夏叔肯定不行,說了您別生氣,你老瞄不到竅口。”魯一棄說這話時,語氣中稍帶些愧意,捅別人短處對于別人和自己都不是太舒服的事情。

瞎子倒好像沒在意:“正好,我還怕這太緊要的事兒難爲了自己呢。”

其他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獨眼第一個說道:“我來!”

付立開不自然的臉色變換了一下,也不知道這是表示一下輕松的強笑還是最終做出決定時的艱難:“也算我一個。”

“我也行!”哈得興搶上一步說道。

魯一棄笑了笑:“他們兩個在加上我就行了,你的力量太大,萬一動作力道不協調,抖了撐兒反倒前功盡棄了。”

“那麼還是我來吧,我們三個做也許更穩當些,而且你在一旁也可以看得更清楚,要有什麼變化也好及時提醒我們。”任火旺邊說邊丟下擔子走上前來。

什麼有變化可以及時提醒,魯一棄知道,要是自己的方法不成功,或者過程中有什麼差遲變故,那是根本沒有提醒的時間的,下面這三個人肯定不死即傷。

魯一棄還是將自己的位置讓出來了,因爲任火旺說的是很有道理的,自己和哈得興正好相反,與那兩個人相比,力量卻是小了點,這一樣是不協調的,在做這事情的過程中,有可能由于力道不夠拿捏不準,這樣會對不上竅口或者速度太慢不到位造成危險。

“魯門長,趁早幹,說吧,咋弄?”說這話時,任火旺很有些視死如歸的氣勢。

魯一棄指著圓木堆中一根橫插著圓木對任火旺說:“這根任老你握住,等我喊一時,你將它拔出拿在手中。”

然後指著一根斜插著的圓木對付立開說:“柴頭,任老這一根一拔出,我喊二時,你就這根推進一尺二。”

“三哥,你拿好這根,柴頭一到位,我就喊三,你再將這根拔出。”獨眼很認真地聽著魯一棄的吩咐,雙手緊握住那根木料。

“三哥這根拔出後,這裏會有個斜下的竅口。我喊四,任老你將你手中的木料從這竅口中插入。任老插入後,我喊五,柴頭將手中圓木抽出二尺三。這樣,左側吃力處會出現一個竅口,我喊六,三哥將圓木從這間隙由下往上斜插進去,一直要將圓木完全插入,這樣才可以將上方直插的圓木推開一尺六。”

“這是‘偷梁換柱法’?”魯一棄才說完,付立開便問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這法子的道理是從‘天數換形’中來的,也許和你說的‘偷梁換柱’是相同之術。”魯一棄隨口答複著柴頭的問話,突然他覺出些不對,將一雙眼睛往柴頭那裏盯視過去。是呀,“偷梁換柱法”是《班經》中記錄的方法,柴頭不是說他不認識字,沒看過《班經》,那他是怎麼知道這法子的名稱的。

柴頭已經避開了魯一棄的眼光,他隻是認真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圓木,猥瑣的表情此刻變得有些凝固,兩隻眼睛大小的差距變得更加離譜。他也真的需要認真的看手中的圓木,因爲這三人中他的責任是最大的,不僅需要將圓木變動位置,而且還有尺寸的要求。

魯一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讓柴頭擔當最重要的位置。他隻是在自己感覺的深處有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定論,這個柴頭不簡單。他似乎在故意隱藏著些什麼,而他隱藏的些東西從他們改變路線後,已經開始有些掩蓋不住了,因爲有好些事情隻有他知道,必須由他來承擔這樣的重任。這條魯一棄選擇的路徑將他推到了無法逃避的境地,推上了一個必須施展才華的位置。就好比眼前這事情,魯一棄覺得他肯定行。
“天數換形”的過程極其快捷,魯一棄嘴中的六個數字肯定沒有六秒的時間。三個人的動作是連貫流暢的,時機速度也掌握得恰到好處。這是因爲動手的三個人非常服從指揮,也是因爲三個技藝高手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道和圓木的位置,特別是那柴頭,那一尺二和二尺三的距離把握得分毫不差,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斷定的。當然,他們能成功也有這坎面圓木的堆壘極其巧妙的原因,**圓木都不需要太大力量,而且不會帶動其他圓木動作。

石塊還在木堆的上方,木堆依舊堆壘著。但是木堆的中間卻出現了一個缺口,一個足以讓人通過的大缺口。

大家沒表示出太大驚訝,因爲有人覺得魯一棄能想出這樣的法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也有人是因爲對這坎面不了解,看著推推拉拉動了三根木頭,這樣的伎倆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隻有一個人驚訝地張大了嘴,也歪曲了臉,誰?柴頭。他前幾步,後幾步,蹲下,站起,把這木堆看了好幾遍,那神情像個無知而好奇的小孩。

的確,在這坎面的變化上,他真的像個無知的小孩。因爲魯一棄用的方法比他說的“偷梁換柱法”高明了許多。這種坎面如果是用“偷梁換柱法”找缺、解口,一個是需要利用周圍的環境地形,另外還需要其他材料。最困難的是在動了坎面底腳後,還要保證坎面結構有一大部分是穩固狀態的。這法子成功的概率太小了,要不然他都動手了。

可是現在魯一棄的方法不但成功了,而且他沒有用其他材料,也沒有利用周圍環境地形重新改變撐點,最妙的是木堆的撐點還是原來的,可是整個結構卻變得比原來更穩固了,不再那樣顫巍巍地晃動。魯一棄確實是像女人說的那樣依形而破,但他不是借用周圍的環境地形,而是憑借那坎面本身的形態結構。

沒人理會柴頭在做什麼,隻顧自己依次從缺口中鑽出,直到已經把擔子塞過缺口,正要鑽出去的任火旺叫了他一聲,他才省悟過來,急急地鑽出,跟上隊伍。

出了溝子口,天已經差不多全黑了。但是他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背後的墜著的對家隨時都可能追上。

“老付,往那邊?”走在第一個的獨眼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向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柴頭問道,因爲在他的面前又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坡,不知道應該往哪裏走了。

魯一棄也站住回頭,等待柴頭,他原以爲這柴頭會趕到前面來領路。可是付立開沒有趕到前面來,他甚至連頭都沒擡,隻是高聲答道:“往左,上坡,過頂。”

于是獨眼帶著大家往左邊山坡頂上登去,憑著他的夜眼,一路上盡量避開陡岩和坳窩。
魯一棄本來是緊跟在獨眼身後的,但他這次停下腳步後就沒有繼續跟上,直到等到柴頭後,才一起往山坡上前行。

柴頭給獨眼指引方向的時候頭都沒有擡,其他人沒有注意,魯一棄卻沒有放過這個細節,他覺得詫異,他想知道柴頭爲什麼不查辨地形環境就可以知道方向,就算是個常走這條道的老客,也應該四周看看才會做出決斷。魯一棄的心中已經存不下更多疑惑了,那許多的疑問已經在他心裏交織成一個巨型的坎面,一個比“壘木疊石”更錯綜複雜的坎面。

魯一棄笑眯眯地看著柴頭,雖然天色已經黑了,柴頭還是看出這笑容中的意味深長。他的心中有些發毛,不知道從哪一刻起,自己好像已經在這個年輕人的掌握之中。每看到魯一棄的眼睛,柴頭就有一種想將心中秘密傾倒而出的沖動,那年輕的眼神中常常不經意間就流露出奇異吸引力和震懾力。

“你想知道什麼?”沒等魯一棄說話,柴頭就開口了。

“路沒錯吧?”魯一棄依舊笑眯眯的,他的語調更像是隨口聊天。

柴頭沒想到魯一棄隻是問了這樣一句話,其實他不了解魯一棄,魯一棄是個不愛發問的人,他今天之所以問這樣一句,隻是想打開個話引子,讓這柴頭將能說的都說了。

“嘿嘿!”柴頭的笑容讓他的臉扭曲的厲害。“你放心,這我有把握。”

說完這,柴頭停住了話頭,看得出,他這是想要吊一吊魯一棄的胃口,然後好賣弄一番。

魯一棄沒有說話,依舊笑眯眯地看著他,一雙眼睛如同逐漸融開的冰面,波動著難以揣測的光芒。

“我是根據氣味辨別的。”柴頭魯一棄的眼光讓他有些惴惴的,他失去了賣弄的心情,有些不由自主地如實道來。“木材都有各自獨特的味道,特別是成片成林的樹木,那味道就更加濃郁。像那黑松,就有青澀味,櫸木有種大麥香,大葉橡味道有點像白水煮牛肉。我就是聞到了紅杉林的味道知道方向的,你聞聞,有沒有一種米酒發酸了後的味道。這裏離著紅杉古道已經不遠了,翻過這個山坡差不多就到了。”

魯一棄下意識地提了提鼻翼,可是什麼味道都沒聞到。他自嘲地笑笑,心說,這那是一兩天能練成的功夫。

“如果不是成片的林子,隻是一棵樹或樹枝,甚至隻是些落在雪中的枝葉,那你能聞到嗎?”問這問題的是走在柴頭前面的鐵匠任火旺,他聽到柴頭剛才的那些話了。

“你這老鐵匠是把我當畜生呢?那樣的情形隻有一些獸子才能聞出來。”

“誰知道你是不是獸子轉世,那天在小鎮,火燃煙起之後,我瞧八成你就是一路聞著把我們帶出來的。”鐵匠這樣說不是開玩笑,因爲他覺得很有可能是那麼一回事,他自己就對煙火的味道就特別敏感。

“任師傅,還真讓你老蒙中了,鎮裏的房子年頭年尾都在變,那些道兒也年年不同,今年那裏的道兒什麼樣我還沒來得及摸清楚。那天要不是有我轉手的幾堆小葉兒榛,我們恐怕就要都毀在那裏了。”柴頭說這話的時候變得有些洋洋得意,唾沫星子從他歪咧的嘴巴裏直往外噴。
“小葉兒榛平常的味兒不大,又是幾個小堆混雜在其他各種木材中,一般是聞不出來的。但是這小葉兒榛要被燃著了以後,有種烘牛糞的味道,而且這木頭還經不起日頭曬,所以一般人家不用這種木頭做家什,更不會當作過冬取暖的燒料,。那種木頭也就我敢接手,要遇了幾個南方來的‘殺豬菜’(菜鳥、豬腦、挨宰的意思),可以冒作巒紋榛木賣個好價錢。幾堆木頭都是我指點堆的地兒,所以順著那幾個點就走出來了。”

真是業精行爲魁,不管哪一行,隻要不吝嗇腦力和精力,勤學苦練,肯定能成就高手。這關外老林中多少奇特少見的木料,它們的特征、質地、形態恐怕都在這柴頭的腦子中存著呢。隻是話中可以聽出這柴頭爲人爲商的誠信似乎差點。

“那賣家自己找的你?你這作奸販子倒是臭名遠揚啊。”鐵匠對這柴頭倒是真的不客氣。

柴頭也不生氣,歪著臉嬉笑著說:“你老誇我呢,我還沒你們臭,是哈氏兄弟給帶來的,也是幾個樹根腦袋,鑽林子吃木材飯連個小葉榛都辨不出來。”

“噢,是這麼回事!”鐵匠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付柴頭,你有些招式真棒,見識更不得了,這柴頭一行,你肯定是頭一份。”魯一棄誇付立開的話是由衷的,但是他同時也希望柴頭能順著他的話頭,繼續說說他扔內刃彎刀的手法是哪裏學來的,又是從哪裏知道“偷梁換柱法”的。

柴頭尷尬地笑了笑,臉色扭曲得有些怪異。精明的他當然知道魯一棄是什麼意思,可是……

柴頭有些誇張地將魯一棄拉到一邊,趴在魯一棄的耳邊悄聲說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但現在不能說,現在說了,我很快就和那胖老娘們兒一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魯一棄大聲地笑著,笑得眼淚都迸出來了。一邊笑著一邊離開柴頭的身邊,望前面趕去。

柴頭將魯一棄拉到一邊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腳步,他們都在盯視這兩個鬼祟的人。魯一棄從大家的動作就知道,剛才大家都在注意他們的對話。而且,他也意識到,柴頭這樣誇張地將自己拉到一邊,並不是什麼幼稚的行爲,而是別有用意,因爲他看到柴頭的眼中露出狡獪的光。

付立開和魯一棄耳語時,魯一棄可以感覺到他那對大小差距很大的眼睛瞄出銳利的精光,瞬間便將其他人的表情動作盡數都收入眼中。

魯一棄笑了,大聲地笑了。這樣一個比柴頭更加誇張的反應,既可以配合了付立開用意,讓在場的人都摸不著頭腦,不清楚柴頭到底說了些什麼。同時,這笑聲中蘊藏著巨大的震攝力,因爲沒人知道這突然的大笑意味著什麼,也就會讓心中有鬼的人惴惴不安,從而在神情和動作上有所表現,包括那柴頭。

哈得興還是在最後面,他依舊拿著個白煙杉的大樹枝在將留下的腳印和痕跡掃平。他前面是任火旺,挑的擔子也還是幾乎掛搭到雪面。這兩個人的距離比較近。

再往前七八步遠是付立開,付柴頭此時顯得比較孤獨,不知道是不是他誇張的行爲讓其他人都對他有了戒心。但他好像沒覺出這點,兩隻大小眼中始終閃爍著狡獪的光芒,不知道是在踅摸些什麼。
魯一棄本來要走到最前面去的,可是在經過瞎子身邊的時候被瞎子一把拉住。瞎子拉住一棄後先沒作聲,等聽到前後的腳步都和自己距離在十步以上了,這才貼近魯一棄小聲說道:“大少,瞄準那女人,她步子裏有硬聲,路數有點像江湖上的‘鐵底留痕’。就是用鞋底暗藏的硬器直接在地面土石上留下特有痕跡,就算雪被掃平,墜尾子的人隻要扒開雪面,照樣能尋著痕跡。”

瞎子的話提醒了魯一棄,這女人自從跟著自己進山後,好像沒有表現出一點異樣,她也不與別人多言語,和別人意見不同時也不極力爭執,而且總是在適當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提醒自己一些有用的東西。可這些現象恰恰說明了她這人非同一般,特別是面對生死攸關的坎面時那超出常人的冷靜。在被耳鼠活坎襲擊時,竟然還不忘享受一下被男人按壓揉摸的快感。再說,她來這一趟的最終目的是什麼?爲了尋寶發財?不對呀,她就是不來,手中的秘密一樣可以賣到好價錢。

見魯一棄許久沒有答話,瞎子便又說道:“那姓付的招式手法和你家的很像,這人很奇怪,他應該是把子好手,卻好像在藏掖著些什麼。”

“是呀。”魯一棄從思考中回轉過來,既然說到了柴頭,他正好想找人幫他揣摩一下這是個怎樣的人,于是壓低聲音說道:“這柴頭,我真有些弄不懂,他有時候像個高手,細心而縝密,有時候又像個小醜,貪婪又好色。本事明明是魯家招法,卻又不承認是‘般門’弟子。”

“不,大少,要我說,我就看到他是個高手,卻沒見到他貪婪好色。當然也許是我眼瞎看不到,可大少,你瞧見了嗎?”瞎子低聲而又急促地說道。

“我?!”魯一棄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沒什麼事實說明柴頭是貪婪的,隻是從他自己的話語和表情中自己得出這樣的結論。至于好色……

“夏叔,那天在金家寨逃出時,這柴頭竟然拉住個女人一起跑,怎麼都舍不得丟掉。”魯一棄每想到這,就覺得柴頭這人又好氣又好笑。

“那這女人呢?”瞎子問。

“死了,被射死了。”

“哼哼,‘活盾奔’,最早是關外‘搏獸派’的招法,後來被關外胡子(土匪)們常常采用的逃跑術。‘搏獸派’圍捕野獸時,都隨身帶一小活物。如果遇到大獸得不了手又脫不了身時,就放出活物把大獸引走。後來發展爲逃避敵人時都拉帶一個人質,以便在逃跑過程中紊亂對手的追蹤招法,而且人質還可以用來阻擋攻擊的武器。”

“活盾奔”,聽完瞎子的話,魯一棄首先發出的感慨是自己見識太少了,這江湖上的種種技能,不是書本可以囊括的。再有個感慨是,要生存就要不擇手段,隻有不惜犧牲別人的生命,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生命。

“夏叔,但他好像挺在意我的,那夜你們都不見了,後又突然出現,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用大鋸護住我,自己倒是不管不顧。”魯一棄心裏總認爲柴頭是般門弟子,說話也多少向著些他。

“下三濫的招兒,他這樣做不是要護著你,如果真是危險出現,他這樣做其實是在告訴殺手,你才是真正重要的人物,襲擊的目標應該是你。”瞎子說這話時,嘴角出恨恨地噴出些白沫。
魯一棄懵了。

“你們嘀咕啥呢?快點,要到頂了!”前面傳來若老闆的叫聲,這叫聲中竟然帶有小姑娘才有的歡快。

“啊!沒有繞坡走?”瞎子明顯一愣,怎麼剛才沒發現這個錯誤?不知道是因爲腳下的厚厚積雪讓他沒有覺察到坡度的直上,還是自己光顧著注意女人的腳步和幫魯一棄分析柴頭了。

快到山頂時,沒有了樹木,坡度也變緩了,就像個饅頭形的空地。再往山頂走,可以明顯感覺出積雪下是枯草。女人的聲音起了作用,後面的人逐漸都跟了上來。

獨眼是最早越過山頂的坡度的,于是他看到一瓣月牙子,在大片墨綠的林子上方懸掛著,顯得分外潔淨清亮。

後面的人也都越過了山頂。剛過山頂,付立開就指著不遠處的林子,帶有八分得意地說道:“看!紅杉林!”

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爲了表明自己判斷的正確,還是想得到大家的誇贊。但結果是沒有一個人答理他。

山頂的風要大得多,也寒冷了許多。這樣的夜晚,沒誰願意站在光禿的山頂吹冷風,這裏連能夠稍微擋擋風的矮樹叢都沒有。于是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地縮著脖子攏著袖子往下坡的方向走去。

他們往下走的步伐顯得都不大平穩,也許是下坡路比上坡路難走,也可能是他們都有著什麼心思。特別是瞎子,他的腳步不再輕盈,神情也明顯變了,眼白子連續地在翻,臉頰上的肉也不住地抖,嘴裏始終低聲嘟囔著:“怎麼不繞坡,怎麼不繞坡。”

下坡的空地隻走了一半,瞎子擔心的事終于來了。繞坡是很難與對家打照面的,就算明碰了,上下都可以避。可是他們今天直翻過山,山後又是一塊空地,如果這裏突然出現對家的埋伏,他們就敞在坎面中。

一聲尖利的鷹嘯也從背後的山頂越過,並且隨著山體的坡度一個斜線滑下。這聲鷹嘯餘音未了,又兩聲同樣尖利的鷹嘯響起,從左右的坡上斜插而出,兩聲鷹嘯從魯一棄他們的頭頂交叉而過,就像是在空中打了個叉叉。

空地下方不遠處的樹林邊有三堆火焰騰然而起。火堆不大,但是這樣跳耀的火光足以讓魯一棄他們看不清火堆背後隱伏著什麼。

“往回去!”走在後面的任火旺對火光的感覺是極度敏銳的,火堆的火焰才剛剛耀起,他就低沉著嗓子喝喊了一聲,然後迅疾地回身往山頂奔走。

還沒等其他人都轉過身來,任火旺就停住了腳步,因爲他發現山頂上也有一些他熟悉的東西,但不是火焰。

他這個關外奇工最熟悉的不外忽這幾樣:火焰,不同的器物材料需要不同溫度的火焰;鋼料,根據不同的鋼料制作不同的器物;還有一樣就是在適當溫度火焰中用上好鋼料精心制作而成的絕好成品。

山頂上就有這樣的一些絕好成品,那都是鋼好、刃薄、形利的好東西。這些東西都肆無忌憚地暴露在雪地中,仿佛是嗜血的魔牙一般。反倒是握住這些東西的人卻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以怎樣一個狀態隱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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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節 殺陣對


(天門謠)

雪林殺陣險。斷上下、雙坎橫戈。

清我覺,將那陣盡覽。

待月勾爐旺火藍藍,錘點急緩如天樂。

大器成。天下數、幾兵可敵。

魯一棄一直到圍勢已成才有了一點感覺,但感覺中的殺氣還是極淡極淡的。他感覺得最真切的是刃氣,不管是樹林那邊看不到的,還是山頂那邊隱隱倒映著月光的,都是那樣鋒芒畢露,散發著剔毫切骨的銳利之氣。從這些刃氣的起伏和耀動來看,掌握這些兵刃的肌體力量是巨大的,心性是平穩內斂的。

那三堆火魯一棄沒看出是什麼坎面,因爲他不知道火焰背後是什麼武器,更不知道那些武器是如何攻擊的。但既然能擺開這樣一個距離,這武器總是箭弩一類,再加上天上飛過的長白花喙鷹,八成是“無羽哨尾箭”。那麼三個“無羽哨尾箭”能組成怎樣的攻擊組合,魯一棄腦海中一時搜索不到。

背後山頂上,魯一棄雖然沒回頭細看,但是從感覺到的刃氣的排列位置,那是三二八的排列。這樣的人坎魯一棄一下就想到了,是根據《武穆兵法》上的“攻襲圍”變化而來。三人爲攻,後二人隙中襲,八人翅形包抄合圍。魯一棄也知道這樣坎面的破法,也正是因爲知道破法,他清楚,在現在這局勢下,自己這些人破不了。除非前面的三個點的人坎自己扯了,他們這幾個人都可以回頭合力應付這“攻襲圍”,這才有破的可能。

獨眼沒有轉身,他首先是撐開了手中的“雨金剛”,護住自己大半個身體,然後從傘沿的上方往那三堆火焰背後仔細望去。但是他的夜眼在火光的映照下失去了獨特的能力,他也看不到背後藏有什麼。

魯一棄也沒有轉身,他一隻手握著駁殼槍,另一隻手摘下了肩上的毛瑟步槍。等毛瑟步槍橫拿在手中時,他將駁殼槍遞給了身後的若大娘。槍在女人的手中顯得有些大,但是女人卻聰明地用兩隻手捧住,並“嗒”的一聲掰開了槍機保險。

槍機保險掰開的聲音讓魯一棄一震,這讓他意識到女人不簡單,她就算沒用過這槍,至少也近距離看別人用過,知道這槍的用法。瞎子對女人的看法沒錯。

目前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魯一棄拉開步槍槍栓,站在獨眼左側靠後一點。“雨金剛”也遮住他的一部分身體。

柴頭有些誇張地喘了口粗氣,卻不知道是歎息還是運氣。但緊接著他非常果斷地邁出幾步,越過瞎子,站在了獨眼的右側,大鋸豎在身體前面,右手中橫持著他的內刃彎刀,警惕地戒備著,隨時都可以將那彎刀飛出。

瞎子卻和柴頭相反,他沒有往前走,而是表情痛苦地轉身往後去了。他站在了隊伍的最後,側著身體,虛提著盲杖,像在聆聽什麼,又像在等待什麼。他的身旁站著哈得興,這年輕人雙手緊握斧柄,腳步是往側下方微塌,這姿勢是兇悍的,也是極有力度的。可惜卻不是標準會家子的招術姿勢,這動作讓人看著很矛盾,像是進攻又像是要避讓。而他的眼神中的緊張卻是什麼人都可以看出來的。

任火旺放下了擔子,眼光有些灼熱地盯視著山頂上的那些好東西。距離這麼遠,他依舊可以看出那些刀似曾相識。眼睛盯著上面,手中卻沒有停,外面套的皮襖子被褪下一個肩膀,鐵釺子插入火爐子把炭火撥燃,籮筐裏的各種完工和未完工的器物都被放進了火爐子。
火爐子燃了起來,這樣一個小爐子的火苗竟然不比那三堆火的火焰弱。鐵匠一隻手拿著一把火鉗子,另一隻手提著把鐵錘,並用鐵錘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爐子旁邊的砧鐵上敲擊著,

寂靜,寂靜的山林因爲時有時無的清亮敲擊聲而顯得更加寂靜,就連劃過樹梢的風聲都被這清亮的敲擊聲壓制得顯現不出。火堆中木柴偶爾爆出的一個火栗讓所有的人心中猛地一提。

這小爐子的爐火竟然越來越旺,真難想象任火旺是用的什麼炭料。

誰都沒有動,誰都不敢動。不止是被圍的魯一棄這些人,坎面的活扣子們也都不敢動。

任火旺這個火爐子燃得好,對家和他們一樣,看不清火焰背後的人在幹什麼。“攻襲圍”的坎面隻看得見瞎子和哈得興,所以他們不敢動。三處火堆的坎面隻看得見魯一棄他們幾個人,看不到火苗背後的兩個人,也看不到被“雨金剛”遮掩了的魯一棄的雙手,他們更不敢動。爐子的火苗燒得旺還有其他的好處,周圍的人可以依靠它抵擋一些冬夜的寒冷,而且,火光可以讓空中的鷹不敢撲下偷襲。

風水學派大體分爲巒頭派和理氣派。而理氣派其下分派衆多,其中就有個二十四山頭派的,這派風水道理是以山爲根,然後從山形、坡形、一直到一石一草詳加分析。從這派的理論來說,魯一棄現在所處是兩難之地,流風跑水,不聚財,基難穩。也有管這地形叫“苦敗基”的。

而從兵法上講,這地形又是上沖如洪,下攻如壘的兩敗之地。往上一步隻邁三分,往下落步無退無根。這樣的地形遇敵而戰最好是靜待敵動,然後瞄準機會一擊而中。就是讓對方來攻襲自己,等對方進入自己有效攻擊範圍內,再尋到破綻全力一擊,以求必勝。

魯一棄是明智的,他與對家相持著不動,希望對家能主動現身攻襲,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對手也是聰明的,兩個坎面也沒有動一動。已經快有半個時辰了,雙方誰都沒有做出一點行動。

魯一棄踩在雪地中的雙腳冷得有些發麻了,是呀,火爐的溫度暖和不了雪中的雙腳。但是魯一棄知道自己必須堅持,沒有其他的辦法解決這樣的活坎,那就隻有和坎面中的扣子比耐性,看看到底誰耐不住,最終露出破綻。對家現在的情形不一定比自己好受,再說了,身後的若大娘一個女人家都沒有吭聲,自己說什麼都得撐住。

一個時辰,一個半時辰,兩個時辰。難道這一夜就要在這樣的站立中度過。

“不能拖,必須要想辦法走。”站在魯一棄身後的若大娘突然說話了,“我們肯定沒有後援,對家卻說不定在等後援,到那時我們就更沒招兒了。”

這話前後幾個人都聽到了,不由地都覺得有一股寒氣從尾椎骨處直沖後腦。女人說的絕對有道理,相持對自己不利,必須找其他辦法脫身。

這一刻,魯一棄的內心在極力地掙紮著,感覺!需要找到感覺!需要憑感覺弄清兩邊局勢。兩坎的前後合圍讓他緊張得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始終回複不到那種忘我的狀態,所以在他的感覺中隻有鋒利的刃氣,卻沒有感覺到多少人的氣息。
身後的女人把肩膀輕輕靠在了魯一棄的後背上,于是他覺得一股母性的溫柔從脊梁處直貫而入,就像是夢中輕攬自己的媽媽的臂腕,安全,溫暖。

緊繃緊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來。放松,再放松,盡量放松肌體、集聚精神,讓自己身體的一切都顯得極其自然。魯一棄終于漸漸進入了狀態,他首先感覺到舒服,雙腳的刺骨寒冷覺察不到了。然後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飄渺了,消散了,和周圍的雪地、山石、草地、樹木都融爲一體了。是的,既然已經與那樹木都融爲一體,當然可以知道樹木旁、火堆後隱伏著到底是什麼。

他感覺到的和他猜想的一樣,那裏有三張大弩,三張用一根撐木支在地上的大弩。但是持弩的三個人卻和他猜測的不一樣,他們的氣息中的殺氣很散亂,有些驚慌和無措,他們似乎因爲什麼而躊躇不定。

背後山頂“攻襲圍”的活扣子們倒沒有什麼變化,他們隱伏在雪地中,一副蹲跪姿勢,單手持刀撐住前傾的身體,如同洋學堂裏短跑比賽起步時那樣,隨時可以撲出,但魯一棄還是感覺他們撐地的刀刃好像有一點點晃動,這讓整個坎面的坎勢顯得不那麼穩固。

魯一棄的感覺在緩緩收回,這過程中他已經有了一個改變現有局面的方法:一起往前緩慢行進,逼迫三個大弩,讓他們要麼搶先動手,要麼退走,因爲他們的氣息狀態不穩定,這裏有他們顧忌的東西。

可是就在他的感覺還沒有完全收回的時候,山坡左側突然出現的又一股氣息觸動了他的神經。那也是一股殺氣,這殺氣雖然不是十分淩厲,但卻顯得凝重而沉穩,就如同這大山,如同那林海。

魯一棄的感覺竟然不敢往殺氣那邊靠攏,那殺氣讓他感到震撼和恐懼。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如同是捏在別人的手心中那樣危險。

對家援手到了,魯一棄知道自己剛才腦子中的那個辦法泡湯了。

一聲狼嗷打破了山林的寂靜,接住是第二聲,第三聲……。左側的山坡上出現了十幾對綠幽幽的光點。

“狼!”哈得興首先喊了一聲,聲音中的驚懼誰都聽得出。

“是狼,狼群!”若大娘也叫出了聲,但她的聲音裏的恐懼好像倒比哈得興這個大男人要少得多。

任火旺停止了敲擊,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鹿皮皮囊,松開囊口,倒出一顆形狀方正的東西。並將這東西扔進了火爐子。

火爐子的火苗一下子升騰起一丈多高,但是火苗沒有變大,而是那樣直直地豎在那裏,而且紋絲不動,就像一根能發光發熱的大柱。

依然沒有人動一動,就連那些突然出現的狼也如同雕塑一樣紋絲不動。

鐵匠,隻有鐵匠,他開始打鐵了。猛烈的爐火已經將他剛才扔進去的各種成品和半成品重新燒熔成了紅料。他用火鉗子從爐子裏夾出紅料,放在砧鐵上,揮揚的鐵錘節奏分明高低有緻地敲打著紅料。

打鐵的手法很多,通常有砸、敲、點、拍、刮、彈、拖,不同的手法發出的聲音也不同。隻見任鐵匠手中鐵錘翻飛,把那打鐵聲化作首樂曲一般。紅料在這首樂曲中快速地變形也快速的成形。成形後便又被放進了爐子。
魯一棄沒有動,他還是那樣輕松自然地站立在那裏。但他的感覺卻移動了,移到火爐那裏,並投入到火爐之中,就像任火旺投入的那塊方正的東西一樣。他和其他人不同,從紋絲不動的火柱中,他看到了起伏和跳動,看到了不同與爐火的烏金色光芒。火爐中那個東西在不斷噴濺著一些細小的金花,金花灑落在那些紅料上,把紅料鍍染上一層金燦燦的光澤。

“金罡天石”,這是“金罡天石”。魯一棄很快就從腦海裏找到與之特征對應的名稱。

《異物志》上有記載:“天降奇石,斷山沸河。其硬無物可抵,入火火旺,噴金不息,同鍛者亦堅非凡品。”

以前魯一棄剛看到這段文字時就斷定,這奇石應該是和他在洋學堂裏了解到的隕石是一回事,隻是這種隕石跟一般的不同,它的成份更爲奇異和特殊。

任火旺停住了敲擊,因爲爐中所有的紅料都已經成了形。鐵匠的面色很是莊重,他將“金罡天石”夾出,然後一口咬破右手中指,看著一顆鮮豔圓滾的血珠從指尖上凸出後,便手指一彈,血珠拉成一個血串落在爐裏。

爐中的火焰因爲沒了“金罡天石”而迅速縮小,而落入的血珠讓縮小了的藍色火苗瞬間變作通紅通紅。火光映照在幾個人的臉上身上,就像是潑上了新鮮的血液。

“呀喝—!”任火旺發出一聲狂吼,響徹了整個山林。

“嗚喔—”那狼群也一起發出嚎叫,聲音與任火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久久不散。

這樣的聲響徹底打破了寂靜的山林,就連那天上懸掛的月牙子都仿佛被震得抖動起來。

月牙兒隻是仿佛動起來,而山坡上的人卻是真的動起來,迅疾得如同閃電。

瞎子是第一個動的,他撲出的方向是往“攻襲圍”這坎面的一側而去,這方向是坎面中八“圍”一邊的頭部。這個位置是恰到好處的,如果坎面的“攻”和“襲”要搶上來接住他,那麼另一邊的“圍”扣的頭部就要直接面對哈得興。這樣,整個坎面就會拉長,坎相就也變得散亂,特別是“攻襲”的作用得不到太大發揮。

瞎子不知道“攻襲圍”是個怎樣的坎面,應該怎樣破解。但是他當年是馬賊頭子,馬隊相互攻擊時最忌諱從對方的馬隊中間殺入,除非你的馬隊擺開後比對方還長。所以在一般情況下,都會是斜向攻向馬隊的一端。這樣的角度可以進退自如,能戰即戰,戰不過也可以繼續斜向前沖逃走。對方就算調轉馬頭追擊也總要慢一步。還有一點,瞎子考慮到狼群在那一側,他縱橫西北時,除了對付人,就是對付狼。自己如果實在應付不了那些活扣子,還可以快速退入狼群,他相信憑借他對狼群熟悉的程度和對付的手段,那種形勢會對自己非常有利。

坎面沒有馬上動作,他們沒有將瞎子的行動放在眼裏,更沒有把到現在爲止依舊不知道該怎麼做的哈得興放在眼裏。他們懼怕的是火光背後人,不隻是因爲那奇異的火焰,也不隻是因爲那聲狂吼,而是因爲氣勢,那裏騰躍而起的一股氣勢讓他們覺得自己很卑微,很弱小。

山頂處的那些活扣子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從剛跟蹤上面前這個被圍的隊伍時,就始終有一種不安縈繞著他們,特別是上頭吩咐隻準跟,千萬不能動手,也不能被發現,這種指令讓他們覺得自己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對手。他們對自己的“惑神隱伏”本來是極度的自信,卻沒料到那幫人突然轉變路線,直接面對他們而來,看來是發現了他們並試圖滅了他們。雖然反應的時間太短,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是很好地隱藏了自己,隻要兩個被發現並因此而喪身。
沒想到後來得到的指令是要將這些人活擒,指令的大幅度反差讓他們更加心慌,跟了好大一段都沒敢下手。特別是看到前頭預設的“奇鼠暗黑纏”也沒能將這些人拿下,就更沒信心了。

三大弩帶來又一個指令,拿不下也要將這些人阻住,給趕到前面去的本門同仁們布設坎面爭取些時間,也讓本門那些頂尖高手們看看,能不能不用儀仗這幫人的本事就尋到暗構,啓出寶物。

兩個合作的坎面選中了這個下坡的空地,不知道他們是否考慮到這裏是個適合圍坎的兩敗地,但這裏至少可以看清魯一棄這些人,也讓魯一棄他們看清自己,讓被圍的人們意識到人數上的差異和坎面的兇狠而放棄反擊。

對家這兩個坎面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撲殺對手,這大概是魯一棄沒能感覺出太多人的氣息的緣由,因爲隻有人心中有某種強烈的**時,氣息才會明顯,才會旺盛。

圍阻過程開始時和活坎子們希望的一樣,那些人隻是在相持。但是當被圍的人在相持一段時間後出現了異樣,那群人的中間慢慢彌漫起一種氣息,一種勢若神靈的氣息。

這氣勢讓他們覺得剛才的相持隻是一種愚弄,所以他們不敢輕易的行動。就算瞎子動了他們沒動,哈得興動了他們也沒動,直到任火旺動了,他們這才做出反應。

任火旺突然將火爐往山頂方向摔出,滿爐子的火炭和紅料灑落了很大一個區域,不,現在已經不是紅料,已經是紅器了。火炭和紅器落在積雪中,在這些東西挾帶的高溫作用下,發出“磁磁”的響聲。頓時,雪地中騰起了一陣水汽和煙霧。

任火旺拋灑那些東西的範圍選擇得很好,正好是“攻襲圍”坎面從山頂直線撲殺下來的必經之地。那些火炭和紅器雖然有積雪的降溫,但是殘留的高溫依然不是穿鞋的腳可以直接踩踏的。坎面要進行攻擊隻有繞個方向,那樣坎面就會變形了。

哈得興也知道前面這塊雪地踩不得,所以他繞到了這個範圍的另一邊。

火光一滅,雖然有水汽和煙霧,可坎面的活坎們卻看清了,朝他們過來的三個人不具備他們恐懼的那種氣勢,于是他們也動了,因爲他們至少不想自己被殺死。

山頂的坎面一動,靠近樹林的三大弩也動了。他們三個得到的指令比山頂的坎面還要多一條:如果實在拿不下也攔不住,殺!死人雖然說不出秘密,但死人的身上也可以找到秘密。

三堆火光後面響起了弦線蹦彈的聲響,但這些聲響面對三堆火的人聽不見,因爲身後的喊殺聲和一旁的狼嚎聲掩蓋了這樣輕微的響動。

魯一棄感覺到了,但是他感覺到的還不止是這三堆火的坎面動作,他還感覺到狼群那邊樹叢後的殺氣也動了,從凝重瞬間就變爲靈動,往自己與坎面對峙的空間中直沖而來。
一聲槍響,那三大弩動作後沒有獨眼和魯一棄意料中“無羽哨尾箭”的嗚鳴聲,反而出現了一聲清脆的槍聲。槍聲沒有像平常那樣逝然而息,它的尾音是極其高亢刺耳的碰撞刮削聲。

魯一棄沒有開槍,他還是那樣放松著肌體,極其自然地端槍站立著。所以他能感覺到,這一槍是從狼群旁的樹叢直沖而來的殺氣,這殺氣淩厲的一槍沒有射向他們,也沒射向火堆,隻是射中了一個在空中飛行的東西。

獨眼已經將“雨金剛”旋轉起來,他雖然沒有聽到弦線蹦彈的聲響,也沒有聽到本以爲會有的“無羽哨尾箭”的哨音。但是他看到了三個火堆上火苗的擺動。和他在墓道中看火苗偏向尋找活口的道理一樣,那火苗的苗頭朝著他們的方向如此強勁地斜拔過來。這說明從火苗旁過去的東西帶起的氣流很兇猛,大弩射出的力道奇大,三個如此力道的繃射不是自己能夠阻擋得住的,他必須盡可能地將這力道卸掉一些。

第二聲槍響是緊跟著第一聲響起的,但那刺耳的尾音卻是在距離獨眼“雨金剛”不遠處響起的。

第三聲槍響離得更近,因爲這是魯一棄射出的一槍,這一槍是迎著那空中飛來東西飛行的軌跡射出的。幾乎與此同時,獨眼手中的“雨金剛”發出一聲“當啷啷”的打響,如同是敲響了一面大鑼,幾乎把周圍幾人的耳朵都震聾了。

隨著這聲大響,又有兩聲輕響落在“雨金剛”上。連續三下攻擊,獨眼竟然都接住了。但這接連的三下力道真的不大,與帶動火苗的氣流根本不成正比。隻有那第一下震得獨眼手臂發麻,虎口一陣陣裂疼。後面兩下就是一般盾牌都可以擋住,那力道最多也就是能夠刺穿一個人的胸膛。

落在“雨金剛”前面的有三樣東西,一個銳角形的鐵菱,銳角的兩邊尖長,就像是燕尾,而且都是刃口,鐵菱的後部很厚,尾部往裏斜角凹進,中央有一個圓形槽。可以看出,這鐵菱上有兩個撞擊點:一處刃口破缺了,一個是在燕尾尖上有個凹坑。

這鐵菱上的槍痕告訴魯一棄,那凝重殺氣不是來對付自己的,而是在緊要關頭幫了自己,隻是不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做。那樹叢後到底是什麼人?他們的意圖是什麼?

另外兩樣東西一個是支鐵箭,箭頭、箭杆、箭羽都是用精鐵制成。還有一件更怪異,是根有些彎度的鋼杆,頭子上是個銳利的分叉,就像一般的獵叉,尾部倒中規中距地安了一根上好的羽翎。

這是?……

沒等這些東西在魯一棄腦子裏翻轉一下,那三堆火已經開始了另一輪攻擊。

但這次的攻擊是奔山坡側面的那個樹叢而去的,大概三堆火背後的高手也意識到樹叢背後殺氣的危險。

三個大弩恢複成原有攻擊狀態的速度是極快的,這次攻擊和前一次攻擊的時間間隔很短,隻夠魯一棄很自然地拉槍栓上子彈。這樣的巨弩能如此快速重新繃弦,要麼那三個弩手有強若神人的臂力,就像魯一棄在金家寨遇到的那個拉弓射出“曉霜侵鬢矛”的白老頭,要麼就是這大弩有可以迅速拉繃開弦線的機括。魯一棄情願相信是第二種,因爲要是遇到像白色老頭那樣臂力的高手,就算不用弩,自己這些人恐怕都過不了這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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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節 踏成道

槍聲又響了,兩處的槍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和剛才一樣,槍聲的尾音是極其刺耳的碰撞刮削聲。

魯一棄不知道山坡側面的殺氣裏隱伏的什麼,但既然那裏剛才射出的兩槍明顯是在幫助自己,自己理所當然也應該幫助一下那裏的槍手。

打出一槍後,再次拉槍栓上子彈的魯一棄又聽到一聲槍響,還是從山坡側面傳來,這樣快就射出了第二槍,是連發的槍嗎?不對,從槍聲上判斷應該也是一種步槍,不可能連發。那麼……難道殺氣中暗藏的是兩個人的組合?

與後面那聲槍響一同響起的還有幾聲狼嚎,剎那間,在魯一棄感覺中出現了一個血肉迸濺的場面。

三個大弩的攻擊全部都命中。隻是血肉灑落山坡的不是開槍的槍手。

就在那大弩射出的殺器就要直撞入樹叢時,旁邊突然躍起了幾條嚎叫的惡狼。銳角形的鐵菱讓首當其沖的一條褐鬃狼整個碎了,變成了一灘碎肉和污血。緊跟其後的鐵箭,射穿了一條白頸狼的身體後餘勢未了,繼續劃開另一條狼的脊背。最後的彎杆鋼叉在刺穿了一條灰尾狼頭顱的同時,也將另一條狼的臀部抽出一道皮肉翻卷的血槽。

這趟攻擊讓魯一棄看清了那三個大弩是如何配合的了。

銳角鐵菱最早射出,但它重量大,形狀又不適合空中飛行,所以速度是最慢的;第二支鐵箭雖然射出慢了一分,但速度卻比鐵菱快得多;最後射出的彎形鋼叉分量最輕,速度最快;而且由于射出力量的巨大,鋼叉前端分叉阻力相應較大,所以在飛行中會出現彎曲。

弓弩射出的力道是個從弱到強再從強到弱的過程。第一種形態下,鋼叉彎曲蓄積能量,第二種形態開始時,彎曲的鋼叉繃直,積聚的能量會突然釋放。這個釋放的瞬間,鋼叉正好追上鐵箭,挾帶強勁繃彈能量的叉頭彈在鐵箭尾端,鐵箭在這力道作用下,相當于第二次發射,極速地追上鐵菱,撞擊鐵菱尾部的圓洞形凹槽。大部分的力道便集中施加給鐵菱。鐵菱的攻擊力度變得更加無堅不摧,攻破防禦和阻擋。而鐵箭、鋼叉也是餘勢不了,繼續攻殺。

“妖弓射月”,魯一棄腦中一個不知出自哪裏的名詞一閃,與此概念一同閃過的還有恐懼和驚駭。

于是魯一棄迅速吐出胸口的濁氣,凝神屏氣,平端著步槍,將所有感覺順著槍口往火堆後搜尋過去。他的心中清楚,剛才這一輪攻擊說明自己順著鐵菱軌跡射出的那一槍沒有任何效果。現在必須搶在坎面再次動作之前毀掉坎面中的哪個活扣,這樣才可以減弱三大弩組合後的攻擊力。

火堆後面不見了弩手,因爲他們在快速移動。雖然移動的速度極快,魯一棄的超常覺察力還是很容易就捕捉到他們。但是感覺能捕捉到的目標並不意味著槍能擊中,三個高手身形的變動速度超過了子彈的速度。

三個弩手的實戰經驗很豐富,他們之間的配合已經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第二輪攻擊一出,他們就知道不管此擊是否成功,他們都必須移動位置,因爲另一個方向的一支槍肯定會迅速地鎖定他們,射出蹤跡比箭矢更難掌握的子彈。
狼群那邊的槍又響了,是連續的射擊,就和剛才集中擊中鐵菱一樣。連續兩槍,都沒有擊中持弩的三個人扣。但兩槍卻讓魯一棄明白這樣射擊的目的是什麼,那三個人扣不敢再迅速移動了,他們怕自己的快速移動會不小心正好撞上子彈,都改換成放矮身形,盡量利用周圍地勢做隱蔽,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魯一棄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射擊了,但槍聲才一響,三個人坎就從尖嘯聲裏聽出了子彈飛行的軌跡,閃電般地移步躲開。和在北平院中院對抗巨人高手一樣,槍失去了功效,而且現在和北平相比,射擊的距離更遠,對手躲讓的餘地更大。

但也有和北平不同的,那就是這裏不止一個射擊高手。

人坎移動了一段距離後,馬上將大弩下的撐木支起,開始反擊。

狼群那裏的槍聲又響了,又是連續兩聲。那裏的槍手一直沒有改變自己的位置,始終在那個點射擊。本來對于一個暗藏的槍手來說,第一個射擊點一般是自己能選擇到的最佳地點,而且隨著幾次射擊以後,槍手對所在位置射出的彈道特點更爲了解熟悉,可以越打越準。當然,始終在一個點,首先要能保證到自己不會被對手擊中。

魯一棄知道射擊的點不變,射出的子彈有效彈道會始終在一個不大的範圍中。魯一棄也知道,這樣一個彈道射出的子彈,那三個人扣要想躲避的話,可以選擇的方向也不多,特別是在連續射出兩顆子彈的時候。

于是魯一棄的槍也射出了子彈,他是瞄準鐵箭人坎射的,他希望另一側的槍手和他的想法一樣,毀掉鐵箭,鋼叉和鐵菱就缺少了傳遞力道的橋梁,“妖弓射月”的組合威力就會大大削弱。

魯一棄沒有瞄準那個人扣,他的槍口瞄準的位置離那人扣有那麼半步的距離,但是那人坎卻自己撞上了子彈。人坎不是傻子,但他也沒有辦法,要躲過連續的兩顆子彈,就隻能撞上另一個方向射出的一顆子彈。

子彈射穿人坎的左肋,魯一棄甚至可以感覺到子彈從人坎身體中帶出血花的絢麗。

另一邊的射擊沒有停止,那裏的槍手又快速射出兩槍。每次的連續兩槍就像個組合式射擊,而且前後兩個組合之間的間斷也很小,隻比連續兩槍之間的間斷稍微長一點。

鐵箭人扣又被擊中一槍,這一槍擊中了肩胛處,稍往上一點就會射中他的脖子。看來那槍手是要不死不休。

另外兩個人扣突然撲將出來,他們的步法極其輕盈快速。射鐵菱的人扣直奔山坡的側面,射鋼叉的人扣直奔魯一棄而來。

整個坎面散形,然後其中扣子出坎撲殺目標,這種招數是所有人坎坎面的最後一個變化。也就是說坎面已經守不住了,與其逐個被對手滅了,不如索性單個撲出。這樣既有和對手拼個同歸于盡的機會,同時還可以讓坎面中其他人扣全身而退。

沖上來的兩個弩手挾帶著淩厲的殺氣,這殺氣是剛才他們三個組合在一起都未能顯現出的。是的,他們剛才之所以沒迸發出如此殺氣,是因爲有某種現象震懾了他們,壓制了他們,也是因爲剛才這三個高手的戰術宗旨是阻殺成功並且全身而退。現在卻不一樣了,他們的腦中隻有一個概念:殺了對手。
弩手已經忘卻了自己,忘卻了一切,他們已經將自己溶爲殺氣。在他們的眼中,天地之間隻存有一個對手,他們似乎已經將對手骨骼血脈全部看透,甚至已經設想好自己手中武器穿透、撕裂對手要害的情形。他們已經將所有的精氣神集中凝結起來,就爲了實現殺死對手的這一招。

山坡一側的殺氣也猛地一盛,此時的情形已經不可能采用其他格擋、避讓的招式,隻能正面迎對,以強克強。兩股殺氣碰撞在一起,淩厲之勢讓狼群再次發出一陣哀嚎。

魯一棄還是那樣站立著,輕松而自然,這樣的狀態其實讓他能更加清晰地看到對手每個動作的細節。對手是直奔他而來的,而且是用一種近乎瘋狂的狀態,他已經拋卻了所有的思想和感覺,生命的所有意義此時就是要一擊成功。

獨眼慌了,雖然他也知道弩手的目標不是他,但是這樣兇猛的殺氣洶湧而至,不止是他慌了,付立開、若大娘都慌了。

獨眼也奔出了幾步,他不是要逃避那殺氣,而是迎著殺氣沖了上去,他知道,自己離得弩手越近,手中“雨金剛”可以阻擋大弩的攻擊範圍也越大,對魯一棄的保護範圍也越大。

付立開和若大娘也動了,他們兩個都轉身往後走。他們也不是要逃避那殺氣,而是因爲背後的喊殺聲和兵刃撞擊聲已經離得很近很近了,這會對聚神凝氣應付弩手拼死一擊的魯一棄産生影響,所以他們要阻止背後“攻襲圍”的坎面繼續逼近。

狼群的哀嚎突然間嘎然而止。山坡的一側傳來了槍響,也傳來了月牙般鐵菱的寒光。一瞬間,兩股無形的殺氣如翻轉的雲塊撞在了一起,而周圍的空氣卻如同凝結成固體一般。

這樣殺氣洶湧的對決讓任火旺他們幾個以及“攻襲圍“的人扣子們禁不住身上一寒,身形動作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都不約而同地打個磕頓調整一下氣息和手腳。

隻有三個人沒有受到影響,就是另一個對決局面中全神貫注的三個人。

獨眼快速地旋轉著手中的“雨金剛”,他是想擾亂弩手的眼神和心神,也是害怕那巨大的弩射出的力道自己阻擋不住,這樣可以卸掉些力。

弩手是高手,他不會被“雨金剛”的轉動打擾的。但是他要一擊成功卻也困難,因爲“雨金剛”離他太近了,他隻瞄得到魯一棄的小腿和小半個頭頂。要想擊中隻有移動步子讓開擋在中間的“雨金剛”。

積雪的山坡移動起來沒想象中那樣容易,至少比三大弩他們自己安排準備好的立足點那裏移動要艱難,所以弩手的移動速度變慢了許多。

弩手移動,獨眼當然明白他的意圖,所以也跟著移動起來。
獨眼的速度沒有弩手快,但是獨眼移動的距離卻比弩手短。這就像是在以魯一棄爲圓心畫圓一樣。獨眼離魯一棄近,所以他畫出的弧線短,弩手離得遠,所以畫的弧線也就長。如此優劣勢一抵消,那弩手急切間竟不能擺脫“雨金剛”的阻擋。

魯一棄很從容自然地轉動著身體,他不需要移動步子,他隻是一個圓的中心。

對手是危險的,對手的殺戮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可是面對這樣的對手,魯一棄的嘴角竟然掛出了一點笑意、一絲愜意:“心性隨自然,山崩若無形,萬仞高崖覆,一線存我息。”

難得,難得啊!難得在這樣危險的關頭還能夠了悟道學的一些真諦,但更爲難得的是,魯一棄能將剛剛領悟到的奧妙玄機在危險的關頭派上用場。

槍響了,快速移動著的大弩高手真的沒搞清楚子彈是如何鑽進他的眉心的。

高手垂下了平端著的大弩,站立著的身形掙紮了一下沒倒,僅存的意識讓他扣動了大弩的機括,弩上的鋼叉射出,深深射入他腳前的雪地中,而大弩的巨大反彈力讓身體側摔在雪地上,並往坡下滾滑而去。

沒人知道,真的沒人知道,這一槍如何射出隻有魯一棄自己知道。獨眼的“雨金剛”擋住了高手大弩的攻擊途徑,同時也擋住了魯一棄的視線範圍,他同樣很難捕捉到高手的要害。但是這一刻他將自己的狀態調節得太好了,自然隨意的心境讓他的感覺尋找到了一個缺口,一個可以擊中對手要害的缺口。

缺口在獨眼手中旋轉著的“雨金剛”上,那傘面上有個在北平“陽魚眼”被“溶金魔菊”燒出的圓洞。超人的感覺讓子彈在一個恰好的位置恰好的時機穿過這個圓洞,毫不留情地鑽進高手面門上緻命的一個點。

“攻襲圍”的坎面殺勢是兇猛的,即使任火旺將他們攻擊的必經場道撒上了燒紅的爐炭和紅料,他們從兩側繞過來的攻擊還是高低有緻,層疊有序。而且,這坎面還有一個制勝的法寶,他們手中的好東西的確是好,那都是能削鐵斷金的好刃口。

瞎子才一接上手,就馬上被攻了個手忙腳亂。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聽出了刀刃掛帶出的風聲非同尋常,這種刃掛金風他聽過,那是當年在鹹陽地宮中眼睛剛瞎時,這樣的金風輕巧地就將他的馬刀斷做了三段。那是他眼瞎後的第一次格鬥,所以對這樣的風聲他永遠都不會忘。瞎子手中的盲杖一直躲避著那些揮掛過來的風聲,身形也在不斷退讓。他完全是個被攻的態勢,沒有一點反擊機會。

哈得興更慘,上去第一下就被削掉一個斧子角。大概由于斧子厚重,對手又愛惜自己的刀,所以沒再繼續砍削斧子頭,隻是在幾招之後瞅準一個機會削斷哈得興的斧子柄。哈得興手中隻剩了一根硬木柄,但旋即間,那三尺左右的硬木柄已經被削得沒有巴掌長。

“攻襲圍”的坎面沒有接到阻不住就殺的指令,所以他們的坎面雖然展開卻始終沒有下殺手。要不然,瞎子興許還能堅持會,這哈得興則恐怕早就手斷腳折了。
任火旺突然邁步奔出,他沒往兩側去,而是直奔那遍布爐炭和紅料冒著騰騰煙氣的場道。一根暗金色中流溢著一線鮮紅的釺子,如同怪蛇般從積雪中躍出,往坎面中的人扣直刺過去。

他竟然不怕那些滾燙的爐炭和紅料!?是的,不止是穿著鞋的腳不怕,就連空空如也的雙手也不怕。他迅疾地沖出並從雪地中抓起那根長鐵釺,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就連坎面中負責戒備的人扣都疏忽了這個方位突然出現的攻擊,一時來不及出聲示警,更來不及出刀阻格。

鋼釺刺出的目標是猛攻瞎子的人扣,刺擊的方位是人扣肋部的右後側。人扣是久經江湖的好手,雖然攻擊突然,但他沒有慌亂,反倒微往後側步,迎著釺子而去。同時右手一揮,手中的刀劃出一道水紋般的光澤,往那釺子上砍切過去。

鮮活的身體破綻開來……

破開的**在迅速愈合……

剛愈合的**又再次破裂……

自信揮刀的好手從活扣子變成死扣子,自始自終都沒有流出太多的血。那鋒利異常的好刀沒有能像人扣想象中那樣砍斷隻有拇指粗的釺子,于是釺子刺入了他的身體。疼痛和灼燙一起貫穿了他的身體,慘叫和皮肉被燒灼的嗞嗞聲一同響起。

高溫的鋼釺讓刺穿的血洞迅速焦黑封口,但隨即抽出的釺子,又讓封了口的血洞再次綻開。血沒有多少,因爲鋼釺穿透身體的血洞已經被高溫完全燒焦炭化。但燒焦皮肉的臭氣卻彌漫了大半個山坡。

被刺穿的人扣還沒倒下,他的背後便又撲過兩個刀手補上了位置。任火旺沒有理會他們,而是轉身朝另一邊合圍過來的人扣刺殺過去。

皮肉的焦臭已經提醒了坎面中所有的刀手,這些經驗豐富的殺手不會再給鐵匠輕易得手的機會了。兩把好刀子雖然殺不進煙氣蒸騰的圈子,也砍不斷暗金色中流溢著鮮紅的鋼釺,但是要封住一個鐵匠的攻擊途徑還是綽綽有餘的。

隻刺出兩招,任火旺就清楚自己在技擊這方面遠不如攔住他的兩個刀手,這樣的戰鬥他沒有一點僥幸獲勝的機會。

哈得興已經朝撲過來的刀手們扔出手中那巴掌長的硬木柄,他想用這樣一招讓那些刀手減緩一下攻擊的速度,以便他能有機會往後多避逃出幾步。但實戰經驗豐富的刀手們明顯知道這是毫無作用的一招,根本沒有避讓,攻擊的速度也沒有絲毫減緩。匆促退步的哈得興仰面摔倒在地,他就勢往後翻滾,就像個雪球一般滾出了七八步遠,躲過摟頭蓋頂而來的數道刀風。

哈得興讓開了位置,那些刀手距離著魯一棄他們就沒幾步了。

付立開和若大娘就是在這個時候轉過身來的。

付立開想都沒想就甩出了手中的內刃彎刀。呼嘯飛出的彎刀讓刀手們止住了腳步,低身躲過。彎刀沒有削中一個目標,隻是在空中劃了個弧線重新回到了柴頭的手中。

若大娘也開槍了,毫不猶豫地。她似乎根本沒意識到她的每一槍都可能導緻一條生命的完結,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槍響之後就有可能成爲一個殺了人的人。
駁殼槍的槍聲是連續的,但是擊中的人並不多,殺死的人更沒有。女人第一槍就讓一個刀手捂住腹部的傷口翻身跌倒。但是接下來的幾槍卻都打在雪地和空中。駁殼槍,德國毛瑟公司生産的這種手槍是一種後坐力大,射擊後跳動幅度高,射擊準確點很難把握的手槍。雖然具有連射這樣的優點,卻很難被人接受。隻有中國,因爲在購買軍火的國際交易中受到限制,才大量進口過這樣的武器。看來女人雖然可以鎮靜地去剝奪對手的生命,卻無法可靠地掌握手中的殺人武器。

柴頭再次甩出了彎刀,這次他將彎刀的飛削軌跡放得更低。他希望就算要不了刀手的命,至少也要傷他幾個。

坎面中刀手的攻擊和防守都是縝密的,這就是爲什麼一個好的活人坎面就算隻剩一兩個人,它的攻擊力依舊是旺盛的。柴頭這樣的飛刀攻擊,他們知道這種角度和高度很難躲避了,于是一個刀手從坎面中搶身而出,迎著飛行的彎刀而去。手中的好刀子對著彎刀直劈過去。

是的,竟然無法躲避,就要面對,但要讓盡量少的人面對。好坎面中的人扣都清楚自己的職責,也清楚履行職責的順序。這種情況下,他們中會有一個人沖出,也隻有一個人沖出。不管這個人最終面對的結果是什麼,反正最終要讓整個坎面所面對的結果是將對方攻擊消于無形,其他人扣絲毫無損。

刀手的好刀子劈斷了飛行中的彎刀,斷作兩截的彎刀飛行的方向變得更加怪異和難測。因爲這個,斷了的刀頭從刀手的頸部一側橫插進去也就變得不奇怪了。血沒有馬上流出來,刀手抓住頸部還餘留在外的一段刀刃,瞪著有些不能相信的眼睛倒下後,血才噴湧入積雪,把積雪中的一個腳窩沃得足足的。

女人手中的槍雖然沒打在連發上,子彈射出的效果雖然也不是太有效,但射擊卻一直沒停。女人是聰明的,她在不斷的射擊中調整自己對手中槍的控制,尋找一個在槍聲跳動後,子彈仍然可以射中刀手們的點。所以在射出第十五顆子彈時,又一個刀手手臂被擊穿。

像個雪團一樣的哈得興突然大叫一聲,空著雙手再次往刀手那邊沖過去。所以說,人極度勇敢的時候,往往會失去理智,更何況像哈得興這樣一個腦子本來就不是很靈活的人。他這樣空手沖上去,不但自己危險,而且還將女人的射擊途徑給遮擋了。剛剛才找到一點射擊感覺的女人趕緊停住扣動扳機的手指,因爲繼續射擊有可能會誤傷到哈得興。

“接住,抓柄!”任火旺看到哈得興重新沖上來,大喊一聲,然後鋼釺在雪地中一挑,一個和鋼釺散發同樣光澤的物件往哈得興那裏飛去。

東西是鐵匠的,所以鐵匠的叫聲讓哈得興不敢不聽,而面前這麼些精于技擊的刀手讓他對那東西不敢不接。幸好哈得興對這種形狀的東西是熟悉的,于是他穩穩地抓住了那東西的長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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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節 器更利

(點絳唇)

新月娟娟,夜寒山靜火沖鬥。

握器凝神。刀影橫坡秀。

好個利刃,閑庭斷敵有。

驀回首。

紅杉林立。寶氣耀天九。

這是一把斧子,一把任火旺剛才打鐵時打制而成的紅料。這把鐵斧和哈得興原來用的尺寸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這斧子的斧柄也是鐵的。斧子的斧柄不燙,拿在手中溫溫的,而斧子頭和任火旺手中鋼釺一樣,暗金色中流溢著一抹血紅,可以感覺到上面灼熱的溫度。

一個刀手撲出,本來是試圖將空中飛過來的斧子攔下的,但還是慢了。于是順手就將伸到空中攔截的刀子往哈得興頭頂砍下。哈得興隻能手忙腳亂地將手中斧子往上一撩。刀與斧子的撞擊聲很響亮,落下地的刀手差點沒站住,手中的刀子也差點脫手。斧子分毫未損,這樣硬碰硬地交手,哈得興巨大的力量優勢就顯現出來了。

往上撩起的斧子沒有停頓,斧子頭在頭頂上方繞了小圈便往刀手砍去。刀手好不容易站穩腳步,這斧子便到了,再要退步往後已經來不及了,何況這坡面地形,往上退步是很艱難的。刀手隻能下意識地擡左臂一擋,一條小臂落在雪地之上。斷臂沒有多少血,傷口被斧子頭的高溫燒灼固化了。同時斧子頭冒起一些白氣,發出“磁磁”的響聲,斧子頭沾上的鮮血也被高溫瞬間蒸發了,彌漫起一陣血腥氣。

斷臂的切口讓刀手們都驚駭了,他們心中清楚,那斧子刃口的鋒利程度超過了他們手中的刀。如果這麼鋒利的是其他什麼兵刃,他們還不覺得奇怪,但是現在是一把隻經過打制,未曾淬火,未曾開刃,刃身又是非常厚重的斧頭,這些以刀爲命的高手當然會感到驚訝。

“攻襲圍”的坎面退了,雖然他們已經將瞎子圍住,兩三招之內就可以痛下殺手,但他們還是退了。雖然負責“襲”的人扣也已經將暗器扣在手中,隨時可以將拿斧子的愣頭青和那個不怕燙的鐵匠釘成個刺蝟一般,但他們還是退了。他們知道如果做成這樣的事,就沒有可能再看到明天的日頭。因爲主上沒有指令要自己殺了這些人,他們清楚違抗指令後的結果會比死更痛苦;還有就是自己這坎面也不一定能殺了對家的人,那“妖弓射月”的坎不就散了嗎,三大弩可以確認有兩個已經倒下了,而讓大弩倒下的那個年輕人正輕松地盯視著他們,無形的氣勢給他們心理上造成接近崩潰的壓力。

“攻襲圍”坎面退走時依舊沒有亂了招法,他們邊退邊將腳下積雪踢起,揚起一道雪牆,遮掩他們全身白色的身形。臨走時還沒忘了朝那個腹部中彈,倒在坡上未曾斷氣的同伴甩出一枚“梅瓣碟形鏢”。

魯一棄他們沒有追,說實在的,他們心中比那些刀手更加沒底。他們不清楚就快得手的坎面爲什麼會突然退走,更不清楚山坡一側的狼群和槍手什麼時候也已經悄然撤走了。

沒人知道隱伏在此處幫助自己的槍手是什麼人,也可能有人知道卻不願意說。

山坡那裏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辨別身份的線索,隻是在地上留下好幾隻體型高大的死狼。但從隱伏的痕跡看,這裏的槍手肯定隻有一個人。這就讓魯一棄不由暗暗佩服,因爲槍手的連發隻有一種可能了,他拉動槍栓換推子彈的速度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弩手倒在地上,卻不是被槍彈擊中而死,他的死因是因爲脖子被切開。他手中利用單向棘輪搖柄迅速蓄力繃弦的大弩弩弓已經斷裂。

這大弩的構造和魯一棄的推測一樣,出北平遇那個瘦高個的大弩高手時,他就覺得這樣的大弩不可能是直接人力繃拉弩弦的,應該是采用手搖棘輪或者壓力杠杆之類的省力機括。現在從面前這大弩看,不止是繃弦用的是省力機括,就連它射出的鐵菱竟然像步槍一樣,是靠彈簧自行推送到發射槽上的。大弩下有一個簧架可以預先裝進三個鐵菱。

從現場情形看,大約可以推測出剛才這裏的槍手和大弩高手是怎樣一番的拼殺。弩手和槍手決定生死的一拼其實是在第二輪。第一輪和前面的那次坎面合擊差不多。弩手射出鐵菱,槍手擊中鐵菱削弱其攻擊力,然後狼群躍起阻擋鐵菱,再次犧牲了兩隻訓養得極好的狼。就在這輪對射完成之後,弩手迅速用搖柄蓄力繃弦,但這速度怎麼可能快過槍手拉動槍栓的速度,那槍手已經能將拉槍栓的時間縮短到連射一般。于是就在大弩高手剛剛將弓弦繃到極點低頭瞄射的一剎那,子彈到了。

子彈不是瞄準著高手射出的,那樣子彈帶起的破風之聲高手能輕易感覺到,並且能做到從容躲讓。彈道偏在高手的身體外側,這點大弩高手和槍手都能肯定。所以大弩高手沒有對彈道在自己身體範圍之外的子彈做出什麼反應,所以槍手可以得意地告訴自己攻擊成功。

槍手瞄準的是繃緊的弩弓一側的尾部射出的。如果是平時,這子彈最多將這樣的韌木弦弓擊破一小塊,但此時那弓幾乎已經被繃到了極點。于是那弦弓的尾部斷了,斷裂後的弓尾帶著鋼弦往後繃彈而出,正好回彈在低頭瞄射的高手脖子上。細細的鋼弦切削力不亞于一個刀刃,一根血線驟然出現脖子上,幾乎環繞成整個圓。

任火旺從死去的刀手身邊撿起了一把刀,遞給瞎子。瞎子的手指在刀身上輕輕一拂,就肯定地說道:“不是,不是這刀!這刀的刀形尖窄了些,那刺入的刀形應該比這要寬出兩指,而且還應該更短些。”

“這種是窄刃馬戰刀形,比這寬兩指再短些的話,一般隻有帶護環的直背薄片刀和狼牙刀兩種。刀不對,也就是說還有墜在我們背後的尾兒沒有露面呢。”任火旺本來是想通過刀來證實他那白胖的老姘頭是不是死在這些刀手手中,結論讓他失望,也讓他緊張。看來對家的坎面才剛剛開始,正尾兒還沒出現,更多的危險在等待著他們。

付立開有些惋惜地從雪地中找到自己被削斷的彎刀,仔細查看了一下斷裂處的切口,然後自言自語說道:“這些殺胚(天生兇狠的意思)的刀真是好,可能就是他們切斷金家寨柵欄鐵卡的。”

魯一棄聽到了這話,他知道自己的推斷再次被證實了,那柵欄口子果然是對家豁開的,豁那麼個大口子就是要把自己這些人往他們希望的路子上引。自己這些人原本是往哈得興帶去的那個地方行進的,而且一直沒有遇到麻煩,隻是在周圍一直有人跟著、盯著。看來對方希望自己去的地方是哈得興知道的地方。
這麼說,這個哈得興是對家伏下的刺?不對呀,他要是伏下的刺,那他哥怎麼都不會爲救自己而死。啊,是了,既然哈得興祖上能知道那麼個隱秘奇異的地界,又能在這平頭百姓人家傳了好多代,對家那麼神通廣大又如何能不知道。對家肯定已經在那裏探尋了好長時間卻沒有一點收獲。大概是估摸我從北平掏出了些好東西,然後被指引著直奔東北金寶暗構,他們這是要將自己引到那裏幫他們證實一下點兒對不對,最好再幫他們啓開構閘,讓他們垂手取寶。

任火旺從雪地裏撿出他剛才打制的幾個紅料,給了付立開一把內刃彎刀,也給了獨眼一把梨形鏟。這兩樣東西和哈得興手中的斧子一樣,通體鐵制,散發著暗金色澤,中間還夾帶些血紅色彩。

“我這人總是在最緊張的時候用打鐵來放松自己,而且也總是在最緊張的時候能打出好東西。剛才緊張時我都不知道打什麼東西了,就照你們手中的家夥打了,後來稍微放松了些,才想著這倪家子弟怎麼能少了鏟子,順手也給打了一把。”任火旺的話說得很實誠,“我這可是用‘天石’熔形滲料,成料是無法開磨刃口的,所以我將火溫控在三層藍,直接打出刃口,然後又利用積雪低溫慢淬火,這樣打出的東西不但堅硬鋒利,而且還極具韌性。”

東西那是真好,但是獨眼和柴頭並沒有因爲得到這樣極好的趁手家夥而開心,他們隱約中覺得給他們這些是有用意的,有些事情並不是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最意外的是任火旺將那塊“金罡天石”遞給了魯一棄,這讓魯一棄有些受寵若驚。這寶貝托在魯一棄的手中,魯一棄能夠感覺出它騰躍出的層層烏金色的光芒,圍繞著手心轉繞成漩渦一般。

“我以後再也用不著了,你留著,興許什麼時候能派到用場。”任火旺說這樣的話有些像遺言,不知道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魯一棄知道不應該推卻,說實在話,這樣的希罕寶貝他打心眼裏也真想留著。于是他用鐵匠一同遞來的鹿皮囊將它收好,卻之不恭地收到自己的懷裏。

“謝謝!任老,我先收著,你哪會兒要用,我再給你送過來。”

任火旺笑了笑,輕輕地搖了下頭,回身去收拾他的家什。他沒再將鐵匠挑子拾搗起來,隻是將鐵錘、火鉗放在筐子裏,順手還將那把對家留下的好刀也扔在筐裏。然後用鋼釺擱肩膀上,單挑著筐子往坡下走去。

這場長時間的對峙和拼殺,讓大家感覺很累,不止是身體的疲勞,主要還是心裏累。但是沒有人提出休息,他們也清楚這地界兒真的很不利,這趟前後都被坎子斷了,要不是有個不知道什麼來頭的槍手幫忙,結果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走到紅杉林子的旁邊,那三堆火已經差不多都滅了。還有個大弩高手被魯一棄擊傷,但大家都知道,這樣的高手,隻要沒死,就不可能還在原處等著被鎖。事實也確實如此,那裏不但沒有受傷的高手,就連高手如何離去的痕跡也一點都沒有。
“這些人能在我們前面攔住我們,說明他們已經趕到前面去了。”若大娘說的這理兒大家都能想到。

“要能尋著跑掉的那主兒的痕跡,我們跟在他後面,倒是可以一下子找到正地,少了不少麻煩。”付立開說這話的時候,那雙大小眼一直在周圍踅摸著。

獨眼拿起梨形鏟,蹲地上小心翼翼地鏟削積雪,一層一層薄薄地鏟,他想在積雪下面找到什麼線索。

任火旺沒有看雪地,他是往更遠的林子那裏找尋的,隻一會兒工夫,鐵匠用肯定的語氣說道:“跟著我走吧,那受傷的主兒擺定是打這兒溜的。”

對家已經知道自己行蹤了,也就沒必要再掃平背後的足跡。哈得興便提著斧子走在第二個,緊跟著鐵匠,然後還不時回頭招呼著背後的人,怕有誰落了尾兒沒跟上。雖然這裏的紅杉林子不是非常的密,多少能透進點月光。但是因爲不能用火把,在這樣的林子裏要落了尾,再走個偏,要想尋著就會很麻煩。

這次是獨眼墜在最後面,他是夜眼,不怕跟丟了。他前面是魯一棄和瞎子,這兩個人邊走邊嘀咕著。

“夏叔,這任老真是非比尋常。”魯一棄說。

“那當然,想當年他一夜之間打三根麻鋼百環鏈封古馬港刺身四鰭怪獸,熔道家秘藏紅銅汁破玲瓏封魂鎖,巧做金葉倒鈎錐啓直柱骨架經幢,硬是憑著一把好手藝在江湖上博得個‘鐵手奇工’之名。”瞎子的語氣中充滿了佩服。

“我瞧著他普普通通一個鐵匠樣,沒把他當回事,看來把他擱低了。他原來這麼厲害啊。”魯一棄暗自思量著。

“這鐵匠原是關內人,江湖傳聞他生下來就是個怪胎,手心腳心長了層角質,自小就能手拈火炭腳踩紅料。就因爲這特長後來被個高人帶著學做鐵匠活,成爲個鐵工奇匠。可是後來不知道爲了什麼,忽然跑到關東地界,混跡在山林之中,將那江湖上的大好名頭也給糟蹋沒了。”

“啊,手心腳心生有角質,我怎麼沒瞧著!”魯一棄心中一顫。

“沒了,據說鐵工活做久了以後都磨掉了,但是他的手心腳心還是不怕燙。也不知道是練出來了還是娘胎裏帶來的根底兒還在。”

“鐵都能燒化,那他不是跟個神掌差不多了。”魯一棄越聽越覺得好奇。

“沒那麼奇,江湖上的傳聞都帶些神話。他和你爹是朋友,有趟我托你家請他打制一件異形兵刃。你大伯倒是告訴我些實話,他不怕燙是真的,但也有溫度的限制,隻是比正常人強出數倍而已。但是他的鐵工技藝奇高,能在一件紅料上同時燒出幾個不同溫度,他拿捏的地方,溫度都控制在他能承受的範圍裏。”

“那麼夏叔你以前也見過他。”魯一棄心中一陣狂喜,到現在爲止,隻有任火旺的身份沒有人和物能夠佐證。

“怎麼說呢,見到他那會兒我已經瞎了,而且當時隻是我將打制要求說了一遍,他一聲沒吭,拿了料就走了。所以我這見過和沒見過沒什麼兩樣。”瞎子的話讓魯一棄心中重又一涼。
“那他至少應該認識你,夏叔,你們這趟見面後,他有沒有和你招呼。”

“沒有,也許以前找他打制東西的人太多,他忘記我了。可也真怪了啊,我找他做的那活兒天底下恐怕沒第二份,應該記得的。”瞎子也覺得有些奇怪,但瞎子的話讓魯一棄更加感到奇怪,不由地心尖兒直跳。且不說瞎子打制的東西如何奇特,就瞎子這樣的形貌特征再加上個西北賊王的名頭,就算過去個幾十年都不應該忘記呀。這其中恐怕有名堂。

“大少,你是懷疑這鐵匠不是正份兒?”瞎子的表情看得出,他是極不願意相信這事。“不能吧,他不是給倪三他們都打了家夥,還都是真正的好東西,而且他連看家做活的寶貝不是也送你了嘛?!”

獨眼跟在兩人後面,他聽到最後的兩句話,馬上湊上來,用他一貫簡潔的話語說道:“可疑!想想,這樣做,最大好處是消除對他的疑慮。如果身份是真,我覺得,什麼都給,‘天石’不會給,關外奇工把這也不值當?懸!”

是懸,獨眼的話讓魯一棄和瞎子都覺出是這麼個理。

又走了有一個時辰,天色有些放白了,天邊的月牙卻也依舊淡淡地掛在西天。這隊人走得很安靜,不知道他們都各懷著怎樣的心思。

付立開一直都緊跟在女人的背後,此時他的走姿變得和他的臉一樣不自然,老是彎著身子往前面女人軟腰凸臀那裏湊,時不時還用手扶一下女人的腰胯,那樣子好像是在關心女人,怕他摔倒,其實背後的人大多都知道他是在吃豆腐。女人卻似乎已經習慣被男人這樣摸來碰去,對這樣的動作幾乎沒什麼反應。

隻有一個人覺得付立開這樣的動作有別的意思,他覺得柴頭不會沒心沒肺到這種的地步,如此艱難危險的路途上,就算是個仙女都不大可能吊起他的**。柴頭這樣應該是在看什麼東西,因爲他的動作可以更加將女人的**和他的臉之間距離拉得很近。女人的**,那裏有一塊皮子,一塊獨眼早就注意到的皮子。所以,獨眼也理所當然地想到,柴頭這是對那皮子也産生了興趣。

“紅杉古道!”任火旺冷不丁叫了一聲。的確,當再次翻越過一道小嶺子後,一條鋪滿厚厚積雪的林中小道也有些冷不丁地出現在大家的眼前。小道真的很窄,隻有一人一馬寬。這是拉著山貨去西面和老毛子交易的馬幫踏出的捷徑小路。

“那損了殼的扣子是往這邊來的,看來對家的確是走到外面前面了。”任火旺的話語中無不擔心。

“任鐵匠,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哈得興個愣頭青全不知什麼江湖顧忌,直不楞楞地就問出口。其實這樣的話,除了他,至少還有三個人都想問,但都沒哈得興來得直接快速,因爲他們正在考慮用怎樣一個婉轉的暗示的話頭來問。

鐵匠沒有答理哈得興,就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得領頭往那道上走去,他的態度讓背後幾個人都很是不解,心中都存上了一份疑惑。

紅杉古道不是筆直的一條道,它順著山坡林子有許多的起伏和轉折。在走過一道急彎之後,視線一下子變得非常的廣闊。因爲前面是一大片低矮的地勢,從這裏可以看到遠處連綿不斷的山嶺和茂密的樹林。
眼前的景象讓魯一棄猛然止住腳步,眼神朦朧而呆定地看著紅杉古道蜿蜒而至的遠方,嘴裏還在吶吶地念叨著什麼。

付立開是看到前面若大娘的驚異眼神,才回身注意到魯一棄的樣子。于是往回走了兩步,湊到魯一棄的身邊。柴頭沒有馬上說話,而是仔細在聽魯一棄說的什麼。

“媽媽地,媽媽地。”付立開沒有想到魯一棄嘴裏竟然是說的這樣一個不雅的口頭語,他當然無法理會這是什麼意思,隻能也呆呆地盯著魯一棄的表情。

突然間,魯一棄眼神一凝,精芒四射,這讓柴頭很是嚇了一跳。

“是這裏了,我感覺差不多就要到準地兒了!”魯一棄不止眼神是興奮的,他的語氣也是少有的興奮。他的感覺告訴他,不遠處的山巒起伏間就是那玉牌上符號代表的“母性之地”。

魯一棄從沒有這樣興奮過,這是因爲他的推斷是正確的,做出的抉擇也非常果敢。當從若老闆口中得知,那個有地圖的參客臨死時嘴裏一直都嘟囔著“媽媽的”,他的心中就覺得其中十分蹊蹺。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參客決不會在臨死之前還在罵娘,他隻會是在念叨讓他最難忘和最不忍舍棄的東西。“媽媽的”會不會是“媽媽地”?“媽媽地”不也就是“母性之地”嗎?!

“再往前應該有和母親有關的地名。”魯一棄這話是對任火旺說的,既然鐵匠在前面帶路,當然應該對這裏非常熟悉。

鐵匠是一臉的茫然,茫然中還帶有些難以相信。

獨眼看出來了,鐵匠不是對這裏熟悉才在前面帶路的,他是在沿著什麼標志在走,也就是前面有人在指引著他。

“這裏以前有個傳說,說是有個美麗女子到江中洗浴,卻不曾想回來後莫名其妙地懷孕了,等到十月期滿後,生出了一條黑龍。女子生時難産,生出龍子後便死去,化作了一段連綿的山嶺。而黑龍生出後無母管教,便竄入江中興風作浪。直到有一天,已化作山嶺的母親心髒複活了,這才讓那龍子不再作惡,隱伏在江中數千年。”若大娘在金家寨沒少聽那些闖林子的老客講一些傳說、典故,所以她對山林的了解是極豐富的,也是很偏門的。魯一棄才一提個話頭,她便能侃侃道來。“據我所知,傳說中母親化作的山嶺就在附近,但具體什麼地方我卻不知道。”

柴頭剛才被魯一棄驚嚇了的表情,此刻突然間被笑容扭曲得有些**,口角處帶些白沫說道:“我也聽說過,這附近有座山嶺叫雙膝山,這雙膝山其實是兩座山,分左膝山和右膝山,從雙膝山再往前,還能見到座奶頭山,這是一山雙嶺,真跟女人個**一摸一樣。打遠處看,這幾座山就像是個光身子的女人躺在那裏曲著雙膝,像是在生孩子,也像是在等著做那事。”話沒說完,柴頭自己便嘿嘿地笑起來,大概是找到了意淫的快感。

魯一棄沒理會柴頭,他隻是用詢問的眼光看著若大娘。的確,他們現在是按著若大娘提供的路徑在走,現在到了該女人指引和確定方向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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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01:48:21
第二十節 手無措

女人知道魯一棄眼中蘊含的意思,她臉上稍露出些爲難的神情:“紅杉古道連綿數百裏,但準點子的入口應該就在開始這段的數十裏路上。但是這入口隱沒在紅杉林子中,沒有記號,很難發現。”

不止是魯一棄,就連其他幾個都聽出來了,女人也不知道具體入口在哪裏。

“先慢慢往前走著,大家留神兩邊的情形,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任火旺此時說話頗有些前輩的風範。“對家那溜走的破扣也是往前走的。”

他怎麼知道對家受傷的大弩高手是從這裏逃走的,對于大家來說依舊是個迷。這就讓一些人心中始終難以安定。但他說的話卻是難以辯駁的,除非大家放棄繼續尋找那個“母性之地”,要不然,也隻能是這樣往前摸索著走。

獨眼此時覺得必須將有關女人**的問題告訴給魯一棄,也許他能從**的皮子上感覺出些什麼。就算感覺不出什麼,也至少讓魯一棄知道女人的不簡單,要對她多提防,必要時,可以甩掉她。

“這些人,用得著的繼續同行,用不著的可以甩了。”瞎子搶在了獨眼的前面了,他緊貼在魯一棄背後,嘴巴湊到魯一棄的頸邊說道。

沒等魯一棄細細體會一下瞎子話的意思,就又被獨眼拉到了隊伍的最後邊。他們兩個放慢腳步,和前面那些人盡量拉開些距離,然後,獨眼把對女人的發現詳盡地說了一遍。

聽完獨眼的話,魯一棄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原先他就覺出這裏邊就任火旺和若大娘兩個最爲可疑,現在一步步地走下來,衆多的現象也在證明著這樣的推斷是正確的。但是,任火旺犧牲了自己的女人,如果把他將珍貴的“天石”給了魯一棄理解成爲老女人的死他準備拼死報仇,或者老女人的死讓他心灰意冷不願再做鐵工了,那麼他的疑點就隻剩不肯告訴大家是如何跟蹤對家人扣這一點。而女人呢?她的疑點太多了,他身上有隻手派的記號,她交易時肯定自己知道路徑,現在又說不知道了,她一個花寨裏領頭的女子,卻知道‘依形而置’的坎家道理,還有她腳上靴子暗藏硬點……

魯一棄趕上了前面的隊伍,並且趕到女人的邊上。女人好像對自己現在突然說路徑的入口找不到,心中有些羞愧,一直都低著頭在走。魯一棄走到她身邊後,她主動往魯一棄的身邊依過去,也許是想用這樣親昵的動作消除魯一棄對她的責怪。

女人一直沒有說話,當他貼近魯一棄身體後,突然牢牢抓住了魯一棄的手。

魯一棄的表情依舊非常的鎮定,但他的心已經狂跳起來。女人的手溫軟如棉,稍有點濕濕潤潤的沾黏,這給魯一棄帶來一種酥麻的感覺,從手心一直傳到心口,把心尖撥弄得癢癢的,卻又抓不了撓不著。

獨眼看魯一棄趕到前面去了,便也想趕到魯一棄的身邊,他已然適應了這樣的位置,特別是在這種危險隨時都會來臨的環境中,離得太遠就好像不大舒服。

付立開沒心沒肺地走著,肩膀上掛著的大鋸一晃一蕩的,在這樣的一條小道上,剛好擋住了獨眼往前去。獨眼要想趕過去倒也容易,從旁邊的林子中快速繞過幾棵樹,就可以超過柴頭。但是那樣的動作可能過于誇張了,會引起大家的注意,甚至驚嚇了什麼人。于是他隻得跟在柴頭背後,急半步慢半步地找時機超過柴頭。
女人和魯一棄貼得更近了。女人把魯一棄的手緊緊壓在自己的身上。魯一棄手背能感覺到女人身體上的肉鼓鼓的,結實又有彈性,並隨著走動在有力地滑動變形。一陣陣的激蕩四處亂突,沖向魯一棄的頭頂和下身,讓他呼吸都變得快速起來。

魯一棄極力想把手從女人身上挪開,但是這一刻他卻覺得手上沒有一點力,心中慌亂得就像是要摔倒一般。魯一棄又甩動了一下手,還是沒甩開女人的掌握。他的心中開始有些明白,不是甩不開,而是自己的手好像不情願離開。于是他又害羞這樣的小動作會被其他人看到,于是回頭看去。在他們的背後有柴頭、獨眼和瞎子。瞎子肯定看不到,獨眼也看不到,因爲柴頭擋著他呢。隻有柴頭可以看到,但柴頭沒有看、因爲他的一對大小眼始終盯在魯一棄的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這神情讓魯一棄猛然一怔,趕忙低頭往自己被女人握住的手看去。

女人將魯一棄的手壓在自己的**上,難怪給魯一棄鼓鼓的、結實又有彈性的感覺。其實魯一棄本該還有滑滑的感覺,因爲手背還正好壓在一塊光滑的皮子上。但是奇怪的是魯一棄不曾有這樣的感覺,難道他被女人逗弄得有些找不到感覺了?

不是,魯一棄的感覺很好,他在一瞬間就已然聚氣凝神,拋開了所有的慌亂和激蕩。隻有手背,他的思想中隻留下了手背,手背上的敏銳觸覺在幫他讀懂每一個細微的紋路和起伏。于是他看懂了文字,看懂了線條,于是他更看見了道路,看見了山巒。

“這裏!”“往這邊!”魯一棄和任火旺幾乎是一同叫出聲的。

大家都驚異地停住腳步,往小道一邊的茫茫林木看去。

樹是同樣的茂密,間距也幾乎是同樣的大小,林子的深處是同樣的幽暗深邃。

女人已經松開了魯一棄的手,因爲這隻手現在正堅定地指向小道的一側。任火旺沒有看魯一棄的手,他已經堅定地邁進了林子,身形被幽暗的樹影覆蓋。

“慢些!任老大,我陪你頭裏走。”背後的瞎子喊了一聲。被樹影覆蓋的黯淡身影停住了,一直等到瞎子于其並肩,才重新謹慎緩慢地繼續往林子深處走去。

往前走過幾排樹木後出現了一條小路,一條比紅杉古道還窄的小路。林子中如此狹窄的小路,加上兩邊高高的大樹,讓人感覺很壓抑。老林子也異常安靜,隻有大家踏入積雪中的咯吱聲和呼呼的喘氣聲響,林子中偶爾傳來一聲不知什麼鳥的叫聲,顯得分外的詭異。

魯一棄不知道老林子中白天這樣靜謐是否正常,但是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種希望和危險糾纏在一處的感覺,而且越來越真切,越來越靠近。然而,突然之間,那危險從糾纏中脫出,就像把利刃直刺而出。他猛然一怔,停住了腳步。

仿佛是夢境一般,魯一棄除了心髒的在劇烈撲騰外,什麼意外都沒有。身後的獨眼和瞎子也都隨著他的腳步停住,奇怪地看著他沒有作聲。前面走著的若大娘也感覺到魯一棄停住了腳步,便回轉身來小聲問了句:“怎麼了?”
魯一棄笑笑,微搖了下頭,然後仰起臉,對著頭頂狹長的藍色天空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殺氣!危險!”隨著魯一棄大聲喊出這話,林子中一聲呼哨聲刺耳地響起。然後便正如魯一棄的感覺那樣,雪亮的利刃紛紛刺出。

殺手是從上面撲落下來的,他們都藏身在高大的樹冠中。魯一棄仰面吐出胸中那口濁氣的那一瞬間,感覺捕捉到了上面的殺氣。

魯一棄剛停住腳步時,獨眼和瞎子就已經處于高度的戒備狀態,所以殺手一下來,這兩個人首先迎了上去。這也就給魯一棄騰出工夫端起了步槍。

槍響了,卻不是魯一棄的步槍,而是若大娘手中的駁殼槍。山坡上一戰之後,魯一棄竟然忘了向若大娘要回駁殼槍。

女人出槍很快,槍法卻無法恭維,隻打得上面的枝葉紛紛落下。但這輪槍擊卻讓好多想撲下攻擊的殺手重新縮回到樹幹背後。

殺手再次撲出,是在女人的子彈打光後。女人想都沒想,就將手中的槍向一個殺手扔過去。殺手手中刀刀式一展,就看到已經破碎了的駁殼槍掉落下來,各種零部件掉落了滿地。

魯一棄的槍也響了,于是開始有人也像那破碎的駁殼槍一樣掉落在地了。

殺手很多,就像在小鎮上襲擊他們時那樣多。

毛瑟步槍隻能填入五顆子彈,所以當掉下地的人有五個時,魯一棄手中的槍和個燒火棍也沒什麼兩樣了。

魯一棄來不及填子彈,所以再有殺手繼續向他砍殺過來時,他隻能舉起手中的槍擋住砍過來的刀。

一種超乎他想象的力量,刀子砍斷了步槍。刀尖從魯一棄臉頰上帶過,並且繼續往下,劃破魯一棄的棉衣。臉上是一道細細的血線,肩胛處棉衣的破口裏翻出的棉花是血紅的。

正常情況下殺手肯定會回手再反砍一刀,但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刀沒了,手也沒了。就在他劃開魯一棄棉衣的剎那,一道暗金色的光華閃過,于是他的手和刀都掉在了雪中。

這一刻殺手心中的驚駭反倒遠遠超過魯一棄,于是魯一棄下意識地擡腿一踹,竟然正中殺手腹部。但是殺手腳步的穩健也給了魯一棄很大的反作用力,兩人一起倒在了雪地中。

暗金色的光芒飛回到柴頭的手中,恰好可以讓他用來削斷砍向他的刀。

哈得興知道自己斧子的厲害,所以他專找著刀刃往上碰,等對手刀斷了,他就讓開讓鐵匠收拾,自己再找另外一把刀去碰。

殺手們肯定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況,武器的優劣讓他們極短時間內就失去殺人的信心。又是一聲刺耳呼哨響起,殺手們不顧一切地迅速後撤,包括那個被魯一棄踹倒斷了手的,也彈身而起,瞬間隱沒在紅杉林中。

紅杉古道上重新恢複了甯靜,瞎子他們幾個人一邊高度戒備著,一邊往一起靠攏。鐵匠移動中順便踢翻開一具死屍,又用腳尖撥弄了一下殺手們用的刀,然後肯定地說道:“這是在小鎮上圍殺我們的‘明子尖刀會’刀手。”
魯一棄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他沒有往大夥兒那麼聚,自己一個人蹲在那裏,看著手中的斷槍。

女人急急忙忙地從帶著的包袱上撕下一塊布,疊做幾層的塊狀,趕過來塞進魯一棄的棉衣,墊壓在肩膀處的傷口上。

其他人沒有受傷,他們也沒有過來幫魯一棄,都是老江湖,老遠一眼就能瞧出魯一棄的傷不重,就是破了點皮。

魯一棄又蹲在那堆駁殼槍零件邊看了看,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以肯定的是,魯一棄絕對不是在心疼那槍。獨眼將自己帶著的駁殼槍和步槍全遞給他的時候,他又順手將手槍遞給了女人。

“走吧,這趟襲擊說明我們離著正地兒很近了,也說明對家還沒能將寶貝得手,害怕我們過去跟他們搶。我們都快點,落他們手再要搶就難了。”

魯一棄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神情是異常平靜的,但是他的心裏卻是折騰得難受,腦門處的血筋蹦跳不停。他從剛才那碎裂的槍支上知道自己一早就犯了個大錯誤,自己的思維一直都停留在金家寨,其實對家在小鎮時就已經開始給自己下套。江湖有著莫測的險惡,對家設的局自己是鑽了一個又一個。

小鎮之上的圍殺,對家根本沒準備要自己的命,他們是別有所圖。那次襲殺中,刀手砍到自己的長槍,也刺中自己身體,當時是棉衣裏的駁殼槍替自己擋住,自己也一直覺察得什麼地方不對,特別是撫摸到駁殼槍光滑的槍面時。但是從剛才的打鬥來看,這長、短槍根本無法擋住刀砍刀刺。那自己怎麼會沒事?那大鏡面的駁殼槍更是連一點刀尖刺擊的痕跡都沒有?隻有一個解釋,對家襲殺自己是在演戲,他們的目的是要讓某個或某幾個人有很自然的理由跟在自己身邊。

林子越走越密,越走越暗,再往前那小路也到頭了,隻能在林木的間隙中穿行。但這樣穿行也沒能走太遠,那些大樹與大樹間的間隙中開始夾雜著其他小雜木,雜木也越來越多,擋住可行的間隙,到最後,連邁步的踏點都沒有了。

哈得興從背後上來,說讓他在頭裏砍掉雜木理出一條路來。瞎子心想,既然前面路都沒有,也就說明沒人來過,不會有什麼埋伏。于是把領頭的位置讓給了哈得興。

哈得興掄開手中的斧子,輕松地就將雜木砍開。一個是他力大,再則他手中的斧子也真是太好了。

鐵匠的眉頭緊皺著,他好像對自己指出的這條道很是懷疑。如果不是魯一棄也斷定是這個方向,他都有些要放棄這樣走下去。但是魯一棄又是如何知道這個方向的呢?鐵匠回頭看了一眼,看到緊跟著魯一棄的若大娘,他的嘴角稍稍牽動了一下,心說,肯定是這娘們兒當大家的面假說不知道準點,背後卻偷偷告訴給那個年輕的門長。

砍開的小道走了足有一裏多,穿過林子後他們的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寬大的斜坡顯現在他們面前,斜坡兩邊延伸開的全是一人多高的密密雜木,那雜木林密得可能連個兔子都鑽不進來。反倒是在斜坡上零星長了幾棵大杉樹,這幾棵樹卻又是異常的高大,樹齡總要在幾百年以上。
打這兒往遠處看,可以看到連綿起伏的山巒之間有幾座山特別引人注目,因爲這幾座山不像其他的山嶺那樣長滿樹木,而是光溜溜的,隻有皚皚積雪,打眼看,那幾座山真像個**女人的身體屈膝躺在那裏。。

“就是那裏,真他媽的像!”柴頭有些激動地喊了一句,卻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爲找到寶地激動還是因爲山形的確像個**女人而激動。

魯一棄也很激動,這種激動隻有他才體會得到。在那幾座山之間,他感覺到了縈繞的氣息,那層層疊疊旋繞不斷的氣息中還漫溢著各色金芒,有烏金色、白金色、黃金色、紅金色……,就如同翻湧出的噴泉一般。在這氣息和金芒中,魯一棄還感覺到有似曾相識的東西在那裏等待著他。

斜坡很寬很長,而且是坡連著坡,但最終是直往雙膝山中間而去的,他們隻要順著走就能到達目的地。

不知道是什麼刺激了柴頭,這會兒他的話特別多:“我們就這樣沿坡往前走,你們瞧準了嘿,這是要往女人的眼兒裏去耶!呵呵!”說著話他還歪著臉淫笑著往若大娘那裏瞄。

“你是要往屁眼兒裏去吧,要去就先把你那屁眼似的嘴巴給閉上!”柴頭的話讓鐵匠有些不耐煩,瞪眼睛罵了一句。

柴頭被罵得有些掛不住,也狠狠地反罵過去:“我不去行了吧,那裏是你的家,那裏有你的食,你也不用護著,這裏也就你愛鑽那眼兒嘬著嘴兒嚼。”

鐵匠沒再理會柴頭,他知道自己鬥嘴是鬥不過柴頭的,這林子裏就數這些吆喝買賣木頭的最會罵,他們接觸過來自各地的木材商人,哪裏的罵人話都會幾句。

柴頭回罵了一句後,也沒有繼續,不是因爲鐵匠沒接茬理他,此時就是鐵匠接茬和他對罵他也不會繼續,因爲鐵匠的奇怪動作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此時的鐵匠正往身後的林子裏仔細地查看著什麼,一會兒蹲下,一會站起,還用手指在比劃。

“看到什麼了,有危險嗎?”柴頭湊到鐵匠的身邊小聲地問道。鐵匠回頭看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聲,便不再理他,直往魯一棄這裏走來。

魯一棄有些發楞,因爲他也看到鐵匠在那裏查看,鐵匠的動作姿勢好像是“般門”**之力中定基一工的技法。

“已經有人搶在我們之前到這兒了。”鐵匠的話讓魯一棄從發楞中省悟過來。“他們和我們走的路徑不同,方法也不同,但是他們的確先到了。”

“你老又不是神仙,比劃幾下就知道過去發生的事?”哈得興當然不會相信,他覺得除了像自己這樣砍開雜木外,沒有其他法子進到這裏面來。

“你懂個啥!你看紅杉樹下雜木卻少有紅杉,這肯定是人故意種下的。但這隻是障礙,而不是坎面。因爲種的人知道,這障礙隻要一破,以後恐怕就再也用不著了。”

鐵匠的話讓大家頻頻點頭,的確,不管是自己這些人進來了,還是對家什麼人進來了,不拿到寶是不會罷休的,以後這些雜木倒是真用不著了。

“但是紅杉之間種雜木隻能擋住一般的山客、馬幫,卻攔不住高人。也就是說擋得住下面的路,卻擋不住上面的路。你們看,這樹頂上的小枝斷掛著兩根,旁邊的樹幹中段樹皮掉一塊,說明有人從這裏進來過。”
“又是懸索淩空。”瞎子在旁邊肯定地爲鐵匠做了下佐證。

“還有,你們從下面看那些雜木的根部排列,標準的‘斜插竹籬格’,雖說能擋住人,卻擋不住小獸子。所以不排除小獸子和像小獸子一樣瘦小的人鑽進來。”

鐵匠說完後沒人做聲,大家都隻是在看、在想。

這是個極爲奇怪的現象。魯一棄立刻意識到這個現象有問題,當然意識到有問題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其他人也注意到這個現象,比如說鐵匠。

鐵匠在講自己的發現時,故意用了一個極爲專業的詞——“斜插竹籬格”,這是魯家建院子圍牆的一種有關間距排列的概念,是一種打眼看嚴密無隙或者間隙極小,而實際在排列上錯開前後左右的關系,預留了統一的間距,可以讓相對大小的東西通過。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對這樣一個概念提出疑問,而是都下意識地去看那些雜木的根部,也就是說在場這些人都懂這個概念的意思。懂這樣意思的人隻能有兩種,“般門”弟子,還有就是爲了戰勝制服“般門”而不斷研究“般門”技藝的朱家門人。

魯一棄腦子中的亂麻此刻在迅速理清,他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看清了亂麻中包裹著的是什麼了。于是,他轉臉看向鐵匠,卻發現鐵匠也正看向他,于是兩人相對一笑。

路得繼續往前走,可是剛走下斜坡才幾步,若大娘突然臉色大變,帶些驚恐地叫了一聲:“停住!這斜坡有坎兒!”

幾個人一下子都定在了那裏,一動都不敢動。

獨眼慢慢蹲下來,拔出背後的鏟子,很薄的一層一層將身前的積雪鏟掉。沒有看到什麼,積雪下還是積雪,一直鏟到草皮石頭爲止,都沒發現什麼異常。

“沒什麼呀,你是不是被獸夾子給咬住了?”獨眼回頭朝女人問道,但話剛出口他就已經自己否定了自己,如果是讓獸夾子咬住,這女人還不得疼昏了,可女人的表情隻是驚懼,沒有疼痛啊。

女人也蹲下,伸手往自己腳邊探下去。她一邊在腳邊的積雪下摸索,一邊回答著獨眼的問題:“不是東西,你再細瞧瞧,這積雪是不是下面的小一半特別硬實。”

獨眼再次查看起來,魯一棄和其他的人也都蹲下來細細查看。果然,積雪靠下的很硬實,而且不是融雪後的水分被再次凍結的冰層,倒像是松散的積雪被用什麼拍硬拍實的一般。

“這是……”魯一棄離著若大娘很近,他慢悠悠地說出這兩個字是要女人自己接著把發現說出來。

“依形而置!”女人還沒說話,背後的柴頭冒出來這樣一句。

“對,斜坡無階,一步磕,二步扭,三步滑,四步滾,滾沖之力讓你在斜坡上再站立起來,繼續下一輪的磕、扭、滑、滾,這樣就會越摔越快,越摔越重,一路翻著下到坡底,讓你到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女人還是沒來得及說話,這趟是鐵匠在侃侃而談,說話中,魯一棄從他眼裏看到興奮的光芒在閃爍著。

“顛撲道!?”“顛撲道?!”瞎子和獨眼幾乎異口同聲地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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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節 奔洪道


(青門引)

霧起境乍暖。雪實奔洪無功。

疾步輕邁近寶構,高低忽錯,又是千古坎。

盲眼人語驚衆醒。機巧坎理析。

斧圖暗伏玄妙機,才得山頂風水評。

“不是,沒有‘顛撲道’那樣精妙,這叫‘奔洪道’,‘顛撲道’什麼地方都能擺,這‘奔洪道’卻必須依靠斜坡地勢才能起作用。但這裏設的坎面不止依形,而且還依物,他們利用拍實的積雪做四步扣,又利用浮雪掩蓋四步扣的存在,就算是坎子家都不能一眼看出。”女人終于說到話了,現在大家對女人能辨出這樣的坎面沒一點奇怪,女人這幾天流露出的見識讓這些人已經把她和坎子家們歸了堆兒了。

“啊!‘燕歸廊’也是這個理兒!”瞎子像是幡然醒悟了大聲說道。“這‘奔洪道’肯定是對家剛擺的,不是寶構的護坎。”不用瞎子說,大家都知道這坎面不是魯家祖先爲保護藏寶暗構設的坎,因爲這坎面是用雪做扣,隻能是在今年下雪以後才能做出。

“你是用靴底硬點探到的。”魯一棄這話的語氣很奇怪,聽不出是在提問還是在判斷。

女人一愣,表情瞬間從剛才的驚懼變成了驚訝,雙頰稍稍泛紅地低聲說道:“啊,你早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是哪路的神仙。”魯一棄這句平靜的話語讓女人的臉更紅了,紅得她都忘記了往下接話茬子。

說完這句話後,魯一棄也覺察著是不是太刻薄了些。但女人對他來說的確是個迷,女人對坎面布置的熟悉,還有女人**那裏給自己觸摸出路徑的皮子,女人靴子中暗藏硬點到底派什麼用場?雖然剛才他從鐵匠的問話中差不多已經找到一個答案了,但是那與這女人無關,誰又能夠肯定伏在這行人中的暗點子就隻一個?女人是在不斷地給予自己幫助,好比那讓自己觸摸的皮子,可對家沒皮子不也早就進到這裏了嗎?她是不是用一些已經沒啥用的信息來獲取自己的信任?

“這坎好解,把雪融了,或者索性把上層浮雪也給拍實了。”女人沒接魯一棄話茬子,卻自顧自侃侃道出這坎面的解法。

要把這滿坡的雪融了不大可能,但要把浮雪拍實卻不是什麼難事,再說他們中還有個移山斷嶺的高手。獨眼走在最前面,他用梨形鏟將前面浮雪拍實一片,走上去再將前面的拍實。看他一把鏟子左右翻飛,速度倒也不慢。

往下走了不遠,已經靠近光滑坡道上那幾棵突兀長著的巨大樹木中的第一棵。突然,瞎子一把按住獨眼的肩膀,讓他停下手來。瞎子提鼻子聞了聞,沉著聲說道:“有血腥氣!”

是有血腥氣,隨後獨眼、鐵匠他們都聞到了,等他們小心翼翼地走到第一棵大樹那裏,一幅血腥震撼的情景展現在大夥眼前中,除了瞎子。

一個人被釘在大樹上,一個高手被釘在大樹上,他的腳離地有兩尺多高,腳下是一串鮮血凝結成的冰淩。死後的高手眼睛睜得很大,那是不明白不瞑目的表情。這高手魯一棄認識,他看到自己在高手身上留下的槍傷。釘死高手的武器魯一棄也認識,他曾和使用這種武器的高人交過手,“寒霜侵鬢矛”!
一個使用大弩的高手,竟然沒有一點抗拒的跡象就被一支飛射而來的長矛高高地釘死在棵巨樹上,殺死他的人是何等能耐可想而知。

爲什麼要殺了這使弩的高手?隻有一個原因,就是這高手做錯了事,犯了個極其嚴重的錯誤。于是,他便被當成了一件用來震懾魯一棄這些人的心理武器。

再往前,就會跟著高手一樣,死!魯一棄這些人都讀懂了這死屍的含義。對家就連自己的忠心手下都不會在乎他死活,更何況其他那些與他們有利益相爭的對手。

殺死大弩高手飛矛幾乎穿透了大樹,這強勁的力道讓魯一棄的腦筋再次活躍起來,他這一路走來疏忽的東西太多,被假象迷惑了的東西也太多。就說這“寒霜侵鬢矛”,從現在這力道看,從金家寨射穿幾道木牆,再從射穿活盾女人的頭顱來看,這力道不是獨眼的“雨金剛”可以擋住的,更何況那次射向自己的飛矛還有養鬼婢出手加了把力。

不知道爲什麼,那次見養鬼婢與射飛矛的白老頭聯手對付自己,自己的心中仿佛失落了些什麼,破滅了些什麼。

“如果養鬼婢不出手,如果養鬼婢不出手?如果養鬼婢不出手?!”魯一棄心中在反複著。猛地念頭一閃,如果沒有養鬼婢出手,是不是自己和獨眼也會像當作活盾的女人和這大弩高手一樣?養鬼婢那次是在幫自己,她當時不是還喊了聲“走!”嗎,那是讓自己的快逃走。自己錯怪了養鬼婢。

思考的結果讓魯一棄莫名地有些興奮。面對面前長長的坡道,他眯著眼用鼻勁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口氣憋得很久很久。然後果斷地說道:“繼續走,眼下還沒危險!”

他能這樣脫口說出話來,說明他憋住的那口氣已經吐掉了,隻是吐的過程是極緩極平的,別人看不出來。這種吐納法是道教中的“龜散息”。

沒有人會懷疑魯一棄的判斷,所以他們繼續走了下去。沒等走到第二棵大樹就已經不用拍著雪走了,因爲前面的積雪漸漸變得淺了,已經不可能在下面拍實雪面設坎面了。

走到了坡底時大家都感覺到腳步有些沉,再往前走就是個連綿的上坡道。積雪更薄了,大家的行動變得輕松快捷起來。而且離著那雙膝山的山峽口子已經不遠了,大家的心情多少都顯現出些興奮出來。

“前面好像挺暖和,這雪積不怎麼起來。”柴頭就算不說大家也都能感覺出。特別是遠遠看著那山峽口子,竟然好像有些輕緲的煙霧在縈繞著。剛開始魯一棄以爲那隻是自己感覺中的現象,可是後來發現不對,那裏的確有些霧氣。在這冬日的極北老林中,出現霧氣並且始終裊裊,隻能說明那裏真的是一處溫度較高的奇怪地界。

沒等他們到達雙膝山的峽口,就已經看到了許多的奇怪情形。首先發現的是兩邊密密的雜木林有各種寬窄深淺不同的缺口,有的缺口還往雜木林中深入了很遠距離,有的還拐了彎,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能通到雜木林外面去。看得出,這樣的缺口有的是被砍出來的,有的是被什麼東西拱出來的,還有些是被燒出來的,那些缺口應該是不久以前出現的,要不然,憑著雜木的生長速度,應該很快就會重新長滿。
接著他們在雜木林邊上和坡道上看到些屍骨,有人的,也有動物的,這些屍骨應該時間比較久遠了,這從屍骨的顔色就可以看出來,奇怪的是那些屍骨竟然沒有一點衣物的碎屑殘留,難不成這些人都是**死在這裏?

再往前去,他們看到了幾個簡陋的墳塋,也在雜木林裏,大概是先將雜木砍掉或燒掉,再挖開埋入屍體,所以那墳塋已經被重新生長而出的雜木層層包裹,不仔細看都看不出是個墳塋,還以爲是個長滿雜木的土包。

在仔細察看那些墳塋的同時,他們還發現了雜木林中的屍骨,那些屍骨也同樣被雜木包裹著,應該是死在試圖穿越雜木林的過程中,這些屍體和前面的有些不同,有的是沒穿衣服,有的是穿著衣服。

這些都是些什麼人?大家心裏都有這樣一個疑問。

“這些大概就是那些尋寶未能生還的山客吧。”若大娘輕聲說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揣摩到大家的心思,適時的做了個解答。大家都聽見了,沒有一個人作聲,因爲目前爲止這應該是個最好的解釋。

“這裏有屍骨,怎麼我們進來的林子那邊沒有?”哈得興突然問了一句。

“如果是你,你情願砍紅杉林逃生,還是願意砍雜木林逃生?再說,又有誰能證明紅杉林那邊沒有屍骨,剛才道邊的那些屍骨你瞧了沒有,好像被人堆整過,對家要在那裏布‘奔洪道’的坎面,肯定將那裏的屍骨都處理掉了。”柴頭說這話的時候,那對大小眼中閃爍的是睿智的光芒。“而且我估摸著,死在這裏的這些人恐怕連逃到紅杉林那裏的力氣都沒有了,隻遠遠看到茂密的紅杉林子,便覺得過不去,還不如就近伐開雜木林逃生。可他們又怎麼能想到,在坎局中,無路便是死路。”

魯一棄又斜眼看了看那雜木林,的確,現在這季節就如此匝密,這要是在春夏,新枝綠葉再一長,那還不跟堵牆一般,而且是堵不知道到底有多厚的牆。

“這兩邊的雜木大都是蘊紋木和條隙木,特別能積儲水分,材質又極具韌性。所以砍伐特別費力,又很難燃燒,就算引燃了也燒不開。這些雜木林雖然沒有排列成‘斜插竹籬格’,但肯定也是特意種植的,要不然品種不會這樣單一。”柴頭對林木的了解真的是非同尋常。

這段上坡路不是太陡,一行人走得很輕松,他們邊走邊說,腳下也越走越快,眼見著離前面的那個坡頂不遠了,過了這個坡頂就可以看見雙膝山的峽口了。

魯一棄腦子中靈光閃過,他突然意識到什麼,脫口說道:“坎局中無路就是死路,柴頭你剛才說那些屍骨是走了死路,可這裏沒有坎局啊!還是我們身在坎中卻不知道?”

這句話讓大家猛出一身冷汗,走在最前面的獨眼不由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虧是用手中的梨形鏟撐住身體。

獨眼還是摔倒了,不止是他,若大娘付立開也都摔倒了。因爲這兩人在他背後,他步法突然一變,那兩人一時收不住,壓在他身上,跌下來。
再後面是瞎子,他一步站住,他後面三個人也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撞,被他的細胳膊一橫,都給攔住了。

“怎麼嚇成這樣了?大少和你們幾個在這兒都沒瞧出坎面來,那就不會有什麼坎兒。”瞎子的話明顯有嗔怪的意思。

魯一棄聽了這話臉不由地一紅,的確,自己懷裏揣著《機巧集》呢,那其中可是包羅萬象,隻是自己領會到的太少了。

“還是小心些好,大家再仔細瞄瞄,別漏掉什麼。”鐵匠這話不知道是在爲自己遮掩,還是爲魯一棄遮掩。

幾個人都往四周仔細看去,魯一棄也用手勢點量比劃了一番,獨眼還用鏟子在薄薄的積雪下查探敲擊了一會兒,還是沒瞧出什麼來。

“沒什麼呀,還是繼續往前走吧。”原本對點暗構啓奇寶最沒興趣的柴頭,此刻卻顯得異常興奮和急切,大概是那裸女模樣的山形吸引了他。

“不,等等。”魯一棄說完這話後就將一雙眼睛看在鐵匠的臉上。剛才從紅杉古道一直到坡路的入口,這鐵匠一直領著路,很明顯,他知道這路徑,那麼現在他是否能告訴自己一些有用的信息呢?

鐵匠明白魯一棄的意思,他苦笑著搖了一下頭,轉身繼續查看地形地勢。魯一棄不喜歡發問,他也知道江湖中許多事情也不便問,所以對鐵匠前後表現的迥然他覺得自有他的道理,在可以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若大娘悄悄地走到魯一棄的身邊,悄悄地握住魯一棄的手。魯一棄雖然知道,女人這樣做是想讓他再次感覺一下那塊皮子,看能不能找出些線索。但女人溫軟的手指緊纏住自己手掌時,自己的心中還是不由地一蕩。

女人側著臉在看他,他羞澀地笑著搖了下頭。那皮子他一觸之下就已經完全攏入心中,皮子上的路徑也就到這坡道的入口,在往前就沒有了,更沒有記錄什麼坎面布置。

“要不我們索性歇會兒,反正離著不遠了,過了坡頂就能看見峽口。”哈得興看起來愣頭青,關鍵時候倒是挺理智的。

沒有人答話,隻有魯一棄意味深長地微笑著,隻是他把笑臉從女人的眼前移向了哈得興,再從哈得興那裏移回女人那裏。

“還是走吧,對家明顯已經走在我們前面了,我們要不攆上去,人家就要得手了。”柴頭的話倒也很是在理。

但柴頭的話音還沒落,瞎子突然一個閃身,鬼魅般的閃到了哈得興的身邊,伸手往哈得興手臂上抓去,哈得興一個側跨,竟然讓開了瞎子這如同鬼魅的一抓。但瞎子的手隨即像條黑色閃電一樣順著哈得興身體往前探,往上伸。哈得興已經側跨開一步,沒辦法繼續往側向跨了,而且瞎子的手是往前往上的,他也沒法子雙腿齊縱跳開,于是瞎子的手按住了哈得興的肩膀。

“你!你要幹什麼!?”哈得興的語氣有些顫抖,他很是害怕。

“你剛才說什麼過了坡頂,是什麼意思?”瞎子的語氣陰惻惻的。

“啊!什麼什麼意思?!”哈得興當然不明白,不止是他不明白,其他的人也都沒明白。
“你是說我們在往坡頂走嗎?”瞎子這話大家都聽懂了。

哈得興舒了口氣:“這意思呀,是呀,是往坡頂,這還用得著一問。”

“啊!不對!不對呀!”瞎子的語氣很著急也很惶恐。“我的步點怎麼覺著是在下坡?!”

大家都愣住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柴頭,他從褡褳中摸出一個木球,腳下前後掃踏了幾下,平出了一塊坡地。他把木球放在了坡地的中間。

“偱坡球!原來不是灌水銀的瓷球嗎?”鐵匠一眼看出那球的來曆用處。

“瓷球易碎,我師傅教我用木球,球中球,這是空心的,其中還有個實心的小球,作用一樣。”

柴頭的話是嘎然而止的,而且這一刻間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眼睛都盯住那隻木球。那木球晃悠悠地轉了個小圈,然後極慢極慢地往坡頂滾去。

大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圓球竟然是往上方坡頂滾動的。獨眼看那球已經快滾到積雪處了,他迅速地用梨形鏟將坡道上的積雪鏟掉。的確,一條坡道上,短距離的地面傾斜並不能說明整個坡道的傾斜方向,所以獨眼要將“偱坡球”的滾動路徑延長。

“怎麼樣?”瞎子不是要問結果,他能聽出木球的滾動方向,他是要問這裏到底是個怎樣的坎面。

沒有人回答,大家都清楚自己已經身在坎中,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什麼坎。風水學中點穴辨形,魯家工法中的“定形就吉位”,若大娘常說道的依形而建、依形而置,這些理論都和這坎面迥然而異。這坎面中已經無法用正常的視覺來辨別地形的高低真僞了,它在不知不覺中就就顛倒了人的感官能力。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障眼法,這裏是個自然環境,沒有光線和假景假像可以利用。

魯一棄的腦子在一瞬間有些混亂,他都懷疑自己這幫人走的是一條魔鬼之路。但混亂隻是一閃而過,思維的範圍迅速就收縮到了《機巧集》上了。

獨眼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剛才爲什麼會摔倒,看來不是精神不集中,更不是受了驚嚇,而是坎面起了作用。可這坎面的作用也太小了吧,這樣巧妙絕倫布局巨大的坎面如果隻是用來讓人摔一跤,也真是太浪費了。

和獨眼一樣想法的不止他一個,大家都覺得這坎面布得奇妙,用得也蹊蹺。

沒有結果,魯一棄沒有搜尋到有用的資料,他清楚,自己的道行太淺了,《機巧集》中大多的理論自己都弄不懂,也許這坎面的道理就在自己看不懂的那些內容中。

“還是到坡頂看看再說。”柴頭給出的建議很實際,好多弄不懂的東西,說不定答案就在前面,多走幾步什麼都明白了。

“好,你們別動,我看看。”獨眼的言語始終是簡單的,除非是到了危急的時刻。

“還是我去吧,三爺,你最好能給我弄個回頭繩。”柴頭說。

獨眼沒堅持,他心裏也不想離開魯一棄太遠,于是從腰間解下一把細細的摻筋棉麻繩。這是獨眼從天龍澗分水梁逃出後購置的,他和魯一棄利用“天湖鮫鏈”蕩到山坡上,那“天湖鮫鏈”雖然結實,但是太細,勒傷了手掌,所以覺得還是帶根結實的繩索比較方便。
繩子系在梨形鏟上,任火旺打制的梨形鏟果然非同尋常,幾下就深深地插入到山坡的土石地中。繩子的另一頭系在柴頭的左手腕上,這種系法是標準的急退招式,遇危險可以右手臂翻上用力,快速將自己拉回。

他們立腳點離坡頂沒幾步,這坡頂也不陡,柴頭很快就到了坡頂,可是他才剛到坡頂,身形一閃就不見了。

獨眼一把抓住梨形鏟的鏟把,腳掌側面踩住梨形鏟鏟頭插入的地面,身體往後稍微傾斜。

獨眼的反應是快速的,也是正確的,就在他剛好擺成用力的狀態,那回頭繩就一下子繃緊了。繩子發出一聲清亮的繃彈聲,尾音“嗡嗡”不絕。從聲音上可以知道,繩子的拉力很大,從獨眼前傾的身形也可以知道,柴頭好像是直接掉下什麼地方了。

鐵匠一把抱住獨眼的肩膀,穩住他前傾的身形。瞎子一甩手,推了哈得興一把:“快去幫忙!”

繃緊的繩子開始一抖一抖地,拉力變作了一下一下地沖力,幸虧哈得興正好抓住了繩子,他過人的臂力起了很大的作用,繩子在三個人合力下定得死死的,那沖力沒能將定點的鏟子拉動分毫。

一抖一抖的沖力是柴頭在用勁,他雙手交叉上拉,將自己硬生生重新拉上了坡頂。

上來了的柴頭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扭曲著那張不自然的臉叫到:“別過來!都別過來!坎面的扣子在這兒!”

想上去拉他一把的魯一棄前沖了一下停住腳步,他隻好站在那裏看著柴頭慢慢地往自己這邊爬過來,心中不住地驚異:是什麼嚇得這柴頭連站起來走路都不敢了?

柴頭一直爬到魯一棄的腳邊,這才在魯一棄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用稍帶顫抖的聲音說道:“死人!都是死人!”

“什麼死人?你倒是把話說清楚,沒頭沒尾的,難道是死人把你拉過去了?”若大娘不是要加重緊張氣氛,因爲這柴頭的表現已經讓她沒辦法不緊張。

魯一棄也輕拍了一下柴頭的肩膀:“慢慢說,說清楚。”

柴頭又猛喘了幾口氣,這才平靜下來說道:“這坎面到那坡頂過去,就是一個直落的陡坡,而且坡上無積雪,隻有光滑的冰面。坡下都是死人,都是跌死的人啊!”

“看來這前面的坡形顛倒坎面隻是要踩坎的人在不知覺中積聚沖跌的力量,然後在到達坡頂時一下就摔下那面的陡坡。”女人聽了柴頭的話,馬上果斷說道。

“對了對了,我剛才就覺得這坎面不是什麼障眼法,而是‘依形緩變,蓄勢于無形’以前我師傅把這理兒在我耳邊刮過,我沒太在意聽。”柴頭在女人的提示下,也像時恍然大悟。

其實真正大悟的人不是他,而是魯一棄,女人與柴頭的一來一去的對話中,他聽得最清楚的是一個“變”字。《機巧集》中的一段段文字映入他的腦海……

“形非所視,形非所感,視與感均從心,心善變,變則形之非形……”

“非形亦無形,不知力往何去,勢從何來……”

“變規矩,變起伏、變遠近,巧用一木、一石,山貌、林色,錯眼見,顛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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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節 高低錯

《機巧集》中的些道理在逐一與眼前的情形對應起來。

突然間,魯一棄眼神一展,像從夢中醒來一般,然後用平靜的口吻說道:“這趟真的是到正地兒了,這坎面是老祖們留下的護寶坎面。”

“這坎面也忒大了吧,這得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呀?!”鐵匠遠近看看,不由地發出這樣一聲感慨。

“‘依形緩變,蓄勢于無形。’柴頭的師傅不是說過這樣的道道嗎。這坎面是利用原有地形,加以遮掩的土石樹木,讓人從視覺和感知上都産生錯覺。柴頭,你將你師傅留給你的弄斧圖再給我看看,說不定他老人家在那裏邊真給你留下了些什麼。”魯一棄想起了柴頭那張描繪方法比較奇特的弄斧圖。

柴頭想都沒想就掏出了那圖遞給魯一棄,這趟魯一棄將那圖用五指指尖從下面輕托著,然後上下左右又仔細查看一遍,仍舊未發現任何線索。

“看不出什麼嗎?”女人在一直在旁邊不錯眼地盯著魯一棄,見他失望的神情,忍不住問了一句。

女人的問話提醒了魯一棄,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那塊皮子,女人**那裏的那塊皮子。

他用手背在弄斧圖上輕輕摩擦了一下,手臂敏感的觸覺告訴他,那圖案的描繪不是平整的。于是他轉身面對太陽,依舊五指托圖,將眼睛與圖放在一個平面上,然後不斷變化瞄看的方法,查看圖中是否另有玄機。

當魯一棄的一雙眼睛變化成一大一小,也就是一隻半開著,一隻眯成線時,他停止了瞄看方法的變化,一直保持著這樣一個狀態。保持這樣的狀態讓他的臉形很不自然,顯得稍有些扭曲。其他的人都有些奇怪,因爲這樣子真和那柴頭有八分相像。而那柴頭自己卻已經驚異得合不上嘴,讓他的臉形變得更爲扭曲。

是的,魯一棄看到了,看到了別有一番洞天的情形。這圖中有山、有林、有水,還有色彩豐富的文字。這是元代“宮繪彩”才能勾勒出的效果,水晶油脂融和的宮繪彩是濃厚膠粘的,上色中過程中可以堆壘出一定厚度,利用這油彩的厚度,暗藏一副立體的地圖並不是什麼難事,但這樣的圖隻有利用斜向的光線和合適的瞄視方法才可以看出。

魯一棄不但看到這樣的一副地圖,還在其中看到了一條指引的紅線,這條紅線所貫穿的途徑正是紅杉古道口到雙膝山的峽口這一段。所不同的是,這立體的圖上,從紅杉林到那峽口前不是起伏的山坡,而是三跌層的落坡,而且一層的坡度比一層大。

是的,這圖可以告訴你這裏有個大坎,幾道坡連接而成,周圍山嶺樹林配合作用的巨大大坎面。但這信息魯一棄他們已經知道了,也就是說這圖發現得晚了些,已經失去了意義。

沒有失去意義的是圖上的那些彩色文字。這些文字可能都是些大伯死時未來得及告訴魯一棄的,也可能是連大伯都不知道的。

由中,魯一棄獲知,兩千多年前,魯家子弟爲尋兇穴、點吉地、建暗構、藏魯家所負五寶,可以說是人力財力盡散。其實建暗構藏了前三寶就已經讓魯家喪了元氣,所以這最後兩寶已經是在勉力而行。東方“地”寶,魯家傾所有家藏好料,建了一艘不大的牢靠海船,當時魯家子弟魯子郎攜寶帶一子一孫一侄,從揚子江下水,順流入海,從此不知所蹤。最後一寶就是東北方位的“金”寶,魯家將其最後作爲,就是因爲東北方多出木料,可以就地取材,完成大業。魯家餘下全部的青壯年弟子九人,攜“金”寶奔東北,也從此未歸。直到千年以後,魯家重旺,般門中人才在東北方尋到藏寶護寶的後人,但這些後人已經自成一派,而且人數寥寥,也不願重回中原,依舊代代相傳護寶至今。
大家都盯視著魯一棄,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驚攪了他。

終于,魯一棄從查看狀態恢複過來,眼神從圖上一收,就又馬上停留在柴頭的臉上:“這圖上內容是你派秘密,也是般門秘密。”

柴頭將半張的嘴巴合上,砸吧了兩下嘴:“你說說。”

“暗圖一幅,可至寶處;護寶代代傳,不願回中原。”魯一棄的話說得很隱晦,但柴頭聽懂了。他眼中閃爍著狡慧的精光,不自然的臉上跳耀著激動和興奮。他仔細聆聽著魯一棄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終于,眼中的鋒芒黯淡了下來,梗硬的脖子也稍稍低垂下來。

“你很對!你確實是我要等的人。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有說假話,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般門弟子,我師傅從沒告訴我是那派的傳人,隻交待我在這裏等待帶有弄斧信物的人,並且要確定來人不是冒充,而確定的方法就是能看出弄斧圖中的奧妙,或者說出我祖師爺的典故。而你開始沒看出圖中奧妙,也沒提過我家祖師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對你一直是懷疑的。但我看出你的能力,就想著搭你們的夥,尋著寶構兇穴,把那寶貝動了,圓了祖上的願望。”

“所以開始你總是在裝傻充愣,到我們改變路線重新往紅杉古道上走時,你覺著有戲了,這才開始出力。”鐵匠說的話和他打的鐵一樣,錘錘都在點上。

柴頭扭曲的臉抽搐了一下,不知是想表示歉意還是羞愧,然後不再理鐵匠的茬兒繼續說道:“這地界我也確實從沒來過,坎面就更不清楚,不過師傅曾經多次帶我走過紅杉古道,所以到這地界錐尖口(進入口)的途徑我還是熟悉的。還有我聽師傅說,老祖們當年造這塊兒暗構時,沒想到東北方的惡寒之地可用之材也不甚多,于是隻能順應自然地貌地勢加以改造,這就需要很長時間,所以前後花費了幾代人的精力。並且隨著環境的變化和植物生長,還要不斷地修整維護。但是我師傅回天氣(去世)時說我不需要做這些事情,他估摸著沒幾年啓寶的人就要到了。”

柴頭不用再繼續用呆憨來掩飾自己,所以說話間也無所顧及,不斷有闖林子人常說的暗語黑話帶出。

“怎麼著,般門在這地界護寶的,就隻留下你這根單脈?”瞎子有些奇怪。

柴頭苦笑了一下:“這裏人煙稀少,造屋建物也很不講究,不需要多巧的手藝,所以在這裏吃不到手藝飯,像我不就改行賣木材了嗎?收弟子就更難了,而且從我師傅往上那些老祖們,還要不斷維護坎面,做這些出力無利的活計,除非是像我這樣受過師傅吊魂(救命)恩惠的,其他不可能有人願意做。”
“你這弄斧圖,雖然用的彩料是老料,但紙張卻是不足百年的,也就是說繪制的時間還不長,是你師傅繪制了留下的嗎?”魯一棄對手中的這張圖很有興趣。

“是的,我師傅說,原先我們護寶的也沒留什麼圖,但是隨著鑽林子的人日漸增多,這地界的寶構已經被人撞到多次,幸虧是祖師們留下的坎面神奇,這才沒有讓人撞破暗構。但也有兩個高人曾摸到暗構之中,最後還是老祖們出了手拼了命,才把那倆高人滅了口。誰都不能保證哪天再來個什麼能人,就把那寶貝現了光。于是百年前,幾位師爺、曾師爺索性在這裏的通道口種下‘斜插竹籬格’的雜木,封死了通道口,並且將坎面的坎沿也都種上密密的雜木林,變坎沿爲坎牆,這首先是防居心叵測的人反複撞坎,同時也可以攔住那些無辜山客,不要在這裏枉自丟了性命。等雜木成林後,他們繪了這樣一幅圖,必須用般門中獨有的‘逆光尋刺’,才看得出其中端倪,找到已然封住的坎面。但流傳的神奇傳說還是讓好多人不斷冒死尋來,今天從這裏的情形來看,有好些人已經尋到這裏,不知道那寶貝還在不在了?”

“那麼說你早就知道途中路線,這一路是看我們耍子?”女人的語氣中有些憤懣。

“不是不是!我知道這圖的看法,但我這道行也看不出來,你瞧瞧呵,我爲練這‘逆光尋刺’臉都練歪了。”

聽了柴頭這話,再看看他那張臉,女人終于撲哧一聲笑出來了。

“說半天了,這到底是個什麼坎兒?”哈得興在一旁聽得有些不耐煩了。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魯一棄開了口:“這坎面不曾有一部典籍提到過,所以不知道應該叫做什麼名兒。它是利用自然的地勢地貌再稍加修飾而成的,你們看這坡道上的幾棵大樹,發現出什麼異常了嗎,它們就是掩飾物之一,也是你視覺感官發生錯誤的引子。”

“沒什麼呀。”哈得興不知道是眼睛不行還是腦子不行,他沒看出異常來。

“仔細看,那些數的樹冠和樹幹比例是不是稍有差別,你不要比較鄰近的兩棵樹,那差別太小,你將第一棵和最尾的一棵比較,他們的差別是依次逐漸過度的,很難發現。這樹雖然高大,年代卻不是很長,應該是後來人爲移植的。”其實要不是魯一棄這樣提醒一下,看不出來差別的不止哈得興一個。

“這是可以看出來的,還有看不出來的,比如從這裏可以看到的那些山巒,因爲層層疊疊,起伏連綿的林海遮掩,看不到山體的山腳處的態勢,如果沒有那些林海的遮掩,相信那些山體有同樣的風化侵蝕方向,統一向著某個方向變形。這些現象集中到一起,就會讓人的視覺造成錯位,把下坡當成上坡,等到了以爲的坡頂,其實是一個急落的坡度轉折。而一路無意識中下坡當上坡,腳步的力量已經積聚了一個暗藏的巨大沖勁,而坡度轉折處步法的改變,與實際地勢並不相符的,這就讓坎面中的人如同失足落空,強行地將自己摔出急落的陡峭山坡。”
魯一棄掃視了一下大家很專注的臉繼續說道:“其實魯家技藝中也有如此相近的技巧,比如‘鋪石’一技中,地磚一邊窄二分,鋪設時每磚平移半指,這樣鋪出的地面在光線的折射下或者眼神移動著看,就成了一堵立著的磚牆。這是平面與立體的錯覺。還有‘固梁”一技中,橫梁依次左三分,右三分地斜開,椽木每檔上下端依次交錯斜開一分,這樣的屋面鋪上瓦面後,就會給人波動起伏的感覺,這是動與靜的錯覺。這趟幸虧夏叔,他是靠腳步感覺分出上下坡的不同,要不然我們都要栽在這自家護寶的坎面上了。其實我們的腳步上也多少感覺出不對,隻是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都是行家,再聽魯一棄這樣細緻地講解了一番,心中便如同明鏡一樣,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于是,幾種安全過坎的方法都在他們的心中醞釀而成。

(這樣由于自然環境而造**們往上往下顛倒錯覺的地勢現在依然還有存在,沈陽附近的郊區,就有這樣一座“怪坡”,引來好多人前去觀光旅遊。)

他們采用的下坡辦法不大一樣,獨眼是想先自己攀繩下去,挖出腳窩在讓大家下去。鐵匠說,還是直接用繩子滑下去。倒是女人說了一個正宗過坎的辦法,踩坎沿。

坎沿已經變成了坎牆,密密雜木長成的牆。但是在哈得興和獨眼的連砍帶鏟下,雜木林的邊沿出現了一條一尺寬的窄道。他們就這樣邊砍鏟雜木,邊翻過那坡頂,下到坡下。

坡下果然像柴頭叫喊的那樣,有許多死人。大家剛才都覺得,就一些陳年屍骨,還值得柴頭那樣大呼小叫的,這柴頭有些故弄玄虛,制造緊張氣氛。但是下到坡下他們發現不是那麼回事,眼前的情形甚至讓女人回過頭去幹嘔了好一陣。

坡是覆蓋著冰面的冰坡,坡底是整塊的冰層,坡底前的岩壁上是層疊的冰掛。下面是有好多屍骨,那些屍骨大都被封在冰面下面,隻有少數幾根支棱在冰面上,像是怪物的手指直指著灰藍的天空。但讓人不舒服的不是這些幹枯的骨頭,而是另外些新鮮的屍體。

那整塊的冰層表面已經凍結成一片暗紅色,那是由人血凍結而成。人血當然是那些新鮮屍體留下的,這些人死得不久,又有冰層和他們身體中的冰淩冷凍著,屍身的確很新鮮。是的,這些人屍體中有冰淩。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從坡頂摔到冰面時還有沒有死,但讓這些冰淩刺穿身體或者砸爛身體,是絕無絲毫生機的。

這裏才是三道坡坎面的最後死扣,從坡頂摔出滑下,坡上的冰面讓這滑下無絆無擋,隻會越滑越快,直到最後撞在岩壁的冰掛上。大力的撞擊會讓冰掛上的巨大冰淩紛紛落下,尖銳的冰淩能刺穿人體,也能砸爛人體。

可以看出,這地方天暖時應該是個瀑布,下面是個深潭,由于現在天氣寒冷都凍結成冰面和冰淩。這樣即使是夏天來踏坎面,就算不會摔死在冰面上,要想繞過前面的石壁就必須遊過瀑布下的深潭,要承受住瀑布的沖擊和深潭的漩渦過到那邊,也非一般高手能做到的。

新鮮的屍體魯一棄他們見過,有“明子尖刀會”的那些黑衣殺手,也有“攻襲圍”坎面的那些人扣。但這都隻能從衣著和武器上辨認出,而他們的面貌形體已經破爛得無法辨別了。
都說練功的人難死,看得出,這些新鮮死屍也有幾個沒有一下死去,從他們臨死時掙紮狀態就可以知道他們死時的痛苦,手指處的冰面都被抓撓出深深的溝槽,而手指的指尖也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

慘象讓大家都不忍多看,慘象也告訴大家不能再多看了,對家的人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于是大家小心地踩著厚厚的冰面轉過山壁,如此小心不是害怕冰面破裂,而是害怕冰面下設置有坎面。

魯家的先輩們看來都還是些忠厚之人,從過了冰面一直到雙膝山的峽口,魯一棄他們再沒遇到坎面,也沒發現曾經布置過坎面的跡象。其實,“依形而置、依形而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不但艱苦複雜、局面龐大,而且還要受原有地勢地貌等諸多原因的限制。要說那些老祖們不想在這道上設坎?也不一定,而是沒有像前段那樣可利用的地形了,而做其他一些死坎固扣,時間一長還是得廢,起不了作用。

峽口從遠處看,有煙霧縹緲,仙境一般。等到了近處一瞧,才知道那裏面是霧氣蒸騰,幾步外就看不清人樣,猶如一個妖魔的洞府。撲面而來的還有強勁的暖意,仿佛這霧氣是吊鍋子燒出的熱蒸氣一般。

幾個人都呆了,誰都不能斷言這裏是個怎樣的地界。剛才過三道坡時,他們就覺察出積雪在變薄,溫度在升高。可是等過了最後那坡頂,他們發現不是這麼回事,那坡上雖然沒有積雪,但是卻有冰面,而且連那瀑布深潭都凍結得如此結實,說明溫度極低。不,其實也不應該這樣說,坡上積雪很快就溶化了,說明溫度較高,雪水很快凍結成冰面,又說明溫度很低,那裏應該是個溫度交叉變化的地界。

而眼下單從霧氣來看,可以判定峽口處的溫度不會低,至于峽溝裏面是怎麼回事,又無從可知。奇怪,真的好奇怪,難道大家真的進入了一個冰火交織的魔域。

已是傍晚時分,夕煙的餘輝落在山頂上,給幾座山頭都鍍上層金色。半山腰往下顯得深暗了許多,特別是背對陽光的一面,更是陰沉沉的,就像是天地的末日來臨,給人一種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剛進到峽口裏,道兒就很難辨清,一個是霧氣越發濃了,看不到太遠的距離,就算獨眼的夜眼,在霧氣中也一樣起不到作用。還有是進來時雖然是個不寬的峽口,可是等到了裏面,卻有好幾條路徑擺在面前,不知道哪一條才是正路。

魯一棄的感覺在這裏也開始混亂起來,一般在那迷霧之中,氣息的散發是會受阻的,可是這裏的迷霧沒能阻擋前方那層層騰躍而出的氣息,隻是這氣息包含的東西太多,有吉瑞的、兇險的、明潔的、血腥的……,這許多種的混雜讓魯一棄的心裏翻騰不息,憤懣煩躁得難以抑止。他清楚,這是到了一個瑞祥之極與兇煞之極的交彙處,自己要是想繼續往前完成大事,必須先將自己的心境平服下來。

“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吧,走了一天,大家都水米未進呢。”魯一棄說完這話自己也感覺奇怪,一整天了,大家怎麼都不覺得疲勞和饑餓,看來至寶的吸引力讓人的**超出了人的基本生理需求了。
要是魯一棄肯定會就地休息,他對江湖上的一套防備路數真的不懂。但是他們中有瞎子,瞎子這樣的老賊王是不會讓魯一棄犯這樣的錯誤的。

“這是進出峽口的通道,前面又是迷霧遮眼,在這裏歇腳,對家偷偷接近,再突然殺出,我們來不及應付。就算對家沒準備偷襲,他的人馬退出或者增援,這裏是必經的道兒,碰上了也難免一番博命。再說了,兩面都是陡峭山壁的峽口,怎麼說都是個危險的忌諱地界。”瞎子的話很有道理,而且他最後說的那理兒還不隻是走江湖的技術,也是行軍打戰必須具備的常識。

獨眼選了一條路,讓大家繼續往前走。當然,獨眼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正路,但是從路面全是前腳掌重的踩踏痕跡來看,從路徑兩邊的草木碎石的傾向來看,他知道這是一條往上走的路,往上走,脫開迷霧的層面,危險就小多了,而且與對家遭遇的機會也小多了。

一行人一直走到重新見到夕煙的高度才停下來,這雙膝山不高,走到這裏,那些霧氣才都被踩在腳下。

他們將最後的一點幹糧都分著吃掉了,因爲再往前,誰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命吃東西了。

但是幾個老江湖將所有帶水的容器都注滿了雪水,他們都清楚。沒食照樣能撐好多天,沒水卻不行。而且,前方地界對家已經先到了,就算有水源,難保他們不會在水裏下毒扣和迷扣。

趁著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魯一棄他們幾個從高處仔細查看了一下峽谷裏的地形。

峽谷中的地勢還算平坦,範圍形狀也方正狹長,隻是在中間一塊比周圍稍有凸起。峽谷中也沒什麼樹木,隻有覆蓋著厚厚的枯草,奇怪的是竟然隻有很少的積雪。

“咦!這裏好像是‘神鰲負鼎’的態勢嘛!”鐵匠對自己的判斷不是十分肯定。

“不是,應該是‘龍盤鰲鼎’,任老大概隻看到下方峽谷中,地勢平整,中凸外落,形如‘甲背’;四面坡壁,四角山嶺,整個成鰲鼎格。其實你們再注意下峽谷周圍上方的山勢,起伏連綿,高低錯緻,從這峽口起,又回到峽口處,猶如一條巨龍盤臥在此,明顯是個盤龍格,這兩個放在一塊應該是‘龍盤鰲鼎’的局相。”柴頭指點風水,口沫噴飛,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神鰲負鼎’是個相候級的風水寶地,能尋到這樣的寶地,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如果將祖墳設在*下方,可以世代位高權重。而這‘龍盤鰲鼎’就更不得了了,那是個可以得天下的局相,也不知道哪家子孫有這樣的福分。”瞎子在聽了鐵匠和柴頭的對話後,不由自語地感慨起來。

“聽說這附近有滿人祖先的聚居地,那麼他們的祖祭之地應該離聚居地不遠,也在這附近。滿人當年孤兒寡婦入關得天下,說不定就是受此處風水所萌。”魯一棄早就有種預感,忽必烈憑土寶得天下,朱元璋憑火寶得天下,滿人得天下說不定也和這東北方位的金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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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01:49:46
第二十三節 瓦如龜

冰面如鏡氣成冰,霧起霧去如遊雲;

瓦作龜背木是瓦,水中無月月自沉。

“我原先要帶你們去的地兒就是古時用來祭祀的。”哈得興突然來了勁頭,“我家先輩人告訴我們說,那裏遍地參娃、靈芝、蟲草、榛蘑,是個寶地兒。”

“那說不定就是滿人的祖祭之地,也是這風水寶局的另一道口子。”魯一棄說這話是帶點安慰的意思。

“也是噢!我們這麼走一圈,其實路線上是繞了個弧線,這峽谷的另一端離我們沒改線兒時踏的木巷(林中小道的意思)其實奔不出多遠。”柴頭好像突然省悟了什麼似的,一幅後悔惋惜的模樣。但是誰都知道,老林子中,做柴頭這個行當的人,說話最不靠譜。所以沒人搭理柴頭,讓他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去。

天色暗了下來,魯一棄的心緒也終于平靜了下來。不知道爲什麼,當他知道自己所在的局相是個“龍盤鰲鼎”的絕好局相後,他煩亂的心境一下子就收斂平服了。

峽口裏的路還是迷霧縹緲,而且因爲天色的昏暗,這裏的能見度變得更低。可是不管前面的道路多艱險,他們都必須果斷地走進去。對家進到這山谷裏已經很長時間了,不能在這裏傻呆呆地等著對家啓寶,要抓緊時間趕上去,設法搶到對家頭裏(前面)。

面前的路有六條,除了他們剛才登上山的那條外,還剩五條。這五條路不可能一條條走過來,這樣的話,等找到正地兒連黃花菜都涼了。

他們不好和對家比,對家的人手多,可以每條道都派上十幾個高手,找到正地後再發信號。他們隻能分做兩路,鐵匠、柴頭、哈得興一路,魯一棄、瞎子、獨眼一路,人數不能再少了,要不然被對家攻襲時,要想互相照應一下都不可能。至于女人,大家都隨她的意,願意跟哪路就跟哪路,要都不願意跟著,也可以先自個在山上貓著,等他們回來。

女人吃定了魯一棄,她的決定讓柴頭有些急。倒不是女人不願意跟著他讓他急,隻是他覺得魯一棄他們四個人中,一個瞎子,一個女人,這樣魯一棄和獨眼的負擔會很重。他心中很自然地認爲,魯一棄這個年輕門長鐵定是個真正的高手,根本沒想到魯一棄才走入江湖幾天,而且還根本不是個會家子。真不知道他如果曉得這些後,會急成什麼樣呢。

魯一棄對自己這四個人倒沒多少擔心,他擔心的是那三個人,他將那三人和自己分開也是別有用意的。“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那人已經爲你死了。”這是大伯臨死時交待他的,魯一棄時刻都記在心上。那三個人都是從小鎮開始跟上自己的,除了哈得興,另兩個人的表現都很是矛盾複雜,難以捉摸。雖然他們多少都有些紙片片、行話兒來證實自己,特別是柴頭在三道坡那裏的一番說辭,怎麼看都不應該是對家插進來的釘,但是這世界什麼樣的局都可能存在,還是把他們規整到一起比較好。若大娘雖然也可疑,但是她畢竟是個女人,而瞎子和獨眼,都是絕對可信的,所以他沒必要擔心。

臨分手時,魯一棄覺得需要有個暗號,那樣如果在迷霧中相遇,可以避免發生誤會。此時憨楞的哈得興倒是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意:“別什麼暗號了,看到人就叫自己的名字。”
大家都沒曾想,這樣一個愣頭青竟然想了這樣一個絕妙的辦法,暗號隻要被別人知道了就不起作用了,而報自己的名字,一個是對家不知道他們的名字,而且這幾天來,大家的口音、語調都相互熟悉了,對家就算知道了誰的名字,要將所報的名字和報名字的口音語調兩個方面都對上號,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幾個人分作兩路撲進了濃濃迷霧之中,分手時,魯一棄眯縫著眼睛,眼光迷離地看了那三個人一眼。不知道那三人從這目光中都領悟到什麼不同的感受,他們沒讓魯一棄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太久,都義無返顧地扭頭鑽進了濃霧中。

魯一棄他們四個走得沒那三個人急,他們安排好前後順序才往其中一條道兒走下去。瞎子在最前面,既然獨眼的夜眼在這裏已經不起作用了,那麼瞎子靈敏的聽覺就是最好的搜索和預警工具。

魯一棄和女人依次跟在瞎子背後,魯一棄平端著毛瑟步槍,子彈已經推上了膛。右手握住槍機,槍身卻擱在左小臂上。因爲他的左手沒法騰出來握住槍身,那手掌中正緊握住一枚鴨蛋型的手雷,手雷保險扣已經拉掉,中指套在拉環之中。女人靠魯一棄很近,自從魯一棄被她拉著手觸摸了褲子上的那塊皮子後,女人就一直和魯一棄保持著很近的距離。現在的女人不但靠得近,一隻手還很自然地牽住魯一棄的後面衣襟。

獨眼在最後,不知道爲什麼,這地方讓獨眼體味到一種久違的恐懼,這種混沌的感覺是他還沒練成夜眼時,被封閉在古老陰森的墓室裏出現過的。

其實最恐懼的不是獨眼,而是魯一棄。獨眼的恐懼隻是看不見,而魯一棄卻能感覺到,他感覺到有些怪異的眼睛在盯視著自己,眼光是呆滯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眼光又是惡毒的,就像是魔獸的眼睛。這種感覺讓他慌亂、驚懼,就仿佛行走在地獄的輪回道上。

兩個人的恐懼隻持續了一小會兒,因爲他們很快就穿越了那混沌的世界,也就在迷霧消失後,那些怪異的眼睛也從魯一棄的感覺中消失了。他們選擇的小道雖然七扭八拐,卻真的不太長,也就三四百步就走到了頭了。再往就已經到了山谷中那狹長的開闊地。

走到了這裏,魯一棄混亂的感覺好多了,心中也沒有那麼翻騰煩躁了。這種現象出現,應該是距離那暗藏的寶貝近了,吉瑞之氣壓蓋過了邪毒之相。

“擔心,有溝!”這是獨眼告訴大家的,地界一開闊,霧氣就不容易聚集起來,所以黑夜的山谷中雖然伸手不見五指,卻難阻不了獨眼的夜眼。瞎子的盲杖也探出了溝壑的存在。于是停住了腳步沒再往前。

魯一棄在溝邊蹲下,放下長槍和手雷,從袋中掏出熒光石,一手拿住,一手半掩,這樣的話他可以將自己面前照亮,又不會讓遠處的人輕易發現。

沒等獨眼用簡單明了的言語加以說明,魯一棄也一眼就看出面前是道什麼溝。

這是一條不寬的冰溝,也就是大家在山頂看到“甲背”四周邊緣的下落凹陷處。這冰溝與其他地方又有不同,一般的冰溝是溝中水凍結成,是個平面,這裏卻不然,冰面是貼著溝底的一個弧面。靠近魯一棄這一邊很薄,越往溝的那邊越厚,在那“甲背”的邊沿上更是凍結成奇形怪狀的冰掛和冰淩。
“這樣的冰面不是積水凍成,倒好像是水氣噴出,慢慢凝氣化水凍結成冰的。”魯一棄在洋學堂裏了解過這種現象的形成原因。

“水氣成冰,從冰厚看,氣從邊下出。”獨眼的話簡短,但是有的時候讓人不容易聽懂。

獨眼似乎也覺出大家一時沒聽懂自己話的真實意思,于是也不多話,一個健步躍過冰溝,站立在那“甲背”的邊沿。然後抽出梨形鏟,砍砸那些冰掛和冰淩。

砍砸聲在山谷中回蕩,與回聲混雜重疊在一起,一波接著一波。

魯一棄心中猛然一顫,不是讓獨眼弄出的聲音嚇的,而是他感覺出這山谷中有好幾處地方有異常的氣相突然間噴騰而起。有的氣相魯一棄認識,那是殺氣、鬼氣,有的魯一棄看不懂,但其氣勢的震撼力和壓迫力更勝過那些殺氣、鬼氣。

“倪三,你歇住,不要跟那些冰塊較勁,探探你腳底。”瞎子終于開口了,他其實在獨眼躍過冰溝的時候就已經從他腳步落下的聲響中聽出了異常,早就可以說這話了。可是他想先讓這倪家小子練會兒,找不著位兒,這才顯出自己的能耐。

獨眼也是個老江湖,連自己落腳的異常都沒聽出來,更沒感覺出來,應該很有些難爲情。但是他沒感覺不好意思,因爲他的確沒能察覺出什麼異常,那與平常腳步極小的差異也隻有瞎子這樣的聽力才能逮到。何況落腳點還有一層厚厚的枯草,軟厚的枯草緩沖了下落的力道,也減輕了下落的聲響。

獨眼開始往腳下挖,他手中的梨形鏟不太好使,這要是把洛陽鏟的話,獨眼兩三下就能探到下面的土石。也幸虧是鐵匠打造的梨形鏟堅固鋒利,獨眼先將上層厚厚的枯草鏟調,露出了一片山土,然後在山土上挖出一個海碗口大小的圓形,然後從這圓形一直往下,隻往深裏去,範圍卻不再擴大。

獨眼每挖出一鏟土,都要把那山泥土捏在手裏細看一下,並且聞聞味道。有時候還要用舌頭嘗一下,這是盜墓家族的土辦法,古墓一般覆蓋的泥土夯層比其他土質要硬實,不容易吸收水分和鹽分。可以通過挖出泥土的土層顔色、硬實度和鹽分含量對墓地作出初步判斷。

魯一棄沒在注意獨眼的動作,他微眯著眼睛,仔細感覺著周圍突顯的幾處氣息,那些氣息沒有往這裏靠近,但是可以清楚地感覺出,隨著獨眼往下一點一點的挖掘,那氣息也一點一點地旺盛起來。

獨眼挖下去沒兩尺深就住手了,他爬下來將手探入了那坑裏。

“咦!木頭?好硬的木頭。”

獨眼的話讓魯一棄從迷離的感覺中省悟過來,站起身一個縱步也越過那條冰溝。

熒光石探到那坑裏,魯一棄也看到木頭,這山土下竟然有木質結構。

“不對,三哥,你弄塊木頭下來。”魯一棄從撫摸那木頭的手感上覺出這不是一般的木頭。
幸虧是鐵匠打制的鏟子堅固,在獨眼一陣大力的敲擊下,那木頭迸濺了幾個火星後,掉了一塊下來。

一小塊木頭放在魯一棄的手中,魯一棄一眼就看出這木頭其實是木石(木化石),他曾經在洋學堂的自然課上見到過這樣的木石標本。

“三哥,能挖開些嗎?”不愛提問的魯一棄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其實是客氣,而對獨眼來說,其實是命令。

挖開泥土其實比探挖泥層要容易得多,獨眼甩開膀子,也就一袋煙工夫,挖出了桌面大小一塊木石面。

下面不是整塊的木石面,而是由尺五見方的六角木石塊拼搭而成。雖然周圍的山泥土沒有繼續挖開,但是單從這木石塊的拼搭規律來看,這樣的木石搭接面是往整個“甲背”延伸過去的。

“龜背?”這是魯一棄的第一反應,這六角的形狀和鰲鼎局相很容易讓人産生這樣的聯想。

“瓦面!”獨眼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否定了魯一棄的判斷。雖然木石的六角形狀有些奇怪,但是木石的鋪設規律獨眼知道,他學的是魯家“鋪石”一工的技法,所以瓦面的鋪設方式他幾乎沒有不懂的,更何況這六角木石的鋪設又是很正宗的魯家技法。

“瓦面?!”女人聽到了獨眼的話,她有些激動也有些懷疑地重複了一下獨眼的話。

“是的,六角形木化石拼接的瓦面,你……”魯一棄從女人的語氣中聽出了苗頭,女人似乎知道些什麼,所以魯一棄的語氣是帶著期待的。

“瓦面都是在屋頂上面的,這裏的瓦面卻在地下,莫非是個古墓?”瞎子插了句話。

獨眼很堅決地說了聲“不是!”這方面他是專家。

“應該是屋頂。”女人說話的聲音有些飄飄的,就像進入了另一個狀態。

“你們瞧這裏的地形,如果要在峽谷中建房,就必須順應地形,特別是要建範圍面積極大的建築,更是無法拓展,隻能順應兩邊山勢。但是爲了防止山上滾石落木,應該在屋子周圍挖一條溝,這樣既可以保護房屋,也可以利于排水。”

“你是說,這‘甲背’是屋頂?“獨眼終于按奈不住好奇問了一句。

女人沒理會獨眼,繼續說道:“依形而建又限制了峽谷中的房屋能大不能高,因爲峽口就是風口,在加上口子裏狹窄石壁小道的分割加速,稍微高點的建築都可以被吹毀。要麼爲什麼這峽谷中沒一棵高大的點的樹木。”

“所以這屋子要麼極矮,要麼有一部分本來就建在地下。”魯一棄接了一句話。

女人聲音還是飄飄的,但從語氣中可以聽出些欣悅:“你真聰明,但是這和時間還有關系,也許剛建這屋子還不算矮,由于時間久遠,兩邊山上不斷有泥土滑下,漸漸將這屋子掩埋起來。”

“天長日久,掩埋的泥土分布基本是均衡的,所以,那保護房子的深溝雖然也不斷有泥土填入,但最終還是和周圍的地形有區別,留下了一圈不深的凹溝。”魯一棄又接了一句。

“當年的峽谷應該比現在深多了,那時這裏雖然是‘盤龍格’卻是個淩淵之龍。更不是‘鰲鼎格’,最多隻是‘流槽格’,之所以現在成了‘龍盤鰲鼎’的局相,就是因爲這裏人爲構築將其改變了。當然,這人爲的構築中還必須有非同一般的奇寶、至寶鎮住,局相才能夠改成。”女人這次沒對魯一棄的話表示什麼,隻管自己往下說。
“風水學從唐宋往後,在北方獨成一派,與當時最富盛名的江西楊公(楊筠松)‘巒頭派’見解大相徑庭,‘巒頭派’是以‘形勢理論’爲依憑,而此派卻是以‘形勢可依亦可變’爲依憑。據說這一派的見解是受一些高超匠人的技藝所啓發,所以取名叫‘工勢派’。”魯一棄也不理會女人的說道,自顧自地講著。

“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的傳人,是那些看風水的,還是那些高超的匠人。我隻是一個命苦的女人,在一個不該我呆的地方,遇到一個算到我後半輩子宿命的老人,跟他學了些東西,沒太大心境兒,就是想爲自己的後半輩子做些事情。”女人說這話時,語氣不再飄忽,而是鎮定中稍帶些傲氣。

魯一棄知道,現在不是問女人來曆的好時候,應該將前面的話頭繼續下去,這樣才能將自己的所知和女人的所知結合起來,更多地對藏寶的暗構進行分析。

“如果這下面真的是藏至寶的暗構,爲防風動寶氣散,那麼它的入口路徑應該是回旋曲折的,這樣才可以蘊風藏氣,屋門入口也應該是閉合掩蓋的,防止過堂風穿行,造成風流氣走。”魯一棄說到這裏時,不知道爲什麼,心裏突然有一點莫名的慌亂,右眼皮也輕跳了幾下。

“如果真是藏寶暗構,這土下的屋子在建造時還要迎合日起月落,承接到日月精華。所以屋子是豎建的,門口朝南偏東,對著峽口。日月初升可以照到西半谷偏中多一點;暮落時可以照到東半谷;中天時可以照到大半個峽谷,隻有靠近峽口這邊有些被遮掩。從這始終有日月光華照耀的範圍來看,暗構所藏至寶應該在東北一塊的範圍裏。”女人說完這話,順便瞄了一眼冰溝中冰面反射出的淡淡彎月牙。

“就好比金家寨,日出就能光照各屋,日行隨山形,直到日落不見,各屋才沒有光照。然後屋角對牆,銳角對面,相鄰房屋隔音極好,無法探聽說話。面對銳角,卻不知道是什麼效果。”女人的分析讓魯一棄想到了金家寨的木屋構造。不知道爲什麼,此刻他心中越發慌亂了,眼皮連著太陽穴一起突突地跳起來。于是他便說話邊聚氣凝神,往周圍的黑暗中細細感覺。感覺告訴他,似乎有什麼在往這裏靠近,而自己卻感覺不出那東西的方向和形狀,就如同透明的空氣一樣。

“咯咯!”女人輕笑了兩聲接上了話茬,“你也有不知道的啊,那些房屋不是相互隔音,而是‘一屋閉,一屋清’,你住的那屋是隔音,而銳角一面卻可以清晰地探聽到你屋中的聲響。你以爲我在金家寨賣的那些消息都是用食物和女人身體換來的?那些山客子奸著呢,有好些都是偷聽來的。不過你好像多少還是覺出些什麼了,不然你怎麼會假裝睡覺,卻用棉被鋪底,突然沖出屋子。”女人說得有些得意,也稍有些惋惜。

對話就像是二轉,你來一段,我再來幾句,魯一棄和女人的對話倒也錯落有緻、高低相諧。
瞎子和獨眼卻一直都默不作聲,魯一棄和女人的對話讓他們兩個覺得就像是在上一堂課。

啊!進了金家寨,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眼裏,一聲一息都在別人耳裏。這讓魯一棄突然想到了什麼,那樣明媚的白日裏,自己都始終被別人握著把兒,那麼眼下如此黑暗的山腳,如此荒蕪靜謐的峽谷,不是更有可能被什麼人給握著把兒嗎。于是他心中的慌亂變成了心髒劇烈的跳動,而眼皮和太陽穴的跳動一下子凝固了一樣,腦袋上所有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就好像一塊石頭一樣,有異物靠近的感覺瞬間變得十分的真實、清晰。

“啊!那是什麼?!”女人突然發出這樣一聲恐懼的叫聲。

聽到這聲音,獨眼單手持鏟橫在身前,同時一把按住魯一棄的肩膀,把魯一棄按得蹲下。

瞎子看不見,但是除了女人的叫聲,他好像還聽到了其他什麼聲音,于是盲杖一抖,往腳下的冰溝中斜刺下去。

女人看到的還是冰面上反射的那彎月牙,隻是彎月牙動了,撲閃了,就像是個笑成彎月形的眼睛。女人驚恐是因爲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進峽口沒多遠,按照自己剛剛分析的天行日月的軌跡,這裏是看不到月亮的。

魯一棄被獨眼突然大力一按,不由地將手中的熒光石掉落下來,滾到了冰溝的邊緣。

這下女人看得更清楚了,那月牙般的眼睛藏在一團綠幽幽的棉狀物中,棉狀物就像漂浮在水中的草絮,也像輕紗、像煙霧,輕輕柔柔,飄飄搖搖。但這肯定不是水中的草絮,冰溝中沒有水,不可能有水草,就算有水草也不可能是如此輕柔飄搖的。

瞎子的盲杖準確地刺入了那團柔絮,沒有發出一點聲息。那團柔絮在原處沒移動絲毫,依舊那樣輕柔柔地飄搖著。瞎子一招刺中,隨即馬上回抽盲杖。但盲杖也和那柔絮一樣未動絲毫。瞎子根本沒想到會突然出現這樣的狀況,一個沒防備,緊握盲杖的手掌竟然在盲杖上滑脫了兩個把位。

當瞎子再次運力抽回盲杖的時候,吃住盲杖的力道突然消失了,幾乎用盡全身力道的瞎子直往後跌出,也幸虧老賊王有很好的輕身功夫,就在上半身要跌在地面的瞬間,他的雙腳盡量回收,身體像折成兩折一般。于是上半身壓在了雙腿上,而雙腿一個用力,讓身體直直地挺立在那裏。但後跌的力道沒有全消,他雙腳在地面上又平平滑出三四步,這才穩住身形。

魯一棄站在了冰溝的旁邊,他從那裏撿回了熒光石。人一般可以蹲著往前挪步,卻很難蹲著往後挪步,更何況魯一棄根本不是個會家子。所以他很自然地在冰溝旁邊站了起來,所以他也很自然地看到溝子的那團飄絮,看到了飄絮裏那隻撲閃的月牙。

獨眼動作雖快,卻沒敢再拖壓魯一棄,因爲在冰溝邊上,一不小心就可能將魯一棄推入溝中。

月牙應該也看到了魯一棄,因爲就在這一瞬間,吃住瞎子盲杖的力道松了。隨即,那團絮狀物漸漸飄搖而起,漸漸舒展開來,舒展成一個人形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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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01:50:15
第二十四節 人亦鬼

絮狀物不是水草,也不是煙霧,卻真的是輕紗,那人形的輕紗中伸出了一隻輕柔的手,撩開了曼曼輕紗,也撩開了輕紗一樣的頭發。

于是魯一棄看到了兩個月牙,于是魯一棄感覺到冰寒刺骨的氣息,于是魯一棄從這氣息中覺察到隱晦黴澀的味道。

這是鬼氣,比養鬼婢要濃重好多倍的鬼氣。

魯一棄沒有注視那對月牙,而是盯住了那依舊飄揚的輕紗。魯一棄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異樣感覺,卻找不到那逐漸接近的異物。這是因爲鬼氣是從冰溝中偷偷接近過來的,也是因爲有這輕紗包裹了濃重的鬼氣。輕紗墨綠,隱隱有冰雪的晶瑩光澤閃爍。這是用“聖山雪玉蠶”吐的絲織成的“包魂巾”。

《異開物》有雲:聖山雪玉蠶絲,如滕六之雪,斷邪掩晦,以此織成包魂巾,可收魂、攬魄,掩蓋鬼味晦氣。

瞧清楚了輕紗,魯一棄的目光這才漫不經心地移到月牙那裏。兩個月牙兒,彎彎的,明亮的,美麗的,但如果這樣一對亮得發白的美麗月牙,是一張青白色臉龐上鑲嵌的一對眼睛,那就隻有用恐怖這樣一個詞來形容了。

青白的臉龐是漂亮的,臉龐上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可是不管漂亮還是笑意,都讓人覺得呆滯,就像是幅新畫成的遺像。散發的氣息是黑綠的,就像那輕紗的色彩一樣沉黯,沉黯得讓人一下就想到陰毒和鬼魅。

“養鬼婢。”魯一棄這話就像是脫口而出,可語氣卻很是平靜。

“養鬼娘。”那輕飄飄的人形發出的聲音就像墳地裏的夜梟突然發出的叫聲一樣悚然,讓人背脊處嗖嗖地往上冒寒氣。

沒人能動一動,獨眼雖然很想和以往那樣擋在魯一棄前面,可不知道爲什麼,他怎麼都挪不開步子。

瞎子根本就沒想到動,雖然在剛才的出手中沒摔倒,站住了,但是他已經從這次交手中體會到力量的懸殊。在這樣的對手面前,他知道自己有站立在這裏的機會已經很不錯了。

女人想動是下意識地。一個比鬼還要像鬼的人形飄在那裏,平常的女人最正常的反應除了尖叫就是舉槍。可這女人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不會尖叫,那鬼魅般的人形背對著她,尖叫隻會引起人形的注意。所以她舉槍。

槍沒舉起來,女人的手臂擡高了才兩寸,一股大力重重地拍在槍身上。女人的手臂很自然地順勢擡高到四寸,這時候她便自己主動停住了。手裏的駁殼槍已經不見了,那槍靜靜地躺在她腳邊上。

“你們沒找到。”魯一棄說這話時身體雖然沒動,腦子裏已經飛快的轉了好多圈。這養鬼娘如果想要自己這幾個人的命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之所以偷偷地接近這裏,就是要偷聽到些信息。之所以要偷聽信息,就說明對家目前爲止還沒找到正點兒。

“來聽聽我們怎麼找。”魯一棄關鍵時候喜歡說大實話,甚至是廢話。他是想利用這些話拖延時間,讓自己想到應付面前情形的方法。而事實上有時候說這樣的話作用遠遠不止于此。

養鬼娘的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臉色稍微有點泛紅。的確,一個頂尖高手,找不到正點還在其次,竟然象個江湖下三濫那樣從溝裏摸過來偷聽,那就太掉份兒了。
魯一棄簡單的幾個字就讓養鬼娘感到了羞愧。說實話有的時候會讓別有居心的人聽著像是挖苦和諷刺。

魯一棄的話更讓養鬼娘感到震撼和害怕。在如此危險的近距離對峙中,不凝神運氣準備迎接隨時會出現的緻命攻擊,反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酸鹹話,隻要頂尖的高手才能有這樣篤定的風範。

養鬼娘飄飄然的身形也沒太大變化,隻是位置好像往後退了點。也是,與一個摸不清底細的高手靠得太近,是不明智的。這道理就是一般的江湖人都知道的,更何況早就不是一般高手的養鬼娘。

之所以這樣做,倒不是魯一棄的這幾句話,是因爲還有一件令養鬼娘的更加心驚的現象:她沒辦法看清這年輕人的眼神。

魯一棄不敢正視養鬼娘的眼神,如此發白發亮、鬼氣森森的眼睛,幾乎看不到黑眼仁兒,真的讓人感覺到害怕。更何況,魯一棄最近這段時間從獨眼和瞎子口中知道了江湖上各種神奇的本領,有種用眼睛攝魂迷神的功夫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一見到這樣的眼睛,他就有所戒備。隻是將眼神迷離著,眼光松散著,不與對方對視,用餘光閃爍不定地從養鬼娘的臉上瞄過。

如果是其他什麼人,一下就可以看出魯一棄的眼神中其實蘊含的是畏縮和逃避。可是養鬼娘卻不會這樣認爲,她的腦中有個概念已經先入爲主了:這年輕人是個絕頂高手。

肯定有人早就告訴給她這樣的信息,面前這年輕人破了北平院中院,那麼些個高手都沒能留住他。所以這樣的高手眼神如此散亂,隻能有一個解釋——高深莫測。

相持的時間其實並不長,而魯一棄和養鬼娘卻覺得時間如同飛梭一般。魯一棄的後背已經是層涼涼的汗珠,而養鬼婢飄柔的身體越來越顯得僵硬。

突然一聲鷹嘯劃破了夜空,讓獨眼、女人他們不由自主地打個寒戰,讓瞎子的臉上一陣不自然地抽搐。

峽谷中厚厚的枯草中漸漸蒸騰出一層濃濃的白霧,白霧無聲地流淌著,滾動著,就像是勁風中翻轉的雲層。

白霧是往四面流淌的,在四面環繞的冰溝那裏沉下去,很快就將冰溝填滿了。然後那霧氣便越積越多,彌漫了整個的峽谷。

霧很濃,積聚的層次很明顯。站立在這裏的幾個人的下半身已經消失在了濃霧裏,飄在冰溝裏的養鬼娘更是大半個身體已經都不見了,隻有表情像遺像一樣的頭顱還在那裏清晰的飄蕩著。

月牙更加彎了,青白的臉龐有些變形了。是的,養鬼娘把微微笑改成了咧嘴笑,如果不是因爲她滿臉的鬼氣和白亮的眼睛,這笑容應該是很美的很燦爛的。

魯一棄也笑了,他不知道面對這樣的笑臉該怎麼做,但回敬別人更燦爛的笑臉應該不會錯。而他手中握住的熒光石,從手指間透出的光亮照在他臉上,讓他的笑容更顯得明媚而恬靜,如同神仙一樣。

“你真的不錯!”養鬼娘此時說話的聲音比剛才要柔和,話語中可以很明顯地聽出些無奈。
“我自己都不知道。”魯一棄還是說的實話,他現在雖然在很燦爛地笑著,語氣卻和剛才沒什麼兩樣,還是那麼平靜。

明明是一句實話,在對方高手聽來卻充滿藐視和狂傲。

冰溝裏的濃霧翻轉了一下,就像是水面上卷起個大的浪花。等到那翻卷的濃霧重新平服下來後,養鬼娘不見了。

獨眼見養鬼娘走了,身上就像登時卸掉了副枷鎖一般,骨骼關節瞬間一松。他條件反射似的,首先就要邁步往魯一棄身邊走過來。

魯一棄從濃霧中把自己的手擡起來,這手勢不隻是制止獨眼,也是讓另兩個人知道,暫時不要動。江湖中高手對峙,經常用一招假退,其實暗藏在一邊繼續盯牢你,觀察你真實的狀態,尋找你松懈的瞬間。這種情況是魯一棄從白話小說中看來的,他也不知道真實的江湖是不是這樣,但是謹慎總不會有什麼錯。

魯一棄簡單自然的一個擡手動作,讓對家衆多暗藏著的高手感到,這年輕人不止是氣勢淩厲逼人,而且江湖道道極其老練、謹慎。

當濃霧將魯一棄他們全部淹沒了,魯一棄才拉著獨眼躍回到冰溝的另一邊,撿起槍支和手雷,沿著原來的小道往回退出。

小道裏的迷霧都散了,不再是個混沌的世界。魯一棄利用洋學堂裏地理課學到的知識判斷,那峽谷中的地下應該有個霧氣的源頭。從霧氣的溫度感覺,應該是具備一定熱量的東西,蒸騰的熱氣在環境低溫作用下形成了迷霧。這霧氣可以填滿整個峽谷,然而山谷中畢竟空曠,霧氣不會持續太長時間便散去。而那兩面石壁的扭曲小道裏,霧氣來得比峽谷裏晚,地方又狹窄,所以持續的時間比峽谷中長。

回到小道的起點,也就到了峽谷的谷口。沒了霧氣,這裏的景象在月光中顯得分外清晰。谷口和他們剛來時已經大不一樣了,原先平坦的道路現在顯得很擁擠,一些黑乎乎的影子錯落有緻地靜立在那裏,堵住了谷口的道路。

這情形讓魯一棄很好奇,邁步就要走近看看。瞎子和獨眼一左一右同時拉住了他。

“有獸味兒!不止一種,肯定有狼。”瞎子和獨眼相反,他是在緊要的時候,話語比較簡潔。

“是狼群,還有熊瞎子。”獨眼這樣一說,魯一棄立刻就從影子的形狀上看出來了。

一個不該出現熊的季節有兩隻巨熊站在那裏,它們的體型要比一般的熊瞎子要大上兩框。那天夜裏有大獸子摸到夜宿地,襲擊魯一棄,還拍斷了斜架在斷坡上的杉樹,當時柴頭說是熊瞎子,大家都不信,現在看來柴頭沒說謊。

兩隻巨熊被一群惡狼圍著,群狼有的趴伏著,有的站立著,樣子很是閑暇。但不管是狼還是熊,都靜靜地不動,就像一群雕塑,隻是那一雙雙眼睛閃爍著綠油油的光。

這是對峙,這更是一種較量,就像自己和養鬼娘剛才那樣。魯一棄的腦子裏首先冒出的是這樣的念頭。

“這些狼好像是幫我們對付三大弩的那些。”雖然是有月光的夜晚,但是由于距離太遠,獨眼說出這話是還是不十分肯定。
其實魯一棄早就有這樣的推斷,所以他現在正盡量利用感覺尋找另一場較量,既然狼群和巨熊對峙著,那麼他們的主人在哪裏,他們雙方正處在怎樣的一個對決狀態。

魯一棄的感覺沒能找到另外一個戰場,這讓他有些失望。而女人的話卻提醒了他該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鐵匠他們三個沒回來,是不是找到正點了。”

的確,鐵匠他們三個走入的路口的薄冰茬子上隻有朝裏的腳步痕跡。

“要麼就是落到對家手裏了。”

女人說的兩種情況都可能存在,但不管是什麼情況,他們覺得自己都應該跟進去看看。

這次他們索性點起了兩個大火把,既然對家已經和自己照面了,自己的一行一動都肯定在對家的眼裏,還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往裏探尋。

這條小道果然不同他們剛走的那條小道,小道的兩邊都是刀削般的石壁,而且在石壁上還覆蓋了一層琉璃面似的冰面,如此上下一樣厚度、一樣平滑的冰面,隻能是霧氣的水分附著在石壁上後再凍結而成的。

幾個人隻走出二十幾步,拐了個彎,一個三岔路口出現在他們面前。出現了個岔路口還不算意外,意外的是岔路口還站著個人,一個周身散發著淡淡青白色鬼氣的白衣女子。

養鬼婢,應該能想到,既然養鬼娘出現了,既然養鬼娘對魯一棄十分忌憚,既然養鬼娘心中早就有魯一棄是個絕頂高手的概念,那麼最有可能給她傳遞這信息的就是養鬼婢,從北平一直追蹤到這極北苦寒之地的養鬼婢。

雖然在金家寨已經見到過養鬼婢,但是那時距離很遠,看得不是很清楚,而現在,在跳耀的火光照映下,魯一棄看到養鬼婢比在北平那時憔悴了許多。

“不要去了!”這是魯一棄第二次聽到養鬼婢開口說話。

魯一棄沒有說話,他隻是看著養鬼婢笑了,認真地笑了,笑顔讓魯一棄的眼光變得閃爍而堅定。

不知道養鬼婢從魯一棄的眼光中看到了什麼,她沒再說什麼,往路旁的黑暗中讓了讓,隻是一雙眼睛始終在魯一棄的身上。

往前有兩條道,那麼鐵匠他們走的是那條道呢?

獨眼在一條小道的道口發現了鐵匠的腳印,因爲鐵匠的鞋子在和“攻襲圍”坎面對決時,被爐炭燒損了許多,特征很明顯。而且腳印是往裏走的,沒有往外的。這說明鐵匠他們走入這條道後就沒回來過。于是他們也順著這條道走了下去。

魯一棄沒再看養鬼婢一眼,他覺得自己必須有了不再看養鬼婢的決心,才會有繼續往前走的決心。

還是隻有二三十步,又是一個岔口。他們繼續循著腳印往前。在出現第三個岔口的時候,獨眼依舊在一個道口找到腳印,準備繼續往前。

魯一棄和瞎子卻都覺察出不對來了。瞎子讓獨眼去瞧瞧另一條道口。

啊!另一條道口竟然也有腳印,同樣的腳印。腳印的方向也是往裏去的,沒有出來過的。

“這是怎麼回事?”女人問這話的時候不止是腦袋有些暈,而且心也直往嗓口提。
“是‘鬼打圈’!”獨眼說。

獨眼說的是盜墓人的行話,坎子家都叫做迷蹤徑或循環道。這類坎面招法常被用作墓穴爲防盜的機關。最常見的有兩種設置方法,一種是遁甲八門八圈,每八門有兩門生,六門死,然後再八八六十四數循環重複。這種布法變化極大,每一圈的生死門都不同,再加上圈圈交叉,門門互換。一個不大的範圍裏,要不知道路徑設置規律,就是在裏面走一年,都不一定能走出來。還有一種是八卦虛滿排疊,這種方法要厚道得多,如果隻有一個八卦形區,沿途做上記號,走那麼兩三天就可以走出來。這種坎面的變化是需要擴大範圍來滿足的,範圍越大,變化的招式越多。但實際應用時也不需要擴大太多,隻要把一個八卦區的範圍翻倍,其中正反八卦同布,再加上一部分的虛滿倒置,那再想要出來,恐怕也是一年半載的事情。

至于其他一些門派、高手獨特的布置方法,那一般都是各門各派的不傳之密。雖然整體布置結構沒有上面說的那樣複雜,隻要找到一兩個關鍵點就可以走出來。可實際上這些布置有時候反而更加難破,因爲沒人知道關鍵點在哪裏,而且沒有規律、痕跡可以遵循。除非是老天幫你,要不基本上是死路一條。

“看得出是什麼道數嗎?”瞎子問獨眼。

“看不出,少見。”獨眼回答得很幹脆。

“往外退!”瞎子到底經驗豐富,他知道江湖事千萬不能蠻來,關鍵時要能扛得起,也要能縮回去。

往外退的路尋不到了!他們剛進來時尋著腳印進來,自己就沒做記號,回去的三岔口擺在他們面前的也是兩條道,兩條都有腳印的道口。

“怎麼沒我們自己的腳印?”獨眼的話讓大家不由地渾身一顫,仿佛撞到鬼一樣。

的確,道口是有腳印,卻沒有他們幾個進來的腳印。最有可能的是,腳印被平了,這是對家在逼迫自己必須繼續往裏走。那會不會有還有其他的可能呢?

“剛才我們走的是左邊,還從這條道出去就是了。”女人很確定自己的判斷。

“不一定。”魯一棄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這樣講,他對這周圍的環境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樣的情形在哪裏見過呢?對!陽魚眼!

石壁上的冰面讓魯一棄想到了鏡子,鏡子自然就讓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陽魚眼。陽魚眼中路不成路,處處碰壁,這“鬼打圈”中會不會是以此路爲彼路,亦或者以假路爲真路。隻走了二三十步就一個岔路口,這麼短的距離,再加上遍布石壁的冰面,完全可以將後一個路口的路徑映照過來。讓人很自然地尋著下一個路口走過去,從而忽略了這段路徑中其他藏在光線陰面裏的或者被冰面折射了的路口。

就在魯一棄思考這路徑問題的時候,瞎子卻蹲到路口,仔細地摸索那些腳印。

“不對,好像不大對呀!”瞎子那沙啞的嗓音在寂靜的峽道裏回旋,就如同鬼叫一般。

“夏叔,怎麼不對了?”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也跟著魯一棄管瞎子叫夏叔。
“這些腳印中有些不是朝前走的。”瞎子的話讓大家都感到奇怪,一起圍攏過來。

“你們仔細瞧這一路腳印,是前腳掌落點重,後腳跟落點輕,而且從腳印與石壁距離來看,這是貼壁溜邊兒地在走。”

瞎子的判斷讓魯一棄恍然大悟了,是的,肯定是這麼回事,剛才這小道中有迷霧,進來的人是摸索著前行的,于是一路摸下去,真路假路都走下來,等霧散了,已經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他們肯定也會和我們現在這樣,要尋路往回走。可是回頭的路在冰面的折射和映照下,已經將正確的路徑隱去。那麼不懂這路徑坎的人們隻能不斷向前,在這些岔道中轉著圈圈兒。

但是他們中肯定有個人知道怎樣走出這“鬼打圈”方法,他不看路,不被虛假的映像迷惑,隻是貼著石壁摸路走。而且這人隻打算自己走出,而把另兩個人丟下,所以他爲了避免被其他的人從他腳印上看到走出的路徑,便倒退著走,讓腳印和其他的腳印方向上沒有區別。

三個人中有個人丟下其他兩個人走出了“鬼打圈”,這個人是誰?腳印不是鐵匠的腳印,他的破鞋痕跡很明顯。最有可能的是柴頭,這坎面不是人力短時間內可以設置成的,應該是魯家先輩們花費了數代人力精力才能布置而成的。柴頭是現在所知道的唯一一個在東北方向暗構護寶的般門傳人,按道理他最應該知道如何走出坎面。可是他爲什麼要一人獨自退出呢?是不是還存在著其他的可能?……

峽道中已經漸漸彌漫起霧氣,霧氣既然已經漫溢到了這裏,那麼那邊峽谷中肯定已經完全被厚厚地覆蓋了。

霧氣的籠罩就意味著危險的臨近。于是魯一棄沒再多想,他也背轉過身去,手扶住一側的石壁,沿著那腳印往後倒退而行。

另外幾個人沒有背轉身體,他們盯著魯一棄,跟著魯一棄的步子往前。同時往四周戒備著。

魯一棄倒走的步子不快也不大,卻每一步都十分堅定。眼看著就要走到下一個岔道口了,獨眼突然叫了一聲“慢!”。

大家被這意外的叫聲嚇了一跳,以爲出了什麼事,一下子都成了蹲膝縮脖的防備狀態。。

魯一棄的心髒被嚇得“嘭嘭”亂跳,但他的表情和語氣卻能夠依然平靜:“看到什麼了?”

“腳印沒了。”獨眼的眼力確實是好,特別是在這樣的黑暗環境中。

“什麼腳印沒了?”瞎子問這樣的廢話是因爲這事情有些不可思議。

“後退的腳印到此爲止。”難得獨眼對瞎子有這樣的好耐心。

瞎子蹲在地上,仔細在地面上摸索了許久。真的沒了,腳印真的沒了。

瞎子扭了扭細長的脖子,斷然說道。“瞄瞄兩邊有沒有暗缺兒!”

魯一棄、獨眼還有女人都趴在兩邊的石壁上仔細查看起來,結果讓他們很失望,沒有一點暗道機關的痕跡。

奇怪,真是奇怪,這裏要沒暗道,那這倒退的人難道是飛走的?還是踏冰壁而行的?要麼就是這腳印本來就不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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