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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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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23:59:33
第七百九十一章:爭論
               
  「這樣的龍袍,是不是叫人收起來,畢竟是御賜之物,也可作為咱們柳家的傳家寶。」

  挺著大肚子的溫晨曦柔荑摩挲著蟒袍的衣料,抿抿嘴,帶有一些興奮的道。

  柳乘風笑呵呵的,也嘗試著去摸那衣料,隨即不禁皺眉,道:「說是龍袍,似乎料子和我的那件綢緞衫差不多,其實說句實在話,皇上賜件龍袍也值不了幾個錢,倒不如給我賜一件金縷玉衣才好。」

  溫晨曦一時愕然,她不知金縷玉衣是什麼。

  倒是一旁亭亭玉立的朱月洛啐了一口,道:「夫君亂說話,那是給人下葬用的,你要來做什麼。」

  柳乘風理直氣壯的道:「當然是賣銀子,你們想想看,這麼多玉片和金線,又是御賜之物,獨一無二,這要是賣出去,那些收藏珍寶的富戶還不要瘋了不可。」

  太康公主唯恐天下不亂,立即便道:「好!我們把龍袍退回去,讓父皇賜金縷玉衣。」

  朱月洛和溫晨曦相視搖頭,實在拿這太康公主沒有辦法。

  柳乘風卻是怕了,他隨口說說而已,不希望有人當真。

  柳乘風忙訕訕道:「不必了!不必了!皇上日理萬機,還要吃飯睡覺,些許小事,怎麼能驚動他老人家,這龍袍也蠻好,穿著精神,你這麼一說,待會兒我去內閣,就穿這龍袍去,讓內閣那些鄉巴佬來見見世面。」

  朱月洛問:「夫君要去內閣?」

  柳乘風表情稍微有些凝重了,道:「南昌那邊兵凶戰險,朝廷平叛的大軍也要即可出發。今日我與太子一道去內閣,便是和諸位大人一起商討出個章程的。」

  溫晨曦抿著嘴,撫了撫額前的小瀏海,道:「這是大事,可不能耽誤。」

  柳乘風點點頭,說了幾句話,便穿了這酷似龍袍的蟒袍從家中出來,直接往午門入宮……

  天色破曉,清晨的曙光衝破了濃霧漸漸的顯露了太陽的輪廓,宮內的偏角裡,內閣的一棟建築仍是不起眼的矗立著,不過與平時不同,以往進出內閣值房的書吏竟是沒有越雷池一步。

  在這內閣裡頭,幾個朝廷重臣已經等候多時,除了三個內閣大臣,禮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尚書劉大夏、戶部尚書葉淇都已經到了,不過在值房裡,還有兩個座椅卻是空著的,大家各自喝茶,一個個默不作聲,並沒有顯出不耐煩。

  其實若只是某一個人遲到,在這值房裡難免會有人抨擊幾句。偏偏另一個遲到的人身份太過敏感,在座之人都已經過了以直取名的年紀,也不是翰林和言官,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

  劉健坐在左側的案牘之後,他的手裡把玩著一本奏書,這份奏書是墨綠色的綢布沾成,墨綠色的奏本,只有在遼東才有,遼東那邊的軍情一般用這種顏色的奏本以示緊急。

  劉健的心情自是很不能平靜。

  萬事開頭難,對那些誇誇其談之輩,總是認為不過是平叛而已,只要皇上一聲令下,則三軍圍定反賊,大家一擁而上,要嘛是勝要嘛就是敗,事情至少不會太複雜。

  只有真正廟堂之上的人才知道,要平叛沒這麼簡單,這不但牽涉到了很多的利益,而且需要做許多籌備的工作,稍有疏忽,就可能萬劫不復。

  不過今日這個會議能不能開好,劉健卻覺得不太可能,說到底,還是成本太高了,兵部提出來的費用實在太過高昂,戶部的這個葉淇是出了名的鐵公雞,他不點這個頭,內閣也沒辦法,最後這個官司又不免要打到皇上那裡去,可是皇上現在這個處境……

  葉淇是出了名左右不靠的人,見誰都板著一個臉,以至於內閣值房的裡的人還真沒有幾個和他有什麼好交情的。

  在座的人各自懷著自己的心事,外頭終於有了動靜,有人低呼道:「殿下請進。」

  隨即,朱厚照與柳乘風二人肩並肩進了殿。

  朱厚照頭戴著通天冠,外頭罩著一件大紅色的龍紋吉服,不過在內裡,卻好像還穿著一件軟甲。

  至於柳乘風,一身王爵才能穿的淡黃蟒袍幾乎刺瞎了在座不少人的眼睛。

  大明朝對服飾的規定是最嚴格的,嚴格到了什麼地步呢?

  太祖皇帝在的時候,甚至親自設立了標準,士人應該穿什麼,又不能穿什麼,商人能穿什麼,又不能穿什麼,甚至一些衣服的顏色都有規定,對王公以及官員的規矩自然也不少了。

  近年來雖然對百姓的服飾要求已經寬鬆了許多,商賈們穿上絲綢也無人去管,可是官員的服飾規定卻是很嚴格的,柳乘風明明是個公爵,卻是堂而皇之的穿著王爵的服飾出現,這便是踰越了禮制。

  可是柳乘風這傢伙精神奕奕,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估摸著現在還自鳴得意,讓這在座的人臉色都很不好看。

  朱厚照也猜不到這些人心裡想些什麼,一進來便呵呵笑了一聲,道:「讓諸公久等,都是本宮的錯,柳師傅其實本來早就該到了,他特意繞道去了東宮等本宮才耽誤了這麼多時間,大家也不必怪他。」

  說罷,他便坐在了內閣值房上首的位置,柳乘風則是覷了另一個空位坐下。

  等所有人坐定之後,劉健咳嗽一聲,目光掃視了眾人一眼,才道:「既然人到齊了,老夫也就開門見山,事急從權嘛,老夫手裡有一本從遼東來的奏書,說是近來韃靼人行蹤詭異,似乎有在森木格草場集結的跡象,根據斥候來報,人數只怕不在三萬之下……」

  「看來這韃靼人似乎也聽到了什麼風聲,不只是如此,漠南蒙古對瓦刺的攻勢也漸漸緩和了,似乎也有南顧之意,這些人把我大明當作了肥肉,誰都想咬一口。」劉健雖是用調侃的語氣說出來,可是他口裡所說的漠南蒙古和韃靼人的異常舉動,都足以讓人生出警惕。

  韃靼人且不必說,現在草原的格局已經有了變化,漠南蒙古新晉崛起,在草原上勢頭很大,他們屢次擊敗了瓦刺軍馬,逼得瓦刺人不得不北遷至天寒地凍的數百里之外,而且漸漸向西擴張,征服了不少部族,可以說,現在的漠南蒙古已經取代瓦刺,成為了與韃靼比肩的力量。

  至於瓦刺,如今已經漸漸衰落,甚至淪落到想借助韃靼人與漠南蒙古抗衡的地步。

  韃靼人兵馬在集結,漠南蒙古對瓦刺人的進攻也趨近緩和,如此看來,這些蒙古人早就已經有了預感,感覺到大明皇帝身體已經不行,新君即將登基,而寧王在江西也已是磨刀霍霍,無論是誰,只怕都想在這難逢的機會中分一杯羹。

  說到漠南蒙古,不少人就忍不住朝柳乘風那邊看過去,最近許多報紙都隱晦的提及過一個秘聞,說是那漠南蒙古的女汗李若凡和柳乘風關係曖昧,據說上年還誕下了個兒子,據那裡跑商回來的人說,這個兒子酷似柳乘風。

  當然,報紙裡的許多東西,現在已經有不少人不太相信了,這東西就是糊弄一些愚民的,在座的袞袞諸公都是高智商人士,怎麼會相信這種荒誕的事,可是柳乘風當年確實是保著這個李若凡出關,助她登上了汗位。

  說來這柳乘風對漠南蒙古能有今日的成就可謂功不可沒,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不怪這姓柳的還能怪誰。

  被這些人的目光怪異的掃視,柳乘風心裡只能發苦,這事能怪他嗎?

  柳乘風當時也是為了大明的利益,分裂瓦刺,這是皇上的心病,他沒想到的是這漠南蒙古的勢頭會這麼猛,那李若凡未免也太高明了一些,竟是幾年的功夫,漸漸取代了瓦刺在草原的影響。

  劉健繼續道:「遼東、宣府近來都不會安生,可是江西呢?」

  劉健目光看了劉大夏一眼,道:「時雍,你來說吧。」

  劉大夏感激的看了劉健一眼,他心裡清楚,劉健之所以開場白絮叨這麼多,其實就是要說明下現在朝廷的壓力和風險,豺狼環伺,朝廷必須盡快解決掉寧王的問題,而要解決問題,就得用錢,很多錢,借助這個,來逼葉淇讓步。

  劉大夏咳嗽一聲道:「江西那邊已經糜爛了,寧王經營多年,劉某說句不太中聽的話,在江西,人心所向的是寧王,他只要振臂一呼,屆時便是十萬叛軍云集南昌府,朝廷能不能平叛,又能不能在最短的時日裡把叛亂平息下來,這都是未知數。」

  劉大夏繼續說道:「諸位想必也知道,這些年朝廷確實鬆懈了武備,真正重視的也就這一兩年,可時不待我啊,寧王要反,朝廷硬著頭皮也要上,這關乎著社稷嘛,不是可以討價還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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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章:柳氏和稀泥法

  劉大夏刻意把討價還價咬的很重,這分明是對葉淇喊話,關乎到了國家危亡,戶部怎麼能斤斤計較?

  葉淇只當作沒有聽見,這裡頭牽涉的就是各部之間的利益了,兵部若是想要多少就給多少,今日滿足了兵部,明日滿足吏部,這戶部豈不是成了人家的帳房?

  更何況,兵部要的實在太多,遠遠超出葉淇的預期,朝廷的收益年年攀升這沒有錯,可是不要忘了,現在支出也大了不少,這幾年到處修建馳道,興建學堂、修築河堤,這些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葉淇怎麼能不慎重?

  劉健看了看劉大夏,又看了看葉淇,隨即微微一笑,道:「大家集思廣益嘛,兵部這邊有難處,戶部這邊呢?」

  這是非要葉淇表態不可了。

  葉淇才不得不開口,道:「戶部今年的存銀也是不多,這個想必大家都知道,現在到處都要錢,上個月的開銷就超了一百七十萬兩,這樣下去怎麼成?再者說了,土木堡的時候,數十萬大軍的開銷也不過一百餘萬,這才過去多少年,怎麼這數字就超了數倍?」

  劉大夏道:「那時一石米多少錢,現在又是多少?」

  葉淇爭鋒相對:「就算物價漲了,那也四百萬足夠。」

  四百萬……

  劉大夏臉都紅了,他不禁道:「葉大人,兵者國家大事,不可不慎,四百萬只夠遠遠不夠。」

  葉淇冷笑:「怎麼就遠遠不夠。戶部這邊也算過,四百萬足夠了。」

  劉大夏道:「平叛的事,何止是針對寧王,韃靼、漠南蒙古虎視眈眈,邊軍那邊也要適當的犒賞,除此之外,還要提防各地的亂黨。現在打仗和從前打仗已經不一樣了,皇上那邊的意思是,盡量不要徵募民力。改征為雇,這又是一大筆開銷是不是?」

  葉淇語氣平淡:「你既然要說,那麼我便不妨問問。兵部送來的章程裡,有一筆開銷說是購買軍械的,所費銀錢竟要一千四十萬,怎麼?難道朝廷一開始沒有給官兵們提供軍械,這要打仗了,還得重新買過軍械嗎?」

  劉大夏臉忽的紅了,歎了口氣,道:「你要說,那麼不妨就說實話吧,諸位久在廟堂。是不知道情形,各地的軍戶所,尤其是江南、西南那邊,國家承平了幾十年。

  葉大人,軍戶們這幾十年可沒有日夜操練、枕戈以待,而是務農求生,刀槍全部存在庫中,銹的銹、爛的爛,槍桿子都成了腐木,至於其他刀劍也早已不成樣子了。

  老夫命部中的巡檢去調查,竟是發現不少軍戶所中庫中的刀劍俱都蕩然無存,追究之下才知道,這些刀劍已經被人拿去改鑄成了農具。所以現在當務之急,是立即購買軍械,以使江南各衛重新整備,以防不測。」

  聽了劉大夏的話,在座的不少人紛紛暗暗搖頭,大家都知道軍戶所糜爛,沒曾想到居然爛到這種地步。

  葉淇冷笑:「軍戶所糜爛於斯,這是你們兵部的責任。」

  劉大夏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再者說軍戶從未向國家問過一分的兵餉,國朝開創以來,都是靠他們自己養活自己,國家有事才想起他們,這難道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葉淇爭鋒相對:「軍戶不是農戶,豈可與農戶等同?說到底,還是平時懈怠。」

  雙方爭得面紅耳赤,柳乘風坐在邊上聽著,心裡卻在想,這也無怪乎到了在數十年之後,幾十個倭寇可以追著數百數千的官軍跑,幾百幾千人,就可以放肆的去攻打江南各地重鎮,軍戶所已經徹底的淪為了農戶,一群農民,拿著不像樣的武器,怎麼會有戰鬥力。

  其實倭寇以一當十,並不是說倭寇的戰力能有多高,事實上到了後來,戚繼光等人開始招募軍勇組織抗倭軍之後,立即便在台州等地十三戰十三大捷,可見其實倭寇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可是之所以能為禍肆虐,只是他們他們面對的官軍根本連軍都算不上而已。

  這樣的軍隊指望打仗,柳乘風所抱的懷疑越來越大。

  劉健眼看局面要控制不住,忙道:「諸位,現在我們要商討的是平叛的事宜,葉大人說的不錯,該追究責任的還是要追究,可是時雍說的也沒有錯,眼下當務之急是平叛,其他事,容後再說。」

  這分明是有偏袒之嫌了,從劉健稱呼上就可以看出,他稱呼葉淇的時候,叫葉大人。而稱呼劉大夏時,卻稱呼他的字,稱呼葉大人雖然表現出了對葉淇的尊重,可是稱呼劉大夏的字則顯出了雙方的親暱,表面上劉健是在和稀泥,其實還是向著劉大夏的。

  劉健倒不是因為和劉大夏親密而因公廢私,只是對內閣來說,解決問題才是當務之急,追究責任,這天下的贓官,天下亂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追究的了嗎?

  葉淇和劉大夏便不再吭聲,劉健繼續道:「其實兵部的章程,內閣也審閱過,裡頭的賬目還是清楚的,問題也不大。戶部這邊呢,這筆銀子也不是撥不出,所以內閣這邊的意思,還是要盡快把事情商量下來,還及早撥出銀兩,做好平叛的準備,機不可失,時不待我啊,不能再拖延了。」

  這句話沒把葉淇氣個半死,機不可失,早幹嘛去了,從前這些人放任自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出了亂子就臨時抱佛腳,葉淇的性子是出了名耿直的,是那種油鹽不進的人。

  這時見內閣連通劉大夏施壓,葉淇隨即便道:「江南各軍戶所幾十萬人馬,這就耗去了四百餘萬銀子,銀子花銷出去老夫倒也不是捨不得,只是這銀子是不是花在了不該用的地方。」

  葉淇冷笑,終於搬出了殺手鑭:「幾百萬兩銀子砸在軍戶身上,諸位能保證這些銀子花銷出去,軍戶那邊能擔當起平叛重任嗎?若是擔當的起,老夫無話可說,兵部要多少銀子,戶部都照准,可要是擔當不起……」

  葉淇別有深意的看了劉健一眼,語氣加重道:「那麼葉某人不禁要問,軍戶既是無用,卻比邊鎮比新軍要多數倍的花銷,這銀子葉某人不敢撥付,就算皇上那邊點了頭,葉某寧願請辭,也不敢在這章程上加印。」

  都說葉淇是個難纏的傢伙,這一番話,頓時讓劉健等人臉色都變了,這葉淇是逼著他們立軍令狀,問題是這軍令狀誰敢立?軍戶的戰鬥力誰都知道是出了名的低,讓他們擔當平叛重任,這不是開玩笑?

  劉大夏惱羞成怒的道:「你這是狡辯,國家不用軍戶,還能用什麼?邊鎮要負責抵禦外患,京畿的軍馬不到萬不得已不得隨意調動,否則誰來拱衛京畿?新軍人數不足,難堪大用,不用軍戶,那用什麼?」

  柳乘風突然冒出了一句:「不如這樣,我來說一句公道話如何?」

  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柳乘風這傢伙突然冒了出來,劉健眉頭一皺,劉大夏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不過柳乘風參加這一次內閣會議是皇上特意安排的,太子那邊也是極力推薦,再加上新軍是柳乘風一手籌建,平叛也確實需要借重新軍,柳乘風要說話,誰也不能欄。

  柳乘風笑呵呵的道:「其實嘛,以我的愚見,現在是事急從權,軍戶當然要用,可是柳某人也以為,四百多萬兩銀子全部開銷在軍戶頭上實在不應當,軍戶和農戶已經沒有了任何區別,平叛也借重不到他們頭上,不如這樣,給軍戶所那邊的銀子打個折,五折吧,給兩百萬即可,他們不是種糧的好手嗎?朝廷只負責他們的武器,再給些許賞賜,至於其他的他們自己負責。

  至於多餘出來的兩百餘萬兩銀子也得開銷出去,用去做什麼呢?用來募兵,可以立即遣使各方,徵募一批勇士,倉促操練一下,這戰力想必也不在軍戶之下,我聽說有些地方民風彪悍,朝廷拿兩百萬多萬兩銀子,把這些人徵募起來,為朝廷所用,也沒什麼不可以,葉大人,平叛是大事,朝廷不必斤斤計較這些錢嘛。

  大人想想看,八百多萬兩銀子開銷出去,最後是誰掙了去?無非是官兵,無非是商賈,官兵們掙了錢就要花費,最後還是流向了商賈,商賈們要滿足朝廷和官軍的需求,就必須生產,生產就要招募工匠和勞力,最後這些銀子,也都流向了尋常的百姓,百姓們有了銀子也會開銷,朝廷從商賈和百姓手裡徵稅,這銀子在下頭轉了個圈,其實最終還是又回到朝廷來了。

  葉大人,咱們也不說題外話,劉公等人不敢保證軍戶的戰力,可是你葉大人擔負的起平叛失敗的污名嗎?所以這銀子非撥不可,現在爭論這些,也是徒勞無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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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00:00:15
第七百九十三章:爭權

  柳乘風的一番話讓劉健幾個的臉色更加不好看,表面上柳乘風似乎是在勸說葉淇,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個傢伙是帶著自己的目的。

  改革軍戶制,這應當才是柳乘風的目的。

  方才柳乘風所說,軍戶所那邊所撥付的銀錢減半,同時卻拿出兩百萬多萬兩銀子招募軍勇,表面上似乎沒什麼問題,可問題的癥結在於,兩百萬多兩銀子能招多少軍勇,真要放手去招募,只怕十萬人也是夠了,十萬的募兵等到平定了寧王的叛亂後呢,難道就地解散?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麼朝廷就得養著。軍戶所的官兵可以養,因為這些軍戶本身就不需要朝廷撥付銀子,只要給他們土地自己耕種就成了,可是招募來的軍勇動用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在新軍的問題上,內閣顯得很謹慎,雖然皇上和柳乘風一力爭取,到現在所募的也不過萬人,原因是什麼?還不是不想改變這個成法祖制,若是放寬限額,讓新軍招募十萬八萬人,這軍戶制只怕就徹底完了。

  現在柳乘風分明是想藉著平叛招募起一支隊伍來,這顯然與內閣的想法是相悖的。

  道理很簡單,一旦是軍戶制成了募兵制,武人集團就會得以壯大,其實這個道理想想就明白,軍戶制裡頭所有人都是死的,千戶的兒子是千戶,軍戶的兒子是軍戶,武人們極少會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是定製。按著朝廷所設立的軌跡運轉。

  可要是募兵制呢?

  最大的問題就是軍將如何提拔,再就是軍餉的問題,這其中所牽涉的東西實在太多,軍戶制下,所有的武官根本沒有任何話語權,比如在宣府,便是貴為總兵。也得聽從巡撫和督撫節制,募兵制就不一樣了,募兵制容易養出不服管教的丘八。很多都桀驁不馴,這一點,翻遍史冊就有不少。

  就說現在的這個新軍,幾乎是成了直屬皇帝的軍隊,內閣根本就拿捏不住,新軍的將領也不受文官節制,若是所有的武人都這樣,那還要朝廷做什麼?要內閣做什麼?

  劉健皺皺眉,語氣平淡地道:「我大明有軍隊兩百萬,再去徵募,徒耗銀錢,怕是大大不妥。」

  謝遷幾人紛紛點頭。道:「不錯,朝廷有的是兵,何須向外招募軍馬?這不是開玩笑,是什麼?」

  柳乘風看了劉健一眼,又看葉淇有些意動的意思。便冷冷一笑道:「我大明軍馬是多,可是真正可用的有多少?劉公說我大明有大軍兩百萬餘,既然如此,那就用這兩百萬軍隊去平叛吧,今日討論的是軍機,那我不妨說句不該說的話。今日不募兵仍用軍戶,若是這些軍戶平叛不力,這責任,柳某人是不承擔的,誰願意承擔就誰去承擔。」

  他把話說完,隨即抱著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他當然知道這些人的矛盾,一方面他們厭惡武人,對武人帶著深深的歧視,可是真正遇到了事,卻又不得不動用武人,沒有武人給他們作暴力工具,他們真能憑著那勞什子的若仁義禮義信去維持統治,這簡直就是笑話。

  謝遷不由怒視柳乘風,呵斥道:「柳乘風,你放肆。」

  柳乘風現在可不怕謝遷,爭鋒相對道:「我如何放肆?既然是商議軍機,就得把話說清楚,有功就要賞,有過就要罰,誰提議讓軍戶們去平叛,事成了就是有功,事要是不成……」

  柳乘風諷刺地看著謝遷:「事不成,那就不要屍位素餐,我大明從來不缺官,引咎致仕就是。」

  柳乘風隨即向朱厚照道:「太子殿下,軍國大事不是兒戲,太子自己也聽到了,朝廷對軍國大事肯定要有一本賬本,今日在座的人提議的事都關乎著江山社稷,若是到時真募了兵,寧王的叛亂不能及時彈壓下去,那就是我柳乘風的責任,可要是內閣堅持用軍戶去彈壓叛亂,官軍若是彈壓不力,那就是他們的責任,柳乘風雖然臉皮有些厚,可要是真因為自己而誤了軍國大事,那我也絕不推卸責任,寧願引咎請辭。至於他們嘛……」

  說罷,柳乘風帶著挑釁的目光看了劉健一眼,這話說得很明白了,我臉皮厚都敢擔干係,你老人家臉皮這麼薄,這干係不擔也不成。

  劉健冷哼一聲,便不再做聲了,他是為政者,當然清楚那些軍戶的戰力有多低下,這個險,他不能冒。

  葉淇似乎被柳乘風說動了,國庫裡的錢不是他的,他之所以不捨得撥錢,是覺得浪費,方才劉大夏對軍戶的描述也實在是觸目心驚,其實在座的人哪個都曾外放出去主政一方的人物,地方的那些軍戶所是什麼德行,誰都知道,葉淇不願意將這些錢撥給軍戶就是如此,這是浪費國庫的銀錢。

  可是叛亂還是要彈壓,與其把錢給軍戶,倒不如募兵。

  說來也奇怪,葉淇這傢伙素來一意孤行,是朝中出了名的釘子,偏偏在這件事上與柳乘風站著的是同一個立場,他點頭道:「廉國公這個折中的辦法不錯,倒是可以試試。」

  朱厚照見狀,連忙道:「既然如此,那事情就這麼定了,兵部再拿個章程出來,就按著方才柳師傅的意思來辦,戶部這邊加印之後呈報內閣……」

  朱厚照看了劉健一眼,帶著微笑道:「劉師傅這邊也沒什麼問題吧。」

  只要兵部和戶部溝通好,把章程送到內閣,只要內閣點頭,便可以擬旨意執行了。朱厚照自然是向著柳乘風的,此時巴不得把事情定下來,所以這時候詢問下劉健的意思。

  劉健冷冷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道:「不過事先要說好,若是這個法子出了亂子,不能盡快平叛,這個干係,可得有人承擔。」

  這句話威脅意味十足,分明是朝著柳乘風去的。

  柳乘風卻只是淡淡一笑,道:「這個自然。」

  錢的事擬定了,在座之人倒是有幾個不禁輕鬆起來,不管怎麼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錢糧能及早解決,這事情就做成了一半。

  朱厚照見冷了場,便咳嗽一聲,道:「錢糧的事既已一致,可是如何平叛,諸位可有計較嗎?」

  今日朱厚照的表現很是懂事,其實這都是柳乘風教的,來之前就暗暗囑咐過。

  劉大夏卻是微微笑了,道:「殿下,這打仗又不是書中所寫的那樣先要如何排兵佈陣,戰場瞬息萬變,我等高坐在值房,能有什麼計較?」

  其餘人也都露出莞爾的笑容,連那食古不化的葉淇也不禁莞爾,只覺得太子問出這句話,實在有點不諳世事,看來還是太年輕了。

  朱厚照最受不得別人這樣待他,臉色頓時不好看了,可又不敢在場發怒,只得隱忍著不做聲。

  柳乘風便出來為他解圍,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既要平叛,就得做做籌備工作,柳某人以為,平叛可不只是打打殺殺這麼簡單,不如這樣,我便拋磚引玉,先來說幾句吧。」

  其實從一開始,內閣議事就沒柳乘風什麼事,至少劉健等人這麼想的,他一個武夫,至多也就是負責執行,決策的事哪裡輪得到他說話。可是柳乘風偏偏要說,誰也沒有辦法。

  柳乘風咳嗽一聲,好好的一個內閣會議,如今他領銜唱了主角,尤其是面對這些大臣們一個個拉下來的臉,柳乘風的心情顯然不錯。

  「首先,既要平叛,就必須先調動輿論,得告訴天下百姓,寧王的罪行是什麼,令天下人紛紛同仇敵愾,與朝廷站在一起,關於這件事,我建議暫時成立一個倡議司,看來諸位大人也不太懂輿論的事,那麼柳某人索性就代勞,暫時領了倡議司的差吧。從現在開始,所有的報館必須派人到倡議司裡集結,每一篇文章,都必須受倡議司監督,以正清議。」

  朱厚照與柳乘風一唱一和,忙道:「這個想法很好,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暗中勾搭寧王,若是有報紙蠱惑百姓,反對朝廷怎麼辦?劉師傅意下如何?」

  劉健道:「這豈不是將天下人的口舌都置於錦衣衛之下?」

  劉健是旗幟鮮明反對的,柳乘風在報館裡的影響力本來就大,現在又來了個規範化,等於是把輿論全部控制在手,劉健自然不喜。

  柳乘風反駁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平叛在即,不容些許馬虎,劉大人還為江山社稷著想啊。」

  朱厚照不禁瞪了柳乘風一眼,大聲道:「柳師傅,你這話就不對了,難道說劉師傅會不考慮江山社稷,心懷私心嗎?哼,本宮是萬萬不認同的,劉大人心懷天下,對父皇忠心耿耿,眼中只有公義,沒有私心,這麼好的主意,他只是略有微詞,其實本心上是肯的。」

  柳乘風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是,是,是微臣萬死,一時口不擇言,竟是言語唐突了劉大人,這麼說這件事就定下來了?」

  朱厚照微微一笑,道:「就權且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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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00:00:54
第七百九十四章:就是噁心你
               
  內閣會議順利閉幕,當然,劉健幾個人顯然不太喜歡順利這個用詞,他們臉色很不好看,會議開到一半的時候,柳乘風就幾乎佔了會議的主導地位。

  劉健唯一的選擇就是隱忍,這不是他好欺負,實在是他對平叛的事一竅不通,柳乘風顯然比他有經驗的多,最後的結果,當然是柳乘風處處佔了上風。

  而且這個傢伙利用內閣與戶部之間的矛盾,迫使內閣一次次的做出讓步。

  內閣會議中,柳乘風得益無疑是最大的。

  在劉健等人來看,柳乘風得益最大的莫非是在募兵上頭,其實他們想錯了,柳乘風真正的好處是倡議局,這個倡議局只要在柳乘風手裡,那麼天下的報館都在他的手裡,而接下來柳乘風就是要讓它們發揮作用。

  朱厚照與柳乘風道別,柳乘風直接回了北鎮撫司,內閣那邊沒有反對,太子殿下自然也是鼓勵,柳乘風倒也不含糊,便在這北鎮撫司先將這倡議局的架子搭起來。

  倡議局的人選柳乘風其實早就想好了,到了值房之後,叫人尋了李東棟來。

  李東棟見柳乘風滿臉喜滋滋的,親自替柳乘風端了一杯茶來,上下打量柳乘風道:「大人穿著蟒袍,真是神采奕奕,方才遠遠看到,還以為是哪個王爺親臨咱們北鎮撫司了,想不到竟是大人,大人在內閣那邊的會議可順利嗎?」

  李東棟前頭那半句話實在有些大膽,把柳乘風誤認為是『王爺』這是很犯忌諱的事。不過二人關係匪淺,有時候開些過份的玩笑如今也算不得什麼事了。

  柳乘風道:「我們的事成了,你當時是沒看到劉健的表情,就好像吃了蒼蠅一樣,卻又礙於太子的面發作不得。便是你那族兄,也是一語不發。」

  李東棟有些愕然。道:「這麼輕易就成了?大人,這個倡議局,莫非這幾日就要籌措起來?」

  柳乘風換上嚴肅的表情。道:「時不待我,當然是現在籌建,不過不能在北鎮撫司建。咱們錦衣衛的名聲太臭……」

  這一點上,柳乘風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柳乘風繼續道:「所以最好和北鎮撫司分的清楚才好,這倡議局也不要太有衙門的性質,以免讓人說三道四,你到外頭租個院子,最好靠近為王府街那邊,還有,把那個朱夫子請來。」

  李東棟聽柳乘風提到朱夫子,微微愕然了一下。卻還是點點頭,起身去辦了。

  柳乘風則是坐在案牘後,開始開起近來的文書,這種案牘上的事,他實在興趣不多。每次都是勉強讓自己看一些,不過近來他命人將江西那邊的所有消息全部都要送到自己的案牘上來,好隨時觀看。

  看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累了,伸了個懶腰,推開了靠東的窗子,一縷陽光透了進來。

  現在酷暑已經過去,天氣已經漸漸涼爽,京師這邊涼颼颼的,樹葉也開始枯黃,一派昏沉,再加上前幾日天色總是陰沉沉的,今日好不容易出了豔陽,倒是讓人覺得有些難得。

  柳乘風看著窗外飄了一地的落葉,這才醒悟,秋日就要到了,弘治十五年已經過了一半。

  他心情說不上好壞,只是覺得自己從穿越到現在,竟有一種飛梭的感覺,他記憶的深處,仍然記得那個擺著字攤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什麼都不用想,什麼也想不了,朝九晚五,每日餬口度日。

  那個柳乘風是自己嗎?

  或許正是因為有了那個柳乘風,才會有現在的自己,越是經歷了逆境和困苦的人,才會有野心,有慾望,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不願回到過去。

  「大人在看什麼?」

  一個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出現,聲音略帶幾分嘶啞,中氣卻很足。

  柳乘風回過頭,不禁看了來人一眼。

  來人穿著很合體的儒衫,一副讀書人的打扮,不過年紀卻是不小,六旬上下,鬚髮皆白,眼神顧盼卻頗為有神,這個人就是柳乘風在等的人,朱夫子。

  朱夫子是江西人,這個時代的江西也算是魚米之鄉、人傑地靈,天下的讀書人至少有一成出自這個地方,而朱夫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名聲很大,從前還中過舉,不過後來卻辭了官情願去四處講學。

  據說此人家中很是殷實,所以曾在天下遊歷過一段時間,近來朱夫子名聲鵲起,有不少人拜在他的門下。

  柳乘風朝朱夫子笑了笑,忙道:「先生來的這麼早?來,請坐下說話吧。」

  朱夫子神色恬然,對柳乘風沒有太多阿諛,反而是柳乘風對他熱絡一些,他坦然坐下,柳乘風叫人上了茶來,朱夫子開玩笑道:「這茶不好。」

  柳乘風不禁道:「這是上好的碧螺春,怎麼,連這個也不對朱夫子的胃口嗎?」

  朱夫子卻是搖頭,道:「總是覺得這茶中有一股讀書人的酸味。」

  柳乘風不由放聲笑了,這朱夫子的笑話太深,一般人聽不懂,可是他卻懂,柳乘風只能算半個讀書人,而讀書人在大明朝一向是褒義詞的代表,朱夫子之所以說這句話,是告訴柳乘風,讓柳乘風說話不要像讀書人一樣繞彎子,太酸,大家坦誠相待,開門見山的好。

  這是一種很隱晦的表述方法,卻飽含著一種經歷世故的風趣。

  柳乘風笑過之後便板起臉道:「朱夫子是江西人,想必也知道江西的事,寧王圖謀不軌,反叛在即,朝廷的平叛大軍也是蓄意待發,為了平叛,朝廷已有掌握輿論之意,因此柳某人奉命籌建倡議局,這倡議局旨在節制各報館,以防寧王奸細蠱惑人心。柳某人身份乏術,所以想請個高士為朝廷效力,同時也為柳某人分擔一些。朱夫子乃是高義之士,想必不會拒絕吧。」

  朱夫子臉上既不顯得歡喜,也沒有愁慮,他看了柳乘風一眼,又喝了一口有些『酸氣』的茶,瞑目片刻,隨即張眸道:「節制各報?大人放心讓朱某來節制,難道就不怕耽誤了大人的大事?」

  這句話中帶著隱喻,柳乘風卻是微微一笑:「正是要借重夫子,也耽誤不了什麼事,夫子放心,倡議局的大小事務,柳某人絕對不管,完全放手讓朱夫子來做。如何?」

  朱夫子嘆了口氣,道:「老夫不過只是有些淺薄的見識,也有一些胡話,原本是想,這一輩子憋在肚子裡讓它爛掉,可是大人非要讓老夫趟這趟渾水,老夫又能如何,怕只怕到時給大人惹來一身麻煩,到時候非要天下大亂不可。」

  柳乘風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道:「有些事遲早要做的,與其拖著,倒不如及早去做,只要朱夫子肯出來主持局面,柳某人還怕什麼麻煩?既然如此,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朱夫子苦笑:「大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老朽還能如何?只好硬著頭皮,做一次千古罪人罷。」

  柳乘風深望了他一眼,別有深意的道:「這也未必,說不定朱夫子不是罪人,而是聖人,聖人與罪人都在人的一念之間,只要能打動人心,便能萬世師表。」

  朱夫子只是搖頭,不過目光卻帶著幾分堅定,似乎也是下定了決心。

  二人坐著喫茶,只過了小半時辰,朱夫子坐不住了,站起身來,道:「時候不早,大人還有公務,老朽不便叨擾,告辭。」

  柳乘風居然出人意料的起身相送,對他客客氣氣,一直送到了中門,等朱夫子上了馬車,他再三揮手道別,才旋身回自己的值房。

  值房裡頭,李東棟卻在這裡候著了,他看著柳乘風,先是笑,隨即又是苦笑,再最後又搖頭,似乎有話想對柳乘風說出來,到了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欲言又止的樣子溢於言表。

  柳乘風古怪的看著他,笑道:「怎麼,李先生有話要說?」

  李東棟苦笑道:「大人這是何必給自己惹麻煩,朱夫子的學問是好的,可是……哎……」他嘆口氣,道:「到時肯定天下大亂不可,大人是錦衣衛指揮使,管這勞什子的事做什麼。」

  柳乘風朝他笑笑:「因為我看不慣?」

  「看不慣?」

  李東棟愕然。

  柳乘風昂著首道:「就因為看不慣,所以才不平,不平則鳴,才會想著去如何改變,現在這就是最好的時機,藉著這一次臨時的倡議局,好好的鳴一鳴,至於別人怎麼樣,關我屁事,我還就不信,誰敢動我分毫,我就是要噁心他們。」

  這話被人聽去,還真以為柳乘風是個血氣方才的少年,可是李東棟雖然錯愕,卻知道柳乘風雖然說出來的時候漫不經心,卻一定是他深思熟慮的想法,絕不可能只是與人賭氣。

  罷罷罷……還是少管閒事為妙。李東棟只得敗下陣來,不再過問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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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五章:橫空出世

  按照最新的法令,各報報館在前晚就應派出人到倡議局議事,議事的內容也很簡單,討論的主要是次日清早報紙刊載的內容。說白了,就是事先告訴他們,禁忌是什麼,應該登載什麼。

  到了第二日的清早,所有報紙在發售之前還要將報紙的樣本送來倡議局,由這兒的人進行最後一次審查,唯有在確認可以頒佈才能兜售出去。

  就在這不起眼的庭園,如今成了所有報館的中心,一份份的報紙送來,朱夫子幾乎一夜未睡,眼睛都熬紅了,他帶著滿身的疲累親自敲定了一份份報紙,當最後一份學而報即將通過審查的時候,朱夫子的臉色顯得很凝重。

  他心裡清楚,等清早的報紙開始發賣之後,整個京師將要陷入一場倉促醞釀的暴風雨裡。

  其實朱夫子想像不到,平叛在即,朝廷的心腹大患應當是在江西,可是柳乘風為何要暗渡陳倉,選擇這個時機鬧出這麼蛾子出來。不過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廉國公既然選擇了他,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報館這邊的編輯已經在催促了,所有的報紙都已經印刷完畢,現在只等朱夫子加個印就能發售,若是耽誤了時間,會影響噹日的銷量,所以當然是儘早為妙。

  朱夫子在踟躇過後,終於還是藉著油燈,用代表自己身份的印章蓋在了懇請書上,他疲累地站起來。親自將同意審核的文書遞給學而報的編輯,他的眼中熬出了血絲,滿是疲倦,在將最後一個編輯送走之後,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歇息了。

  「賣報……賣報……」

  所有人都後知後覺,都還沒有察覺出這悄然的變化,芸芸眾生便是如此。他們看到的永遠都只可能是表象,大家照舊起來,照舊吃著早茶。照舊拿了一份報紙,隨即愜意地享受這清早難得的清靜。

  各報的所有頭版,幾乎毫無例外地選準了一個目標。寧王……

  其中包括了朝廷的討伐檄文,曆數了寧王的二十條罪狀,從忘恩負義,到濫殺無辜,再到欺君罔上、橫行鄉里,總而言之,歷朝歷代所有謀反的混賬的罪名都有他的一份,想必老祖宗發明的罄竹難書四字便是為這寧王專業打造的。

  頭版是朝廷的正式公文,無非是告訴大家,寧王罪孽太大。人神共憤,現在朝廷已經打算加罪於他,若是他敢謀反,數十萬王師可以頃刻部署,朝發夕至。一舉直搗南昌府,令他灰飛煙滅。

  到了其他的版面,關於寧王的文章自然也是不少,從翻舊帳到推陳出新,寧王父子相鬥的秘聞,寧王**的各種胡編亂造。再到寧王在王莊裡欺壓佃戶,以及侵吞其他鄉紳土地的各種消息一一出爐。

  這裡頭的消息是經過了認真甄選的,絕不是單純的胡編亂造這麼簡單,比如每份報紙裡都根據讀者的不同進行一些修改。比如專門賣給讀書人的報紙,主要刊登的是寧王侵吞鄉紳土地,輕視讀書人的消息。而讀者為商賈居多的報紙則是曆數寧王如何阻擾商業發展,甚至讓人化為盜賊,劫掠商戶的秘聞。而對大多數凡夫俗子的報紙,則欺壓百姓的文章更多一些。

  總而言之,報紙想要告訴所有人的是,寧王就是個逆潮流而動的跳樑小丑,這個跳樑小丑在朝廷忍無可忍之下,朝廷為了江西的百姓不在此人的暴虐之下,為了清理門戶,非要動手不可。

  秘聞的方式,也有很多不同,比如那種對某鄉紳的專訪,說是從江逃到京師的鄉紳,因為受不了寧王的淫威,不得不舉家而逃,裡頭自是血淚控訴不絕於耳。

  這種所謂的輿論戰實在有些超前,因此收到的效果反而最大,幾乎所有人對這些消息沒有絲毫的質疑,所有的茶館裡現在都在議論這件事,對寧王幾乎都是否定的態度,但凡有人提及到寧王,,都免不了鄙夷之色,有了報紙推波助瀾,各種流言也四起,流言比報紙更加離譜,也更令人髮指,甚至一些寧王淫樂的段子也紛紛流傳出來,這種小段子固然是百姓們喜聞樂見,反而更樂於消化,隱隱之中,寧王的名聲不但臭不可聞,而且已成了過街老鼠,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以至於許多地方都有人私下討論,寧王造反是肯定了的,朝廷如何平叛已經成了刻不容緩的問題,大家紙上談兵,自然免不了要帶入其中,排兵佈陣,分析朝廷與寧王力量的優劣,一個個都如自己是運籌帷幄的大將,免不了要好好的與人討教一番,這樣的討論出現在工坊,出現在士人聚集的茶坊,甚至連聚寶樓都不免波及,為人津津樂道,彷彿人人都成了平叛的一份子。

  而京師的議論,隨著報紙在各地的行銷,很快就波及到了各省,天下的三教九流,如今竟都是同仇敵愾,矛頭直指寧王。

  不過,大多數人都沒有注意到,在許多報紙的某個角落裡的一篇文章的存在,這是一篇看上去很規矩的文章,可是你若是仔細去讀,才會發現其中的貓膩,這篇文章叫君子論,文章的標題似乎也看不出什麼貓膩,若是繼續往下讀,才會發現裡頭的離經叛道之處。

  在文章的開篇,作者先是提出了一個問題,何謂君子?

  順著這個題目,作者先是說,按現在的說法,所謂君子,既所謂讀書人,讀書人讀書明禮,知禮自然就成了君子。

  很快,作者就告訴大家,這是不對的,不但不對,而且大錯特錯。

  如所有的文章一樣,既然要找論據,就開始引經據典了,秦檜也是讀書人,而且書讀得好,那麼他是君子嗎?顯然……秦檜不是君子,是國賊。可是有一個這樣的人,他是君子嗎?

  可是在古時,有個叫弦高的鄭國商人,他是不是君子?弦高何許人也,他雖是個尋常的商人,可是得知秦國欲出兵滅鄭,弦高聽罷,非但沒有聽從友人的勸說舉家離開鄭國,反而是挺身而出,向人說:「我父母之邦,就要遇到戰亂的災難,沒聽說也就算了,現在聽說了而不設法救助,我個人反而逃跑,萬一家族父老兄弟淪亡了,我日後有什麼臉面回故鄉呢?」

  面對既將被強敵攻打的狀況,弦高不逃跑而留下來,為自己面臨滅亡危險的國家想辦法化解災難。在這裡弦高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聰明智慧。他一方面派人騎快馬日夜兼程去向鄭穆公通報敵情,作好迎戰的準備,另一方面又怕來不及而採用了緩兵之計。他打起犒勞秦軍的旗號,選了十二頭肥牛,又買了許多勞軍禮品,前往秦軍大營,秦人原本是偷襲鄭國,想不到竟已有人事先的得到消息,誤以為這個時候鄭國想必也已經得知偷襲的消息做好了戰爭準備,最後不得不退兵。

  弦高是商賈,那麼文章又不免要問,弦高是不是君子?秦檜是讀書人,他不是君子,而弦高是商人,卻能知曉大義,那麼這個人難道就不算是君子嗎?

  文章的作者在巧妙的做了個對比之後,筆鋒一轉,便開始嗚呼了,嗚呼什麼?嗚呼孔聖人,說孔聖人的世上,士農工商雖然已經有了,卻從無優劣之分,士人為國家出謀劃策,農人為國家耕作,工人為國家製器,商賈為國家聚財,但凡有大義者,皆可謂之君子,從不拘泥出身。可是到了後來,有人歪曲了孔聖人的意思,以至於產生了錯誤的認知。

  文章的背後,則是告訴大家,士人若是明理,則為君子,商賈若是明理,又何嘗不是君子,士人有優劣,商賈也有好壞,以士人之優而一概認為士人為君子,而以商賈之壞來斷定商賈無德,這顯然是錯誤的,大錯特錯。

  到了最後,孔聖人他老人家又不免要站出來,話說這孔聖人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說東是他,說西也是他,他一輩子說了這麼多話,做了這麼多事,想從他的話語和事蹟中找出對自己有利的證據可謂信手捏來,顯然這個文章的作者深諳此道,他又開始發表議論了,說是孔聖人並沒有說過士農工商的話,商賈聚財,利於國家,又為什麼一定深受歧視?而士人同樣是為國家效力,與工人、農人、商人並無什麼不同,為何又高高在上?

  士農工商一概都是大明的子民,同為子民,沒有優劣之分,所以士農工商都有君子,也都有小人,君子曉大義,曉大義的便是君子,小人追逐眼前的蠅頭小利,追逐眼前蠅頭小利的就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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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六章:離經叛道
               
  整片文章的宗旨說來說去只有一個,就是平等,士農工商盡皆平等。

  在這篇文章之下還有一篇文章,說的是三皇五帝時的典故,三皇五帝時期,根本就沒有士農之分,賢者便是君子,佞者就是小人,孔聖人推崇的是三皇五帝的太平盛世,而後世的人卻是牽強附會,曲解聖人之意云云。

  兩篇文章若是連在一起看,作者的用意已經昭然若揭。

  這分明是一次有預謀的離經叛道行為,理學到現在已經發展了數百年,數百年來雖然偶爾也有人質疑,可是從來沒有人公開執意過。第一篇文章歪曲士農工商,第二篇文章就更離譜了,竟是根本的否認掉理學的基礎,這文章的基本中心就是,三皇五帝時沒有理學,所以天下太平,百姓安樂,而現在有了理學,有人曲解了孔聖人的治世理想,反倒再也不復三皇五帝時的盛世了。

  這幾乎等於是向世人大聲宣告,要一舉將理學推翻,將現存的四書釋義統統打倒。

  在第二篇文章之中有這麼一句,叫做正本清源、崇古明理。這八個字,幾乎是兩篇文章的中心思想,目標直指現在的理學,正本清源就是說現存的儒家根本就是錯誤的,因此必須改正,重新去學習孔聖人的思想,至於崇古,自然是打著三皇五帝的門面重新去理解孔聖人的思想,只有這樣,才能明白真正的大道。天下才能大治。

  第二篇文章是總綱領,第一篇文章是確認抨擊的方向。

  這文章終於被人發現。隨後在讀書人中流傳出來,於是輿論一時嘩然。無數人叫罵不已,大家讀了半輩子的書,現在你卻說現在所讀的書根本就是錯誤,這是什麼道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也有一些消息靈通之人知曉,其實在京師、江南等地,秉持這個學說的人已經出現。尤其是江南那邊的一座松江書院,更是這些人的聚集點,這個學說暫且可以稱之為明學,一個明字。挑釁意味也是很濃的,明有著看穿的意思,也就是說,別人都在渾渾噩噩,唯獨他們看明白了事情的本來面目,別人都是蠢材,只有他們追求到了大道。

  明學的人在大明的讀書人並不佔多數,不過他們主要活動的地區,多是在廉州、江南、京師、南北通州等富庶之地,他們的學說。幾乎與理學完全背道而馳,理學崇尚士農工商,他們認為子民平等,理學認為夫為妻綱,他們認為夫妻平等,理學崇仁,他們卻以義為先導,認為仁有侷限,而義才是浩蕩潮流。唯有秉持正念,心懷正義,才是君子,一味求仁,依靠仁德去治理國家,不過是緣木求魚。

  這種學說只是在私下裡流傳,不過卻有幾個代表性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朱學仁,這個被人稱作朱夫子的大儒。

  而之所以他們在工商繁茂的地方漸漸擴張影響,也是因為這些富庶的地區給予了他們滋生發芽的土壤。

  其實這個學說根本就是工商的衝擊而演化而生的,比如他們的子民平等思想,表面上是宣傳天下人所有平等,其實卻旨在提升商賈的政治地位。而所謂的夫妻平等,也並非只是倡導所謂的女權,而是因為城市用工越來越多,雖然女工已經出現,可是在傳統思想之下,仍然不能滿足大規模用工的需求,爭取夫妻平等,為女人爭取地位,其目的只有一個,將女人從家庭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增加城市用工。

  所謂的明學,其實所代表的無非的是一些與工商漸漸融合在一起的讀書人,他們漸漸對商賈抱有了好感,並且利益與商貿漸漸交織在一起,因此為這個新興的階層,或者說為自己爭取地位。

  要知道,商賈都是有錢人,他們的子弟也是讀過書的,再加上不少讀書人漸漸參與商業活動,明學也就開始漸漸被人接受起來。

  可是在其他的讀書人眼裡,這樣的言論簡直就是離經叛道,士農工商都平等,這不是說讀書人和工匠、農人、商賈一般低賤,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豈不是成了一句空話?夫妻平等,這不是綱禮顛倒?

  當日,叫罵寧王的聲音和叫罵這明學的聲音就絡繹不絕起來,更有不少人紛紛行動,提起了紙筆開始寫抨擊的文章,打算徹底把這泥流死死壓下去。

  其實大明朝到了現在,學術也漸漸開放,以至於出了不少的流派,理學雖然佔著主導地位,可謂一些地方的流派也漸漸的抬頭,大家雖然爭論,卻還沒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是現在呢?現在卻是大大不同了,因為其他的流派,更像是理學開散出去的枝葉,雖然在許多細枝末節上有所不同,可是理學的一些基本綱領卻還是沒有動搖的,可是這明學就不同了,明學對理學,根本就是一場革命,一場顛覆性的革命!

  各家的報館一日之間便收到了無數的文章,都是請求刊載他們的文章的,他們哪裡知道,這些文章送到了倡議局審核,倒是有一些文章通過了,次日清早的時候,文章登了出來,所有人一看,這些文章都是叫罵的,而且叫罵得很難聽,各種花樣的都有,可是卻也難免帶了一些粗鄙,任何讀書人看了,都會暗暗皺眉,雖然有些人會覺得痛快,可是大多數讀書人看了之後,心裡反而覺得有了幾分羞恥,不管怎麼說,明學至少還在擺事實講道理,你就算反駁,擺出事實講出道理就是了,怎麼能這般胡亂大罵一通。

  而次日的報紙裡頭也同時刊載了一篇明學的文章,文章既不罵人,也不說教,而是講故事。

  故事是什麼呢?不妨可以叫重溫經典,什麼是經典,對所有讀書人來說,孔聖人說的話是經典,三皇五帝也是經典。

  這個故事說的是女媧補天的故事,而且文字考據極多,直接指出,女媧便是三皇之一,在這一點上,明學拿出了《斗樞》、《元命苞》等緯書來作為佐證,也就是說,女媧是三皇之一,而現在人們推崇的三皇竟是有一個女性,這是什麼意思?你們理學說女子是附屬品,那麼是不是女媧皇也是附屬品?孔聖人推崇三皇五帝,說這是極樂盛世,你們卻曲解經義,說孔聖人歧視女子,這不是顛倒黑白又是什麼?

  報紙一出,又是滿城嘩然,見過膽大的,卻沒有見過這麼膽大的,可是話又說回來,女媧是不是三皇,在古籍之中一直有爭議,可是無論是誰,也無可否認女媧的神聖性,夫為妻綱,這麼說來,連女媧也是別人的附屬品嗎?

  這分明就是玩文字遊戲,打著聖人和三皇五帝的名義戳大家的心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件事已經鬧得越來越大,以至於所有的讀書人參與了其中,不得不說的是,報紙大肆的刊載明學的文章,倒是讓相當一部分讀書人有了一種認同。

  社會已經發生了劇烈的改變,原來許多賴以生存的學術基礎也已經大大不同,鄉紳文化沒有了鄉紳的依託,使得相當一部分的讀書人陷入混沌迷茫之中,說穿了,就是書裡的內容和現實中所見所聞已經大不一樣,一些讀書人明明感覺不太對勁,可是卻總是想不出不對勁在哪裡。

  可是當明學出現,竟是獲得了這些人地認同。

  當然,比起那些因循守舊的理學大儒和讀書人來說,無論明學如何巧舌如簧,他們也絕不會接受這種離經叛道的言辭的,各地都已經炸開了鍋,甚至有人直接去尋了衙門,要衙門立即拿人。

  衙門當然不是萬能的,讓他們去拿讀書人,就算這些人言辭有些悖逆之處,卻不得不慎之又慎,於是一份份條子傳到了內閣,擺在了內閣大臣們的案頭上。

  內閣這邊如今也是一陣錯愕,想不到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出現了這麼一件棘手的事。

  劉健從清早到現在,一直都在看最近的幾分報紙,連他這樣沉穩的性子也終於忍不住一把將報紙拍在了案牘上,隨即冷冷一笑道:「又是他,又是他搗的鬼,他這是趁火打劫,哼,什麼倡議局,老夫現在算是明白了!」

  謝遷早已怒火沖沖,劉健一發話,他頓時振作精神,道:「不如立即撤了倡議局,或者將倡議局納於內閣之下,把這什麼勞什子明學徹底打翻下去,這種歪理邪說,若是朝廷不聞不問,遲早要釀成大禍的,劉公,咱們不能再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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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5:44:05
第七百九十七章:時尚

  在座的內閣三人,都可謂是理學大家,現在遇到這麼一遭事,自然是義憤填膺,謝遷是直腸子,雷厲風行,這一次明學又碰到了他的痛腳,自然不願意客氣。

  劉健顯然心動了,他坐在案頭之後,臉色陰晴不定,似乎也有立即反擊的意思。

  想了想,劉健的目光落在李東陽身上:「賓之意下如何?」

  無論怎麼說,李東陽都是內閣之中最聰明的人,他的意見不容忽視,況且這麼大的事,內閣必須齊心合力,所以事先問問李東陽是必要的程序。

  李東陽吁了口氣,報紙他也看了,他的心情比劉健等人更複雜,這個所謂的明學,說是學術之爭,表面上看是要嚷著崇古明理,其實說的透徹一些,他們代表了新興階層的利益。

  這個利益階層,如今正以無以倫比的速度飛快的膨脹,所謂崇古,其實不過是打著這個名義向與他們利益完全相悖的理學思想進行攻擊的手段而已。

  不過顯然這個明學,也漸漸在完善他的理學基礎,他們專注在崇古方面做文章,其實就是藉著三皇五帝來否認現在理學所構建的世界,他們繪聲繪色的講述三皇五帝時期的各種故事,就是拿這些故事來當今這個世界做對比,比如那個時代,甚至有女人當權,從而否認男尊女卑,比如那個時代,世上只有聖賢和小人的區別,這就藉以表示士農工商的等級結構很不合理。總而言之,他們是打著正本清源的旗號對理學進行反攻倒算,用傾向商賈的明學來打倒士紳的理學寶典。

  這已經不是一次簡單的陰謀了,而是一個群體對另一個群體的鬥爭,這個新興的群體,財力雄厚,以貴族和商賈為代表。以廉國公柳乘風為中心,雖然並未掌握朝局,可是實力已經不俗。

  李東陽心裡忍不住在苦笑。劉健他們畢竟還沒有看穿這件事的本質,所謂的明學只是表象,所謂的崇古也只是借口。所謂的正本清源,也只是工具,真正的問題是這日益壯大的新興階層,士紳階層明顯在猥瑣,而這個階層分明在不斷的壯大,單純打壓住明學徒勞無益,朝廷一日不改變現在的國策,一日不把這個階層死死的打壓下去,今日有明學,明日就會有義學。遲早有一日,會將理學徹底打倒。單純打壓明學,沒有一點用處。

  可是這種話,李東陽知道自己不能說,他沉默了片刻。道:「國家正在多難之秋,眼下寧王反叛在即,朝廷應當將精力放在平叛上去,若是內部動盪,只會讓寧王有機可趁,為社稷計。還是暫時引而不發的好,先處置了寧王,其他的事,徐徐圖之也不算晚。」

  李東陽的意見很清晰了,現在時機不對,還是不宜動手的好。

  謝遷不滿的道:「這是那柳乘風挑起來的事,他居心叵測,起先弄了個倡議局,原本老夫還當他是為了平叛著想,誰知竟是暗藏鬼胎,他能挑事,我們難道就非要顧全這大局,無動於衷?」

  劉健卻是踟躇不定了,一時拿捏不了主意,李東陽趁熱打鐵道:「他們能胡鬧,可是我等身負皇恩,擔著的多大的干係,也能和他胡鬧嗎?」

  謝遷仍是不服,道:「這不是胡鬧,若是暫時姑息,待這明學借助報紙坐大,到時就算是想要動手,只怕也是遲了。」

  李東陽深看謝遷一眼,慢悠悠的道:「除掉了明學,有什麼用?商賈們還在,成國公、廉國公這些人還在,今日會有明學,明日就會有義學,除的過來嗎?」

  劉健的眼中,突然閃露出了一絲恐怖之色,李東陽最終還是把話說透了,可是這句敞開天窗來的亮話,讓劉健終於明白到了什麼,最大的問題不是明學,而是柳乘風,而是成國公,還有那張家兄弟為代表的一群貴族,圍繞著這些貴族,是一大群的大商賈,這些人雖說政治地位不高,可是財力雄厚,有無數的錢財,而且隨著聚寶樓的出現,使得商賈的交流日益增多,商賈們強強聯合,實力已經不容小覷,除非將他們全部打倒,否則所謂的明學,簡直就是個笑話。

  劉健眼睛瞇了起來,無力的道:「賓之說的對,不錯,現在確實不宜動手,只傷及皮毛,對我們沒有好處,要從長計議才好……報紙的威力開始顯現,明學這邊不斷的鼓噪,一開始是一篇文章出現,此後漸漸開花結果,有的報紙甚至除了刊載寧王的文章之外,其餘的文章裡都充塞了明學的文章。

  各種抨擊理學的文章越來越多,五花八門,正本清源、崇古明理的口號震天的響。

  一開始,還只是一些明學學子做先鋒,可是到了後來,到了後來,一些失意的讀書人也參與了這個滾滾潮流,士人雖然尊貴,可是並不是每個讀書人都能享受這好處的,有人失意,就會有不滿,有不滿,就難免會落井下石。

  其實最重要的,還是報紙的風向,若說一開始,報紙還只是在倡議局的指導下偏袒明學,可是到了後來就滿不是這麼回事了,報館的東家也是商賈,他們也有自己的利益,當看到明學的理論對他們有利時,他們自然而然的站在了明學一邊,於是不少報館的東家已經下了嚴令,版面之中,必須有多少篇明學文章,報館裡的總編和尋常編輯自然也有怨言,他們的利益在這件事上和他們的東家分明是有衝突的,不滿也是理所當然,可是當有人不滿的時候,東家毫不猶豫的將這些不按自己心意的總編、編輯辭了,而新換上來的卻多是明學的讀書人,於是所有的報館幾乎都經歷了大洗牌,理學徹底失守,而明學學子獲益也是極大,漸漸掌控了輿論大權。

  在這種風氣之下,醜化理學已經成了風尚,而漸漸有不少讀書人明白,加入明學的好處也是巨大的,畢竟這年頭,讀書人上升的途徑並不多,若是不中科舉,那麼一輩子只能做個窮酸秀才了,秀才的政治地位雖然高,若是家境好的倒也罷了,可要是家境不好,就難免有些拮據了。

  可是明學的學子不同,如今市場上,明學學子大多混的如魚得水,比如說報館的工作,對於那些科舉無望的學子來說,能進報館,每年有不菲的收入,還頗受人尊敬,這在大多數讀書人眼裡絕對是香餑餑,而如今,明學學子進入報館顯然比理學多了不少的優勢。

  不只如此,幾個大商賈聯合的商行也打算在各地建立明學學館,現在也在大肆招募教諭和博士,有一點是值得肯定的,商賈們正在大力贊助明學,明學的一些大儒,如今已經成了風雲一時的大人物,四處都有人捧場,據說江南那邊一個明學大儒打算入京,這消息傳來,便有商賈為他提供了公館,給他安排好了住宿,甚至還有沿途的車馬在江南那邊也由人備好,大儒到了京師,自然要授課,授課就需要場地,有人直接租了京師最大的茶館,修葺一新供這位大儒使用。

  恰恰相反,理學中的人就寒酸的多了,不少人窮困潦倒,有些投機倒把的,索性搖身一變,開始為明學添磚加瓦,也開始修起明學,並開始做起充實明學理論的事來。

  迎春坊那邊,也開始由幾個大商賈聯合建了一處明學學堂,供那些明學的讀書人聚集和授課,一時之間,明學成了時尚,在年輕的讀書人中很是風行。

  這個結果,顯然讓不少人措手不及,甚至連柳乘風和朱夫子,都沒有想到事情最後會變成這個結果,不得不說,這一次的斬獲很大,在獲得商賈的支持之後,明學開始進行各種包裝,漸漸成了時尚的代名詞,而理學雖是樹大根深,可畢竟已經垂垂老矣,天下的不少流派學說,也漸漸都向明學靠攏。

  只不過……柳乘風還是有自知之明,所謂的風尚是沒有用的,絕大部分的官員都是理學出身,而且都是最頑固的保守份子,這些人現在沒有動靜,並不代表他們對眼下的亂局認可,只是他們一向謹慎慎微,還沒有到站出來表態的時機,這些人一旦動手,明學仍然處在極其微弱的地位,甚至不堪一擊。

  不過……那又如何,柳乘風才不管這麼多,既然他已經決心把明學從鐵籠中放出來,自然也早就預料到在明學的風行背後,必將承受一場暴風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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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糜爛

  江西巡撫衙門。

  整個南昌府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朝廷的消息早已傳來,表面上看整個南昌似乎仍然一切如舊,可是在這井井有條的次序之下,卻已是暗濤洶湧。

  寧王那邊車馬如龍,據說盛況空前,甚至一些藏匿起來的汪洋大盜也突然出現在了街頭,成為了王府的貴賓,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南昌府,官府居然不敢過問。

  消息傳來的那一天,寧王據說正在舉行宴會,有不少官員都在參加,隨後寧王突然離席,宣佈宴會結束,緊接著,王府的護衛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取消掉了假日,日夜守備王府。

  南昌府外頭的幾個縣,也都出現了大大小小數十故的山賊,他們毫無顧忌,甚至直接將自己的營地紮在了城外頭,官府照樣還是不敢問。

  王府的田莊裡,也出現了許多形跡可疑的人,各個城市中,一些三教九流的活動很是猖獗,有個叫貫天教的所謂大師,居然在繩經塔設壇,大肆向人宣講大明乃是火德,而如今天子倒行逆施,天下就要大亂,若宗室之中無人挺身而出,改朝換代便不遠了。

  這種言論,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南昌府衙門去拿人,誰知道反被人打了走,最後衙門不得不求助當地軍戶所,當地軍戶所卻是言辭曖昧,袖手旁觀。

  事情已經越來越離開了原本的掌控,就在昨日,據說上高縣縣令自殺。在花廳裡懸樑自盡,上高縣乃是朱宸濠的封地,當地的官員死了,上高王居然不聞不問,巡撫衙門要派人去查,事先知會一聲上高王,誰知卻沒有得到允許。理由是上高乃是上高王的地頭,這裡出了事,自然由上高王府來管。巡撫衙門不得過問。

  這倒是奇了,上高只是他朱宸濠的封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麼時候上高縣成了他朱宸濠的地頭,甚至連巡撫衙門都不能過問?

  可是更奇怪的還在後頭,帶人去查辦此案的都頭怏怏回來,巡撫勃然大怒,下令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員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結果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朱倩居然回絕,說是手頭積案太多,無能為力。

  通俗一點來說,就是告訴巡撫大人,老子很忙。沒功夫搭理你。

  這哪裡像是一個下官說的話,而且據說按察使回絕了巡撫大人之後,隨即便去拜訪寧王去了。

  要出大事了……

  到了這個境地,如是江西巡撫胡如海還不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麼那就真的成了一頭蠢豬了,好在胡如海早就將自己的家眷送了出去。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過凶險,自己負有守土職責,吃著皇糧,最壞的結果就是朝廷給自己上謚號,想必在這謚號之中,多一個忠字而已。

  胡如海預感到。寧王最後一塊遮羞布只怕也要準備撕下來,而自己,將成為第一個替罪羊,想到這裡,他幾夜都沒有睡過安生覺,有時希望寧王能幡然悔悟,有時又希望朝廷有旨意來,心裡五味雜陳,偏偏又覺得自己所思的都是妄想。

  日子又過了兩天,寧王果然動了手,他以南昌城內混入了盜賊為由開始搜查各衙門,說是發現有反賊混進了去,為了各家大人的安危,於是派了護衛直接進了衙門搜查。

  這真是膽大包天,寧王的腦門上幾乎等於寫滿了爺要造反的字樣,國朝這麼多年,除了那靖難的燕王,還真沒有出過這麼放肆的事。

  搜查自然是無果,可是護衛們留了下來,保護各家大人,巡撫衙門這邊的差役似乎都看出了風頭不太對勁,竟是一個個不見了蹤影,平時除了胡如海和幾個心腹每日按時辦公,整個巡撫衙門空蕩蕩的。

  而且胡如海還聽說,南昌城的城門已經封閉了,說是要嚴防亂黨,這簡直就是笑話,胡如海知道,這寧王才是真正的亂黨,可是直到寧王圖窮匕見的時候,他才突然知道,自己這巡撫竟的一點作為都沒有,只有任人擺佈的份,他原本以為,寧王對巡撫衙門還會一丁點的忌憚,至少巡撫有調動軍戶所的權利,一旦寧王敢滋事,軍戶就可以和王府的護衛對峙。

  可是誰知……結果和他所想的卻是全然不一樣。

  城外的那些軍戶所,寧王也派人去搜查,也是以搜查亂黨的名義,結果這些平時一個個在自己面前吹噓的武官竟是作聲不得,不但任那些王府護衛搜查,而且想怎麼擺佈就怎麼擺佈,幾個武官都以私通亂黨的名義逮捕,結果竟是一個人都不敢表現出絲毫的不滿。

  倒是聽說,在臨江那邊,有個千戶所和王府的護衛起了衝突,可也只是衝突而已,千戶對寧王的護衛很是不滿,帶人將他們堵在外頭,隨後,數百護衛一擁而上,將百來個軍戶打的滿地找牙,那千戶也以被就地拿下,現在還生死未卜。

  形勢已經一面倒了,胡如海最後一點的權利也已經剝奪,每日在衙門裡無所事事,政令出不去,一切都是枉然。便是他想奏陳君上的奏書也發不出去,因為外頭的王府護衛對他的監控十分嚴密,他手頭也沒有信得過的人,就算是有人肯為他送奏書,多半也出不了城門。

  胡如海顯得很焦慮,他已經明白,自己已經成了階下囚了,而更壞的消息在十月十三這一日來了,一隊王府護衛前來,請他前去王府赴宴。

  鴻門宴……

  這是胡如海第一個念頭,可是寧王有請,他不得不去。因此只好戴了紗帽,穿了官袍,事後才發現一個新的問題出來了,寧王府根本就沒有為他準備車駕,而他的轎夫也已經逃的不見了蹤影,距離巡撫衙門到寧王府也有一段路程,他只得步行過去。

  街面上出了許多兵丁,而且胡如海發現,居然還有不少根本不是官軍,看他們的裝束,倒像是一些拿著武器的盜賊,這些人比護衛和官軍更兇惡一些,胡如海有一種大難臨頭的預感。

  好不容易步行到了寧王府,令胡如海心情輕鬆的是,他總算是見到了幾個老相識,布政司的幾個官員他都認得,他們幾個也顯得很是落魄,自從寧王的護衛圍住了各個衙門之後,大家就很少走動,這些人見了胡如海過來,紛紛過來行禮,除此之外,還有南昌府知府衙門的兩個人,也都過來和他說話。

  其中那南昌府知府湊近胡如海,壓低聲音提醒胡如海道:「大人,這王府裡多半藏了刀斧手,大人小心。」

  胡如海心情複雜的點了點頭,朝他低聲道:「到了這個地步,小心不小心又有何用?」

  說罷,一隊護衛趕過來,請他們到大殿中去。

  數十個官員,像是被押解去刑場的人犯,在護衛的監視下終於進了大殿。

  大殿裡頭,已擺好了數十張酒桌,已經有不少的人就坐了,在座的有一些武官,也有王府的幕僚和長史以及一些官員,更有不少,雖然穿著華美的衣衫卻面色黝黑面露凶悍的人,這些人大聲喧嘩,毫無禮節的大聲嚷嚷,相互著勸酒,聲浪就差要把整個屋頂要掀起來。

  南昌府知府和胡如海同坐,他低聲指了鄰座一個人低聲道:「大人,這個人我認得,乃是橫行鄱陽湖的大盜楊十三,此人曾被知府衙門拿捕過,案子還是下官親自審的,只是後來,卻有人劫獄,把這人營救走了,大人還記得嗎?這事兒還害的下官……」這知府搖搖頭,面露苦澀。

  胡如海臉色卻越來越冷峻,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有些六神無主了,寧王請這些人和自己來,到底想做什麼?

  此時宴會的正主寧王還沒有到,在座的賓客已經達到了百人之多,上高王朱宸濠卻是帶著劉養正幾個到了,在座的不少人見了朱宸濠,紛紛站起來行禮,除了一些朝廷命官仍舊坐著,滿堂都是歡聲笑語。

  朱宸濠顯得很矜持,只是壓壓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禮,他的臉色微微脹紅,顯得很激動,目光忍不住掠過了胡如海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諸位……」朱宸濠高聲道:「諸位少待,我家父王隨即便到,今日請諸位來,是有大事要和諸位相商。」

  他拋下了一句話,隨即便領著幾個心腹尋了個桌子坐下。

  胡如海眼睛忍不住去看朱宸濠,竟是發現朱宸濠眼神陰冷的也在看著自己,他連忙撇開目光。

  緊接著,一串爆竹聲響起,有人在外頭高聲唱諾:「寧王殿下到。」

  所有的眼睛全部專注的看向了大殿的門洞,那歡笑的聲音也剎那間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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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九章:反了
               
  寧王對比幾個月之前,實在是蒼老了不少,事實上早在半年前,他的身子骨也是越來越差了,朱佑樘固然是油盡燈枯,他這寧王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勉強使自己很精神的樣子,可是蹣跚的腳步終究還是出賣了他的偽裝。

  他的眼眸在殿中打量了一圈,不怒自威,眼眸中終於煥發出了一絲光彩,似乎連精神也振作了一些。

  殿中的人都站了起來,一起朝寧王行禮,道:「參見王爺。」

  朱覲鈞威嚴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一些,露出了一絲微笑,和顏悅色的道:「不必多禮,諸位能來,本王欣慰都來不及,到了這裡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沒有這麼多虛禮客套。」

  他說話的功夫,順著大家給他讓出的一條道路往大殿的深處走,靠近胡如海時,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目光炯炯的留在胡如海的身上打量,道:「撫台大人別來無恙,哎……你清瘦了不少,可要好好保養自己的身體,是了,到了王府無人怠慢你吧。」

  很和藹的問候,連語氣都帶著一股子春風的氣息。

  可是胡如海卻是覺得毛骨悚然,低垂著頭道:「有勞王爺掛念。」

  平淡的回覆,帶著既恭謹又有節制的口吻。

  朱覲鈞便朝他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一直到了大殿的首位,他才坐下,眾人才紛紛坐下,朱覲鈞笑吟吟的道:「今日請諸位來吃這頓酒,是本王來向諸位踐行的酒宴。在座之人都和本王多少有些交情,從此以後,大家天各一方,只怕再也不能相見了。」

  他這一番話,讓胡如海一頭霧水,天各一方,這是什麼意思?寧王這是去哪裡?

  殿中也有人起疑。一個和寧王府走的頗近的軍戶所武官突然站出來道:「王爺要出遠門嗎?」

  朱覲鈞含笑道:「不錯,是要出遠門,去京師。」

  這一句話說出來。滿殿頓時嘩然,藩王在未獲得朝廷准許的情況之下是不得擅離封地的,這是祖宗的制度。就是寧王也得遵守,寧王說要進京,那麼肯定是朝廷已經來了敕命,讓寧王動身了。

  有人不禁道:「怎麼,朝廷來了旨意嗎?為何下官卻是不知。」

  朱覲鈞肅容道:「朝廷那邊已經來了消息,已經有使者奉旨前來捉拿老夫入京問罪,哎,本王身為人臣,想不到最後會到這個境地,哎。不說也罷,今日邀大家來,只當是請諸位來為本王送別,不醉不歸。」

  胡如海聽到這裡,心情頓時輕鬆起來。當得知朱覲鈞打算進京聽侯處置,他一開始還不相信,可是見這朱覲鈞語出至誠,忙呼出一口氣。

  可是這時候,朱宸濠突然呲牙裂目的豁然站起來,朗聲道:「父王犯了什麼罪。朝廷不問緣由,憑什麼拿父王進京,父王也是朱家的子孫,乃是太祖之後,朝廷難道就一點也不顧念宗室親情嗎?」

  朱宸濠說的氣沖沖的,朱覲鈞已經皺起眉,大喝一聲:「住口,你竟敢誹謗朝廷?這是皇上的意思,當今皇上聖明的很,定會給本王一個清白,何勞你在這裡胡說八道!」

  朱宸濠沒有被他的父王嚇住,反而是眼睛赤紅,繼續大聲嚷嚷道:「既然聖明,為何要押解父王入京,當今皇上哪裡聖明,他若是聖明,朝廷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小人,父王,你太仁慈了,這一次進京,肯定是九死一生,皇上受了小人的蠱惑,不會去分什麼青紅皂白,我們闔族滅亡的時候已經不遠了,別說是我們,就說這在場的這些人,大多數都別想脫了干係,現在朝廷昏暗,君子遠離了朝廷,小人們搬弄是非,讀書人心懷不滿,百姓們顛沛流離,到了這個境地,咱們大明離分崩離析已經是不遠了,還說什麼聖明,說什麼清白。父王絕不能進京……」

  他這麼一喊,這殿中有不少人一起跟著喊:「王爺絕不能入京。」

  有人趁著亂喊:「這天下本來就是王爺的,是朱棣那個小人,攛奪了皇位,現在這個皇上竟還想謀害王爺,王爺,我等願意聽從王爺調遣,咱們殺到京師去,和那狗皇帝算一算這一筆舊賬!」

  「太祖皇帝是怎麼說的,若是皇帝無道,圍了江山社稷,藩王們應該帶兵入京監國,效仿周公,以保全社稷,請寧王不要在乎自己的名節,而以天下蒼生為念,監國靖難。」

  「對,監國靖難!」

  眾人一齊排山倒海的大呼。

  這麼個陣仗出來,南昌知府幾個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冷汗直流,而胡如海也已經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驟然冷了,眼眸從希翼變成了冷漠,冷冷的打量著這一場表演,該來的還是來了,他看到這些欣喜若狂的人,看到這些激動的人,他的心和他的臉一樣都已經涼到了骨子裡。

  朱覲鈞仍然不肯,不斷的在聲浪中道:「我等身為臣子,豈可做這等悖逆之事,這種話爾等休要再提,就算有罪,罪也只在本王一人而已,爾等若是再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辭,若是被人聽見,難道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嗎?統統住嘴,住嘴!」

  可是這時候,所有人反而更加激動,有人捶胸跌足,有人拜倒在地,有人甚至搶步上去,大叫道:「王爺若不監國,這是要置天下蒼生於死地,請王爺以百姓為念,監國靖難。若是王爺不肯,我等寧願自刎於前。」

  竟真有人刷的拔出了一把劍,要往自己脖子上抹,朱覲鈞只好沖上去,死命的勸住,於是大家一齊將他圍住,朝著他震耳欲聾的大喊:「靖難監國,靖難監國!」

  朱覲鈞露出一副實在沒有辦法的樣子,大聲喊:「諸位肅靜,肅靜,可願意聽老夫一言嗎?」

  這聲浪才漸漸的止住,朱覲鈞臉色脹的通紅,看了每個人一眼,當目光停留在胡如海身上的時候,更加別有深意,他咳嗽一聲,朗聲道:「其實諸位的話,又何嘗沒有道理,可是本王深知,若是按諸位說的去做,不但九死一生,而且還耽誤了諸位的前程和性命,一旦事敗,不知多少人要人頭落地,難道你們就一點也不顧念自己,不顧念自己的家小?」

  除了胡如海幾個目瞪口呆之外,所有人就像是早已預演好了似得一齊道:「國家為重,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朱覲鈞胸口起伏,目光也變得鋒利如刀起來:「你們說的不錯,當今皇上受奸人矇蔽,天下已經一塌糊塗,百姓們顛沛流離,這個時候,倘若再沒有義士挺身而出,這大明的社稷只怕真要斷送了。本王不才,也是太祖皇帝的嫡親血脈,德才淺薄,如今又是戴罪之身,已是到了窮途末路,諸位把話說到這份上,若是本王再不肯站出來,豈不是要寒了你們的心,既然如此,那麼本王索性拼著這殺頭的干係,與諸位今日在此立誓,願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是事敗,自是一起赴那黃泉路,可要是事成,本王必不忘諸位。」

  殿中的人立即傳出一陣歡呼聲。

  朱覲鈞坐會自己的椅上,變得威嚴起來,他目光掃視眾人,道:「皇上不仁,本王奉太祖遺旨奉天監國,劉養正何在?」

  劉養正站出來,道:「學生在。」

  朱覲鈞道:「寡人素知你的忠義和才幹,今日便敕你為左丞相。」

  劉養正激動的道:「微臣領旨。」

  緊接著,朱覲鈞一個個封官許願,這個為丞相,那個為大將軍、大都督,便是連那大盜楊十三也敕為先鋒將軍,人人都得了官職,自然個個是喜笑顏開,尤其是那些盜賊出身的人,更是雀躍不已。

  朱覲鈞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胡如海身上,他微微一笑,對胡如海道:「本王素知撫台大人的才幹,因此特留了右丞相之職,不知胡大人可願意屈就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胡如海身上,胡如海這個時候卻是苦笑不已,他只要點個頭,就可以成為丞相,可是只要搖頭,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換做是誰,多半都會選擇前者,人類畢竟會有偷生的本能,誰又能說三道四什麼?

  胡如海確實權衡了一下,換做是誰,多半都會權衡,最後,他嘆了口氣,深深的向朱覲鈞行禮道:「王爺厚愛,胡某卻是不敢接受。」

  朱覲鈞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挑了挑眉,仍舊漫不經心的道:「為何不敢?」

  胡如海抬起頭,他看到了朱覲鈞那鋒利的目光,這個時候他的膽子卻突然大了,面對著這目光,他凜然無懼的道:「因為學生還有廉恥,尚且知道忠義,更未想過會委身做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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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千鈞一髮

  一個賊字,分明刺傷了殿中所有人的自尊,朱覲鈞先是微微愕然,隨即臉上露出羞憤之色。

  做賊的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是賊,謀反的也永遠只相信自己是替天行道,他朱覲鈞處心積慮,是自認為自己流著的是皇朝的最純正的血統,他自認為自己是取回自己應得的東西,認為朝廷昏暗無道,他這個親王必須挺身而出。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賊,在他的身邊,那些個幕僚和親信也是如此,他們從不敢在朱覲鈞跟前提及賊字,無論他們心裡怎麼想,可似乎在寧王面前,他們只是一味告訴寧王,順天應命的時候快要到了。這是天意,誰也不能更改,這天下本應該就是有德者居之。

  可是就在這個大日子,這個寧王自認為最重要的一天,在自己的淫威之下,江西巡撫胡如海居然敢說自己是賊。

  朱覲鈞的眼睛一下子赤紅了,身子不禁在顫抖,這是不祥之兆,這句話深深地刺傷了他的自尊,深深地勾起了他的恐懼,他是賊嗎?不,不是,這個人在胡說八道,這個不識抬舉的傢伙……

  朱覲鈞拍案而起,赤裸裸地直視著胡如海,這個時候,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分的威嚴,有的只是盛氣凌人和一種莫名的憤怒,憤怒源自於恐懼,恐懼越大,憤怒就越大。

  「胡如海,本王素來敬你一尺,你不思圖報,反而胡言亂語。你太放肆了!」

  到了這個境地,胡如海心中的恐懼竟是一掃而空,他仰天大笑,手指著朱覲鈞道:「放肆?本官再放肆,哪裡比不得王爺?王爺身為天潢貴冑,欺君罔上,圖謀不軌。這不是放肆,是什麼?你以一己私利而圖謀造反,禍害蒼生。這不是放肆是什麼?你洋洋自得,聚攏這些阿諛的兇徒,沐猴而冠。還自稱什麼監國靖難,這還不夠放肆嗎?本官這一輩子還從不曾見到有這般恬不知恥這般放肆的人,胡某身為朝廷命官,竟是處處姑息王爺,以至今日王爺之禍,可惜,可歎,也是可恨……」

  「閉嘴,閉嘴!來人,將他拿下。拿下,殺了他,不,剮了他,凌遲!」朱覲鈞身如篩糠。氣得瑟瑟作抖,連連拍案大叫。

  胡如海卻不肯住口,眼看著幾個叛賊要撲過來,他站得更加筆直,冷冷笑道:「今日死便死,本官在黃泉專侯王爺。這個時候也等不了多久,王師朝發夕至,就是你朱覲鈞授首之時,只是可笑你身為宗親,自詡有些才學,卻是自不量力,哈哈……」

  幾個叛賊已經抓住了他,其中一個狠狠地用拳頭砸了胡如海的嘴巴一下,頓時大牙打出,口裡滿是血,大家七手八腳地將他押下去,胡如海只是大笑,口裡還含糊不清地繼續道:「可笑,可笑……」

  大殿裡頭,方纔那激昂的氣氛顯然不見了蹤影,被這不識抬舉的胡如海一破壞,所有人的面色都很凝重,朱覲鈞原本以為自己展示了自己的實力,這些朝廷命官定會順勢依附,不是有句古話嗎,良禽擇木而棲,可是不曾想到最後竟是這個結局,實在晦氣無比。

  他的目光變得很是不懷好意,又朝其他幾個命官掃視一眼,道:「你們呢?你們也想效仿這不識抬舉的胡如海嗎?」

  布政使和轉運使以及知府幾人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嘴唇哆嗦,可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上前效忠。

  朱覲鈞冷笑,道:「看來你們也不想活了?」

  幾人還是戰戰兢兢,仍舊無人敢站出來,倒是那南昌知府說了一句:「王爺,我等守土有責,只求一死,不想……不想謀王爺的富貴。」

  他們沒有膽量去學胡如海,他們不想到了死還要忍受凌遲之痛,所以比起胡如海來,他們是沒有勇氣的,可是在他們的心裡,那深入骨髓裡的君君臣臣使他們寧願選擇殉國。所以他們對寧王言語客氣,可是仍保有著自己的底線,這個底線就是必須恪守自己的職責。

  朱覲鈞正在氣頭上,也不再挽留,冷笑道:「來,拿下,斬頭祭旗!」

  幾個人幾乎嚇癱了,有人雙股之間流出腥臭的液體,想必這個時候肯定有人後悔,想說幾句求饒的話,可是他們死咬著牙關,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

  在那些小說演義之中,所謂的忠臣都總會凜然不屈,南昌知府幾人倒是想表現出一點凜然,可是此時……

  一群叛賊不由分說,將這些人一齊押了下去。

  朱覲鈞顯得很惱火,他低估了這些人的勇氣,也低估了這些人對朝廷的忠心,他更害怕的是,若是其他人也是如此,自己這事能成功嗎?

  這是朱覲鈞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動搖,他原以為他振臂一呼,大家都會如山倒海一般的跟隨,可是明顯現實和想像中的不同。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就是想回頭也不成了,他振作精神,目光掃了眾人一眼,朗聲道:「朝廷無道,奸臣弄權,內閣大學士劉健,庸庸碌碌,錦衣衛指揮使柳乘風,搬弄是非,秉筆太監蕭敬,以諂媚為能,朝堂上下,已是烏煙瘴氣,我大明江山覆亡在即,必須有人站出來,挽狂瀾於將傾,扶大廈於即倒,本王不才,不敢自比周公,卻也是太祖之後,是大明宗親,眼見此情此景,豈可無動於衷,今日本王奉天監國,萬望諸位與本王同心繆力,清君之側,匡扶社稷!」

  「萬歲……北京城裡,天氣已經漸漸寒冷,秋風肆虐,以至於街面上也冷清了不少。

  通政司這邊,一個重大的消息已經到了,雖然所有人都知道該來的要來,可是當事情真的來了,卻還是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隨即,一封九江知府的奏書擺在了內閣的案頭,內閣大臣們頓時嘩然,於是立即請求覲見皇上。

  內閣這邊收到了奏書,而錦衣衛那邊的消息也是極為靈通,無論是內閣還是錦衣衛,這消息幾乎是同時送達的,柳乘風不敢怠慢,大明朝最後一點的幻想已經打破,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恭請聖裁了。

  在正心殿裡,分別坐著劉健、李東陽、謝遷、柳乘風、蕭敬、牟斌幾人,半柱香之後,太子朱厚照也到了,皇上那邊還沒動靜,殿中的人誰也沒有吭聲,倒是牟斌想緩和一下氣氛,說了一句俏皮話,可是其餘的人都是板著個臉,讓他討了個沒趣,只得閉嘴。

  所有人的腦子裡都在消化著那駭人的消息:寧王謀反,自命監國,聚眾十萬,詐稱三十萬,誓師北伐。江西巡撫胡如海,不肯從賊,與寧王當面頂撞,被凌遲處死,其餘布政使、知府幾人,也紛紛處以極刑,以身殉國。

  九江告急、吉安告急,叛黨勾結各處山賊草寇,四處劫掠城池,佔地為王。還有不少地下道門紛紛響應,在湖廣,有人與寧王遙相呼應,率眾三千,攻佔了縣城。

  其餘等地也是風雨飄搖,一旦朝廷不能立即做出堅決回擊的反應,整個長江以南都要糜爛。

  內閣這邊沒有想到聲勢竟是來得這麼大,而據說,寧王已經打算順江而下,一舉攻陷南京,對朝廷形成對峙之勢。關於這一點,朝廷早有預料,成國公也早就部署了不少重兵在沿線嚴防死守。

  顯然寧王的目標是南京,這和朝廷預料的一模一樣,可是這一次來勢太兇猛,讓人始料不及。

  等了小半時辰,皇上還是沒有到,所有人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蕭敬站起來,道:「要不,雜家去坤寧宮瞧瞧?」

  正在這時候,外頭終於傳出糾違已久的聲音:「皇上駕到。」

  沒有預想中的那樣,皇上如往常一樣移步進來,而是一個步攆直接抬著朱佑樘進入了正心殿。

  四個抬攆的太監到了殿中,隨即便有幾個尾隨來的太監將幾乎不能動彈的朱佑樘攙扶下來,朱佑樘已經接近油盡燈枯,連走路都沒了氣力,好不容易在太監們的幫助下歪躺在了御案上,他的眼睛掃視了殿中的人一眼,隨即才喘了幾口氣,道:「寧王反了嗎?」

  一句很輕的話,中氣明顯不足,可即便如此,朱佑樘也像是消耗掉了所有的氣力。

  劉健等人露出了憂心忡忡之色,南方那邊叛亂,皇上這邊又是病入膏肓,什麼事都湊到了一起,使人不免有些驚慌。

  「是的,陛下,寧王反了,江西巡撫等人盡皆殉國而死,這是九江知府遞來的奏書,請陛下過目。」

  劉健抽出一份奏書,讓一個太監傳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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