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811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6:59:04
第八百三十一章:炮灰

  對攻城來說,從哪裡著手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一般情況之下,有經驗的統帥都會選擇防禦最薄弱的城門開始,糾集最強大的兵力,用強力把城池攻下。

  其實錢芳這麼問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雖說火炮是對著南昌的東門持續轟擊,城防最是薄弱,可是城內的叛軍想必也知道如此,因此肯定會將絕大部分的力量集結到東門以備不測,如此一來,從東門進行攻城反而比之其他各門更加艱難了。

  錢芳既然提及到這個問題,柳乘風自然也要決斷,他沉吟片刻,道:「按理說東門是最難攻克的,畢竟那裡城牆損壞嚴重,叛軍定會加大防守的力量,可話又說回來,朱覲鈞這個人一向狡詐無比,

  我們能想到這一點,他也能想到這一點,傳令,就攻東門,今日本官親自督陣,告訴全軍將士,只要肯用命,本官保他們陞官發財,可要是誰敢掉鏈子,那本官也是會殺人的!」

  柳乘風的命令下達,隨即眾人一哄而散,各自前去準備,為了順利攻打東門,大軍分為數路,做出一副佯攻其他各門的姿態,以迷惑城內的叛軍。

  而東門的火炮仍是不歇不眠照舊對東門狂轟濫炸,整個東面城牆已是一片狼藉,多處的城牆出現了裂縫和坍塌,便是連城門樓子也被炸得不成了樣子,守軍根本就不敢冒出頭來,楊彪已經帶著數千部眾開始集結,就在這冷冽的天氣裡。

  楊彪光著膀子,還是照著從前做先鋒的套路,讓弟兄們每人吃了一碗酒水,酒水下肚之後,人的臉色開始泛紅起來,體內開始冒著熱氣。

  隨即楊彪挎著刀,大聲道:「奉欽差之命,諸位隨某破城,欽差大人早有賞格。只要破城,你我便是頭功,定有重賞。今天老子親自打頭,大傢伙跟著往裡頭衝,想娶媳婦的都跟我來!」

  對這些粗人,根本就沒有必要文縐縐地說什麼忠君報國,反而是越淺顯的道理越好,作為軍戶,大多數都是一貧如洗,更沒有人肯與他們結親,在江西有句話叫做寧嫁會昌男,不做軍戶娘。

  所謂會昌,處於贛南一帶,那裡山多,耕地極少,又靠著此時不太發達的廣東等地,所以那裡許多人窮困潦倒家徒四壁。可就算是這樣,對當地婚嫁的人家來說,會昌州的男人也比軍戶要好得多。

  這雖是句俚語,可也說明了這年頭的軍戶打光棍的實在太多,事實也確實如此,楊彪下頭的這些軍戶本就駐在贛南一帶。窮鄉僻嶺的想要找媳婦實在千難萬難,許多人一輩子只能打光棍,娶媳婦對他們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事。

  於是眾人一起嗷嗷大叫,在酒精的作用下紛紛揚起了武器。

  各地的衛所戰力各有不同,總體來說越是富庶的地方越是戰力低下,而老少邊窮地區卻總還算拿的上一些台面,楊彪的部眾也算是各大營中的精銳了,一時之間所有人氣勢如虹,冒著炮火,楊彪瞄準了一處坍塌的城牆缺口,咬了咬牙:「殺!」

  「殺!」

  大家一擁而上,毫無規矩地朝城牆衝殺過去。

  在後督戰的柳乘風一時無語,他預想到了各種攻城的局面,卻沒有想過他們就是這樣攻城的,所謂攻城,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戰術可言,連一邊的錢芳都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大人,他們這般攻城只怕難起什麼效用,你看看他們,這般蜂擁衝殺過去,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分散隊形,又如何結隊協作,

  只要城內的缺口後頭有寧王的軍馬阻擋,又或者是守軍冒出頭來攻擊,只怕不需一盞茶功夫就得打回來,要不然還是讓新軍上吧,只要能進城,卑下保準能拿下城來。」

  柳乘風卻是搖搖頭,語氣平淡地道:「寧王既然在城中登基,這就是故意要引誘我們攻城,所以以我的估計,他們必定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現在是守軍戰力最強的時候,新軍若是上去,只怕損傷會很大,不要急,先等等。」

  錢芳聽罷,也就不再說話了,柳乘風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怎麼?認為本官這麼做太過偏袒了你們?」

  柳乘風凝視著遠方的城牆:「若我還是一個落魄讀書人的時候,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我會心裡產生不忿,若我當時還是百戶的時候,或許我也會覺得這麼做有些厚此薄彼。可是現在我已經不再是那個落魄的讀書人和卑微的校尉和百戶了,我要考慮的必須是全局,而不是所謂的公正,

  既然是打仗就總得有人犧牲,可有的人對朝廷的用處不是可以捨棄和犧牲的,有的將來朝廷還需要借重,不到萬不得已時是萬萬不能犧牲的,本官必須要學會取捨,只有能夠取捨,才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錢芳默然無語,他想不出為什麼欽差大人向自己說這番話。

  柳乘風微微一笑:「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任何人都是有價碼的,便是你我又何嘗不是?所以假若一個人不甘心去做別人討價還價的籌碼,不甘心去做別人隨意捨棄的棋子,那麼就必須得證明自己比別人更加有用,錢指揮使,你是有用的人,新軍是有用的人,而本官也是有用的人,你明白嗎?」

  柳乘風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眼中閃露出來的神色竟沒有一絲的感情波動,其實正如他所說的這樣,其實到了他這個地位,很多鮮活的生命在他的眼裡只剩下了一個個數字,甚至可能有的人連數字都算不上。

  早在柳乘風進入錦衣衛之後,他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他不甘願受人擺佈,那就必須一步步向上爬,向人證明自己有用處。

  柳乘風這番話直言不諱的告訴錢芳,也並不只是因為突發奇想的感慨,只不過是要告訴錢芳,眼下這新軍固然是有了些成績,可是絕不能驕傲自滿,新軍必須更加強大,比別人更加強大,強大到了一定的時候,才不會隨意被人用去做炮灰,炮灰是很沒前途的。

  炮灰確實不太有前途,楊彪和他的部下論勇氣也確實算得上冠絕三軍,可是單單有勇氣是不夠的,當他們接近城牆時,炮聲終於停頓下來了,這自然是為了防止傷及自己人的考慮。

  可是炮聲一停,果然如柳乘風所料的那樣,女牆之後被壓得不敢伸出頭來的叛軍終於露出了他們的面容,隨即一張張弓箭搭了起來,便是城上還未被轟爛的火炮也開始有人擺弄起來,隨即,箭如飛蝗,如雨水一般傾瀉而下。

  殘存的一些火炮也終於轟的發出了聲響,還未接近城池,損傷就已慘重,楊彪所部倒也凶悍,冒著這如雨水一般的箭矢終於衝到了城牆上的豁口處,拚命要殺入城中。

  而豁口處早已成了叛軍們防禦的重點,雙方在豁口處鏖戰,可是畢竟一方是疲兵,一方卻是以逸待勞,更不必說守軍又有源源不斷的後備隊補充,攻城的先鋒已是損失慘重,退又退不得,進又進不了。

  在後督戰的柳乘風瞇著眼,雖然看不清城下發生的是什麼,卻已經猜測到了結果,隨即他下達了督戰之後的第一道命令:「傳令下去,楊彪所部奮勇當先,本官深為佩服,楊彪更是身先士卒,乃三軍表率,南昌若是攻克,本官必定保舉他敕封侯爵,官拜總兵,至於其餘將士,若是陣亡都予封賞厚葬,若是倖存的盡皆官升一級,賞銀五十兩。」

  柳乘風頓了頓,又道:「把這個命令立即傳達下去,還有,讓第二隊人衝上去補充。」

  各部的陣地上,封賞的消息立即傳達開來,騎著快馬的傳令兵反反覆覆地複述著柳乘風的話,與此同時,另一營軍馬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些人個個摩拳擦掌,從上到下對楊彪所部羨慕無比,隨即便又衝殺上去。

  柳乘風則是穩穩當當地坐在一處山丘上的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無數人如螞蟻一般朝城牆處衝殺,聽到無數人的吶喊,臉上卻是不為所動。

  其實攻城並沒有什麼花樣可言,無非就是雙方一個攻打一個防守而已,攻擊方只要找到對方的薄弱處,源源不斷的發起衝擊即可。

  不過這衝擊也有講究,其一便是城牆的豁口不大,所以不必把所有的力量全部押上,若是如此,看上去聲勢是挺駭人,可是一旦讓守軍頂住,就算是前功盡棄了。

  所以一般的攻城方法,都是一波波的上去,第一波到了臨界點,便讓第二波填補,一直到瓦解掉敵方的士氣,又或者是佔住了豁口,隨即再全軍衝擊,一舉克城。

  柳乘風說他們是炮灰這是有道理的,這些人冒著箭矢和炮火發起一波波的衝擊,所為的便是搶奪那豁口處巴掌大的地方,為真正的精兵強將奪城做準備而已。
匿名
狀態︰ 離線
812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6:59:24
第八百三十二章:破城而入

  南昌城內。

  城外雖是喊殺不絕,讓人提心吊膽。可是這勉強裝飾出來的喜悅氣氛卻似乎將那城外的血肉廝殺統統掩蓋,寧王府如今已是改建成了皇宮,早已準備好的御用器物替換了從前的宗室器具,朱覲鈞一步步登上了原為銀安殿而設為的金鑾寶殿。

  銀安殿刷了金漆,雖是自欺欺人,可是朱覲鈞一步步踏上去,卻顯得很為認真和凝重,似乎在他的腳下,正如北京城的朝殿一般,只要腳踩在這銅磚上,這銅磚就成了天下九州,而站在上頭的人便真正君臨天下,手握天下人的生死。

  他只要露出笑容,於是天下到處都是祥和安樂。

  可他的笑容一冷,於是邊關號角連連,官道上儘是連綿不絕的役夫,赤土千里,鮮血成河,石堆如山。

  萬萬人的生死榮辱,維繫於一人,而這個人,朱覲鈞認為應當是自己,也本就應當屬於自己,此時他在想什麼那些殿下兩側肅然而立的人只怕誰也猜不透,想必這個時候,他想到了他的先祖,那個原本在邊鎮的寧王,那個被燕王耍弄過的祖宗,那個不得已而遷徙到江西來的所謂宗親。

  仇恨的種子早在朱覲鈞的血液裡生了根發了芽,他恨北京城,恨北京城裡的所有人,這本該是他的江山,是他的一切,卻被人摘取。

  可是現在,這一步步走向自己御座的感覺實在美妙,美妙到朱覲鈞全身的骨骼都酥了。他到了御座前,這御座是他早先便精心準備的,其大小和式樣與北京城的一模一樣,連裡頭的縷空花紋也是一般無二,御座上鋪陳的是金絲銀線的暖墊子,朱覲鈞旋身,面部正對著殿下忐忑不安的『文武百官』。頓時便露出了愜意的笑容。

  「吾皇萬歲!」

  所有人一齊拜倒,朝著這個『新』皇帝三呼。

  這陣仗實在不小,幾乎南昌府裡頭的絕大多數『丞相』『尚書』『爵爺』們都到了場。

  「平身!」朱覲鈞故意拖長了聲音。隨即落座。

  「謝皇上。」

  眾人按部就班,與朱覲鈞不太一樣,朱覲鈞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可是大多數人卻只是豎著耳朵聽從東城傳出來的喊殺。

  喊殺聲似乎越來越近了。

  「朕!」朱覲鈞提高了聲音,用手指向了房梁,隨即語速放慢,道:「朕受命於天,改元清源,登基為帝!」

  清源……意為正本清源,這分明是說,他才是真正的皇帝,天下本該是他家的,只是被人篡奪了而已。

  朱覲鈞目光微微瞇起。淡淡的道:「朱佑樘何許人也?乃宮人之後,閹宦之子,假托為皇子,而竊取我大明社稷。雖為帝王,卻又寵幸奸佞。顛覆社稷,使萬民不安,生靈塗炭,朕乃太祖嫡親血脈,今日登基,便是要正本清源。討伐無道,匡扶社稷於將傾……」

  他一大通的開始說起來,滔滔不絕,所說的無非是自己如何具有正當性,而北京城那個奄奄一息的皇帝又如何不具有正當性,只是這些話,也只有殿中這些文武百官們在聽,也只有他們不得不聽。

  其實大多數人,已經感覺喊殺聲越來越近了,許多人生出惶恐之心,早已心不在焉,可是這個節骨眼,卻誰也沒有勇氣站起來。

  殿中其他人鴉雀無聲,只有朱覲鈞那時而激昂時而低沉的聲音。

  不得不說,朱覲鈞確實是個很擅長蠱惑人心的人,他的話總是能讓人生出折服之心,只是在這個場合,有多少人聽得進去那只有天知道。

  「殺……」不太遠的地方,喊殺聲傳來。

  這突如其來的喊殺,應當是在一里之外傳遞來的,可是仍舊打擾到了朱覲鈞繼續的發揮,朱覲鈞不由皺了皺眉。

  官軍到了嗎?

  朱覲鈞顯得有些失望,他原本以為,只要是近戰,他的軍馬定能一舉將官軍擊退,而這一次勝利將鼓舞城中軍民的士氣。

  可是……

  朱覲鈞不再理會這些,目光環視四周的文武,顯然許多人更加不安了,甚至有些人開始東張西望。朱覲鈞皺起眉來,不由道:「發生了何事?」

  其實外頭各種不太好的戰報早就傳遞到了這裡,不過因為『皇上』之前早已旨意,登基之時不得打擾,所以殿外的武士才不敢進來通報,這時聽了朱覲鈞的問話,立即有人跌跌撞撞的進來,哭喪著臉道:「王……皇上,大事不好,一個時辰前,賊軍拿下了東城一隅,隨即源源不斷的賊軍湧入,昌盛侯親率軍馬前去堵截,原本還算順利,可是突然有一隊拿著火銃,火銃上挺著刺刀的賊軍殺出,一下子便將昌盛侯的人馬衝散了,東城無險可守,不得已之下,昌盛侯只得組織人手與賊軍巷戰,誰知賊軍的火銃隊實在厲害,列隊衝殺,竟是無人可擋,他們雖然沒有擊發火銃,可是列隊衝殺威力驚人,昌盛侯率部不得不退守……」

  朱覲鈞冷冷道:「可是平南王的兵馬呢?他在哪裡,為何不調西城的軍馬增援?」

  「平南……平南王已經……已經反了……」

  滿殿嘩然,所有人面面相覷,正如所有兵敗如山倒的徵兆一樣,許多人已經大感不妙,甚至有人想要從殿中跑出去,收拾了細軟逃命。

  這些人卻被殿外早已守候在外頭的武士擋住,又被驅了回來。

  「王爺,不能再打了,還是逃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現在南門那邊還在我們手裡,我們大可以趁機從那裡突圍出去……」

  「是啊,王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

  「都住嘴!」朱覲鈞大喝一聲。

  所有人都不禁安靜起來。

  朱覲鈞冷笑:「逃,往哪裡逃?朕受命於天,這世上只有死社稷的天子,豈有倉皇逃竄的皇帝,朕自有上天庇佑,爾等休得多言!」

  其實朱覲鈞後半段都是廢話,真正要說的卻是前半段的話,逃,往哪裡去逃,根本就無路可逃,逃既然是死,那麼倒不如死的光明正大一些。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朱覲鈞亦是無話可說。無非是成王敗寇而已,無非是輸的乾淨徹底而已。

  他不怕……

  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怕。

  他是宗親,是藩王,而那偽帝朱佑樘呢,這個人……朱覲鈞早已看透了,這個人沽名釣譽,最善假惺惺的收買人心,就算他朱覲鈞落在朱佑樘的手裡,朱佑樘至多也不過將他圈禁起來,至多也不過讓他去守陵。

  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到處都是慘呼聲,這些聲音清晰的傳蕩在殿中,六神無主的文武百官們有的癱坐在地,有的泣不成聲,有的臉色蒼白瑟瑟作抖。

  唯有朱覲鈞高高坐在御椅上,不過這時候他沒有再說話了,說再多也是無意,就像是棧戀這屁股下的御椅一般,朱覲鈞總是想將下頭的御椅坐熱。

  整個南昌城幾乎已經完全攻破,在進行了幾次攻擊之後,柳乘風終於押上了新軍,新軍一到,頓時協同各部兵馬一同殺入城中,城中的叛軍早已士氣低迷,眼看官軍衝殺進來更是萬念俱焚,死戰的死戰,投降的投降,源源不斷的官軍一齊衝殺,佔領了各處緊要的街口,而此時此刻,柳乘風則騎著馬出現在城中,在他的四周,是數百人組成的衛隊,柳乘風勒馬到了寧王府附近,這裡的抵抗尤其激烈,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叛軍做了負隅頑抗的準備,柳乘風在後方遙遙看著寧王的王府,隨即下達總攻的命令。

  四面八方湧出來的官軍士氣如虹,不斷的從各處衝殺出來,城內早已混亂不堪,在一陣廝殺之後,楊彪渾身是血的出現在柳乘風面前,他身上已有多處創傷,喘著粗氣道:「大人,王府外圍的叛軍已經肅清。」

  柳乘風從馬上下來,正色道:「所有人隨我來。」

  數千將士將王府圍了個水洩不通,已經有許多官軍翻牆而入,對王府中最後一點殘存力量進行清剿了,王府的大門也已經撞開,柳乘風親自帶著數百人按劍進去,裝飾一新的王府已經一片狼藉,而下一刻,一隊官軍已經衝殺進了銀安殿,柳乘風腳步不徐不慢的跨了進去,舉目四看,殿側都是驚魂不定的所謂文武百官,可是在殿上,朱覲鈞正高高坐在御椅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

  這是什麼樣的眼神?

  眼神中夾雜著無比的怨念和憤恨,那充滿血絲的眼眶裡,猩紅無比。

  柳乘風冷冷笑了。

  又一次,他與朱覲鈞相見了,似乎大家見面的機會不多,不過這一次相見,絕對是最別開生面的一次。

  柳乘風按緊了腰間的劍柄,身側的護衛立即散開,將所有的文武百官全部驅逐到一處角落,有人取出繩索,將這些人逐一綁縛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813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6:59:52
第八百三十三章:這個黑鍋我來背

  朱覲鈞紋絲不動,端坐在御椅上,照舊是嘲諷似得看著柳乘風,他雖是敗了,可是他心裡清楚,縱是成王敗寇,他他已成了朱佑樘的階下囚,可以他尊貴的身份也只能是朱佑樘的階下囚而已。

  放眼這南昌城內的官軍,上至柳乘風到下頭的兵卒,誰敢對他不敬?

  這便是身份,只要他還流著太祖皇帝的血液,他便比別人更加高人一等。

  衝進來的官軍雖是綁縛了那些文武百官,不過確實是沒有去綁縛朱覲鈞的打算,大家心裡其實都清楚,朱覲鈞這個人身份太敏感,誰傷著了他未必會有好果子吃。

  柳乘風看著這沐猴而冠的朱覲鈞,卻不由的笑了。

  「王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朱覲鈞輕蔑的看了柳乘風一眼,貴人就是貴人,奴才就是奴才,自己是貴人,便是再如何落魄,那也是皇室宗親,這個小子這般對自己說話已算是篡越了。

  朱覲鈞冷冷一笑:「朕好的很,還有,朕已登基為帝,你是什麼東西,也敢這樣和朕說話?」

  殿中的人面面相覷,想不到事情到這個地步,寧王竟還這般嘴硬。

  柳乘風卻不以為忤,站在這裡,柳乘風自認為自己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既是勝利者自然心胸要比別人寬容,柳乘風語氣平淡的道:「王爺未必也太大逆不道了吧,天無二日、人無二主。朝廷對王爺也是不薄,現在王爺這麼做,可曾想過是什麼後果嗎?」

  朱覲鈞哈哈大笑:「後果?什麼後果,無非是讓朕去守陵,無非是圈禁而已,朱佑樘那小子沽名釣譽,難道還敢動朕一根毫毛嗎?朕是皇室宗親。他是什麼?不過是一個後宮宮人的子嗣而已,是不是先帝的血脈還得另說,誰知道又是不是哪個根兒未淨的太監私通出來的。這樣的人可以貴為天子,朕為何不能?」

  這句話也夠歹毒了,只怕朱佑樘在這兒非要氣死不可。

  柳乘風臉色一變:「王爺最好小心一些。」

  朱覲鈞笑容冷冽。握著拳頭道:「小心?小心什麼?這是大明的江山,你一個姓柳的外人也敢威脅朕?」

  朱覲鈞輕蔑一笑,隨即深看了柳乘風一眼,道:「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小子倒是有幾分本事,若不是你我是敵人,朕還真非要大用你不可。如何?你現在就算跟著那朱佑樘,至多也不過是個錦衣衛指揮使,爵位也高不過公爵,若是願追隨朕。朕保準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你我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到了這個份上,朱覲鈞這傢伙居然還想著禮賢下士,柳乘風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眼睛看都不看朱覲鈞一眼。語氣冷淡的道:「這便不必了,王爺美意,柳某人可承受不起,好了,現在該說的也說了,該鬧的也鬧了。王爺,還是讓柳某人送你上路吧。」

  「上路……」

  朱覲鈞冷笑:「這麼快急著押解朕去京師?」

  柳乘風卻是搖頭,道:「王爺想錯了,去京師還是有些麻煩,索性還是送王爺去陰曹地府更合適一些。」

  「你……你說什麼?你可知道朕是誰?你有這麼大的膽子?」

  朱覲鈞震怒,赤目盯著柳乘風,顯得有些不可置信。

  柳乘風迎向他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柳某人別的沒有,就是膽子大一些。我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不錯,你確實料對了,皇上仁德,也不願背負這手足相殘的惡名,不管怎麼說,你也是宗室。可王爺雖是宗室,犯下的卻是大逆不道之罪,多少人因你而生靈塗炭,多少人因你而陳屍荒野,既然如此,那麼索性柳某人就做一個這樣的壞人,想必……」

  柳乘風狡黠的笑了:「想必朝廷雖然會怪柳某人自作主張,可是也有不少人暗中會高興的吧,殺害宗室的黑鍋,就讓我來背好了,哦……是了,就算我現在不想背也不成了,上高王朱宸濠謀反,已經被柳某人明正典刑,既然如此,反正已經殺了一個,再多殺幾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方纔還彬彬有禮的柳乘風頓時變得有些猙獰起來,他一字一句的繼續道:「來人,送寧王他老人家上路吧,是了,不要忘了這王府裡的親眷,有句話叫什麼來著,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全部殺光吧,一個都不要留下。」

  柳乘風朝朱覲鈞笑了笑,隨即旋身要走。

  朱覲鈞已是瑟瑟作抖,他猜中了朱佑樘的性子,卻沒有猜到最後是這個結局,殺光全家?這……

  更不必提,連朱宸濠已經先走了一步,朱覲鈞憤怒的看著柳乘風,大喝道:「柳乘風,你好狠!」

  柳乘風頓住腳步,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客氣,冷冷的看著朱覲鈞道:「是嗎?可是王爺不要忘了,是王爺自己安生的日子不想過,為了實現你個人的野心,卻是驅使別人作亂,這數月下來,有多少人為了平叛而死,多少人為了你許諾的所謂富貴而死,王爺有妻兒,他們也有妻兒,王爺怕死,難道他們就不怕死,王爺有這狠心,柳某人就有這個狠心,今日,柳某人既是為朝廷平叛而死的將士討血債,也是為王爺鼓動和驅使的人討這血債,血債就要血償。你們……」

  柳乘風瞪視了一眼四周的官軍,大喝一聲:「還愣著做什麼,還不立即將這反賊拿下,按大明律,謀逆者抄家滅族,傳令下去,但凡是這寧王親眷的,統統處死。」

  柳乘風頓了一下,語氣緩和下來:「不過畢竟都是宗室,總要留有些體面,不要動強,給他們預備白綾和毒酒吧,再給他們一個時辰時間,一個時辰若是不自己了結,就讓我們來動手。」

  「你……你……」

  朱覲鈞勃然大怒,他有妻妾,有許多的兒女,排除掉他的野心,他和所有平常人一樣也都對自己的親眷傾注了感情,雖然他從不把別人的性命當一回事,雖然他所做的事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冷血,他的冷血是對別人的。

  盛怒之下的朱覲鈞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以至於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忍不住從御椅上站起來,隨手抄起了御案上的玉尺,如發瘋一般朝殿上下來,揚起玉尺要朝柳乘風頭上砸去。

  兩寸長的玉尺在天空劃了個半弧,眼看就要砸中柳乘風的腦袋,這一下變故誰都沒有預料,所有人都以為已經控制住了局面,可是誰也沒有想過,寧王這一把老骨頭在潛力爆發時,竟會有這麼快的手腳,會如此的敏捷。

  玉尺眼看就要狠狠砸中柳乘風的額頭,而這個時候,揮舞著玉尺的手卻突然僵住了。

  那一張猙獰怒目的臉也漸漸沒有了感情波動,眼睛暴突出來,漸漸僵直。

  在寧王的胸腹正中,繡春劍已經毫不猶豫的刺破他的皮膚,直接從他的後肋穿透出來,穿透過他腰身的劍尖滴淌著鮮血,血水腥濃。

  而握著這把劍的人正是柳乘風,柳乘風漠然的看著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和因為痛苦而面部扭曲的朱覲鈞,冷冷道:「真真想不到,王爺機關算盡,臨到死時居然還敢做這等不智的事,寧王老了,也該去死了!」

  話音落下,柳乘風分明看到朱覲鈞灰白的眼中掠過了一絲強烈的痛楚、仇恨,柳乘風手用力一拉,長劍自朱覲鈞的身體中抽送出來,隨即繡春劍送回了劍鞘,這不甘心的朱覲鈞如一灘肉泥摔落在地。

  邊上的官軍看到這個變故顯然是驚呆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覷,無論怎麼說,柳乘風殺得可是大明朝的藩王,是太祖的血脈,是宗室皇親,就算大逆不道,至少……至少……

  沒有至少了……

  一切都已經結束,柳乘風又重新將劍按在了劍柄上,目光環顧四周,隨即朗聲道:「把這些反賊全部押起來,都不要愣著,天黑之前,要把事情全部辦完。」

  於是眾人才動作起來,有人去押赴那些所謂的文武百官,有人去收斂朱覲鈞的屍首,自然那些所謂的文武百官此時也已經從方纔的震驚中清醒過來,想想看,連寧王都是死無葬身之地,都是全家死光光,他們這些人難道還有個好嗎?於是眾人一齊聲淚俱下,趁著柳乘風還沒走紛紛告饒。

  柳乘風冷著臉,根本就沒興趣去看他們一眼,隨即移步走了。

  在這王府裡頭,四處都是慘呼和驚叫,隨即官軍全部被勒令撤了出去,新軍們全部湧了進來,新軍的軍紀顯然比官軍好的太多,他們奉命佔住這裡時候,隨即開始對王府之中的人進行甄別,一般的丫頭和小廝,自然是可以免死,可要是和寧王沾上了親,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814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01:59
第八百三十四章:小老虎發威
               
  京師。

  昨夜的時候,空氣陡然轉冷,到了子夜時一場鵝毛大雪悄然落下,清早起來的時候,整個京師銀裝素裹,那漫天的雪花,屋頂上堆積的積雪,還有屋簷下生出的一支支冰凌,都昭示著弘治十五年冬季的提前到來。

  一到雪天,萬物都顯得蕭索起來,光禿禿的樹椏了無生趣,唯有在馳道上,還有絡繹不絕的馬車來回行走,至於城中,則是人煙稀少了不少。

  戶部衙門這邊,一份新的章程送到了內閣。

  內閣裡頭因為生了爐火的緣故,照舊是溫暖如春,不過這屋子裡由於炭火太盛,空氣又不太流通,所以給人一種很是沉悶的感覺。

  今日三個內閣大臣都在,連太子朱厚照也是照常來了,朱厚照現在除了要去正心殿裡伺候病榻上的皇上,其餘的時間都會到這裡來,雖然來這裡有些不太情願,朱厚照是個坐不住的性子,讓他跟著這些大臣每日看著各種奏書,實在是一種折磨。

  不過現在父皇病重,他實在不敢招惹是非,只得按時先清早去父皇那裡問安,隨即便急匆匆的趕過來,一般情況之下,這裡的事也沒有他做主的份,都是內閣先擬票,擬票之後交給他看一遍,隨即再送入宮中去,讓司禮監批紅。

  按理說,司禮監負責批紅,掌握著極大的權利,人家若是不准,內閣擬的票就算白費了,不過這是弘治朝。司禮監只是個橡皮圖章,幾乎內閣大臣的擬票送進去,司禮監沒有不批的道理。

  所以這擬票才是最關鍵的,至於朱厚照,不過是參詳而已,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倒是可以來問,在這方面。三個內閣大臣倒是很鼓勵朱厚照垂詢擬票的事,有哪裡不懂的地方多來問問對太子很有好處,可是偏偏朱厚照只是裝模作樣的看。卻從不提問,這就讓人有點喪氣了,誰都知道。太子有些心不在焉。

  不過在私下裡,三個閣臣們倒是還能體諒,總會尋出許多理由來安慰自己,畢竟皇上病重嘛,太子殿下掛唸著皇上,自然心不在焉,其情可憫,自然沒什麼好說的。

  閣臣們這般想,不過是自我安慰而已,太子本來就不是他父皇那樣的人。有時實在是煩了,便索性在這閣房裡打個盹兒,遇到這種情況,劉健往往會很用力的咳嗽一聲,又或者敲敲桌子。等到朱厚照昏昏沉沉的醒來,卻也不好說什麼,然後又裝模作樣的去擬票,而朱厚照被驚醒,自然不敢造次,又只能裝模作樣的拿起案牘上的擬好的票擬看起來。

  閣房裡的氣氛很是詭異。朱厚照的日子也頗為壓抑,這般下去實在不知什麼時候是頭,雖說這一次父皇讓他來觀政,東宮上下很是振奮,幾個伴伴以劉瑾為首,一個個都興致盎然,就像是太子殿下觀政之後,他們也是水漲船高了一樣。

  此時已接近了午時,外頭是鵝毛大雪,裡頭卻燒足了炭火,朱厚照又有些吃不消了,昏昏沉沉的又要睡去。

  突然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磕案牘的聲音響起來,朱厚照驚醒,又連忙打起精神,口角處還留著晶瑩剔透的不明液體,立即坐直身體,隨手撿起自己案牘上的票擬看起來。

  可是這一次敲案牘的聲音,顯然不是為了提醒他來注意的,敲案牘的是謝遷,謝遷臉色很不好看,他這一敲自是引起劉健和李東陽的注意。

  謝遷道:「果然如劉公所料,你們來看看,真是觸目驚心,觸目驚心……」

  連續用了兩個觸目驚心,可見這個時候謝遷的心情。

  劉健朝謝遷道:「於喬,到底什麼事。」

  謝遷道:「還不是新軍的事,新軍前些日子說要操練砲兵,就是咱們送去的五百門火炮,你看,又上了奏書來,說是要結賬的,嘿……這哪裡叫結賬,分明是催命,這柳乘風怎麼說的,說是五百門火炮固是運來,可是新軍砲兵不足,因此擇選各營壯士填補,總計是擇選了兩千餘人,又說這些人的軍餉,都應按新軍標準撥發。除此之外,這柳乘風還說,雖說砲兵是勉強足夠,可是火炮不易攜帶,雖是威力十足,卻需有足夠的衛隊守禦,防患未然,又要求填充三千火銃兵,還要朝廷填補這個數目,又需大肆購買最時新火銃五千,以備不足。」

  劉健其實早就料到柳乘風會玩這一套把戲,不過這時候,也不免皺起眉,柳乘風那傢伙最擅長的就是借題發揮,他早就預料到這傢伙肯定不只是要火炮這麼簡單,現在果然又來了,又是要招募砲兵,又是要擴充火銃兵,這一來二去,就要招募五千人的數額,再加上購買軍械的開支,想來又是一筆不菲的數目。

  謝遷冷笑:「更離譜的還有呢,若只是這些倒也罷了,畢竟是情有可原,這柳乘風又說,現在新軍初臨戰陣,雖然屢戰屢勝,可是也有不少弊端,其中最大的弊端就在於近戰,因此想擇選勇士萬人,如新軍一般操練,配發戰馬,其中兩千騎兵,八千步卒,如此,既有步卒,又有騎兵,再與火銃兵和砲兵協同作戰,方可起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效果。」

  劉健臉色很不好看了:「又是萬人?我大明多的是步卒,便是騎兵也有不少,為何還要他新軍特意來操練?真是荒謬。」

  謝遷道:「這柳乘風倒是狡猾,只是說各兵種需協同作戰,所以全部由新軍進行操練為好,又說其他各部皆不堪為用,而這些要招募的騎兵和步卒將來都與火銃兵和騎兵聯合作戰,因此必須保持默契,所以請內閣萬勿照準為好。」

  劉健連想都不想,便道:「不准,這個先例萬萬不能開,若是什麼都依著他,咱們內閣就是他新軍的錢袋子了,他現在是想藉著這平叛的機會,大肆擴充新軍,新軍有什麼好,養一營的新軍足以養活十倍的將士,朝廷不稀罕它。」

  「不對!」

  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響起來,卻是夢中驚醒,好不容易明白怎麼回事的朱厚照,這新軍是朱厚照的命根子,一聽到有人誹謗,頓時便鼓足了勇氣,反駁道:「劉卿家,新軍戰力何止尋常官軍的十倍,你是沒有看到各營的狀況,都是一群烏合之眾,朝廷拿這麼多兵餉養著他們能有什麼作用?而新軍不同,新軍是精兵,將來無論是平叛還是與蒙古人作戰,若無一支披堅執銳的中堅力量,單靠一群烏合之眾,能有什麼用處?」

  「柳師傅在奏書裡寫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既然有了火炮,總該有人去操縱,因此自然需要砲兵,有了砲兵就需要有人守衛,以防在兩軍交戰時有敵軍側面迂迴包抄砲兵的戰陣,所以也必須有一支精兵衛戍,再招募五千火銃手也是很有道理的。至於那八千步卒、兩千騎兵,想必也是柳師傅仔細斟酌,認真考量之後的想法,內閣怎麼能問都不問就否決呢?」

  「本宮以為,柳師傅說的並沒有什麼錯,三位閣老在內閣裡為朝廷效命,自然是一心為了朝廷好,可柳師傅在江西也是為了朝廷效命,也是為了朝廷好,大家都是為了朝廷著想,又怎麼能一概否決掉柳師傅的意見呢?他畢竟比內閣要通些軍務,所以在這件事上,還是多聽聽他的意見為好。」

  朱厚照說了一大串的話,原以為自己說的頗有道理,而且也很照顧了內閣的顏面,朱厚照甚至為自己能說出這麼一大番道理的話而心裡不免洋洋自得,誰知這三位閣老竟都是面面相覷,他們想不到,太子『中毒』竟是深到這個地步,實在教人有些痛心疾首。

  「殿下!」劉健臉色凝重的道:「殿下這是什麼話,他柳乘風懂什麼軍務,無非是糟蹋銀子而已,太子殿下可知道,這柳乘風要操練砲兵,一日的操練費用浪費了多少銀錢?哼,他向戶部這邊報的賬是兩萬三千兩銀子,說是每日操練,七百門火炮一日消耗的火藥和砲彈便有千斤和一萬七千之數,再加上其他的開銷,每日糟蹋的銀子就是這個數字,太子又知道不知道,這兩萬三千兩銀子可以修建多少河堤,可以修建多少學堂,到了災荒之年的時候,又可以拯救多少百姓?」

  劉健一番慷慨陳詞,倒是讓朱厚照目瞪口呆,他畢竟還嫩的很,哪裡是劉健這種人的對手,一下子便讓朱厚照一時啞口無言了,朱厚照只得勉強道:「災要賑濟,學堂也不是說不建,河提也在修築,可新軍也是要操練的嘛。」
匿名
狀態︰ 離線
815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02:20
第八百三十五章:權勢通天
               
  劉健冷冷一笑,對朱厚照顯得有幾分冷淡了,在他看來,太子的心性固然是好的,只不過是被人誤導,被人教壞了而已。

  這樣的爭辯,劉健根本就不想繼續下去,太子的表現讓劉健有幾分失望,現在的太子和鸚鵡沒什麼不同,就像是柳乘風的傳聲筒一樣。

  劉健把眼簾垂下去,一副不爭論的樣子,便去做自己的事了,太子反駁是一回事,內閣怎麼做又是一回事,既然太子說不通,那麼就不要說好了。

  朱厚照卻沒氣個半死,他是少年的心性,寧願閣臣們和他爭得面紅耳赤也受不了遭遇這種冷落,可是人家根本不搭理他,他又能如何。朱厚照漲紅著臉,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心裡知道,多半柳師傅的奏書落到了這些人的手裡肯定是要遇冷的,可話說回來,這已經不是柳師傅的事了,朱厚照受不了的是內閣對待他的態度。

  朱厚照不是他的父皇,父子二人個根本就是兩個性子,內閣對他父皇的那一套,肯定在朱厚照面前走不通。

  朱厚照是個很愛面子的人,最後索性發起了脾氣,從椅上站起來,語氣冷淡的道:「本宮去如廁了。」

  所謂如廁,其實就是開溜,人有三急,這個總不能爛,至於太子殿下如廁多久,掉沒掉到糞坑裡就不是他們的事了。

  總而言之,朱厚照不等他們回應,隨即便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

  朱厚照要走。倒是沒有人阻攔,只是等朱厚照離開之後,劉健的目光變得凝重起來,拋下手頭的事看著內閣值房的門口發了一會兒呆。

  「劉公在想什麼?」李東陽和謝遷也都看著劉健,心知方才那事做的似乎有些過了,不管怎麼說,朱厚照畢竟是君。方才劉公分明是和太子置氣,太子可以胡鬧,可是劉健是內閣大學士。怎麼能和太子計較?

  劉健神色恍惚,風淡云清的看了問話的李東陽一眼,慢悠悠的道:「方才你們沒有聽見嗎?柳乘風和太子一個鼻孔在出氣。哎,若是異日太子登基,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其實老夫並不是氣太子,太子畢竟年幼,真正可氣的是那個廉國公,這些年他慫恿太子,不知給太子灌輸了多少歪理……」

  李東陽和謝遷也都嘆了口氣,幾年前的時候,太子確實不太受管教,其實小時候的太子是很知書達理的。可不知怎麼的,年紀越大就越胡鬧了,那時候柳乘風突然出現,竟是一下子把太子調教的服服帖帖,皇上當時尤為高興。於是任命柳乘風為東宮洗馬,讓太子與柳乘風多多親近,當時內閣這邊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是想不到現在竟是這樣的後果。

  現在皇上已經病入膏亡,眼看著太子殿下就要登基為君了,再這樣下去可不成。想必是劉健受了這個刺激,所以才擺臉色給太子看。

  李東陽道:「就算如此,我們好好給太子講道理便是,越是不管不問,豈不是反而中了別人的下懷?劉公的思考也不是沒有道理,異日太子登基,只怕這個柳乘風還真……」

  內閣之中的三個閣老們頓時都變得有些憂心重重起來,原本他們還沒有這個擔憂,可是隨著皇上的身體越來越壞,這個擔憂眼看著就要實現了,在這種情況之下,內閣不得不早做謀劃。

  劉健嘆了口氣,看了李東陽一眼,道:「為今之計,如之奈何?這個柳乘風是不能再留了,再留下去,遺禍只會越大,賓之,你主意最多,可有什麼辦法?」

  劉健隨後補了一句:「無論如何辦法,都必須消除這個隱患,實在不成,就只能動強了。」

  所謂動強,其實就是劉健最大的籌碼,大不了就是聯合數百個大臣,索性以請辭為威脅,直接讓柳乘風滾蛋,這個辦法真要用出來,副作用也是不小,可是必定能成功,畢竟朝廷的運轉根本就離不開劉健,也離不開內閣和六部,一旦這些人玩罷工,皇上只能低頭。

  李東陽眼睛微微眯著,似乎在謀劃什麼,他沉吟片刻道:「一味動強是不成的,現在皇上病重,把事情鬧大對皇上沒好處,對你我也沒好處。而且柳乘風聖眷在握,想要把他整垮也不容易,不過話又說回來,辦法也不是沒有。」

  劉健精神一振,道:「賓之說下去。」

  李東陽道:「現在江西的叛亂還未蕩平,若是攻城不力,這自然好說,柳乘風身為欽差,剿賊不力,以至匪情越來越嚴重,這個罪名出來,到時彈劾奏書也能將這柳乘風淹死,貽誤平叛時機,這是大過,所以一旦平叛出了疏漏,柳乘風不足為慮。」

  李東陽沉默了一下,道:「可要是平叛成功了呢?這便是大功。自土木堡以來,朝廷何曾有這般大功於朝的?況且柳乘風現在也算是皇親國戚,朝廷該如何賞賜?」

  「賞賜……」劉健呆了一下,若是真立下了這大功,賞賜確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畢竟柳乘風在爵位上,已經屬於公爵,再難有進步的希望,在職務上,也已經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堂堂二品武官,再往上也很難再晉陞了。

  至於賞賜銀錢,似乎這柳乘風家財百萬,甚至有坊間流言,其身家已經高達了千萬,這樣的身家,只怕也算是絕無僅有,不說別的,柳乘風現在敕為廉國公,廉州便是柳乘風的封地,現在那兒可是熱鬧,其熱鬧程度不下蘇杭,人口已經超過了百萬,大明朝與天下各國的貿易都是從那裡進出,財源滾滾,更不必說柳乘風在聚寶樓、聚寶商行、麗人坊、學而報、聚寶錢莊裡頭都有不少的股份,每年的收益可能就高達千萬,這樣的人朝廷就算賞賜,賞賜個十萬兩白銀人家瞧得上眼?可要是賞賜的多了這也不可能,說來說去,柳乘風現在的情況是賞無可賞。

  劉健不由意動,道:「賓之的意思是,柳乘風已經功高蓋主了?你這般一說,老夫倒是也想起來了,柳乘風現在的實力當真是不淺哪,想想看,新軍是他籌建的,裡頭的上下武官都是他的人,這是他的拳頭,至於聚寶樓、聚寶商行之類,這也是他籌建的,算是他的錢袋子,錦衣衛本就是在他的轄下,是他的耳目和觸手。還有學而報乃是天下第一大報,足以影響清議,這是他的嘴。要錢有錢,要兵有兵,既能鼓動人心,又能收集天下的情報,是了,若是以這件事來說動皇上,皇上難道不會及早做些安排?」

  劉健似乎一下子抓到了重點,整個人精神一振。

  李東陽卻是苦笑搖頭,道:「劉公,話是這麼說,可是柳乘風這個人聰明無比,他最聰明的地方,就是在於這些東西都和皇上和宮裡捆綁在了一起。劉公想想看,聚寶樓和聚寶商行誰的股份最大?新軍雖是柳乘風籌建,可是太子和新軍又是什麼關係?學而報裡頭的東家裡除了柳乘風又還有誰?若是想從這上頭來抨擊柳乘風,對我們沒有任何裨益。」

  李東陽無異於給劉健潑了一盆冷水,這話是沒有錯的,柳乘風的這些東西都是和宮裡融為一體的,你說柳乘風位極人臣,實力巨大,已經動搖到了朝廷,可是不要忘了,柳乘風動搖朝廷的這些東西都和宮裡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宮裡會相信你的話嗎?

  劉健心裡不免對柳乘風更加高看一眼,這個傢伙,似乎早就為自己留後路了,而且每一個佈置似乎都找不到漏洞。

  李東陽繼續道:「更不必說,柳乘風現在是駙馬,與皇上和太子都連著親,這個親可不淺哪,太康公主和其他公主可不一樣,這是皇上唯一的公主,也是太子唯一的姐姐,而柳乘風,自是我大明獨一無二的駙馬,有這個身份在,皇上怎麼可能疑心於他,又怎麼可能因為拿聚寶樓這些東西來說事而怪罪柳乘風呢?皇上對子女最是溺愛,太康公主也是皇上所出,而皇上將天下交給太子,對這個女兒更是放心不下,身為父母的,總是怕兒女冷了、餓了,皇上也不例外,太子他沒什麼擔心的,其實皇上早就為太子做了安排,可是太康公主又豈能冷落?所以柳乘風權勢雖大,財勢雖大,皇上卻絕不會因此而提防,這其一自然是因為柳乘風乖巧,絕不會做出授人與柄的事。這其二便是太康公主,柳乘風權勢越大,錢財越多,皇上自然也就安心了。」

  這一番分析很透徹,從根本上剖析了皇上的心理,劉健聽的連連點頭,可是隨即又皺起眉來,說了這麼多,這李東陽似乎還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816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02:44
第八百三十六章:異姓也可封王
               
  不過很顯然,李東陽還有後話,劉健雖然也明知李東陽說的沒有錯,可是心裡頭還是覺得有些不痛快,因此只得耐著性子等李東陽繼續說下去。

  李東陽隨即道:「我方才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想讓劉公明白,柳乘風深得聖眷,且又是皇親國戚,況且此人心思縝密,也沒有什麼把柄可以示人,想要搬倒他真是比登天還難,只要皇上還在,太子還在,柳乘風就扳不倒,可是要對付柳乘風,也不是沒有辦法。」

  「願聞其詳。」劉健嘆了一口氣,問道。

  李東陽正色道:「既然不能扳倒,那麼何不如另想它法,比如這一次,若是柳乘風平叛成功,朝廷懇請宮裡為柳乘風進爵呢?」

  李東陽這麼一說,閣房裡的兩個人頓時呆了一下。

  可是隨即,又都明白了李東陽的心思。

  柳乘風已是公爵了,身為公爵,若是再進一步,那便是郡王了。且不說柳乘風夠不夠這個資格,這郡王雖然位高權重,可是有一條卻是定製,那便是但凡郡王,都必須就藩,也就是說,沒有宮裡的傳召,是不能入京師的,一旦做了藩王,就不再是錦衣衛指揮使,就不再繼續呆在京師,柳乘風只要離了京師,就算是讓他去做一方的土皇帝,那又如何?只要不能影響到朝廷,不會左右朝政,內閣才沒興趣管他。

  李東陽的這個辦法確實有效。表面上好像是把柳乘風高高的架了起來。可是離開了京師的柳乘風就如落了平陽的老虎,不足為慮。

  可是……

  劉健顯得有些不太甘心,不過現在顯然也只有這個辦法比較有效,劉健要麼放任這柳乘風繼續膨脹,要嘛就是把他支使開來,顯然後者最符合內閣的利益。

  不過又一個問題出現了,柳乘風不是宗室,就算他平叛成功,可是封王……按照大明朝的規矩,他的功勞就算再顯赫。這個程序也走不了。

  劉健見李東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便道:「賓之,平叛固然是大功於朝,可是要封王。只怕還欠缺了一些。」

  李東陽微微一笑:「劉公錯了,其實這封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封不封王,不在於祖宗的成法如何,而是皇上有沒有這個念頭。若是宮裡不願意,又有祖宗成法擺在那裡,這事兒自然難如登天,可要是皇上有這個念頭呢?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嘛。所以以我的愚見,此事最大的問題便是皇上有沒有這個念頭。」

  劉健頜首點頭,祖宗的成法這麼多,也沒見幾個遵守了的,皇上怎麼想才是最重要的。劉健不由道:「那你來說說看,皇上可有這個念頭嗎?」

  「有。」李東陽毫不猶豫的道:「皇上想要的就是柳家世代富貴,現在皇上和太子在,柳家的富貴雖然能保證,可是三世、四世之後呢?到時候皇家與柳家的情分已經淡薄了,這世上沒有長久的富貴。在這京師裡頭,多少人家曾經顯赫一時,最後還不是敗落了下來?而若是敕封為王,這柳家才能富貴始終,只要大明還在。柳家便可富貴萬代,而太康公主的子嗣。自然也就再無後顧之憂了。不過皇上雖然有這個念頭,可是這件事實在太大,因此也只能埋在心裡而已,假若是這個時候,柳乘風立下了大功,再有人推波助瀾,上書請封柳乘風為王,這件事就成了一半。」

  劉健深吸了一口氣,暗暗點頭,可隨即又是皺眉:「本朝似是沒有這個先例吧,雖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可假若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怕……」

  李東陽微微一笑道:「理由倒不是沒有,按照成法,異姓生前不可封王,可若是藩王呢?」

  「藩王?」劉健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

  李東陽正色道:「不錯,我聽說,廉州那邊,兼併了安南國數個縣,近來又因安南國賒欠廉州那邊大量的貸款,安南國無力償還,不得不又將數縣併入廉州,如今這廉州雖然為府,其實其地域已經比從前的廉州擴充了兩倍不止,其中有七成的土地都歸屬於安南,這些土地,自然不是我大明的,可現在又暫屬廉州,說句實在話,這事兒對朝廷來說也是燙手山芋,那柳乘風利慾熏心,一心兼併安南人的土地,可是在外人看來,不知道的還當咱們朝廷對這些土地垂涎已久,這種蠻荒之地,朝廷才沒多大的興趣,因此這廉州按道理來說,其實早已和我大明朝沒有多大關係了,至少朝廷是不承認這些疆土的。」

  劉健默默點頭。

  這倒是沒有錯,大明朝沒興趣要安南這點地,因為這些土地而導致各國以為大明朝侵吞藩國土地未免也太不值當,所以一直以來,雖然廉州府一直都在擴張,可是朝廷對廉州府一直都是採取無視的態度,也就是說,你侵吞了人家一個縣,朝廷只當作不知道,既不將它納入版圖,也不設立任何衙門,全當作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這事兒你柳乘風要管就管,反正朝廷是不管的。

  李東陽笑道:「劉公想想看,現在柳乘風雖然封地是在廉州,可是按理來說,其實他的疆土已經並非我大明的版圖了,按理說,他是個外藩的國主,和安南王並沒有什麼區別,只是缺少朝廷的承認而已。當然,柳乘風另一個身份也是我大明朝的臣子,不過不管怎麼說,他柳乘風有兩重身份,他既是藩也是臣,若他只是個外姓的臣子,按照我大明朝的規矩,自然不能封王,可要是外藩的藩主,既是藩主,即為國主,只要朝廷承認,頒發金冊,敕封為王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這一番解釋似乎很複雜,可是真要運作起來其實也很簡單,那便是抓住柳乘風在大明之外有疆土這一點把事情弄大,如此,再推波助瀾一番,那麼也就名正言順了。

  劉健茅塞頓開,不由呵呵笑道:「若是外藩的藩王,倒也不錯,他柳乘風反正在廉州胡攪,朝廷也沒興致去管,讓他做個外藩的國主,往後他在廉州如何滋事,咱們也可省心……這其二嘛,既是外藩國主,除了每年朝賀之外,其餘的時候他也不能入京,這個辦法好,那麼,就讓他去做個安南王吧。只是這件事,又該如何起頭?總要先有個名目才行。」

  李東陽笑道:「其實這個也簡單,得一步步的來,這起先嘛,自然是先把這個勢造起來,比如說廉州非我大明疆土的事,必須要讓天下人知道,這年頭報紙使消息劉通變快,何不如利用報紙,介紹一番這廉州的概況,就說柳乘風封地雖為廉州,可其藩地卻遍佈安南,名不正言不順……」

  劉健也明白了李東陽的意思,笑道:「這個消息傳出來,學而報定會為柳乘風辯解,想必會說,這是安南國贈送的土地,並無不妥。」

  李東陽點頭,接著劉健的話道:「而後咱們再給它們一個台階下,就說固然是安南贈送,可並非是贈送朝廷,所以仍舊不是我大明的疆土,既非大明疆土,現在又非安南國所有,那麼……」

  劉健聽罷,不禁呵呵笑了起來,道:「那麼這個時候,若是有人上書,要給柳乘風一個名分,只要皇上心念一動,到時這廉州說不定便成了越國亦或是滇國,而這柳乘風自然也就是越王或是滇王了,如此一來,他與安南王的地位便沒有什麼區別,自然也就沒有繼續留駐京師的道理,固然他和皇上和太子關係匪淺,又是皇親國戚,也非要就藩不可,只要離了京師,將來就算太子登基,只怕也左右不了太子殿下了。」

  李東陽頜首點頭:「劉公高論。」

  劉健壓壓手:「老夫有什麼高論,這主意都是你想出來的,說實在的,咱們和柳乘風現在劍拔弩張,卻是慫恿著去給柳乘風頭上頂個王冠,老夫這心裡頭很不好受,可是話又說回來,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太子殿下,眼下也只能這麼做了,賓之,這件事交給你去處置,那些報館,你尋幾個可靠的先把消息散佈出去,一步步的來。」

  李東陽正色道:「劉公放心,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

  李東陽此時的心情也算不錯,其實劉健和柳乘風已經反目成仇,可是他李東陽卻沒有,畢竟他的族弟還在柳乘風那邊,雖說大家各為其主,可是能避免衝突還是避免衝突的好,現在好了,這件事只要能做成,他柳乘風自然去做他的土皇帝,而內閣照舊還是內閣,大家以後井水不犯河水,至於自己的族弟,現在深得柳乘風信任,只怕也免不了要去廉州做柳乘風的左膀右臂,成為藩王的左膀右臂,這個結局似乎也不算太壞。
匿名
狀態︰ 離線
817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03:08
第八百三十七章:風口浪尖

  京師裡頭,有不少報紙突然將話題轉到了廉州,其實報紙到了現在早已成了傳聲筒和工具,除了那些毫無影響的小報,幾乎每份報紙的背後,都有實權人物。

  而這些報紙突然挑起了廉州的話題,於是一時之間,各大報紙紛紛跟進,展開討論。

  突然出了這麼一件事,自然引起一些人的警惕,在北鎮府司這邊,學而報的總編被請了過來,現在京師裡頭,對廉州尚未進行大規模報道的也只有學而報了,可是現在這廉州漸漸成為熱議的話題,就算學而報能耐住性子,遲早也得追隨到這個潮流中去,不過擺在這總編面前的,是如何進行報導的問題。

  事實上,這件事貓膩太大了,廉州雖然也曾是熱議的話題,可是現在報紙的風向並非是廉州的富饒和它的人口增加,而是廉州的土地擴張,現在廉國公並沒有在京師,所以這件事引起了李東棟的警惕,李東棟覺得這件事絕對有貓膩。

  總編彭文落座,喝了一口茶之後便朝李東棟笑道:「事情太蹊蹺了,而且這幾份報紙一開始也還算安份,一向都是蕭規曹隨,別人報道什麼它們就跟進什麼,可是這一次突然把風向轉到廉州,李先生,說句不太好聽的話,這背後肯定有人搗鬼,學而報這邊覺得蹊蹺,所以才來問問李先生的意見。」

  彭文和李東棟也算是老相識,所以兩個人說話之間也沒什麼遮遮掩掩的。李東棟此時其實也很費解,不過錦衣衛已經查過,那幾份報紙和朝中的一些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李東棟幾乎可以斷定,這並非只是空穴來風,定是朝中有人突然想借廉州滋事。

  這些報紙說什麼廉州侵吞安南國的土地,說是現在廉州有七成的土地歸屬安南。而且朝廷並沒有承認這些土地,李東棟似乎感覺自己抓到了一些東西,廉州有七成的土地不屬於朝廷。可柳乘風封地就是廉州,也就是說,廉國公名正言順的封地只有現在廉州的三成。莫非有人想藉機退還土地,將這廉州一分為二?

  在這一點上,李東棟知道廉國公絕不會同意的,現在廉州每一寸土地都是寸土寸金,在那片原屬安南的土地上,不知有多少的工坊和港口,一旦放棄,不但對廉國公損失重大,同時對大明朝來說,也有著極壞的影響。想想看,這生金蛋的母雞分給了安南,其中佔了七成的面積,如此多的工坊,如此多的港口。還有大量的工匠,其中有些工坊,更是大明朝秘而不宣的火器工坊,這安南國豈不是撿了一個大便宜。

  以廉國公只進不出的性子,這件事是斷然不會同意的。

  而這些人突然從廉州下手,莫非是要對公爺不利。

  李東棟覺得自己非要小心翼翼不可了。一步踏錯,就可能帶來很壞的影響,他必須把事情從新梳理一遍。

  從現在種種的蛛絲馬跡來看,應當是朝中對廉國公有了很大的提防之心,所以決心從廉州開始動手了,報紙只是先造聲勢,而接下來,想必就是幕後的人站出來彈劾。

  而彈劾的目標,自然就是那一塊朝廷沒有承認的土地,你柳乘風既是我大明朝的公爵,已經格外的開恩敕封了封地,可現在卻侵吞安南人的土地,讓人誤以為天朝上邦欺壓下邦,所以這些人藉著這件事,必定要讓柳乘風退還所有侵吞的土地,很明顯,這些人當然知道柳乘風是絕不會退還的,可是……

  一個問題又出現了,難道這些人認為單憑封地的事就想把廉國公扳倒嗎?

  這絕無可能,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廉國公除非謀逆造反,誰也動不了他分毫,可是這些人突然搞這些名堂,到底為了什麼呢?

  暗渡陳倉?

  李東棟感覺自己已經察覺出了什麼,這些人藉著封地說事,說不準就是先尋個借口抨擊柳乘風,既然柳乘風不肯退讓,為難的肯定就是宮裡,而宮裡夾在廉國公不肯讓步和大義之間,肯定也會為難,這些人肯定是想逼迫宮裡在另一件事上讓步。

  這件事是什麼事呢?

  李東棟越想越覺得沒有頭緒,彷彿總覺得千頭萬緒總是理不清一樣。

  他歎了口氣,對總編彭文苦笑道:「說句實在話吧,現在我也沒理出什麼頭緒,只是覺得這件事太匪夷所思,彭總編,你在報館那邊可收到什麼風聲?」

  彭文搖搖頭:「有消息就好了,方才不是說了,這事兒太蹊蹺,總覺得有人想攪事,可到底想滋生什麼事端,又覺得沒有頭緒,學而報這邊壓幾天也就是了,可是遲早也要跟進廉州的事的,只是如何報道,卻還要李先生拿個主意。」

  堵不如疏,若是學而報對這件事不聞不問,別人只會認為學而報偏袒柳乘風,所以這件事非要報道不可,現在廉州成了熱議的話題,學而報若是不報道,對銷量也有很大的影響,現在擺在彭文面前的,是如何報道的問題。

  李東棟沉吟片刻,只得道:「暫時先報道些邊邊角角的事,介紹一下廉州的風土人情,不是說廉州那些土地雖然原本是安南的土地,可是漢人也是不少嗎?尤其是現在,漢人已經佔到了人口的八成,至少學而報要告訴大家,這些土地如今作息的都是我大明的子民,若是退還了土地,不知多少人要失去生業。還有,這些土地是安南人承認的,雖然朝廷沒有承認這些土地,可是現在安南人也沒有承認這些土地歸屬安南,至多,這也是無主之地,這件事也要講清楚。」

  彭文點點頭,道:「現在也只能這麼辦了,可是學生以為,這件事沒這麼容易,李先生,現在廉國公遠在江西,這兒的事可不能出錯啊。」

  李東棟臉色凝重的點點頭。

  隨即,二人話別,只留下仍然一臉狐疑的李東棟。

  李東棟覺得,一場陰謀正在醞釀,可是是誰在主導這場陰謀呢?絕不可能是一些小魚小蝦,這些人沒有這麼大的能量,唯一的可能……就是朝中某個大佬,這件事,只怕連自己族兄都有一份。

  李東棟深吸了口氣,若是和自己族兄有關係,那麼事情只怕就非同小可了,族兄出手,絕對非同凡響。

  李東棟又想了片刻,隨即又立即寫了一封書信,飛快叫人送去江西。

  ……

  學而報終於有了動作,雖然這動作姍姍來遲,可總管是做了一回中流砥柱,其他各報紛紛指摘廉國公侵吞土地,而學而報則是打著為廉州那些維持生計的百姓的幌子為站在他們的角度說話。

  廉州現在有多少戶人口?如今已經超過了七十萬戶,七十萬戶是什麼概念?那便是兩百多萬口人丁,這麼多人,都是仰廉州維持生計,這麼多人都是靠廉州餬口,更不必說,天下不少富戶都在廉州購置了土地,做起了各種生意,學而報話裡話外都在告訴別人,一旦這些土地退還,大明朝將會誕生上百萬的流民,將會有數以萬計的生意人破產,甚至廉州每年上繳朝廷的稅賦,也將受到極大的影響。

  學而報擺出的是一副為民請命的姿態,在這一點上,也可見總編彭文的老道之處,他不能讓人覺得學而報偏袒柳乘風,必須令自己處在一個不偏不倚的立場,與此同時,還要讓人覺得學而報具有極大的社會責任感,而為民請命就是最大的責任感。

  與此同時,學而報對一些偏激的言論進行反駁,大明朝固然不承認這些土地,可是不要忘了,安南國現在也沒有將那塊土地作為自己的疆域,這頂多也只是無主之地罷了,既是無主之地,又談什麼侵吞?

  學而報一出,有的報紙立即鸚鵡學舌,以學而報馬首是瞻,也有相當多的報紙與學而報打起了擂台,各大報紙相互打起了擂台,唇槍舌劍。

  而在這輿論的爭奪之中,終於,第一份彈劾奏書遞了上去。

  上奏書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御使,要資歷沒資歷,要出身似乎出身也不太顯赫,不過這種人顯然是最理想的挑事者,奏書很快送到了內閣,內閣毫不猶豫的將奏書送入了宮裡。

  奏書要彈劾的自然是柳乘風,而理由也是廉州的土地,廉州侵吞藩國土地,以至於大明朝的聲譽受到極大影響,所以請求朝廷立即下旨嚴令廉州退還,如若不然,則朝廷恩澤喪盡,各國皆知大明之威,而不聞其德。
匿名
狀態︰ 離線
818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10:51
第八百三十八章:江西大捷

  奏書遞進了宮裡,反響巨大,朝中的爭議也是不小,不過牆倒眾人推本來就是這朝廷的歷史潮流之一,柳乘風這些年順風順水,平步青雲,早已讓人眼紅了。

  更不必說對大家來說,柳乘風始終不是自己人,在這種情況之下,自然是恨不得人人上去踩一腳不可。

  更何況現在柳乘風權勢日大,已經成了不少人展現自己無懼權威的挑釁對象,所謂以直取名,這個直字是很值得琢磨的,所謂直便是剛直,即是風骨,也就是說,想要表現自己的風骨那麼就必須選擇一個強大的對象,這個對象首先要有權有勢,再之後便去挑釁,若是這個人對你不聞不問,自己反正也沒什麼損失,而且還能受人稱道,可要是這個人過來煽你一巴掌,那就有意思了,至少可以肯定,你已經出名了,而且絕對是名滿天下。

  柳乘風如今成了取名的一個好對象,這個傢伙現在有錢有勢,朝野上下的這些蒼蠅怎麼能不挑釁一番,於是他們發表言論,上奏書,又或者是在報紙中刊文,其中心思想不只是好好罵一罵柳乘風,也不是去挑逗這個龐然大物,其實說穿了,就是噁心人,越噁心越好,一副巴不得人家收拾你才罷休。

  當然,想要以直取名卻也是一門技術活,想要表現出自己的風骨,就必須得有表現風骨的環境,如果表現風骨的對象是元朝的主子,又或者是後世滿清『聖君』。那可就不太好玩了,大家都是聰明人,對這些聖君和主子是絕不敢說一個不字的,你敢惹到他們頭上,他們也絕對不會一巴掌下來了事,多半直接給你個了斷,甚至殺你全家。

  這就是大明朝表現風骨成為風尚的原因。因為當今的天下遵循著一個道理,刑不上大夫。太祖皇帝的時候不見有人有風骨,文皇帝的時候這些有風骨的人平時也不多見。就算偶爾有個方孝孺那也已經全家死光光了。而在這弘治朝,風骨就出現了,這是因為蒼蠅們知道。弘治皇帝似乎蠻好欺負,至少人家罵不還手,於是大家爭相去罵,唯恐落後於人,他們的口號是:只捏軟柿子。

  這種人實在噁心,可偏偏成為了主流,說起來也是好笑,越是開明的時代,反而是罵聲一片,若是你不罵幾句朝廷都不好意思出門。可要是真正碰到了亂世亦或是手持屠刀的『聖君』時代,只怕這些人人人都閉嘴了,這些傢伙只怕要手拉著手熱淚盈眶的高呼康麻子萬歲的。

  因此所謂的風骨本身就是個笑話,那些口裡叫嚷的分貝最高的,那些口口聲聲說不計自己身家性命也要仗義執言的。十有八九都是一群男盜女娼之輩,這種人到了弘治朝叫罵不絕,到了太祖皇帝的時代保準是最阿諛奉承的那個。

  可是話又說回來,太祖皇帝最恨的就是這群小人,所以專門發明了不少對付這種人的辦法,譬如剝皮充草之類。

  柳乘風如今也算是倒了霉。在這種風口浪尖上,原本大家還關注著江西的戰事,現在江西那邊仗還不知道打的怎麼樣如今就已經有人落井下石了。

  次日清早的時候,如雪片般的奏書便呼嘯到了內閣,內閣這邊也不含糊,立即遞入宮中。

  據說這些奏書不是用一份份來計算,而是用一箱箱來計算,可見這事兒鬧得有多大。

  其實這還只是開頭,現在風聲還沒有傳出去,假若南京那邊的六部官員們聽到這個風聲,保準這彈劾的奏書還要翻一番,在京師裡頭,畢竟還有埋頭苦幹的人,部堂裡的事離不開他們,他們也沒這閒工夫去管這種狗屁倒灶的事,可是南京那邊不一樣,南京的官員都是混吃等死的,這輩子到了天花板,基本上也不指望能回京了,平時也就是靠湊熱鬧來維持生計,絕對屬於專業型的彈劾專業戶,屁大的事他們能寫的聲淚俱下,誰家房子漏了雨他們能聲情並茂的得出這是朝廷倒行逆施的原因所致。

  宮裡對這件事一如既往的表現的很是克制,如往常一樣,所有的奏書全部留中,似乎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這其實早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宮裡是向著那柳乘風的嘛,這樣的表現再正常不過,大家也都習慣了。

  至少許多人反正過了嘴癮,也表現出了自己的風骨,按照以往的規矩,現在大家也該消停了。

  可有人不太正常了,不太正常的乃是戶部郎中王令,王令也上了一道奏書,一封不太正常的奏書,奏書中聲淚俱下,字字淒切,大意是說,藩國與天朝的臣屬關係是祖宗的成法,而朝廷恩澤四海,番邦們才能仰慕大明之德,於是四海歸於一心,人人稱道。

  可是現在柳乘風身為大明的臣子,卻佔據了不是大明的土地,那麼敢問,這柳乘風還是大明的臣子嗎?既然柳乘風不是大明朝的臣子,那麼微臣又要問,柳乘風何德何能,擔任大明錦衣衛都指揮使?

  所以請求皇上要嘛裁撤柳乘風的官職,廢其為庶人,永不敘用。要嘛立即勒令柳乘風退還廉州侵佔的土地,否則長此以往,國將不國,社稷不安。

  可要是皇上不肯,那麼微臣寧願請辭告老,掛冠而去。

  這封奏書一石激起了千層浪,這傢伙夠有種的,簡直就是直臣之中的戰鬥機,瞧瞧人家這風骨都已經超凡脫俗了。

  於是一時之間,這位王大人成了京師裡的風雲人物,但凡是讀書人說起這位王大人都不免豎起大拇指。

  而這位王大人也出名了,成了各家宴請的對象,莫說是尋常的名士,又或者是什麼高官,便是他的上司都再三從名帖來請去吃酒,誰家若是在酒宴上能請到這位王大人來坐一坐,那真是面上有光,人人稱羨了。

  有了王令打頭,大家也緊跟其後,緊接著又是奏書如雪片紛飛,基本上套路都是差不多,皇上不答應,大家就不幹了。

  這也算是有大明特色的罷工了,在這大明朝,若是有商人敢罷市,有工匠敢罷工,有佃戶敢罷農,保準官兵、鄉紳、工頭毫不猶豫的跳出來,該抓的抓該殺的殺,絕不含糊,還反了你了。可是在大明朝,官員們罷工若是遇到太祖或者是文皇帝,這些人比佃戶、工匠似乎運氣也好不了太多,因為太祖和文皇帝是會殺人的。

  可這是弘治朝,在這種逼迫之下,宮裡雖然仍然如往常一樣,可是明顯的有了緊張的氣氛。

  若只是一兩個人,你願意滾蛋自然讓你滾,可現在顯然不是一個也不是兩個,而是很多個,你若是讓他們當真滾蛋,接下來就會有幾十幾百個跳出來,所以若是處置不當,就絕對是非同小可的問題了。

  宮裡雖然還沒有動靜,可是似乎也開始為難了,據宮裡傳出的消息,在病榻上的皇上似乎還真有意讓柳乘風退讓出一些封地,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據說皇上已經親自書寫了一封密信前去了江西。

  似乎已經勝利在望了,幾乎所有人都不禁歡欣鼓舞起來。

  可是在內閣,面對這個消息,李東陽只是淡淡一笑,對穩坐在案牘之後的劉健道:「柳乘風的性子,絕不會肯把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更何況老夫對廉州多少知曉一些,廉州現在寸土寸金,柳乘風就算想做出讓步也絕無可能,劉公等著瞧吧,再過不了多久,柳乘風就要上奏書請皇上打消這個念頭了。」

  劉健瞇著眼,微微頜首點頭,語氣平淡的道:「只要他拒絕,宮裡就必定六神無主,而接下來,也定然請你我入宮商議,賓之,似乎這一步步,都和你從前預想的一樣。」

  李東陽謙虛的笑了笑,道:「不過彫蟲小技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過不了多久,就該見分曉了。」

  他靠在椅上,捋著自己的鬍鬚,似乎在為自己下一步的行動斟酌好細節。

  外頭,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一個書吏嘶啞著嗓子道:「江西來了奏報,最新的奏報。」

  「奏報?這麼快?」劉健和李東陽陡然聽到這消息,都不禁身子微微前傾,顯出駭然之色。

  事情明顯太快了一些,皇上昨個兒夜裡才送去的密旨呢,怎麼可能今兒清早柳乘風就有回音。

  「是什麼奏報?」

  劉健咳嗽一聲,勉強鎮定下來,朗聲問道。

  書吏拿著一份大紅的奏書:「是報捷的奏書,一路過來,傳報的人都說大捷,上頭是欽差行轅的大印,朝廷又有大捷了。」

  「大捷……」

  劉健和李東陽二人相互對視一眼,都是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匿名
狀態︰ 離線
819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11:15
第八百三十九章:以牙還牙
               
  劉健和李東陽的駭然是有道理的,九江大捷才沒有過去一個月,這才二十多日出頭,又是來捷報了,現在寧王已經回防南昌府,若是再來一場大捷,就應當是寧王已經束手就縛了。

  寧王的實力不容小視,謀劃了這麼久,糾集了十萬之眾,按理來說想要平叛沒有半年之功是不可能的。

  至少內閣這邊,也做好了持久作戰的準備,可是現在一封捷報,讓劉健覺得匪夷所思。

  他沒有再說什麼,直接朝那書吏點點頭,待捷報遞上來,翻開一看,劉健的臉色更加複雜。

  放下奏書,劉健語氣平淡的道:「南昌城已經告破,叛軍飛灰湮滅,柳乘風已經進駐南昌。」

  「這麼快。」李東陽顯得有些不可思議:「前些時日,那柳乘風不是還上了一道奏書,說是沒這麼快攻城嗎?」

  劉健淡淡一笑,道:「寧王要登基,事發突然,於是只好強攻了。」

  李東陽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此前寧王還只是自封監國,打著靖難的旗號,可是一旦在城中登基,柳乘風就是再蠢也明白必須要有動作了,所以不惜一切代價攻城,幸好地是,不管如何,至少這叛亂總算平息下來。

  劉健又道:「寧王已經授首,捷報中說,這是寧王想要反抗,柳乘風萬般無奈之下提劍殺死,至於寧王的親族……」

  劉健很是複雜。隨即深吸一口氣道:「寧王的親族已經全部伏誅,總計是一百七十三口。一個不留。」

  李東陽駭然道:「他的膽子當真是不小,寧王有錯。按理說是該遺禍三族的,可是寧王是宗室,他的親族也是宗室,不管怎麼說……」

  李東陽嘆了口氣,苦笑道:「柳乘風這個傢伙先斬後奏,可是手段未免也太狠辣了。我明白了。他知道,寧王這罪魁禍首就算是犯下了這滔天大罪,也未必會處死,更不必說那些宗室的親眷了。皇上雖然仁德。可是對寧王已是厭惡到了極點,可是殺死寧王禍及三族,皇上便是想做只怕也做不得,既然皇上想做又做不得,這柳乘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替皇上把這事做了,再來先斬後奏,別人就算要叫罵,也只會罵到他柳乘風頭上,皇上遂了心願,而他柳乘風招了罵……哎……」

  李東陽重重嘆了口氣。道:「柳乘風能有今日,靠的絕不是運氣,這個人心思太深了,手段也太辣了,可是偏偏這麼深的心機,這麼辣的手段,卻總能為君分憂,做別人做不得的事,做皇上想做卻又不能做的事。只憑這個,柳乘風又怎麼會沒有聖眷呢?」

  劉健冷冷一笑,道:「依老夫看,他這叫譁眾取寵,巧計媚上,挖空了心思去討宮裡的喜歡,這是小人的行徑。」

  李東陽默然無語。

  對於劉健的評價,李東陽是不敢苟同的。事實上他和族弟李東棟,偶爾也會相會,也免不了會閒聊,只不過他們的閒聊也只是閒聊而已,決計不會談及內閣和錦衣衛的爭端,大家都有這個默契。

  而前些時日,恰好也曾談過平叛的問題,當時李東棟就說,一旦寧王的叛亂平息,朱覲鈞闔族必定誅滅。

  李東棟給出的理由是,柳乘風雖是個凶人,可是自有他的一套世界觀,這個世界觀很簡單,就是血債血償,此次平叛,牽連甚大,江西那邊因此受到波及的人口足有百萬之多,死傷的將士至少數千甚至上萬,新軍的損傷也不可避免,在還是最好的結果,而對這個肇事者,柳乘風可謂恨之入骨,他甚至說過,若是農民沒了活路扯旗造反,或許還是其情可憫,就算造成了損害,引發了動盪,這也是朝廷自身的問題。可要是有王公貴族,只是為了自己的野心而引發了危害,那麼這個人便該死無葬身了。

  或許猜測出了皇上的心思誅滅寧王親族是柳乘風先斬後奏的一個原因,可是李東陽也深信,這只是一個原因,真正的原因可能像李東棟所描述的那樣,寧王觸動到了柳乘風,這個傢伙才大開殺戒。

  之所以李東陽深信這一點,是因為他相信自己族弟,相信他的眼光,李東棟絕不會甘願去為一個只懂得巧言媚上,只知道一味猜測帝心的人效力。李東棟肯如此死心塌地,那麼這個人必定有大的擔當,同時也有自己仁義的標準。

  不過雖然不認同劉健,可是李東陽卻是個與世無爭的性子,不是無爭,是因為不願意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劉健已經對柳乘風恨之入骨,自己就算為柳乘風辯駁也已經徒然無疑,對柳乘風個人,李東陽並沒有太多的私怨,印象還算尚可。

  只是可惜的是……雙方的立場卻是不同,柳乘風站在的是錦衣衛的利益上,而李東陽必須為內閣謀劃,或許柳乘風認為他憑藉錦衣衛可以改變這個世道,可是李東陽卻認為,只有內閣統治一切,才能讓天下太平。

  這是最基本的價值觀的衝突,不只是價值觀,而且還有利益的糾葛,越是到了山峰的頂端,這權利就更加非此即彼,一山不容二虎。

  「劉公……」

  李東陽不願在柳乘風如何諂媚的話題上停留太多,轉移開話題道:「平叛大功這一次又是落在柳乘風身上了,憑藉這份功勞,柳乘風再回京師時,必定名動天下。況且,以我的估計,柳乘風想必十日之內必定能回京,一旦柳乘風回京,我們的謀劃被那柳乘風看穿,只怕到時……」

  劉健點點頭,臉色凝重的道:「所以必須加緊些腳步了,明日開始,讓他們再鬧一鬧吧,定要在柳乘風回京之前,拿到加封的聖旨。」

  在這一點上,李東陽還是和劉健保持一致的,隨即他又道:「劉公,既然有了捷報,你我還是立即入宮,先通報這好消息再說,皇上現在心憂著江西的事,應當盡快去報喜才是,說不定能讓皇上的病情好轉一些。」

  一說到皇上的病情,兩個人又是黯然,陰謀詭計是一回事,可是在對待弘治皇帝的問題上,內閣和柳乘風還是一致的,誰都不希望這個皇帝出了差錯,弘治成就了劉健,也成就了李東陽和謝遷,自然也成就了柳乘風,對這些人來說,朱佑樘是真正的知遇之恩,這種多年相處互動的莫逆關係,是其他情感所不能替代的。

  「好,這就去。」劉健總算露出了溫情的笑容,他甚至已經希翼到,病榻上的天子看到這份捷報時,會是何等的喜悅。

  ………………………………………………………………………………………………………………………………………………………………

  「皇上的病情如何了,胡太醫,你說句實在話,不要再隱瞞本宮,到底還能維持幾日,你放心大膽的說,本宮不會怪罪。」

  張皇后蒼老了許多,一頭的烏黑秀髮也夾雜著了不少的白絲,那萬千的風情,如今已都化作了愁容,對張皇后來說,對她這個妻子來說,彷彿天都要塌了下來。

  這是正心殿的偏殿,正心殿由數個殿落組成,有寢臥,有正殿,有偏殿,偏殿距離朱佑樘的寢臥較遠,所以張皇后特意召集了幾個太醫,想把事情問個清楚。

  跪在地上的乃是太醫院醫正胡庸,胡庸如坐針氈,偷偷看了張皇后一眼,心裡只是嘆氣,不知如何作答。

  張皇后雙眉一凝,臉色變得更壞,冷冷道:「你說,不妨事,難道到了這個時候還要瞞著本宮嗎?」

  胡庸只得硬著頭皮道:「皇上病入膏亡,已是回天乏術了,能熬到現在已是奇蹟,太醫院這邊正在盡力施救,可是人力終有盡頭,所以……所以下官以為,皇上的壽數隻怕再難超過半月之數,不過請娘娘放心,下官定會全力以赴,能拖延多久就多久……」

  張皇后整個人一下子最後一點光彩也都消失不見,曾經的美眸黯然無神,眼角魚紋深刻,整個人幾乎是癱坐在椅上一言不發。

  之後的話,張皇后已經聽不到了,那無神的眼中,終於閃動起了淚花。

  此時的她,想必是恨不得大哭一場,恨不得狠狠的宣洩,可是……

  她心裡冒出一個聲音,她不能失態,不能失儀,她母儀天下,貴為皇后,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宮裡,都代表著自己的丈夫,所以她端坐不動,整個人如永恆的石像,唯有在這石像的內裡,隱藏著巨大的悲切。

  「本……」良久之後,張皇后嘴唇微動,終於艱難又儘量做出很是平靜的樣子,慢悠悠的道:「本宮知道了,你……你下去吧,好好盡你的本份,本宮不怪罪你,你下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820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11:34
第八百四十章:深宮細語
               
  正心殿的偏殿裡,燭火冉冉,炭火炙紅。

  因為門窗都已關緊的緣故,整個殿裡既是熱氣騰騰,同時也傳導著一股股的熱氣。

  這撲面而來的熱氣能暖住人的肌膚,卻暖不住人的心。

  張皇后的心是涼的。

  往事歷歷在目,有喜悅,有悲慼,有歡笑也有那深宮之中的勾心鬥角。

  可是不管什麼事,不管是喜是悲,是群狼環伺亦或者是鮮衣怒馬,至少有那麼一個人,那麼一個身體孱弱,卻總是擔負著一種責任感,那個沒日沒夜眼睛都要熬瞎,可是對著她總是溫柔體貼的那麼一個人。

  人還在,可是過不了多久,就要撒手人寰了。

  張皇后自覺的自己不是一個女人,她是神聖的化身,她母儀天下,高不可攀。所以無論是在人前還是在人後,她總是端莊淑德,她的任何表情、喜好,她的一切私情都掩蓋在這端莊的軀殼之下。

  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她沒有七情六慾,張皇后眼眶通紅,神色滿是疲憊,她慵懶的抬了抬眼,竟有一種難以莫名的孤獨感,她害怕了。

  害怕了失去這個人的世界,失去了這個人,彷彿連這天下,連這宮牆也變得冰冷無情。

  可是……

  胡太醫說了,人力總有盡時,已經回天乏術,再也沒有希望了。

  張皇后幽幽長嘆,香氣自她口中噴吐出來,她原以為。自己是堅強的,十幾年前,在萬貴妃的淫威之下,她仍然堅強的從中斡旋,她是個既聰明又有手腕的女人,她懂得退讓,也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強硬。她知道如何委曲求全,也懂得如何御人。可是她現在才發現,自己脆弱的可怕。以至於連這冉冉的紅燭,現在在她眼裡都變得可畏起來。

  可是她知道,她必須堅強。必須站起來,必須比別人更加能夠掩飾自己的悲痛,因為她不只是有個丈夫,她還有兒女,她的兒子即將君臨天下,她必須伴在太子身邊,鼓勵他,給予他勇氣。

  張皇后抿了抿嘴,現在對她來說,這個局面似乎並不太好。內宮裡已經有了混亂的苗頭,宮裡沒了主心骨,一切都會失控,皇上是真的不成了,太子又年幼。張皇后甚至連尋個人商量的機會都沒有。

  蕭敬這個人雖然忠心,可是不是吐露心事的對象,這個人太過滑頭。

  至於劉健這些人呢?這些人似乎可以託付,可是……

  張皇后卻知道,這些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外事可以依仗他們。可是宮裡必須也要有自己的主張,若是完全順著他們,完全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他們身上,絕不是一件好事。

  還有誰呢?

  一個人在張皇后的腦海中劃過,是了,就是他。

  他是本宮的女婿,是本宮最親近的幾個人之一,可是這個人卻又遠在江西,似乎冥冥注定了一般,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

  張皇后痛苦的閉上了眼,這不是個好苗頭,似乎蒼天已經注定了,在接下來地日子裡,她……這個母儀天下的皇后,即將成為皇太后的女人,將面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

  現在最重要的是陪伴皇上,讓皇上走完最後一程,除此之外,是確保太子能夠順利登基。宮裡的紅白喜事都要籌辦,外朝那邊,也要確保無事,當然,有一些事是可以交給蕭敬和內閣去做的,可是有一些事,卻絕不能假手於人。

  似乎每一個即將成為皇太后的女人,都要承擔和面對這個局面,所不同的人,張皇后的傷痛比所有的前輩們都要深刻更多,她們失去的只是一個皇帝,而即將迎來的是一個新的皇帝,可是張皇后失去的是自己至親至愛的丈夫,失去的是自己朝夕相伴的至親。

  「娘娘,皇上醒了……」

  外頭的太監低聲喚了一句。

  張皇后歲月流逝而過卻依舊保持著幾分風韻的臉上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方才流露出來的情感一閃即逝,再難過去的坎,似乎在這宛如冰山不見喜怒的容顏上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她輕輕啟開自己的口,聲音如往常一樣端莊而大方:「擺駕去寢殿。」

  她長身而起,門已被推開,她蓮步緩緩移動,每一步都保持著一樣的距離,每一步都像征著無比倫比的禮儀,從殿中出來,外頭冷風瑟瑟,放眼看過去,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沒有什麼不同,可又似乎和往常大不相同,可是唯一保持不變的是張皇后的神情,張皇后照舊是那樣的從容,那樣的榮辱不驚。

  外頭的太監和宮人紛紛拜倒,張皇后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蓮步繼續向前,口裡卻是吩咐道:「寢殿裡頭,所有的人暫時撤出去,若是太子來了,讓他直接來侍駕,是了,皇上說,昨夜熬得小米粥頗為宜口,再熬一碗來,到了六成熱再呈上。」

  張皇后吩咐已畢,腳步卻從未停止,直接到了寢殿,宮人們已經照著她的吩咐撤下了裡頭的人,張皇后隻身進去,透過榻前的帷幔,張皇后已經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影。

  「陛下。」張皇后臉上掛起了笑,無論這笑容是不是勉強,可是在這宮廷的長久洗禮之下,仍舊是端莊無比。

  她先是握住了朱佑樘的手,這形如枯槁的手冰冷而生硬,如今卻被張皇后溫熱的柔荑所包圍,張皇后隨即欠身坐下,那已被淚花洗過的眼眸清澈又深情的看了朱佑樘一眼,朱佑樘顯得很疲倦,整個人清瘦了許多,半倚在榻上,一雙眼睛卻似乎有些神采,也是朝張皇后安靜的笑了笑。

  這種四目相對的感覺,這一生中不知經歷多少次,這是兩個人相互體諒相互慰藉的對視,無論有多少煩惱,有多少困難,只是這雙眸的對視,似乎一切都可以變得蕩然無存。

  朱佑樘也笑了,這笑容分明是故意的,故意向張皇后展示自己並沒有太多的病痛,令她不必擔心。

  隨即,朱佑樘道:「這些時日真是辛苦了你,你瘦了,哎……」

  張皇后也是微笑以對,搖搖頭,道:「陛下何出此言,是了,臣妾方才問了胡太醫,說陛下的身子比前些時日好了不少呢。」

  「是嗎?」朱佑樘顯得很是開懷的樣子,很認真的道:「朕也覺得身體康健了不少,說不準再過些時日就能恢復如初了。」

  張皇后想苦,卻依然帶笑,她當然知道,自己只是在慰藉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也同樣在慰藉她,雙方都在口出謊言,雙方都知道對方的心思,卻二人很有默契的沒有捅破。

  張皇后笑吟吟的道:「是啊,只要身體養好了,臣妾便陪朕去東宮走走。」

  「東宮?」朱佑樘莞爾道:「怎麼,朕的太子又如何了?」

  張皇后朝朱佑樘眨眨眼,俏皮的道:「陛下還記得不記得,我們還在東宮的時候,有一次萬貴妃突然駕到,皇上嚇了一跳,此後我們一起在後庭的一處桂花樹上綁了個結,以此向蒼天祝禱,但願這萬貴妃再也不會去東宮了。」

  朱佑樘恍然大悟,頓時振作精神:「從那以後,萬妃果然再沒有去了,是了,真不知那顆桂樹如何了,我們綁的紅結還在不在,現在厚照住在那裡,他這麼頑皮,想必早已把那紅結拆下來了。」

  張皇后加緊的握住了朱佑樘的手,道:「紅結在不在那兒都不打緊,只要還在皇上和臣妾的心裡就成了,想起來那時候真是提心吊膽。」

  朱佑樘深情的看著她,道:「可是朕那時也很快樂。」

  張皇后的臉色微微有些嫣紅,隨即道:「是啊,那時候臣妾也很快樂,有幸能陪侍皇上左右,是臣妾今生最大的福分。」

  朱佑樘道:「朕又何嘗不是,沒有你,朕有時想,這輩子真不知有什麼樂趣,你還記得嗎?你剛到東宮的時候,總是鬱鬱不樂,說是想回家,想回去探望你的父母,那時候朕可嚇壞了,朕怕你回去,又惹人非議,那萬貴妃藉著這個由頭,不知道又會攪出什麼事來。」

  張皇后道:「誰曾想到,從此以後這宮裡就成了臣妾的家,在這宮裡,臣妾有皇上,有厚照,還有朵朵。」

  朱佑樘笑道:「是啊,朕這輩子雖然有過傷痛有過操勞,可是朕有你們就已經知足了。」

  手握的更緊,連心也悄悄溫熱了起來,燭火搖曳下,二人低聲說著話,聲音很輕很輕,猶如情侶密語。

  過不了多久,兩個人便不再說話了,張皇后倚在榻邊,默然無言,朱佑樘靠在枕上,含情脈脈,這氣氛漸漸又變得凝重,張皇后眼眶一紅,抽泣起來,她抽泣的時候聲音低沉,彷彿是在刻意的壓制,可是這堵不住的情感終究還是放肆的宣洩出來。

  朱佑樘一下子侷促不安,連忙艱難的伸出手,不斷的輕撫她的後背,低聲道:「不要哭,有朕在,有朕在呢。」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1:2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