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821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11:57
第八百四十一章:斬盡殺絕

  朱佑樘看到臥在榻上幾乎熟睡過去的張皇后,那溫柔的臉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她不知多久沒有合過眼,以至於抽泣之後如孩子一般熟睡了過去,朱佑樘輕聲喚了一個宮人進來,卻不敢讓人去挪動張皇后的睡姿,生怕這一動,張皇后驚醒又不知要多久才肯去睡,所以只是叫人拿了一件衣衫蓋上,他坐在榻上凝望著張皇后,紋絲不動。

  此時的朱佑樘在想什麼,只怕誰也猜不到,他和張皇后不一樣,張皇后是別人的妻子,是別人的母親,可是朱佑樘除了是別人的丈夫是別人的父親之外同時還是天子。

  天子,看似高不可攀,看似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是卻並非如此。

  對有的皇帝來說,這當然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享盡天下輕浮,令人流連忘返。

  可是對朱佑樘來說,這只是一份責任,一份他已經承擔不起的責任,他其實自己清楚時日已經不多了,他必須早做謀劃。

  原本一切都謀劃已定,可是現在又有了變數。

  前幾日,廉州府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朱佑樘當政十幾年,又怎麼會不知道在這背後一定會有貓膩,也一定有人教唆,朝中有人似乎對柳乘風不滿,已經急不可耐的要跳出來抨擊了。

  現在叛亂未定,這些人便這般迫不及待,打的又是什麼算盤。

  其實這幾日,朱佑樘在臥榻上昏昏沉沉的都在想這個問題,此時的他比任何時候都尤為敏感,他最害怕的,是這些奏書之後站著的是他的輔政大臣。是李東陽,還是劉健?又或者他們都有份。

  朱佑樘所安排好的後事裡頭。其實有一個很大的漏洞,在他的計劃之中,蕭敬主掌內宮,劉健人等撐著內閣,而成國公朱輔坐鎮江南,柳乘風則作為太子將來的助手,無論是蕭敬還是劉健又或者是朱輔和柳乘風都可以相互牽制,如此一來,朱厚照就算不太懂事,可是這帝位卻照樣能穩如泰山。

  可這個計劃的最大漏洞就在於。若是各方不只是牽制而是內斗呢?若是他們非要鬥出個你死我活。那麼最後在這些人中只會有一個是勝利者,這個勝利者將手攬天下大權,甚至連宮裡都不得不攝於這個人的淫威之下。

  而現在自己還在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這個苗頭,柳乘風成了抨擊的目標。若當真是有人藉機滋事,那麼朱佑樘就不得不警惕了。因為在他看來,成國公遠在江南,而蕭敬深處宮苑,其實真正制衡的只有柳乘風和劉健,柳乘風主掌錦衣衛看似威風可是和劉健的內閣比起來卻還差的遠了,若是柳乘風一垮,那麼內閣的聲勢……

  制衡之道,在於雙方旗鼓相當。可是很明顯,柳乘風具有天生的弱勢,這也是為什麼,柳乘風稍微有點風吹草動,立即便有雪片般的奏書遞入宮中,牆倒眾人推。

  更不必說。柳乘風是自己的女婿,朱佑樘只有這麼個公主,現在已經嫁做了柳乘風為婦,柳乘風的榮辱也就事關著公主的榮辱了,於公於私,朱佑樘對於這些奏書,都懷著很大的戒備。

  只不過這些奏書遞入宮中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的反應,似乎這些奏書根本就不存在,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朱佑樘尚且舉棋不定,他決心讓柳乘風先退讓一步,捨棄掉那些不屬於廉州府的土地,以此來息事寧人,不過這件事,朱佑樘對柳乘風還是足夠尊重的,他已經下了一道密旨,特意去垂詢柳乘風的意見。

  也就是說,只要柳乘風肯息事寧人,朱佑樘就會很快平息這件事,暫時隱忍。

  可是接下來怎麼辦呢?

  朱佑樘還沒有想好,上天給他留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不禁歎了口氣,忙碌了一輩子,臨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無數心事放不下。

  而他做的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張皇后,為了太子,為了太康公主而已。

  親情和血脈的延續才是他最大的動力。所以從某種意義來說,史書之中那些所謂聖君,一個個六親不認,更有史家胡說什麼為君者乃是天下人的父母,自當六親不認。

  這意思是說,只有六親不認的人,才能把天下人視為自己的子女,才算是聖賢明君。所以一個個皇帝薄情寡義,一個比一個殘忍,父子和兄弟都可相殘,自然也就是遵循古訓了。

  可是這些都是狗屁,一個人若是沒有情感,就不會有責任,只有懷著責任感,才會自發的去做那些不想去做的事,才會自發的去避開那些不該去享用卻帶有巨大的樂趣的快樂。

  朱佑樘就是這樣有責任感的人,他和他的先祖朱元璋一樣,對子女都懷著無以倫比的情感,這種情感化作了一種動力,自己多承擔一點,自己做做一些,自己少享一些樂趣,就可以讓後世的子孫少承擔一些,少做一些事,多享受一些樂趣。

  於是朱元璋沒日沒夜,朱佑樘也是沒日沒夜,反而是那些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認的傢伙,卻自私殘忍,只顧自己的喜好,只顧著及時行樂,沉湎酒色還不夠,還希望自己能做萬世之君,於是又是煉丹,又是修仙,不亦樂乎。

  「皇上……」

  蕭敬突然小步進來,打斷了朱佑樘的話,這幾日蕭敬把司禮監的事情做完便在這殿外候著,他進來的時候,看到了伏在榻上酣睡的張皇后,卻沒有退避回去,不過腳步和聲音都輕了許多。

  朱佑樘抬眸,整個人無精打采的道:「何事?」

  這聲音也是極輕,若不是這殿中安靜,只怕這種低聲的細語很難聽清。

  蕭敬眼見張皇后在此,仍然不肯迴避,想必是有緊急的事回報,所以朱佑樘也不得不勉強振作一些精神。

  蕭敬道:「內閣大學士劉健、李東陽二公求見,他們帶來了江西的奏書。」

  「嗯?」朱佑樘皺眉。

  江西……

  這兩個字對朱佑樘像是夢魘一般困擾了朱佑樘數年之久,每當聽到這兩個字總是讓他心煩意亂,可是他又不得不去關注這些消息,他最擔心的是平叛的事出現了疏漏,一旦出了錯,產生的後果都可能極為嚴重。

  「吩咐人支個帳子,還有,讓他們覲見時小聲回話,不可喧嘩。」

  朱佑樘不知道自己這一次醒來的時候,等到下一次昏厥過去還能不能再張開眼睛,所以兩個內閣大臣求見,又帶來了江西的消息,朱佑樘絕不能不管不問。

  可是張皇后又睡在這裡,他又不好打擾,自己稍微有點動靜,又生怕張皇后醒來,所以只能採取這個折中的辦法,命人支起帳子,讓人看不到裡頭的情形,奏對時聲音盡量放輕,以防打擾張皇后休息。

  朱佑樘一聲令下,便是數十個宮人進來,忙活了一陣,原本輕薄的帷幔立即被厚重的毯帳替換,整個寢臥一分為二。

  隨即,劉健和李東陽二人進來,二人看了這裡頭的陳設一眼,都覺得有些奇怪,相互對視了一眼,似乎都想從對象的眼中尋找答案,不過裡頭真真切切的響起了朱佑樘的聲音,朱佑樘輕聲:「給二位愛卿賜坐,朕有不便之處,只怕不能與你們相見了,朕身體有恙,你們說話留意一些。」

  這個留意便是讓他們放低聲音,不過又似乎有另一種意思。

  這一點上劉健也不好拿捏了,不過他現在是來傳喜報的,因此也不再揣測,直截了當的道:「江西傳來了捷報,廉國公柳乘風率軍圍住了南昌府,日夜炮擊南昌,接連不斷,寧王窮途末路,竟是在南昌城內沐猴而冠,要演出登基的把戲,廉國公見狀,便下令急攻,前線將士鏖戰一日一夜,終於奪下了城池。」

  「是嗎?」朱佑樘壓抑不住心裡的喜悅,連聲音都變得有些顫抖了,他想不到事情進展的這麼順利,這寧王叛亂,糾集的可是十萬人,甚至在開始時,一舉拿下饒州,重創了平叛大軍,從那時起朱佑樘就已經做好了與寧王繼續周旋的準備,可是誰知接下來這寧王兵敗如山倒,隨即便飛灰湮滅。

  「好,好的很,柳乘風盡忠報效,沒有辜負朕的期望。前線的將士奮發用命,朕也很是欣慰,傳旨,立即押解寧王以及一干人等入京交由宗令府審問,不得有誤。」

  「皇上……」劉健遲疑了一下,隨即道:「寧王及其親眷人等,總計一百七十餘口,已經全部被廉國公斬殺殆盡,廉國公在奏書中說,謀逆大罪按律屠滅三族,豈可令奸賊苟活於世,因此殺盡寧王全家,以儆傚尤,也好教天下人知道謀逆的下場。」

  帳子裡頭的朱佑樘不吱聲了,很明顯他想不到柳乘風會來這麼一手。
匿名
狀態︰ 離線
822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12:17
第八百四十二章:不足道哉

  柳乘風這麼做說的好聽點叫大逆不道,說的難聽一些那便是欺君罔上了。皇上還沒說殺呢,你就擅自把人殺了,而且殺的還都是宗室,一百多口人,其中包括了一個親王兩個郡王,再加上王妃三個以及各種郡公、公主,這些人可都是正兒八經的宗室,真正的天潢貴冑。
  
  可是從朱佑樘本心來說,這些人自然是該殺,可以說寧王在叛軍之中,這些人資助的可是不少,寧王一系休戚與共,這些年寧王在江西謀劃,難道他們會不知道底細,可是為什麼每有一個人報告朝廷。

  說穿了,這些人和寧王本就是狼狽為奸,寧王做的是皇帝夢,他們做的是太子是親王夢,每一個人都在做夢。而柳乘風把他們的夢攪碎了,再一個個的殺光殆盡。

  說這些人是寧王的黨羽,斷不會冤枉了他們,朱佑樘現在在彌留之際,他當然也清楚,若是寧王真的打到了京師,寧王也絕不會手軟,定會斬草除根,會毫不猶豫的處死自己,毫不猶豫的殺死太子,殺死太康公主,可若是換了他的為人,多半就算俘獲了這些人,最多最多也不過處死寧王,至於其他的宗室,也不過稍加懲戒而已,因為朱佑樘在意別人的口,他害怕自己有污點,同時也畏懼藩王宗親們的可畏流言。

  柳乘風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所以索性來了個先斬後奏。

  想明白了這些。朱佑樘歎了口氣,道:「哎……他也是有苦衷的。也是為了朝廷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朱佑樘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他能責怪什麼?人是柳乘風殺的,倒是痛快了他朱佑樘,柳乘風卻是背了這個黑鍋,人家寧願背黑鍋,也要解決這個心腹大患,可見柳乘風對自己的忠誠。

  雖然說這些人已經不可能再滋事。不可能再謀反,朝廷也絕不會給他們第二次機會,可最重要的是先例的問題,若是藩王謀反。朝廷好不容易平息叛亂之後卻又息事寧人,只是小小的懲戒,那麼今日會有一個寧王,明日就會有第二個寧王,柳乘風斬殺殆盡,起到的震懾作用很大。

  劉健和李東陽默不作聲,不過卻也算是默認了朱佑樘對柳乘風的評價,柳乘風此舉,確實是解決掉了朝廷一塊心病,若是這些人押到了京師。朝廷只會為難,懲罰過重,會被人說三道四,宗室們會不安,懲罰過輕,又不能震懾諸侯,對不起那些死去的將士。

  現在柳乘風一陣濫殺,一下子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現在回想起來,這個結局最為完美。

  朱佑樘又道:「可是這個傢伙實在是太無禮了。不管怎麼說,這些人總是朕的宗親嘛,怎麼能說殺就殺,內閣擬一道旨意申飭吧,旨意這樣來擬,就說朕承國器,曾對天起誓,願與宗室共享天下,寧王謀逆,雖為大逆不道,可畢竟為宗室皇親,豈可隨意殺戮?朕念其有大功,可是功不能彌過,敕命他好好反思自己的過錯,此外,如此滔天大罪不可不罰,令其罰俸三年以儆傚尤。」

  劉健連忙記下,正色道:「微臣遵旨。」

  其實這所謂的申飭奏書形同虛設,口裡說是滔天大罪,可是最後的處罰卻只是反思過錯和罰俸三年。

  柳乘風自從做了官,就從來沒有靠俸祿吃過飯,說的難聽些,朝廷那點兒俸祿,還不夠他打牙縫的,公府裡每年年末給僕役和護衛的賞賜就是柳乘風薪俸的三倍。

  所以這所謂的罰俸,簡直就不叫懲戒。

  劉健和李東陽倒是都沒有話說,在這件事上他們沒有發言權,就算有,也不可能提出嚴懲。

  朱佑樘隨即又道:「不管怎麼說,江西的叛亂平息總算是好事,朕有時候在想,朕在有生之年的時候,若是不能平息叛亂,這個爛攤子只怕要交給太子了,這也是天幸,總算朕沒有對不住太子的地方,再擬一道旨意,所有有功的將士,盡皆要厚賞,廉國公柳乘風戰功彪炳,又該賞賜什麼為好?」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隨即劉健道:「陛下,廉國公位極人臣,已是賜無可賜了。」

  朱佑樘感歎了一句,道:「是啊,賜不了卻也要賜,他的孩子據說馬上要生了,暫時先賜個侯爵吧,敕為宜安侯。」

  劉健心裡有些感歎,這孩子還未出世爵位就先來了,而且還是獨立於廉國公之外的爵位,出世之後是侯爵,再過幾年多半又是個公爵了,不過皇上的意思,倒有點像是在為未來打伏筆一樣,柳乘風即將誕生的兒子乃是嫡長子,可又非太康公主所生,現在先敕了個侯爵,將來便是獨立於廉國公之外的侯爵,而既然嫡長子已經有了爵位,那麼廉國公的爵位自然也就不必經過他來繼承了,那麼按照規矩,柳乘風的爵位是應當由次子繼承。
  
  劉健最擔心的就是這個,瞧皇上的意思,這廉國公的爵位非要太康公主的兒子來繼承不可了,偏偏別人是一妻數妾,他柳乘風卻是三個妻子,哪個生下來的也都算是嫡子,可要是次子又不是太康公主所生呢?

  那麼宮裡肯定又會將這次子給予獨立的爵位,按理來說,這柳乘風的爵位就等於要過繼給第三子,說的難聽點,若是第三個兒子又和太康公主沒關係呢?

  真要這麼下去,只怕這柳家一門天知道會有多少個爵位出來,這還了得?

  可是皇上這麼做,顯然也沒有違反祖制,說白了,這叫特事特辦,鑽了祖宗成法的空子,你就算想反對那也沒有借口。

  更不必說人家現在立了功,賞無可賞,難道還不准人家賞賜人家兒子。

  李東陽卻是安坐不動,說到底,劉健還是著相了,在氣度上比之李東陽還是差了一些。

  其實這也不怪劉健,劉健本來就不善蟄伏,為人也較為張揚,之所以如此是他這一輩子太過順風順水,幾乎未遇過什麼大的坎坷,從庶吉士到侍讀侍講再直接入閣,雖然經歷過不少的風浪,可是此後又受朱佑樘青睞,委以全權,施政的手段雖然厲害,可是鬥爭方面卻還尚需磨礪,可以說劉健絕對是歷代內閣大臣裡最為順利的,皇上信任,閣僚們友愛,這樣的際遇多少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朱佑樘雖然興致勃勃,可是畢竟身體吃不消,說了一些話之後,語氣便帶著一股子疲倦,他隨即道:「朕乏了,內閣那邊盡量把賞賜的章程列出來,讓東宮過目即可。賞賜能豐厚就豐厚,不要小氣。」

  他在這裡頓了頓,語氣又變得有些深沉起來,道:「是了,那些奏書,朕已經過目了,現在有些人哪,是生怕朝廷閒的無事,總要無事生非,這等人殊為可恨,朕廣開言路,不是讓人大放厥詞的,好了,你們下去。」

  朱佑樘突然冒出這麼一番話,就足以讓人好好的推敲了。

  那些奏書是什麼奏書?其實劉健和李東陽不用猜也能知道一些,所謂那些奏書就是彈劾柳乘風的奏書,而接下來這番話雖然像是拉家常一樣,只是用了大放厥詞四字來形容,可是這四個字已經足夠了。

  皇上這分明是提出了警告,而且這些上奏書的人裡頭,可沒有劉健和李東陽,皇上為何要特意對他們二人意味深長的說這麼一句話?

  劉健心裡打了個哆嗦,他心裡明白了,皇上認為這些事都是他搞的鬼,不過礙於沒有證據,又礙於他的身份,所以並沒有揭穿,只是這麼不鹹不淡的來一句,用言語敲打一下。

  這意思是說,若是識相,現在就收手,若是還要鬧,那麼事情就不會這麼輕易罷休了。

  劉健心裡雖然有些驚詫,可是臉上仍然保持著微笑,道:「是,皇上多注意身體,臣等告退。」

  說罷,和李東陽二人退了出來,出了正心殿,劉健不由歎了口氣,顯得有些鬱鬱寡歡。

  李東陽與劉健肩並著肩,眼睛瞥了劉健一眼,隨即道:「怎麼?劉公還在想皇上的那句話嗎?」

  劉健駐足,眼睛瞇了起來,抬著瞇起來的眼睛,似乎是在看遠處的殿宇,他負著手沉默良久,隨即道:「有時候老夫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老夫錯了嗎?」

  李東陽沉默了,似乎是在斟酌該如何回答,走了幾步之後,李東陽道:「劉公沒有錯,甚至是那柳乘風其實也沒有過錯,錯的不是人心,而是天下社稷,國器之重猶如萬鈞,可是能手持國器的唯有一人而已,柳乘風窺視神器之心已經表露,你瞧他過問新軍,你瞧他修築道路,你瞧他設立商行……天下自然是皇上的,可是治理天下之人卻非劉公不可,柳乘風有妄想,那麼就打消掉他的妄想,他若是心生慾念,那麼就斬斷他伸向慾念的手足,這……」李東陽目光炯炯,道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這才以社稷為重。至於其他,如柳乘風是好是壞,如劉公是否不擇手段,如是否對皇上帶著欺瞞,都不足道哉。」
匿名
狀態︰ 離線
823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12:42
第八百四十三章:不敢奉詔

    李東陽一番話,既是表露自己的心跡,其實也是道出了一句古今不變的道理。

    鬥爭沒有對錯,鬥爭的雙方沒有好人和壞人,道德不過是裝飾品,李東陽之所以站在柳乘風的對立面,也並非是柳乘風的道德有什麼瑕疵,又或者他如何十惡不赦。這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的問題是,李東陽只信仰內閣,這就是他的立場。

    劉健聽了李東陽的話也是精神一振:“不錯,賓之這番話令人發聵,老夫受教。”

    他把受教兩個字咬的很重,一般情況之下,受教二字有些時候帶有幾分嘲諷的意思,不過劉健鄭重其事的說出口,則是告訴李東陽,李東陽這句話很有用。

    劉健隨即臉色凝重:“陛下發出警告,其實只是試探而已,他雖然懷疑你我是這件事的慫恿者,卻又沒有把握,現在柳乘風隨時便可能回京,不能再耽誤下去了,一旦柳乘風回京,就是滿盤皆輸,賓之,你吩咐下去,再加緊一下,時間耽誤不得。”

    李東陽正色道:“這事情好辦,我待會兒就去打個招呼。”

    十一月的京師,寒風刺骨,不過刺骨的寒風倒是沒有吹滅京師裡頭言論的熱情。

    江西大捷,廉國公一舉平滅甯王,甯王及甯王相關的宗室人等一百七十餘口盡皆伏誅,其餘叛軍骨幹總計七百餘人正在押來京師的路上。

    至此之後,甯王的事終於落下了帷幕,這個野心勃勃的藩王,已經隨著他的心臟停止跳動而徹底的消停下來。

    人總是要死的,不過甯王死的頗有幾分震懾宵小的意味,柳乘風那傢伙也是夠狠。一百多個宗室說殺就殺。其中也是敬告這天下那些懷有野心的人,謀反是沒有出路的,想要實現自己的野心。就必須承擔這後果。

    當然,也有人質疑柳乘風殺孽太重,再加上廉州的事推波助瀾。有人在幕後點撥,似乎指責的人也是不少。

    其實柳乘風的所作所為的確實嚇壞了不少人,因為他們發覺,這個傢伙是不守規矩的,對於不少人來說,最可怕的就是這種不守規矩的人。

    縱是燕王靖難,當時的皇帝朱允文還說,切莫傷了燕王。而燕王定鼎天下,也絕沒有對任何一個宗室子弟下手。便是英宗朱祁鎮的皇權之爭,也不過是軟禁而已,像這種成規模屠殺宗室的事。可以算是聞所未聞。

    這就是規矩。這個規矩就好像士大夫們提出的刑不上大夫、後世的商賈們提出的私人財產不受侵犯一樣,都是既得利益者們制定的金科玉律。金科玉律自然是保護自己不受侵犯的,誰壞了這個規矩,都是一件影響很壞的事。

    今日柳乘風壞了規矩,連宗室都說殺就殺,那麼明日是不是也要壞了士大夫們的規矩,要對士大夫行辱身之刑了?今天有人壞了宗室的規矩,明天也自然就有人要壞士大夫們的規矩,朝廷裡有這麼一個人,自然就引發不少人的擔憂了。

    於是這京師裡頭的輿論爭鬥又是激烈起來,有人罵的,有人叫好的,說什麼的都有,可是在朝堂上,事關著廉州的事顯然還未結束,一份份奏書接連不斷,大臣們以請辭為威脅,漸漸加入的越來越多,以至於連一些實權人物也都粉墨登場。

    與此同時,從江西的奏書已經傳來,針對皇上的密旨,柳乘風終於有了回音。

    皇上希望息事寧人,用商量的口吻讓柳乘風索性退回那些無主的土地,而柳乘風的回音很簡單——決不妥協。

    在奏書裡,柳乘風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的很清楚,廉州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廉州,若是從前的窮鄉僻壤倒也無所謂,可是現在的廉州,那些所謂侵佔的土地上,已經有人口上百萬之眾,其中大部分都是漢人,大量的商賈都在那裡購置了土地進行了投資,無數人的生計都維繫在這片土地上,一旦將這些土地還給安南,那麼安南人則是撿了個大大的便宜,其國力至少要翻上一翻,而且廉州那邊朝令夕改,先是吸引商賈進行投資,現在又鬧出這麼一件事,商賈們賠的傾家蕩產不說,大量的商賈破產之後,甚至會引發全天下的危機。

    柳乘風描述的是這麼一番場景。廉州的大量商賈破產,上百萬的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那麼這些人勢必要湧入各地,鄉村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了立錐之地,那麼唯一的流向就是各座城市,再加上這不利好的消息也極有可能讓商賈們失去了投資的信心,各個工坊會接二連三的倒閉,大量的工匠和學徒都將成為流民,在這種情況之下,事情就不是廉州的問題了,勢必會禍及天下。

    奏書的背後,柳乘風很狡猾的給皇帝戴了頂高帽子,說是皇上聖明仁德,愛百姓自己的子女,豈可眼見他們顛沛流離,因為一些腐儒之見而讓百姓們失去生計。

    自然,柳乘風不免說一說稅收了,一旦動盪,無論是廉州是聚寶樓還是商行,每年的盈利都將持續下降,也就是說,給朝廷的分紅也將暴跌,皇上應以大局為重,切莫聽信腐儒之言,而遺禍後世。

    現在的朝廷花錢已經有大手大腳的苗頭了,其實這也是很正經的事,從前沒錢的時候開銷也小,現在有了錢花銷的地方其實也多,從前朝廷是不管修築道路,河堤能維持的就維持,至於學堂那全憑地方官府能否擠出一點錢來,隨便找個破城隍廟將就一下。

    可是現在不同了,有了錢之後,朝廷的開支已經越來越大,比如重修各地的河堤,比如修築道路,比如建設學堂,比如給予一些窮困書生的補助,甚至是軍餉也和從前大不一樣。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眼下這些東西都是需要持續投入的,而一旦花紅被腰斬,這些所謂的道路、河堤、學堂、新軍都成了空中樓閣。

    皇上對這些影響所知不多,可是柳乘風畢竟算是這方面的專家,他說會有影響,皇上也是深信。

    也就是說,想要讓柳乘風退還土地,宮裡就要做好過嚴冬的準備,不但眼下的繁榮局面沒了,還很有可能導致動盪。

    其實柳乘風並不需要說這麼多廢話,只要他們的立場堅定,宮裡就不可能強令他退還土地,畢竟他是有功之臣。

    於是接下來的事就開始為難了,朝廷那邊鬧的太厲害,一點退讓的苗頭都沒有,一副宮裡或者是柳乘風不退步那麼他們就要破罐子破摔的姿態。而柳乘風那邊,也是警示,絕不能退讓,一旦退讓後果很嚴重。

    宮裡如今成了小媳婦,被人夾在中間似乎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在這種形勢之下,病榻之中的朱佑樘顯然也意識到,若是不立即解決這個問題,極有可能會讓事情更加糟糕。

    與此同時,宮裡顯得很不友好起來,這已經有些苗頭,比如在十一月初二的時候宮裡就下了一道旨意,大談今年京察的許多注意事項。

    京察是對京師官員的一種考核,以前的時候是三年一次,弘治皇帝登基之後改為了一年一次,一般情況之下,主導京察的是吏部,有時也會有大學士參與,京察這東西有些時候是排除異己的利器,可有些時候,卻又是一個過場。

    畢竟大家若是沒有深仇大恨,誰也不願意把人得罪死,所以多少都會顧忌一點別人的顏面,大家都是在這圈子裡混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你若是給人家穿小鞋,人家若是丟了官或者是降了職,那肯定會記恨你一輩子的,誰都有親友,有關係,到時候人家魚死網破,你能有什麼好下場?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京察就是個過場,就好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也就糊弄過去了。

    上一次皇上突然過問京察,是因為大學士劉吉的事,是專門用來打擊劉吉黨羽的。可是這一次又突然過問,分明是來意不善,頗有幾分威脅的意思。

    這意思是告訴大家,事情別鬧的太過,否則宮裡也是會收拾人的。

    可惜這個威脅似乎不太管用,因為這道旨意下去,吏部尚書馬文升立即上了一道奏書,說皇上重視京察是好事,京師之中近來有些官員確實有一些橫行不法的,吏部一定盡職盡責云云。

    看上去這份奏書似乎也沒什麼特別,可是有心人卻看明白了,這份奏書裡只是提了一句皇上,只是說重視京察是好事,可是其餘的全部都是說吏部會如何展開京察,根本就沒有說一定為皇上分憂的意思。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馬文升告訴皇上,皇上要重視京察,微臣自然殫精竭力,可是皇上要借京察來剪除一些不聽話的大臣,微臣不敢奉詔。
匿名
狀態︰ 離線
824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19:08
第八百四十四章:博弈

  吏部的舉動顯然助長了百官的氣焰,不過宮裡也拿馬文升無可奈何,其實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事從文皇帝之後就一直都有,便是封駁聖旨的事也時有發生,宮裡不可能為了這種事大發雷霆。

  這件原本在別人眼裡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居然有了引發政治危機的跡象,一開始誰也沒有預料,等到看出了苗頭之後現在就算是想和稀泥也不成了。

  內閣裡頭一切照舊,就在這旋窩的中心,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劉健身體確實比以前差了,一到冬天就畏寒,李東陽和劉健體恤他,讓他到隔間的暖房裡辦公。

  那兒還在弘治三年的時候,皇上特意修葺的一處暖房,裡頭鋪了地龍暖哄哄的,大學士們辦完了手頭的事就可以去那裡歇一歇,今日清早的時候,劉健就索性在這裡擬票了。

  不過劉健從當值到現在似乎都沒什麼心情,案頭上雖然是一沓沓的奏書,可是整個人卻是呆呆盤膝坐在火榻上紋絲不動。

  進出的書吏進來看他這個樣子不敢打擾,連走路都是躡手躡腳的。

  這異於平時的表現讓值房那邊的謝遷覺得奇怪,他起身要過去問,李東陽卻制止道:「劉公在等候召見,我們自己做自己的事吧。」

  劉健和李東陽一起弄的這件事,謝遷其實是知道一點的,不過沒有糾纏太多進去,此時才恍然大悟。道:「怎麼?宮裡打算召見劉公?」

  李東陽臉色淡漠,將一份擬好了的票擬擺到案頭上,道:「今日就會有旨意出來,你等著瞧吧。」

  果然過不了多久,便有太監到了,傳了宮裡的話,讓劉健火速入宮覲見。

  劉健倒也不覺得驚詫。正了正衣冠,隨即便從暖房中出來,向李東陽交代了幾句話。無非是有幾份奏書如何票擬之類,隨即便隨著太監入正心殿去了。

  其實關於今日的奏對,劉健在心裡早已進行了數十次模擬的交談。皇上會說什麼,自己如何答,皇上怎麼問,自己又該用什麼用詞來應對,可是當他進了正心殿,才發現事情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

  除了皇上之外,榻下端坐的還有張皇后,張皇后冷若寒霜,眼眸看劉健時顯得很是冷漠,側立在一旁的蕭敬,蕭敬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劉健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坦然到了塌下,跪下行禮道:「臣劉健見過皇上、娘娘,吾皇萬歲,娘娘千歲。」

  病榻上的朱佑樘雖然是靠在枕上卻沒有說話,或許是身體太過疲憊,已經奄奄一息,因此讓劉健平身的是張皇后。

  張皇后慵懶的抬抬眼,在看了劉健一眼之後語氣平淡的道:「平身吧!劉卿近來神色也不是很好啊,要多注意身體才是。」

  劉健深深看了病榻上的皇上一眼,頭皮有些發麻,恭恭敬敬的對張皇后道:「娘娘說的是。」

  張皇后便道:「來人,給劉卿賜坐吧。」

  蕭敬親自去搬了個錦墩來,劉健大大方方的坐下去,這屁股一挨到錦墩,張皇后便開口了,幽幽歎道:「現在皇上病成了這個樣子,雖然有許多話想和你說,可是呢卻……」

  說到這裡的時候,張皇后便開始眼中閃爍淚花,雖然是拚命忍住,劉健卻是捕捉到了。

  劉健這種糟老頭子最怕的就是女人哭,更何況哭的人還是皇后娘娘,於是連忙道:「皇上龍體染了微寒,不妨什麼事的,娘娘節哀。」

  張皇后這才抬起頭,細聲細語的道:「皇上的病如何,本宮心裡清楚,不過這也多虧了劉卿這些時日為皇上分擔了不少的事,也是辛苦劉卿了。」

  劉健忙道:「娘娘客氣,這是微臣的本份。」

  張皇后勉強擠出幾分笑容,道:「是啊!為君分憂是臣子的本份,劉卿這句話說的真是好,若是人人都能像劉卿這般想,皇上就不會這般心急如焚了。」

  張皇后似乎終於要開始直奔主題了,只不過直奔主題的口吻似乎不太好。

  劉健當然聽出了張皇后的弦外之音,忙道:「娘娘何出此言?」

  劉健這自然是以退為進,且先等張皇后把事情攤開來再說。

  其實一開始劉健是沒有想到張皇后會親自出面的,畢竟婦人不干政是祖訓,雖然當今皇上對皇后娘娘寵愛有加,而張皇后似乎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從來對外朝的事不聞不問。

  可是今日,這一向慈和的張皇后遍佈著寒霜,大有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這讓劉健感覺事情有些超出了自己預料之外。

  張皇后在寒暄了一陣之後,顯然已經沒有了耐性,她一向不理外朝的事這沒有錯,可是現在事情弄到了柳乘風頭上,甚至還有大臣揚言,要麼縮小柳乘風的封地,要嘛革除柳乘風的官職將其廢為庶人,話說到這個份上,張皇后知道自己不能不聞不問了。

  若是以往,有皇上出面就可以,可是現在皇上這個樣子,她不出面誰出面?

  革掉了柳乘風的官職,剝掉柳乘風的封地,這既是對付柳乘風,同時也是對付太康公主,而且張皇后一直都在謀劃,這廉國公的爵位無論如何也必須落在將來太康公主的子嗣上頭,所以皇上才急不可耐的對柳乘風的嫡長子賜予爵位。

  所以對張皇后來說,柳乘風的封地,柳乘風的爵位還有這榮華富貴,是將來給自己外孫的,現在有人想打自家外孫的主意,這還了得?

  對張皇后來說,有人已經觸及到了她的根本利益了,平時的時候,張皇后能夠和顏悅色,可是現在一旦有人惹到她的頭上,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示人。

  張皇后冷冷一笑:「朝廷出了疑案,百官盡都束手無策,是誰為朝廷效命?寧王謀反,又是誰挺身而出?柳乘風在外頭為朝廷奔波,有些人倒是好,倒是過河拆橋起來了。

  本宮就是想來問問,那些彈劾奏書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麼大的聲勢,這麼多的人參與,本宮就不信,這背後沒有人主使和挑唆,皇上現在在病榻上,正需養病的時候,卻有人藉機滋事,這是什麼為君分憂?劉卿……」

  張皇后的臉色又緩和起來:「你是內閣大學士,皇上對你多有依賴,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內閣為何不出面擋一擋?有些人實在太胡鬧了,依本宮看,應當嚴懲幾個才好。」

  劉健想不到張皇后竟是這般回護那柳乘風,心裡已經有些不悅了,而且今日這事還真有點和後宮干政沾的上一點邊,不過他看了一眼病榻上一直抿嘴不語的皇上,心裡只怕也明白,別看皇上不說話,可是張皇后所說的話多半也正是皇上要說的。

  劉健這時候自然也不敢表現出不滿來,只得道:「娘娘,吾皇聖明,豈可因言治罪,若當真如此,那麼對皇上、對娘娘的聲譽只怕也……」

  張皇后臉色又不太好看了,語氣冷淡的打斷劉健道:「你不要拿這些來搪塞本宮,皇上廣開言路是一回事,可是有人造謠生非又是另外一回事,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本宮也就說句准話吧,柳乘風的爵位和封地是一刀一槍自己掙來的,理所應當,

  至於什麼侵吞土地,那更是子虛烏有,現在有人想打廉州的主意,莫說是他柳乘風不答應,皇上和本宮也不答應。可要是還有人繼續鬧,那麼對宮裡不會有好處,對這些鬧事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張皇后說完,臉上的怒氣才消散,她當然清楚,一味的說狠話是不成的,劉健這種人不可能被一兩句恫嚇的話嚇住,隨即她的語氣又柔和起來:「你是做臣子的,方才也說要為君分憂,現在皇上在病榻上還在為這件事煩心,皇上於你有知遇之恩,再造之德,你作為內閣大學士,自該平息這些非議才算是為君分憂是不是?

  本宮素來敬重劉卿,說句誅心的話,皇上可以沒有本宮,卻不能沒有劉卿哪,望劉卿好好思量,以國事為重,更該為皇上想一想,無論是用什麼手段,把這件事壓下去,如何?」

  先是來硬的,隨即又放低姿態給劉健戴上高帽子,這自然也是張皇后的手腕,不過張皇后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劉健若是再說個不字,只怕也敷衍不過去了。

  劉健深吸了口氣,他心裡清楚,自己也該圖窮匕見了,他沉吟片刻道:「老臣惶恐,當不得娘娘謬讚,話說回來,現在那些人這般的鬧也確實有些不像話,可是老臣以為,人言可畏,壓是壓不住的,所以想要平息此事,廉州的事必須得有個名分。」

  「名分?什麼名分?」張皇后以為劉健在討價還價,面露不悅之色……
匿名
狀態︰ 離線
825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19:31
第八百四十五章:稱藩

    劉健不疾不徐,慢吞吞的道:“所謂名分,便是廉州的封地,娘娘想必也是知道,廉州有六成以上的封地並沒有經過朝廷的認可,朝廷既不認可,那麼即是無主之地……”

    張皇后打斷他道:“無主之地?不是說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嗎?這倒是奇了,天下竟還會有無主的土地?”

    劉健不由愣了一下,這張皇后的思維倒是夠敏捷的,一句話差點沒把他噎死,劉健心裡苦笑,卻是道:“娘娘錯了,說是這麼說,可是那些土地原本屬於藩王,我大明天朝,恩澤四方,豈可將藩國的土地納入名下?事情棘手的地方就在這裡,百官們並非針對廉國公,而是害怕廉州這般肆無忌憚的侵吞藩國的土地,會影響到各藩對天朝產生疑懼心理,長此以往,天朝數十年的恩澤就毀於一旦了。娘娘,官員們的心思是好的,若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出此下策。”

    張皇后見劉健這般回護那些上書的官員,心裡已是很不高興了,又是出言打斷劉健道:“這麼說來,事情是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劉卿,皇上和本宮都仰仗於你,你就是這樣回話的?本宮的意思是,如何讓那些無事生非的人消停下來,至於什麼削減廉州府的封地,此事不容商量。”

    劉健苦笑,道:“辦法只有一個,不承認柳乘風是我大明的子民。”

    張皇后大怒:“劉卿說的這是什麼話?”

    劉健道:“娘娘息怒,老臣的意思是。既然柳乘風的封地是在無主之地上,那麼宮裡索性就將計就計,向百官承認這個事實,比如說不承認柳乘風是我大明的子民,可雖然不承認,他畢竟還占著這麼多封地是不是?那麼不妨效仿安南、朝鮮國的先例,以廉州建藩國。敕封其為藩王,而柳乘風再不是皇上的臣子,卻又是我大明的藩臣。這麼做對柳乘風並沒有什麼損失,恰恰相反,他從一個國公一躍成了藩王。在廉州的一畝三分地上說一不二,豈不是最好?”

    劉健這麼一說,張皇后頓時思量起來,不得不說劉健的建議並不算壞,張皇后不過是維護柳乘風的利益而已,在她看來,維護了柳乘風就是維護自家的女兒,維護未來的外孫。

    現在有了這麼一個機會,可以敕柳乘風為王,不管怎麼說。這藩王比一個公爵總是好,而且廉州也不算是蠻荒之地,在那兒建藩為王,足以保柳家世代富貴了。

    況且公爵只是依附在皇室身上,現在柳家自然得寵。可是三四世之後呢?說不準哪天就獲罪了,若是長遠的來打算,讓他建國稱藩顯然更有利子嗣。

    這麼一想,張皇后的臉色好了不少,原先對劉健冷言冷語,現在卻被一股子慈和替代。她猶豫道:“這麼做,是不是會壞了規矩,祖宗的成法裡頭可有這一條嗎?”

    劉健道:“若是不稱藩那才是壞了規矩,稱藩的話倒是可以效仿安南的先例。當年安南也曾屬我大明的轄下,後來朝廷念他們思念故國,因而下旨令他們建藩,這廉州效仿安南國例,也算不上什麼壞規矩。”

    所謂安南例,其實就是安南國發生了叛亂,文皇帝便命成國公率軍攻入安南,處死了叛亂的大臣,可是後來又有兼併安南的意圖,於是索性在安南設立了郡縣由朝廷進行直接的管轄,安南人不服,於是叛亂不斷,明軍身陷其中,最後終於決心撤軍,扶立安南王室建國稱藩。

    這個過程也沒有劉健說的那般輕鬆愜意,可是按理說,這確實也算是有個先例在。

    張皇后此時怦然心動了,眼眸便落在了病榻上的皇上一眼,她當然知道,自己和劉健的對話皇上一定也在聽,只是不知皇上是什麼個意思。

    想必皇上和自己所想的也是相同吧,畢竟為人父母的總是希望子女們日子好過些,太子將來要做皇帝,唯有這個女兒只是個國公夫人,雖說也算不錯,可是畢竟身份還是差了一些,若是能做個王妃,況且這廉州現在也不算窮鄉僻嶺,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之處。

    劉健見張皇后並不反對,心裡卻在感歎李東陽這傢伙的手段老辣,若不是他想出這個法子,而單純去打壓柳乘風,只怕就算這事兒辦成了內閣也要和他兩敗俱傷,單看張皇后對柳乘風這般的維護,這事情就沒這麼容易。反而是這個建藩的法子好,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歡喜。那柳乘風雖然滾蛋,可是畢竟能做個藩王,還不算虧本,也不至於到魚死網破的地步。至於皇上和張皇后對這個法子也不會有什麼抵觸。內閣呢?只要柳乘風滾蛋,內閣才不管這個傢伙去了哪裡,姓柳的只要遠離京師,內閣就沒什麼可擔憂的。

    “這件事,還容皇上仔細斟酌一二,不過劉卿的法兒也是不錯,本宮沒有看錯你,你暫且下去吧。”

    張皇后現在自然也不敢拍板,這事兒還得和皇上商議一二才成,所以便想著先把劉健打發走再說。

    劉健也不願意再多逗留,忙起身道:“老臣告辭。”

    寢臥裡只剩下了朱佑樘、張皇后和蕭敬三人,朱佑樘才睜開了眼,陷入沉思。

    張皇后靠著床榻邊沿坐下,凝視著朱佑樘道:“皇上,方才劉健的法兒似乎不錯,臣妾前些時日做夢,夢到柳家的那個麟兒將來是要封王的,現在回想起來豈不正應了那個夢嗎?現在朝廷那邊不肯依,若是不這麼辦,難道還真削了柳乘風的封地?皇上,便是為了朵朵,這事兒也得答應。”

    張皇后此時被說動了心,竟是滿心謀劃起這件事來,她早就聽說,廉州那邊可比蘇杭,讓柳家在那兒建國稱藩那也沒什麼壞處,畢竟建國的藩王比宗室的藩王還更體面一些,宗室的藩王只是個名義,表面上是藩,其實封地裡的官員都是朝廷任命的,連增加一些護衛都需要請求朝廷恩准,雖然身份尊貴,可是比起真正的國王來還差的遠了,柳乘風現在是藩王,將來宮裡呢想辦法讓太康公主的子嗣繼承王位,這正是張皇后夢寐以求的事。

    朱佑樘卻顯得有些鬱鬱不樂,道:“劉健的建言倒也沒什麼不好,廉州不是個壞地方,柳乘風對朝廷也有大功,朕也希望他柳家能王侯萬代,可是一旦稱藩就必須就藩,到時他遠離京師,離北京城千山萬水,太康也必須跟著他去廉州那邊,哎……朕有些捨不得啊,更何況,朕若是真出了事,還打算將太子托庇給柳乘風,讓柳乘風來輔政,若是令其稱藩,只怕……”

    朱佑樘說出了弊端,張皇后也變得有些踟躇起來,她方才總是想著柳乘風進爵,卻沒有想到這上頭去,想到太康要遠走,也是有些依依不捨,面帶猶豫的道:“這麼說,稱藩的事還是罷了?”

    朱佑樘苦笑,道:“你還不知道嗎?京師裡不少人巴不得柳乘風走的越遠越好呢,若是朕不答應,他們是不肯甘休的,到時候真鬧起來,朕就怕耽誤了社稷,現在威脅要請辭的官員已經超過了百人之數,別以為朕不知道,這件事就是內閣搗的鬼,他們這麼做就是想將柳乘風趕走,若是朕今日不答應,到時候這些人真要請辭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少不了這些人,若是這些人和宮裡離心離德,朕倒不怕什麼,可是換做是太子呢?”

    朱佑樘臉色蒼白的可怕,臉上寫滿了焦灼,沉默了片刻道:“所以說朕為難的很,答應不是,不答應又不是,其實你方才說的好,柳乘風現在位極人臣了,讓他稱藩建國對太康有好處,對他也有好處,太子和他關係莫逆,自然也沒什麼,可是換做是其他的皇帝,未必容得下柳乘風,朕確實該為他、為太康公主好好打算。”

    朱佑樘的話自相矛盾地很,既說了稱藩的好處,又說了稱藩的壞處,也是一副踟躇不決的樣子。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蕭敬……”

    “奴婢在。”蕭敬笑吟吟的回話道。

    方才劉健和張皇后的對話蕭敬可都是一字不落的聽了,蕭敬當然明白內閣在做什麼,其實柳乘風若是真的稱藩,何止是對內閣有好處,對東廠來說也是利大於弊,蕭敬心裡頭佩服內閣的調虎離山之計,可是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此時聽到皇上喚他,他連忙應了一聲,心裡暗暗的想,皇上多半是想問雜家的意思了,雜家該如何回話好呢……
匿名
狀態︰ 離線
826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19:54
第八百四十六章:秘密遺詔

    “方才大學士劉健的建言你可聽到了?”

    朱佑樘在榻上問道。

    蕭敬忙道:“奴婢都聽見了。”

    “那麼……”朱佑樘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道:“那麼你來說說吧,朕和張皇后都是當局者迷,你這局外人或許看的更清楚一些。”

    蕭敬道:“奴婢是閹人只知侍奉陛下也沒什麼見識。若是奴婢說的不好,陛下可不要見怪。”

    他舔了舔嘴,慢悠悠的道:“其實這事兒獲益最大還是柳乘風,柳乘風現在位極人臣,說句實在話,他年輕這麼輕,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可是奴婢從未聽說過位極人臣的臣子能長久的,當然,奴婢也沒別的意思,只是隨口一說而已,陛下莫怪。奴婢忍不住還想再說一句,就算退一萬步,他柳乘風一輩子還可無憂無慮,可是畢竟現在頭已經頂到了房梁上,再想往上是不成了,陛下總不能讓他一輩子在京師做個公爵,若是長遠來看,建國稱藩是陛下和娘娘體恤他。”

    別看蕭敬的話頗為中肯,其實蕭敬巴不得柳乘風滾的越遠越好,這個時候自然是和劉健一個筒裡出氣。

    朱佑樘不禁點頭,慢悠悠的道:“可是太子怎麼辦?太子無人輔佐,朕總是覺得,這朝廷缺不得柳乘風。”

    蕭敬眯著眼,道:“朝廷非缺廉國公不可,陛下,從文皇帝到現在。都是內閣輔國,奴婢還沒聽說過錦衣衛輔國的。柳乘風駐留京師,那便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有皇上在還能袒護,可是太子殿下終究還是要學會處理政事的,先帝們沒有柳乘風照樣治國,為何獨獨太子缺不得?陛下,太子已經長大了。”

    蕭敬最後一句,是用語重心長的口吻說出來的。

    蕭敬把皇帝和皇后的心思拿捏的很准。因為沒有哪個父母會承認自己的子女愚鈍,而蕭敬則是告訴皇帝,太子有這個本事治國,柳乘風留在這裡。只會引起朝廷的分裂,與其如此,倒不如放出去,這對太子對柳乘風都是好事。

    朱佑樘默默無語了,這件事太大,得容他好好思量。

    張皇后見狀,連忙道:“蕭公公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你暫且退下吧,皇上和本宮還要再商量商量。”

    蕭敬點點頭,無聲退了出去。

    張皇后目送蕭敬離開。才打起精神道:“陛下,劉健和蕭敬都巴不得柳乘風走呢。”

    朱佑樘臉色顯得有些冷,淡漠的道:“他們的心思,朕都明白,怪只怪柳乘風,這個傢伙平時太跋扈了,現在鬧到這個地步,他也有責任。”

    朱佑樘強打著精神,雖是疲乏到了極點。卻仍不免為這件事犯難。

    不過他口出埋怨之詞,張皇后便忍不住抿嘴回護道:“這也怪不得人家?可陛下不要忘了,陛下每次讓他辦的事哪件不是得罪人的,不得罪人能把事辦成嗎?現在倒好,倒是數落他的不是了,臣妾也沒有怪陛下的意思,只是想告訴陛下,柳乘風沒有什麼罪過,就算有罪,那是為宮裡擔下來的罪。”

    朱佑樘苦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哎……事到如今,那麼也只能如此了,廉州建國也好,那兒是個好去處,柳家在那兒,可以效仿雲南的沐家,為大明朝世守海疆吧,朕待會兒就叫內閣擬旨,這件事也只能這麼定了。還有……”

    朱佑樘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正色對張皇后道:“你去取筆墨來。”

    張皇后聽到朱佑樘拍板下來,一時患得患失,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惆悵的好,這一加封只怕往後和太康再也難相見了,自己即將沒了丈夫,又要離了女兒,這種滋味可不好受。

    可她畢竟不是尋常村婦,知道這也是為了太康公主好。

    聽到朱佑樘要拿筆墨,張皇后的柳眉不禁蹙起來,道:“陛下,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拿筆墨做什麼,好好修養才是。”

    朱佑樘今日不知來了什麼精神勁,執拗的搖頭:“拿來便是。”

    張皇后只得去喚宮人,朱佑樘卻是臉色凝重的樣子,道:“不必去叫別人,你親自去,這件事很重要,朕不想讓人知曉。”

    張皇后見朱佑樘這緊張兮兮的樣子,也就不再去喚人了,親自出去一趟,隨即拿了筆墨來,又去搬了個茶几到榻前,朱佑樘此時已經從榻上坐起,只是渾身都沒有氣力一般,好不容易握了筆,張皇后只得坐在榻上去攙他,朱佑樘閉目沉思片刻,隨即下筆,在紙的右側先寫了密詔二字。

    張皇后看清了這字,突然生出一個感覺,這份旨意,可能就是丈夫的一份秘密遺旨了,想到這裡,她心裡又是難受,睫毛上沾了一絲淚花。

    隨即朱佑樘繼續行書,足足用了一盞茶功夫才將這秘旨書寫完畢,隨即他像是整個人都虛脫了一樣撲哧撲哧的喘氣,由張皇后照應著躺回榻上,朱佑樘才含糊的道:“把這份旨意收好,切記,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是為厚照好,也是為了柳乘風好,你沒看到嗎?這些人都想逼著柳乘風去廉州,朕不是懷疑他們的忠誠,朕是怕有個萬一,柳乘風一走,以厚照的性子大權必然旁落,若是落到周公、霍光這樣的人頭上,朕倒也放心,就怕有人利益熏心,有人圖謀不軌。人心終究是隔著肚皮啊,朕怎麼能放心的下呢?”

    這一番話,把朱佑樘的性格全部表露了出來,他是個任何事都放心不下的人,凡事都想追求個完美,就如他治理天下那般,日夜操勞,總是覺得這個不夠,那個還欠缺,所以總有忙碌不完的事,在交代後事這件事上,他也是如此,他只希望能安排到完美無缺,做到沒有任何漏洞可鑽,以保證這江山社稷和血脈可以延續。

    朱佑樘繼續道:“所以這份密旨,只由你來收藏,平時倒也罷了,若是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便立即將這旨意下發了去,昭告天下,傳召柳乘風立即進京,朕所信者,也只有他了。真有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能力挽狂瀾的也只有他,你切記,切記。”

    朱佑樘說罷,已是體力透支到了極點,眼睛慢慢閉上,手仍是牽著張皇后的柔荑,張皇后只是拼命點頭,她對丈夫的話深信不疑,既然丈夫有吩咐,這件事她自然會記清楚,來不及細看聖旨之中是什麼內容,張皇后連忙將聖旨收了,隨即才喚了宮人來照看皇上……內閣……

    劉健回到值房的時候已經到了正午,李東陽和謝遷也都在這兒等著結果,眼看劉健來了,李東陽連忙站起來,道:“劉公,事情如何了?”

    謝遷雖然沒有參與,可是對這事也頗為上心,聽到李東陽問便立即把眸子看過來,一副等候結果的樣子。

    劉健苦笑一聲:“賓之的辦法很好,皇上和皇后想必都已經心動了,他們說還要議一議,可是老夫卻知道,這事兒十之八九是成了,哎,今日若不是君前奏對看到那個陣仗,老夫還蒙在鼓裡,不知道這柳乘風的聖眷有多深……”

    劉健說罷搖頭,對他們來說,宮裡只需要無條件信任文官就可以了,若是對武夫或者太監深信不疑,那麼肯定就要禍國殃民的。

    李東陽道:“柳乘風和宮裡是一體,已經分不清彼此了,所以劉公說要動強的我才極力反對,不過只要事情辦成,柳乘風已經不足為慮。”

    劉健振作精神,道:“不錯,柳乘風已經不足為慮了,現在多半這個時候,他已經動身往京師的路上,而旨意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會發出來,只要有了旨意,君無戲言,他至多在京師滯留一些時日也就該啟程了。老夫現在關心的是,柳乘風若是走了,這錦衣衛都指揮使誰可擔任?”

    李東陽也顯得深沉起來,道:“錦衣衛是要害,確實不得不慎重考慮,現在錦衣衛裡頭,風頭正健的幾個同知和僉事一個叫陳泓宇,這陳泓宇是柳乘風心腹自不必說,另一個是溫正,溫正乃是柳乘風岳丈,也是和柳乘風死心塌地的。至於其他人盡皆默默無名,就算舉薦上去宮裡多半也不會認可。這才是最令人踟躇的地方,若是讓柳乘風的心腹上去,這錦衣衛多半還會一切照舊,錦衣衛行事還得按著柳乘風的意思去做,劉公,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不是內閣之福啊。”

    劉健淡淡點頭,慢悠悠的道:“所以我們必須得推出個人選來,這個人既然宮裡要能夠認可,又不能是柳乘風的人,當然,此人還必須要有擔當,畢竟柳乘風在衛所中留下的影響太深,十個就有七八個都是他的人,若是把握不住局面,要來也沒什麼用處,最後只會變成第二個萬通罷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827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20:15
第八百四十七章:聖旨到

    萬通那指揮使是當的夠憋屈的,名為指揮使,其實卻被當時的柳乘風架空,都指揮使在別人眼裡就是個笑話。

    現在劉健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別看平時大家大聲嚷嚷,說到錦衣衛時就是一臉的不屑。可劉健心裡卻清楚,錦衣衛親軍乃是要害衙門,這兒掌握不住,誰也不能保證將來那柳乘風暗地給自己使什麼絆子。

    問題難就難在這錦衣衛上下都已經充塞了柳乘風的人,幾乎所有的實權人物都打了深刻的廉國公烙印,若這錦衣衛是吏部、戶部也不成什麼問題,大不了找個藉口把這些柳乘風任用的私人擠兌走就是,可不要忘了,錦衣衛是親軍,跟內閣互不同屬,劉健手伸的再長,就算千方百計能想辦法把指揮使的職位弄到手,難道還能管理錦衣衛上下的人事?

    這條路是走不通的,劉健不禁苦笑,他原本還天真的想,只要把柳乘風趕走,這所有的事都能迎刃而解,可是現在往深裡想一想,又似乎不太對,柳乘風就算走了,錦衣衛裡的人還在,不只是錦衣衛,那緝事局、聚寶樓、聚寶商行、學而報和新軍裡頭到處都是他的心腹,這些人只認得廉國公卻不認得內閣,牽一髮而動全身,到時候柳乘風在廉州幕後操縱,照樣能左右朝廷。

    當然,唯一的好處就是柳乘風一走,這些人的影響力會消減不少,看來這件事只能慢慢的來。徐徐圖之的好。

    劉健打定了主意,又和李東陽說了幾句話,想到方才入宮覲見手頭還有許多事耽誤不得,隨即又回暖房去票擬,到了傍晚的時候,正心殿那邊終於來了人,讓內閣擬出加封的聖旨來。劉健已是乏了,李東陽便為他執筆,斟酌了片刻草擬了一份聖旨叫人送了回去。這聖旨只要去了司禮監加了印那便算板上釘釘了。

    內閣這邊有些激動又仍有不安,柳乘風一走,這朝局只怕要變一變了。若是再加上新君登基的因素,這往後的事還真不太好說。

    其實何止是劉健這些人心情複雜,在司禮監這邊,蕭敬親自閱過了內閣擬定的旨意,覺得並沒有什麼問題,隨即便叫了掌印太監拿了玉璽加了大印,手裡捧著這油墨未幹的聖旨,蕭敬愣愣的發了會兒呆。

    今日他就像是做夢一樣,仿佛許多事都在自己眼前都不太真切,自己一心一意想要壓錦衣衛一頭。一心想要整一整這柳乘風,這些年,他也確實受了不少氣,可是這個時候,他突然發覺自己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喜悅。柳乘風這個對手說壞也壞,說不壞也不太壞,雖然雙方反目成仇,可是再回憶那些歷歷在目的往事,蕭敬甚至忍不住在想,這個人對雜家雖然有威脅。卻未嘗沒有過恩惠,從前禦馬監那件事若不是他……

    蕭敬長歎了口氣,顯得有些鬱鬱不樂,今日走了柳乘風,可是只要他還在京師,明日就會有王乘風、張乘風,在這京師裡頭混下去就必須要爭,今日是和柳乘風爭,明日又是和誰爭呢?

    或許下一個對手,會比柳乘風更加冷酷,更加無情,更加下三濫。

    到了那時,或許就是剝皮敲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但願……但願雜家不至於像現在這般狼狽吧……”蕭敬心裡不免在想,柳乘風這個傢伙雖然總是把人逼到牆角,可是蕭敬感覺這個傢伙對自己似乎也不算太壞,雖然陰險狡詐,越來越讓人覺得不可戰勝,甚至讓蕭敬都有些喪氣,可是蕭敬卻總是有這種預感。

    他和柳乘風畢竟只算是文鬥,那麼接下來,又會如何鬥呢?或許……雜家也該急流勇退了才是,蕭敬冒出了這個念頭,竟是不禁打了個冷戰,他是歷經數朝的人,這一輩子見識的東西太多,此時的他不禁想起了先帝的時候,那個時候的爭鬥才是血腥無比,蕭敬竟是發覺自己沒了多少鬥志,或者……真的是因為老了。

    可是……

    這種事想歸想,也不過是在腦海中一下子而已,蕭敬重新抖擻精神,最後將這聖旨放在了案頭上,吩咐道:“快,立即讓人送回內閣,不要耽誤,內閣那邊也等的急呢。”

    …………………………………………………………………………………………………………………………………………

    北通州。

    一隊人馬下榻在當地的聚寶樓裡,能帶著護衛和僕從在聚寶樓下榻的人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便是金牌的會員也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當然有一個人是例外,此時柳乘風正坐在聚寶樓後院最深幽的廂房裡,裡頭的陳設並不奢華,卻很別致清靜,外頭是高強與幾個護衛輪崗,確保這方圓三十丈之內不會有人靠近,而在裡頭,柳乘風一邊吃著茶水一邊聽著本地千戶所千戶稟告京師的事宜。

    京師近來實在太古怪,突然有人拿廉州的封地來做文章,原本柳乘風會在南昌多逗留幾日,可是等到皇上來了旨意,詢問他廉州的事柳乘風便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再加上錦衣衛的傳報按時會將京師的一些消息送來,柳乘風也沒有多想,立即快馬揚鞭北上,連夜往京師這邊趕。

    事情就蹊蹺在,這些人明知拿廉州來尋他柳乘風的錯不會有任何效果,可是偏偏還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那麼這些人必定有什麼圖謀,可具體有什麼圖謀柳乘風遠在江西又不可能分析出來,那麼自然還是早早進京為妙。

    趕了幾天的路終於到了北通州,靠近了京師柳乘風才松了口氣,他當然清楚,自己這一趟離京,對京師裡的許多人來說是一件難得的一次機會,柳乘風深信,在自己的背後一定有人搞陰謀。

    明日清早柳乘風可以就可以直接入京了,今夜似乎可以安穩的睡一覺,而這北通州的千戶則是稟告了些京師裡的異動,其一就是廉州的事已經越鬧越大,要脅請辭的官員也是越來越多,如今已是滿城風雨。這其二,便是今日一早,皇上召見內閣大學士劉健入宮奏對,至於具體說了什麼,卻是誰也不知,不過柳乘風估計,這事兒是劉健操作出來的,而清早的奏對,想必正是劉健借題發揮的時候。

    不過他人在北通州,現在多想也是無益,倒不如索性好好睡一覺,明日清早直接進京,到了那時事情也就明朗了。

    打發走了本地的錦衣衛武官,柳乘風正要準備沐浴,高強急匆匆的尋來道:“公爺,有旨意來了。”

    “旨意?”柳乘風滿是懷疑,深更半夜的發來旨意,未必是什麼好事,若是表彰自己的功勞,現在也不是時候,至少也要等到自己進京再說。殊不知這聖旨按理是柳乘風進京之後才發的,可是聖旨加印之後送去了內閣,內閣未免夜長夢多,索性連夜發出,傳旨的是通政司的太監,想必心裡頭老大不樂意,可是內閣那邊已經拿了主意卻也無可奈何,於是連夜出京到了北通州才知道廉國公居然一看下榻在這裡,於是便巴巴的尋來了。

    “人在哪裡?”柳乘風沒有多問,此時問再多也沒什麼意思,等下旨意頒佈出來一切答案就揭曉了。

    柳乘風打了個哈欠,只覺得有些困意襲來,卻不得不強打精神,讓高強領著自己去花廳裡接旨意。

    半夜三更的,其實誰也不想勞師動眾,可是差遣的事分派下來卻也是沒辦法,這傳旨的太監也是哈欠連連,在花廳裡昏昏欲睡,等聽到柳乘風的腳步聲才振作精神,連忙堆笑著站起來,對柳乘風畢恭畢敬的行禮道:“奴婢見過公爺,聽說公爺在江西大捷,皇上高興的緊,奴婢也為公爺高興呢。”

    如今的柳乘風已經不再是那個太監們不太瞧得上眼的傢伙了,莫說是這傳旨的太監,便是蕭敬到了柳乘風面前也得說客套話。柳乘風朝這太監微微一笑,道:“深更半夜的是,傳的是什麼旨意?內閣還是宮裡送來的?”

    柳乘風試探性的問了問。

    這太監笑吟吟的道:“內閣遞來的,說是萬分緊急,差遣奴婢前來傳旨。”

    內閣?那麼就不是中旨了?這麼說來,這份旨意應當是劉健清早和皇上說了什麼,隨後皇上便命內閣擬旨出來頒發,這種聖旨有七八成的可能並不是代表皇上的意思,而代表著內閣的想法,內閣和柳乘風一向勢同水火,再加上京師裡頭為了廉州鬧得滿城風雨的事,柳乘風感覺有點不太妙了。

    不過妙不妙顯然這旨意都得接,柳乘風朝這太監點點頭,道:“那麼就有勞公公傳旨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828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20:40
第八百四十八章:封王
               
  「聖旨,奉天呈運大明皇帝,詔曰:朕肇基東土,列聖相承,保乂萬邦,天心篤佑,登生民於衽席,偏中外而尊親者,百年於茲矣。

  朕登基十三年,勤勤懇懇,殫精竭慮,不敢懈怠。幸賴祖宗庇佑,百官效命,於是四海之內萬邦皆有朝慕之心,藩人來朝,沐浴恩澤,浩蕩王化,夷人亦爭先效之,於是祖宗之法各國效仿,聖人經義人人欽慕。

  夷人如此,非懼大明之威,實乃沐上邦恩澤矣,大明以德治國,以恩沐澤宇內,嘗未有侵吞藩土之事。

  國雖大,不欺弱小,此上國之道也,茲有廉國公、駙馬都尉、錦衣衛親軍都指揮使柳乘風於國有功,朕念其忠義,乃破先祖舊制,敕封廉州,以期其子嗣永享國祿,其為人恭謹,效命於朕雖不過數載,卻肝腦塗地,不計私利而滿腹圖報之心,朕心甚慰之。朕又嘗聽人言,其封廉州之後開蠻土拓無主之地吸納流民,刺亦善政,亦是為國分憂。奈何大明承天命………改廉州為楚地,敕其為楚地國王,賜金印、頒金冊,佈告中外,咸使聞知。欽此!」

  一封聖旨洋洋千言,這一開始,柳乘風聽到什麼萬邦來朝,什麼夷人沐浴恩澤的時候還有點兒心裡打突突,現在廉州的事炒得沸沸揚揚,柳乘風現在一聽到什麼恩澤四方就頭痛,道德這東西也不是說不要,可是這麼偏執實在有讓人反感了。

  其實柳乘風也知道,自古以來天朝上邦們一個個大義凜然。天天打出恩澤四方的名義,從不去侵吞人家的土地,這其實並不是因為什麼道德神君附體,只不過就當時的生產力來說,上邦們都處在農業社會,農業社會最需要的是肥沃的土地,而大明朝佔據的本就是普天之下最肥沃的土地之一。至於那些邊陲的藩國大多生產力低下,土地又都偏僻,佔了非但沒有好處反而是一種負擔。要知道,在這個時代連嶺南和瓊州都是充軍發配的地方,雖然嶺南在南宋時還有些起色。可是畢竟屬於鳥不生蛋的地方之一,可以想像,此時的藩國有多窮鄉僻壤。

  因此歷代的統治者索性順水推舟,自詡什麼恩澤正義,弄出這麼一套朝貢的體系,只維持了一個表面上的名分,卻從不吸納和吞併藩國土地,於是這一套理論也經過歷代讀書人潤色之後漸漸成熟,這番邦的朝貢體系才漸漸的厚實,其實從一開始。這顯然不是皇帝們沒興趣開疆拓土,只是因為生產力限制而已,可是這麼一套理論傳輸了幾百甚至上千年,以至於現在的讀書人對其盲目,根本就不考慮現實情況。結果就是祖宗們根據現實弄出來的這麼一套自欺欺人的把戲,讓京師那些混賬都成了道德先生,柳乘風很悲催,他不留神就成了土豆哥哥們大戰的壞人。

  不過旨意聽到一半的時候,柳乘風的心總算踏實了,聖旨裡頭又開始誇獎他為為朝廷做了很是實事立下了很多功勞。還特意加了一句為人恭謹四字。

  這四個字是很有意思的,因為聖旨的開頭,分明是衝著柳乘風侵吞土地來的,按照朝廷裡那些道德先生們的意思,柳乘風現在是十惡不赦,為人囂張跋扈,不但在朝中目中無人,還欺凌番邦,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壞透了。

  可是聖旨裡直接拍板,給柳乘風加了恭謹二字,什麼叫做恭謹?就是恭敬謹慎,和京師裡抨擊的囂張跋扈簡直就是一對反義詞,這分明是皇帝給自己定了性,推翻掉了那些腐儒和別有用心給他的論斷,連皇上都說自己恭謹了,若是再有人說自己張狂,說自己目中無人,說自己不知禮義廉恥,這等於是說皇上目不識人,是和皇帝打擂台。

  可千萬別想看聖旨裡頭的用詞,因為每一個用詞都是經過推敲的,無論是內閣還是皇上親自草擬的聖旨,絕不會隨意將一些詞句添加進去,而假若添加,那麼必定是含有深意。

  到了最後,莫名其妙來了個建藩於廉州,改國號為楚,敕為楚國國王,柳乘風一時懵了。

  事實上在太監宣讀聖旨的時候,柳乘風曾經想過無數種可能,要嘛就是皇上和自己同仇敵愾,要嘛就是皇上逼迫自己在廉州這件事上做出讓步,反正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博弈的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之中,宮裡是打算對大臣們採取懷柔而犧牲掉柳乘風的利益,又或者是為了柳乘風而對大臣們採取強硬的態度,柳乘風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這些年他見識的夠多了,早已麻木。

  可是居然稱藩建國,這就讓柳乘風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他心裡先是大喜若狂,稱藩和封藩可是兩個概念,所謂封藩,那是朝廷對宗室的,宗室們畢竟是皇族,所以朝廷要給他們名分和利益,於是將他們敕封到某地,敕命為藩王,這種藩王有親王和郡王兩種,表面上似乎是王,其實許多事上都有限制,比如在封地之內,表面上所有人都得聽你的,可是治理你藩地的人卻是朝廷任命的,也就是說,什麼事都得讓這些官員轉一個手,無論是軍事,是政務還是財權,名義上雖然屬於你這個親王或是郡王,其實都把持在了朝廷手裡,而你這藩王唯一的用處就是混吃等死而已,朝廷的官員收了稅之後,會把一部分上繳國庫,另一部分拿出來送去王府,至於王府想要招募兵勇,那更是受到了嚴格的監控,這滿天下都是廠衛,你想作死嗎?便是寧王老奸巨猾,其實也不過是通過養賊的方式來暗中增強自己的實力,更不必說其他的藩王了。

  所以這個王徒具藩王之名,其實說白了就是個朝廷的爵位而已。可是稱藩就不同,後者重一個封,也就是說這是皇帝老子給你,可是前者則更具主動所以才叫做稱,也就是說,你本身就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臣民,而朝廷只是在這件事上進行承認而已,承認你國主的地位,並且建立朝貢體系。

  而這種藩國最大的好處就在於,在朝廷承認你的疆域之內,一切的事都是你說了算,官員的任免,收取稅收,而朝廷要你盡的義務,不過是按時朝貢而已。

  這才算真正的藩王,而且真正屬於土皇帝的那種,以後柳乘風無論在楚地做什麼,這朝廷也沒人非議,想咋樣就咋樣,自己的地盤自己做主。

  這可以算是很豐厚的賞賜了,柳乘風不驚喜都不成,按理說他在朝中也是公爵,混的如魚得水,若是朝廷讓他去做什麼真臘王亦或者是呂宋王,柳乘風未必樂意,那些地方畢竟是鳥不生蛋的地方,去了也是吃苦,沒什麼意思。

  可是廉州那地方不一樣,廉州雖小,人口不比安南少,而且未來湧入的人會越來越多,也極為富庶,再加上在廉州的商賈成群,又有無數的工坊、港口、船隊做支撐,在那兒稱藩絕對值當。

  柳乘風這個人的性子一向如此,不太受人約束,只是身在朝廷,想不被人約束又怎麼可能,他做過許多事,事事都被人綁縛住了手腳,無論做什麼都有人反對,為了把事情推行下去往往費盡了腦筋,可是現在……柳乘風已經可以感覺到上天給了他一個無比倫比的機會了。

  不過驚喜歸驚喜,等驚喜過來,柳乘風又不免琢磨起來,宮裡怎麼會打這個主意,他早就明白,皇上現在重病,按照皇上的設想,自己應當留在京師輔佐太子才是,可是一旦稱藩就不可能再到京師呆了,柳乘風頓時醒悟,這一切一定有個幕後推手,有人想要調虎離山,讓自己滾的遠遠的,離京師越遠越好。

  沒了自己,輔政大臣裡頭就少了一個制衡,這些人已經急不可耐的想要攬權了。

  柳乘風臉色漸漸有些冷了,如果說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涉及到了陰謀,這讓柳乘風的驚喜大打了折扣,表面上他似乎佔了便宜,可是那些那麼幕後的推手豈不是也佔了便宜?柳乘風失去了大明朝的權柄,得到的一個藩國,而他們什麼都沒有付出,就已經觸手可及的要摸到至高無上的神器了。

  可是……

  可是聖旨已經頒發,君無戲言,就算柳乘風現在不肯,也是覆水難收了。

  柳乘風這才明白,為什麼這聖旨會連夜發過來,連這麼一點點時間也不願意等候,有人是生怕夜長夢多,生怕滋生什麼變故。

  「這京師的水還真深啊……」柳乘風不由苦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平叛雖然辛苦,可是沒有這麼多掣肘和陰謀算計,反倒讓柳乘風覺得輕鬆,可是在京師這趟渾水裡,柳乘風感覺真有點身心疲憊。

  「或許……真該到了急流勇退的時候了……只是……這些人會肯嗎?」
匿名
狀態︰ 離線
829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33:10
第八百四十九章:入京

    在朝陽門外頭,李東陽穿著朝服帶著幾個禮部的官員乘轎出來,向城外走了數裡的路才在驛亭停下,隨即李東陽鑽出了轎子,其餘官員見狀自然也趕緊從轎裡出來。

    今兒一大清早的時候就有了消息傳來,說是廉國公已經到了北通州,今日上午就能抵達京師,李東陽與劉健商議了一下,決定來接一接。

    這麼做既是展示下朝廷對柳乘風的態度,不管怎麼說,這柳乘風再怎麼讓人看不慣,可畢竟還是有功之臣,這一次平叛居功至偉,朝廷至少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而且自此之後,內閣和柳乘風暫時也不會起什麼太大的衝突,所以現在趁機修補一下關係也是不錯,人家是堂堂正正的皇親,將來就算遠在天邊,可是照樣能有些影響,維持這鬥而不破的局面不是什麼壞事。

    當然,李東陽真正打的如意算盤卻不只是這些,他這一次出來,用的是藩王的禮節來招待,也就是說,禮部已經把柳乘風當作是藩王了,既然是藩王進京,按道理來說,禮部還真不能冷眼看著,這也是提醒柳乘風,這一次朝廷的旨意已經頒發,事情已經沒有了迴旋的餘地,現在大家也已經默認了此事,所以柳乘風還是老老實實接受了,不要再抱有什麼幻想才好。

    在這驛亭裡頭,李東陽默不作聲,眼睛遠遠眺望著亭外的馳道,這兒車馬如龍。越是天光就越是熱鬧,甚至在附近還有幾個茶棚四處吆喝叫賣,他們的生意居然不錯,那些過往的車馬有時候肚子餓了或是覺得口舌乾燥,都會下來吃一杯熱茶,吃幾個點心。

    據說現在馳道在各地修築,那些靠近車馬密集過往的茶攤越來越多。單靠擺茶攤糊口的人就超過了萬數,李東陽平時只在邸報裡看過一些這方面的事,現在親眼所見。頓時也不禁有些感慨,雖然柳乘風不怎麼樣,朝中對修建馳道的態度也是分歧很大。很多官員認為修建馳道是浪費民脂民膏,只會平白便宜了商賈,有這些錢倒不如去都修建學堂。

    持這種觀點的人可是不少,不管怎麼說,清議是讀書人把持的,修築河堤會有人罵,撥款軍餉也會有人罵,修築道路亦或是疏通河道都會有人罵,罵的理由五花八門,可是學堂就不同了。不管是誰,至少但凡是讀書人出身誰敢對學堂說一句嘴?於是乎,不少人在罵其他開支的同時,就免不了要搭上學堂了,一條馳道能修多少學堂。掐指一算,更是覺得自己發現了新大陸,原來馳道這般費錢,能修這麼多學堂,於是便立即昏天暗地,覺得日月暗淡無光。不免又要捶胸跌足,要狠狠錘著自己的胸口放言幾句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國朝到了現在正是亂政迭出,想當年便是蒙元卻也知道要讓人讀書,而從不修築馳道,連韃子都知道重禮儀而輕技巧,現在看來,國朝是真連蒙元都不如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言論豈是影響不到內閣半分?不過身為內閣學士,這種言論,李東陽是聽得耳朵出了繭子,雖然覺得有些言辭有些駭人,可是話又說回來,現在看到這馳道上川流不息的景象,雖然馳道花銷巨大,卻也還值得。

    李東陽隨即喚來個小吏,吩咐一聲道:“去,買副茶水和糕點來。”

    這小吏呆了一下,顯然也是愣住了,這小茶攤上的茶水那也是低劣無比,想不到閣老竟要嘗嘗,他踟躇了一下,李東陽向他拋了個嚴厲的眼色,小吏才乖乖去了。

    正在這時候,馳道上幾輛華麗的馬車也到了驛亭邊停住,這幾輛馬車顯然價格不菲,從車廂的花紋和設計便可看出這是車馬坊今年最流行也是最豪華的款式,李東陽聽說現在有的一副車馬要價五百多兩銀子,就這個駭人聽聞的數目還有人趨之若鶩,今日一見這馬車,頓時也覺得新鮮。

    不過更新鮮的是馬車裡的人,一般人要嘛是出城,要嘛進城,進城的人看到朝陽門遙遙在望,自然也不會特意在這裡歇腳,而出城的人此時正是精神奕奕,還有許多路要趕,自然也不會在驛亭這裡落馬,再加上李東陽的出現,陪同的還有不少官員,更不必說上百個皂隸了,這些人已經將亭子拱衛了起來,連附近驛站的官員也都帶著人前來作陪,就算有人想到這裡歇一歇,那也會尋個別的清靜的去處,畢竟無論是工商還是尋常的讀書人,多少對官會有些畏懼之心的。

    可是這幾輛馬車不但華美,而且來的扈從雖然是便裝,可是一個個都是蠻身虎目,很是矯健,而且人家根本就不畏他的官儀,直接就這裡把馬車靠了邊,等到馬車裡的人鑽出來,李東陽卻是微微愕然一下。

    下來的是李東棟,李東棟如今雖然穿著一身便裝,可是現在也慢慢養出了幾分韜晦和威儀,他踩著高凳下了車,目光瞥了李東陽一眼,居然沒有上前。

    這一對族兄弟說來也是好笑,雖然是各為其主,可畢竟情分還在,私下裡二人關係也是很親近,可是到了這外頭,當著許多人的面,竟是有著很大的生疏。

    李東棟後頭的馬車也下來了人,從馬車裡下來的也都是柳乘風的一些心腹,除了溫正之外,還有陳泓宇、霍正、張書吏幾人,他們顯然也是聽到了風聲特意來迎接柳乘風的,待所有人都落了馬車,李東棟和幾人低聲說了幾句話,才走過來,一齊正兒八經地向李東陽行禮,道:“原來李公也在,下官冒昧,還請大人恕罪。”

    李東陽坐著,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些人,這些人當中超過半數以上都將留在京師,成為內閣的絆腳石,不過李東陽也算半個宰相,這點容人的氣量還是有的,他捋著須看著眾人笑道:“怎麼?是來等楚王殿下的?老夫正好和你們不謀而合,好了,不必拘謹,我們一起迎候楚王殿下吧。”

    李東陽刻意地把楚王殿下四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長。

    李東棟淡然一笑,道:“是。”

    說罷,這些人便到了另外一邊,似乎兩方沒有什麼交集,都是默然無語。

    再過了片刻,馳道的另一頭終於看到一隊浩蕩的人馬到了,這些人足有百來人,除了馳道靠右是幾輛馬車行駛,在馳道側邊上則是看不到頭的馬隊,一般情況,馳道都是容馬車通過的,在馳道的兩側位置,也會有一些尋常的行人,而快馬則是儘量靠著馳道邊沿走,這支隊伍人數不少,一眼就能看出馬隊拱衛的人身份不低,馬車到了驛亭這邊,便有小吏過去,過了一會兒,一隊隊騎士在這附近駐馬,那遠道而來的馬車也就在這兒停住。

    柳乘風從馬車裡鑽出來,貓了一眼亭子這邊,臉上雖然有些趕路的倦色,可還是強打起了精神,再過不久,他就要正式進京,而在這裡,自己的待遇似乎還算不錯,竟是內閣大學士也親自來迎接了。

    下了馬車,李東陽已經帶著一干官員過來,笑吟吟地靠近柳乘風,遠遠的便道:“楚王殿下遠道而來,實在辛苦。”

    柳乘風笑吟吟地看著他,忙道:“大人想必也是久候,今日見大人在這裡,孤王倒是松了一口氣。”

    柳乘風這叫借坡下驢,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封王的幕後慫恿者就是李東陽這些人,既然人家這般巴望自己封王,自己就稱孤來噁心他。

    柳乘風自稱孤王,倒是令李東陽愕然了一下,他也想不到,這個傢伙居然這般上路,昨夜下的旨意,今日就這般順口了。

    李東陽卻只是面帶微笑,道:“殿下何出此言?”用這種臣子對藩王的口吻和柳乘風說話,李東陽雖然極力想表現出平常,可是仍然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柳乘風道:“連李大學士都閑來無事跑來這地方閑坐,那京師肯定是無事了,既然如此,自然是因為太平無事的緣故,所以孤王才松一口氣。”

    柳乘風亂七八糟地說著自己的理論,令李東陽啞然失笑,這傢伙分明有擠兌自己的意思,卻是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寒暄了幾句,柳乘風的目光終於在李東棟幾人身上,不過有外人在場,柳乘風並沒有和他們多說什麼,只是朝他們點點頭,李東棟等人會意,也只是與柳乘風相視一笑。

    柳乘風道:“還是儘快進京吧,不知皇上的病情如何?我在江西的時候就頻頻聞到噩耗,哎……閒話少話,入宮覲見為宜。”

    李東陽頜首點頭,眾人上轎的上轎,上車的上車,所謂的迎接其實也就走個過場,面子上的事做足了,大家也就興致闌珊。
匿名
狀態︰ 離線
830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0 17:34:12
第八百五十章:宮裡長短

    進京之後,柳乘風沒有逗留,而是直接入宮覲見。

    在宮外侯了片刻,隨即宮裡就有了消息,讓柳乘風立即入內,隨太監領著到了正心殿這邊,柳乘風進入正殿,卻沒有看到朱佑樘,只見到張皇后端坐在這兒。

    張皇后的臉色帶著憔悴和疲憊,還有一股濃濃的哀色,柳乘風心裡打了個突突,心裡想莫非是這個時候皇上已經不成了?

    不過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揣測,若當真是皇上駕鶴西去,這宮裡哪裡會有這般的寧靜?只怕早已亂成一鍋粥了。

    張皇后見了他,露出幾分喜色,她緩緩地站起來,看了柳乘風一眼,含笑道:“柳乘風,有些日子不見了,本宮見了你,心裡自在了許多,哎,這宮裡亂如麻的,外朝的是非也多,現在皇上病危,本宮真不知如何是好,你能回來便好,本宮也算有了個仰仗,來,坐下說話吧。”

    她說的話並沒有作偽,張皇后現在本就是心思如麻,再加上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已經讓她亂了方寸,可是有些事非她拿主意不可,所以她只能掩住悲痛。可張皇后畢竟還是女人,總是有個限度,柳乘風對張皇后來說也是親眷,張皇后的親眷本就不多,無非是張家兄弟和柳乘風而已,只可惜張家兄弟總是不太靠譜,張皇后也仰仗不到他們頭上,柳乘風則是不同了,這個女婿行事還是很有分寸的,什麼事交給他都安心。

    柳乘風趕緊誠惶誠恐地道:“微臣來遲。娘娘勿怪。”

    張皇后苦笑搖頭:“什麼來不來遲的,你在江西那也是勤于王命,哎……不說這些事,皇上現在剛剛醒來,本宮讓他先歇息一會,待會兒再召問你,趁著這個功夫。本宮有些話要和你說。”

    柳乘風點點頭,他心裡明白,這不是張皇后趁著這個功夫想和自己說話。而是刻意安排自己和她說話,既然是刻意安排,那必然有許多事要說。

    太監給柳乘風搬來了椅子。柳乘風側身坐下,道:“請娘娘示下。”

    張皇后勉強地含笑道:“聖旨,你已經接到了吧,如今敕封了楚王,這既是內閣的意思,其實也是本宮和陛下的意思,內閣怎麼想的,本宮不知道,可是本宮和陛下都是為了你好,你能體會嗎?”

    柳乘風凝重地點頭。道:“微臣自然能體諒到娘娘和陛下的苦心,微臣何德何能,蒙陛下和娘娘垂青,委以軍國大事,又下嫁公主于微臣。如今又是稱藩建國,恩惠如海似天,便是肝腦塗地也難以報答了。”

    他說的倒是真心話,雖說他這些年也為宮裡做了許多事,可是這個世界有本事的人如過江之鯽,所有人缺的只是一個機會。而這正是朱佑樘和張皇后給他的,沒有這個機會,柳乘風一輩子仍是默默無聞,和大多數懷才不遇的人一般永無出頭之日。就算所以才有知遇之恩的說法,每一匹千里馬的背後都占著一個伯樂,不是有句話叫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嘛,意思就是這個。

    更何況,這件事正如張皇后所說,封王的事不管內閣懷著什麼鬼胎,可是對皇上和張皇后來說,也確實是為自己打算,若是他們對自己懷有私心,是絕不可能下達這樣的旨意的。

    柳乘風的性子就是如此,雖然睚眥必報,可是別人對他好,他銘記於心,絕不敢相忘,那種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便罵娘的人多了去了,一旦懷才不遇,便頓時覺得天昏地暗,人人都用心險惡。可一旦自己飛黃騰達,於是便洋洋自得,總覺得這是自己的本事,和別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張皇后頜首點頭,對柳乘風的回答很是滿意,道:“可是你也知道,既然封了藩王就要就藩,從此之後你要離京,只怕往後再難相見了。”

    柳乘風黯然道:“娘娘說的也是,其實說句實在的,微臣也不想離京。”

    張皇后的臉色又變得鄭重起來:“人這一輩子不就是如此嗎,哪有什麼事都順心如意的,本宮有幾句話倒是想和你吩咐,太康公主也要隨你去廉州,這一去,本宮放心不下,到了廉州,你要多多順著她一些才是,她有時候小孩兒心性,確實不似大家閨秀,可是你這做丈夫的,可不要怪她。”

    柳乘風苦笑道:“是,是。”

    張皇后又道:“還有一件事,你想必也知道,皇上現在病重,只怕時日已經無多了,御醫們如今都說皇上再難熬過今年,哎……”張皇后愁眉不展,鬱鬱不樂地道:“這些時日,本宮會很忙,許多事還要託付給你,外朝那邊要人照看,內宮這邊也得有人拿主意,所以這幾日你日夜待命,隨時聽本宮傳召。太子頑劣,將來做了皇帝不知會是什麼光景,將來你又要離京,沒了你在,太子就更難有人約束了,你這幾日和太子多親近,多說一些道理。”

    張皇后似乎還想吩咐,可是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顯得更是情緒低落。

    越是這個時候,在官面上絕對沒有人敢提及皇上就要駕鶴西去,太子即將要登基的。這畢竟有些忌諱,若是被別人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巴望著皇上去世呢。

    所以此時這些知道些內情的,對這件事都有忌諱,而張皇后直截了當地把這件事擺在檯面上來對柳乘風說,把這層窗戶紙捅破,自也是把柳乘風當作了自己人,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口忌。

    柳乘風的表情也很是凝重,說實在話,今日的張皇后很難再看到她平日那種恬靜端莊的樣子,莫說是人憔悴了,便是說話也失了許多條理,柳乘風可以看出,張皇后此時方寸已經大亂,她說了這麼多,其實只是想尋個人站出來分擔而已。

    柳乘風深吸一口氣道:“娘娘放心,若是有什麼差遣儘管吩咐,這宮裡不比宮外頭,沒幾個親近的人張羅是不成的,微臣隨時候命便是。”

    張皇后嫣然一笑,道:“那便好,但願一切順利吧,是了,你去見皇上吧,本宮已經熬了許久,也該去歇一歇了,好好陪著皇上說說話,他雖然口裡不說,其實心裡也盼著你能回京,你遠在江西,他怕見不到你,還有許多事想要吩咐你呢。”

    柳乘風行了個禮,隨即便由人領著進入了寢臥。

    寢臥裡頭檀香嫋嫋,卻又夾雜著幾分草藥的氣息,病榻上傳出急劇的咳嗽,太監們慌亂地要去收拾,柳乘風快步上前幾步出現在榻前,接過一個太監手裡的濕巾,隨即將已是被人扶起的朱佑樘攙住,用濕巾擦拭了朱佑樘唇邊的污垢。

    朱佑樘沒有說話,大口地喘著粗氣,待柳乘風把濕巾交還給身邊的太監,朱佑樘才笑了笑道:“朕這個樣子很狼狽吧?到了這個時候,朕才知道,朕也只是凡人,受命於天也好,真命龍子也罷,也有生老病死,也有病痛纏身。”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有德便是不凡,古時的賢人又何嘗沒有生老病死?可是後世的人人人膜拜,並不覺得他們有了病痛就與凡人無異了。皇上又不是仙人,自然也有病痛,可是皇上是有大德的人,天下人都受過皇上的恩惠,弘治朝也是大明最興盛和安定的時代之一,單憑這些,陛下已經不凡了。”

    朱佑樘的臉上染了一層紅暈,被柳乘風這般一說,也是振作了精神,用驕傲的口吻道:“不錯,朕這一輩子或許與凡人無異,為政時也有許多疏忽之處,可是朕問心無愧,也還算對得起祖宗對得起蒼生。”

    柳乘風笑吟吟地道:“陛下聖明,只此一件事就是凡人所不能企及了,微臣以為,農人要務好農不難,工匠要做好工也不難,讀書人要用功讀書也不是難事,可是做官的能做個好官就難了,可要是天子能做個聖明之君那便是難上加難。這是因為農人不能務好農便有挨餓之虞,工匠做不好工就有窮困之害,而官員處處都是誘惑,想要抵消這些誘惑,而持著自己的本心去施政則需要極高的操守了。至於天子……”柳乘風歎了口氣,道:“天子享萬民供奉,美酒、美色任他摘取,又無人管束,隨時可以恣意胡為,可是要做一個好皇帝,就必須抵抗美色酒氣的誘惑,陛下想想看,這世上有幾人能做到?而陛下之所以聖明,其實在微臣看來並非是因為天資有多聰敏,而在於陛下在這美色和酒氣面前能保持自己的本心,舍玩樂而勤政務,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陛下這般的?”

    柳乘風的一番話,讓朱佑樘聽得連連點頭,不知不覺,連病痛也像是輕了許多……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1:0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