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思塵]夜筆失魂錄[全書終]

其九 召靈 第九節 筆仙之四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又是三天。這三天以來，廖素婷雖然心裡面對蕭陶然的說法半信半疑，但她可不敢再冒那個風險，晚上跑到教學樓去上自習了。不過這樣一來，倒是真的沒有再碰上過什麼怪事，她也就漸漸地放鬆下來。

　　真的，說到底，那天她也只是從玻璃反射的倒影裡面看到了一張奇怪的面孔，然後又在熄燈之後聽到了奇怪的腳步聲，僅此而已。要真說起來的話，看到錯覺是誰都有過的經歷，她小的時候，也曾經在起夜時把掛著白色西服的衣架當做是幽靈來著。至於那奇怪的腳步聲，說不定是別間教室還有哪個沒來得及走的同學發出來的。要是為了這種小事就大驚小怪，實在是對不起一個學習著科學理論的新世紀青年的名頭。

　　這一天上午，就是廖素婷的半期考試，其實也就只有高等數學和線性代數兩門課而已。中午吃過飯，總算可以放鬆一下了，為了祛除這一段時間以來學習的疲勞，她打算好好睡一覺。

　　寢室裡面的室友們也都出去玩兒了，這正合她意，因為那幾個傢夥平時總是吵吵鬧鬧的，要是呆在宿舍裡面，還不得把她煩死？這樣倒好，她把窗簾一拉，寢室裡面就暗了下來。廖素婷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趟，就閉上眼睛做起了美夢。

　　“……唔……學姐……”

　　廖素婷坐在明亮寬敞的大屋子裡面，面前是一張漂亮的紅木書桌，而在她的旁邊，夜永咭學姐正一臉笑意地看著她。

　　“好啦，不許走神，這道題目還沒做完呢~~”

　　溫柔的輕語雖然帶些責備的意味，廖素婷卻是歡快地點了點頭。連忙低下頭，看著面前的題目，但是不知怎麼，注意力完全集中不到書本上去。

　　學姐真漂亮啊……身材也好，性格也好，學習成績也好，聽說體育也不錯，在男生裡面超有人氣的，不過直到現在也沒有男朋友，是因為眼光太高了麼？不過說來也是啊，要是自己有學姐這麼好的條件，也一定要精挑細選才行，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被哪個男生占了便宜。可惜自己雖然臉蛋兒勉勉強強還看得過去，但是身材什麼的就遠遠比不上了，再加上還是個眼鏡妹……嗚~~~~

　　廖素婷在睡夢之中翻了個身。

　　說起來，好像除了那個胖學長蕭陶然之外，很少見學姐跟其他男生說笑過呢。難不成他是學姐的男友候選？別開玩笑了……蕭學長胖的跟豬一樣，哪裡配得上學姐啊？聽說學姐還有一個哥哥，是當作家的……真好啊，這樣的書香門第……

　　廖素婷偷偷抬起頭來，眼前仍然是夜永咭那微笑的面孔，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自己。

　　微笑……的面孔……看著……自己……

　　廖素婷的眼睛微微睜開了。

　　那張面孔……

　　“哈？！”

　　她渾身一哆嗦，嚇得差點從床上翻了下來。

　　就在她的臉龐正對著窗戶上，此時正有一張面孔趴在那裡，似乎正在窺探著房間裡面！

　　廖素婷眨了眨眼睛，頓時發起了火：

　　“你搞什麼啊？！嚇死我了！”

　　由於剛剛睡醒，睡眼朦朧，在加上還隔著一層窗戶，廖素婷並沒有看清那人的長相。不過料想只是外面有同學在惡作劇而已，她也沒有在意。何況這一句罵已經讓那個人把頭縮了回去。廖素婷動了動眉毛，也就不再管她，繼續睡下做自己的美夢。

　　身旁的學姐身上散發著美妙的薰衣草香味，讓廖素婷如何不陶醉？她迷迷糊糊地看著自己面前的習題冊：

　　一幢樓高六層，每層三米，小明想要爬上三樓的窗戶，每秒可以爬一米，問……

　　哈，這太簡單了，簡直就是小學生的題目！

　　每層三米……三樓……窗戶……

　　嗯，解出來——

　　廖素婷突然愣住了。

　　三樓……窗戶？

　　她細細地琢磨著這幾個關鍵詞，卻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說到三樓的話，她的宿舍就是在三樓，然後還有……窗戶……誒？！

　　廖素婷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的宿舍在三樓，在三樓啊！窗戶外面又沒有陽臺，那麼外面怎麼可能會有人的？！怎麼可能會有人出現在窗戶外面？！更何況她還拉上了窗簾，那張臉是怎麼印在窗戶上的？

　　“……學姐？！”

　　廖素婷驚慌地轉過頭去，想要尋求學姐的幫助，但是——

　　坐在她身邊的那個女人，身穿一身襤褸的衣裝，枯乾的頭發散亂地垂落，臉上僵白得如同骷髏一般，她的眼球凸出著，那裡面就連一絲的黑仁都沒有！

　　“嗚哇——”

　　廖素婷“撲騰”一下滾下床去。顧不得全身的疼痛，她急急忙忙地撒開腿就沖向了門口，使勁一擰門把跑了出去。盡管她才剛剛從夢中醒過來，但是她心裡卻很清楚，一定有什麼東西已經侵入了她的寢室裡面，她做的噩夢就是最好的證據！她再也不打算多考慮什麼，僅僅是憑借感覺和本能！她知道，只要她剛才晚跑一步，恐怕就要完了！

　　她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天氣又冷得很。廖素婷只穿著保暖內衣和一件小薄外套，在外面的空氣中凍得瑟瑟發抖，但是她只能繼續往前跑，直到沖出了宿舍區都不敢回頭。腳上的棉拖鞋踢踏著，卻如同累贅一般。然而在這種天氣裡面，天黑得早不說，路上的行人又少得可憐，無論跑到哪裡，廖素婷都覺得不安全。

　　去哪……該去哪……

　　直到跑出校門，廖素婷才呼呼喘著粗氣暫且停下。這才剛剛把氣喘勻，她就連打了兩個打噴嚏。

　　“唔……”

　　廖素婷吸了吸鼻子，她知道自己已經感冒了。這還不算，如果再在這種冷天氣裡面站下去的話，恐怕不等鬼魂追上自己，就先被這嚴寒凍死了。但要說回宿舍去取衣服……廖素婷剛一冒出這個想法，就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再也不敢回到那間寢室裡面了！

　　那樣的話……

　　廖素婷看了看自己身上，雖然腳上穿的棉拖鞋有點兒扎眼，但是衣服還是沒什麼問題。雖然沒有穿外褲，不過這條黑色的襯褲倒也可以接受，反正天色已經晚了，也沒有人會去仔細看自己的褲子。還有……

　　廖素婷在上身的薄外套兜裡掏了一下，掏出一個粉色的錢包。

　　感謝老天。她不由得自語了一句。還好她平時為了安全，把錢包都放在衣服裡面，不然的話，現在就算去住旅館，人家都不會收留她！

　　手機也落在宿舍裡面了，現在跟誰都聯系不上。她有些絕望地想著：難道今晚真的只能在小旅館過夜不成？

　　對於鬼魂的恐懼讓她從心底裡感到不安，然而比那更不安的卻是——

　　即便逃到了旅館，她又能躲到幾時呢？

其九 召靈 第十節 詛咒降臨

　　有很多時候，我們以為自己的面前是正確的答案，但往往卻被自己的眼睛欺騙。我們需要勇氣去面對每一件容易或復雜的事情，不僅面對它的過程，也要面對它的結果——管它是成功或失敗。而如果面對和我們的性命息息相關的事情時，如果連註定接受死亡的勇氣都沒有，那麼在開始之前，就先輸掉了一半。

　　正如但丁所言：

　　“要進來，先把希望留在門外。”

　　當然了，這言語的意思太過令人迷茫，亦或者是在由外文翻譯過來時有所出入也有可能。不過不管怎樣，我們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加以理解。就算說是“曲解”也可以，即便作為作者，我也沒什麼可以反駁的。但是僅在此處，僅在此時，僅在我自己看來，或許這樣的說法最為合適。

　　哲理性的話語總有著讓人沉迷和探索的價值，廖素婷以前也喜歡收集一些聽起來很棒的名人名言。不過……現在坐在旅館的床上，裹著被子打著哆嗦的那個小女孩顯然沒有這樣的興致。不管怎麼看，她都只是一個受驚的孩子而已。

　　因此，就算把這句話說給她聽，對於此時的她來說恐怕也只是對牛彈琴而已。

　　如果她敢於放手一搏，好好想想辦法，哪怕是去找幾個同學陪著她進入自己的寢室，拿出手機，給蕭陶然學長打電話問個明白，或者是採用別的方式……也許結局都會是一樣的，但總比坐以待斃好得多吧？面對危險的時候，什麼都不做還妄想著安然度過只能說是癡人說夢。更何況，她遇到的並不是普通的小事。

　　這個女孩是真的已經被嚇破膽了。

　　順帶一提，這間房間是她在昨晚包下來的，用錢包裡面為數不多的現金租下的房間。她把房間裡面所有的燈光都打開，就這麼裹緊被子坐在床上。這家小旅館並沒有設置緊急呼叫的鬧鈴，廖素婷生怕那個鬼魂會追過來，這樣她說不定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因此，從她進入這個房間開始，就一直大睜著眼睛，連哈欠都不敢打一個，就這麼硬挺著到了第二天中午。

　　她不知道她那位仰慕的學姐夜永咭已經給她去過電話了，當然，她的手機落在宿舍裡，根本就不會有人接。夜永咭去宿舍裡找她的時候，她的室友也說她昨晚上夜不歸宿，不知道去了哪裡。

　　當然了，現在她也沒有心情去考慮那些。

　　連續十幾個小時處在高度緊張和焦慮的情況下，讓她的精神已經無比萎靡，她不斷地忍耐著，眼睛一閉上就立刻又睜開來，簡直比高三的時候還要折磨人。但是……人的精神力終究是有著極限的，不知在下午幾時幾分左右，廖素婷的腦袋向下一垂，就沒有再抬起來，如此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睡得並不好，在夢裡面，她又看到了那個恐怖的女人面孔，追逐與逃脫在夢中進行著，折磨得她精疲力竭。直到晚上某時她才醒來，驚慌失措地環顧著四周，所幸，門依舊關得好好的，房間裡面的燈光柔和地投射下來，照亮了所有的暗處。

　　“呼……呼……”

　　她微微喘著氣，額頭上的頭發已經被汗水浸濕。不過幸運地是，至少目前，那個鬼魂似乎並沒有追到這裡來。

　　“咕……”

　　廖素婷的肚子發出一陣顫音，為自己的主人已經一天沒有進食而抗議著。廖素婷看著窗外黑暗的天空，考慮了一下，還是跳下了床。

　　她需要吃一些東西，這是理智思考所得出的必然結果。不管什麼都好，哪怕是旅館提供的雖然貴的要死但是完全不合口味的飯菜都無所謂……如果再不填填自己的肚子的話，那個鬼魂再來的時候——如果會的話，而且直覺告訴她一定會的——自己就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取下房卡，輕輕關上房門，朝著樓梯那裡走去。這家小旅館並沒有什麼可口的飯食，但是在一樓仍有晚餐供應。她拖著疲遝的腳步，走到了樓梯口——

　　“踏……踏……”

　　廖素婷的身體在瞬間繃直了！

　　又是那個聲音，那個對她來說如同夢魘一般的腳步聲，此刻就出現在樓梯的下面！

　　廖素婷連看一眼確認的想法都沒有，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就要逃走。那樓梯道裡面並沒有開燈，黑咕隆咚的，但是在她轉過身體的瞬間，眼角還是瞥到了——那出現在轉角處的陰冷身形！

　　僅這一眼，她就已然嚇得魂飛魄散！

　　“踏……踏……”

　　那腳步聲似乎發現了什麼獵物一般，迅速朝著上面追了過來。廖素婷在狹窄的旅館走廊上奔跑著，卻感覺走廊上的燈光好像越來越暗了，那光芒消退得那麼快，她都來不及讓自己的眼睛適應過來！

　　“踏……踏……踏……”

　　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不管廖素婷怎麼奔跑，卻始終都追在她的身後！說是這麼說，但其實，從樓梯口到廖素婷的房間距離也並不遠。不出幾步，她就已然跑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用發抖的手掏出房卡，朝著房門的感應器上刷了過去！

　　“踏……踏……踏……踏……”

　　就在她身後了！廖素婷感覺得到，那聲音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將她抓住！

　　“哢噠”！

　　就在這時，感應器識別了房卡，使得房門一下子打開了！廖素婷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就這麼猛地一推門沖進了房間裡面，“砰”的一聲把門關上！然後就連燈都沒敢打開，一個箭步竄到了床邊的衣櫃旁，打開門就把自己的身體縮了進去！

　　她緊緊抱著自己的胳膊，生怕下一秒就聽到鬼魂打開門進來的聲音！她的身體劇烈地哆嗦著，連帶著衣櫥門都在一起晃動！

　　那個鬼魂……就在離她不足十米遠的地方！

　　她絕望地想著。

　　如果沒有認識那個胖學長蕭陶然，沒有加入過這個該死的靈異研究會，沒有參加什麼“筆仙”的研究，沒有和那幫人混在一起……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但是世界上是沒有後悔藥可賣的，如今的她，只能瑟縮在這裡，等待著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死亡作為她生命的結束！

　　她卻是不知道，被她指為“該死”的靈異研究會成員們，此刻正聚在不遠處的一家KTV的小包間裡面，玩著“鬼牌”的靈異遊戲——啊，現在似乎已經被驗證與靈異無關了。而這家旅館和那個包間的平面直線距離，實際上連一百米都不到。

　　有的時候，命運就是喜歡開著這樣的玩笑。有著同樣經歷的人，結局卻並不相同。或許原因來自他們自己，也或許……來自一個在背後操縱的人。就算要究其所以然，也並沒有確實的證據，畢竟真相這種東西，直到真正被揭露之前，又有幾個人能看穿呢？

　　蕭陶然擺弄著手中的撲克牌，他的手中原本有一張8，而從下家的華琳那裡抽過來一張8後，湊成了一個對子，剛好就全部丟了下去。

　　“勝出！”

　　他高高揚起自己胖乎乎的手掌，似乎是真心實意地為了勝利而歡呼的。然而一旁卻有不給面子的人在，夜永咭白了他一眼，卻是說道：“你們幾個啊，也不看看現在都幾點了？馬上就要十二點了誒！再不回宿舍的話，小心會被舍管罵哦！”

　　“啥？已經這麼晚了？”

　　蕭陶然吃了一驚，忙問道：“你剛才怎麼不說？！”

　　“嗯~~”夜永咭可愛地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麼……我剛才也看入迷了，直到現在才看錶的……”

　　“搞什麼……”蕭陶然有些頭痛地揉揉腦袋，對大家宣佈道，“好了好了，今天就暫且到這裡。關於下次的活動我會再通知你們的，都散了吧，啊，散了！別誤了宵禁就不好了！”

　　會長都這麼說了，眾人也差不多盡了興致，便紛紛把手中的撲克牌丟在桌上，三三兩兩告辭離去。蕭陶然把撲克混洗了一遍，眼看著包括夜永咭在內的所有人都走了出去，他才一把抓起遊戲開始的時候放在隱蔽處的那枚玉佛像，在晦暗燈光的照射下端詳了起來，似乎在等待著它發生什麼變化一樣。

　　只是，不管他的雙眼如何投注在上面，那枚玉佛像仍舊是玉佛像，小巧地躺在他的手心，並沒有絲毫的異動。蕭陶然沉默許久，終究還是用苦澀的聲音自語了一句：

　　“……又失敗了啊。”

　　但是，即便這樣，我也一定要——

　　這個胖子的眼中閃出一種堅定的光芒。

　　他並沒有注意到，洗牌之後，那張印著彩色的詭異小丑的“大鬼牌”此時已經洗到了牌堆正面的最上一張，陰狠的眼神似乎正在注視著什麼，嘴角的紅色如同未拭去的鮮血一般！

　　蕭陶然搖了搖頭，走出了這間屋子。然而或許是由於他的疏忽，桌子上還剩下了一張牌，那是他在遊戲一開始挑出來的“小鬼牌”，也就是小王。在黑暗的包間之中，不知怎麼的，那張撲克牌……好像有點兒不太對勁？

　　廖素婷躲在衣櫃裡面，她並不知道曾經離自己很近的眾人，此時卻又在漸漸遠去。事實上，她就連衣櫃外面現在是什麼狀況都不知道，或許是空空如也，或許那個鬼魂正等在外面，一切都是未知。只是即便躲在衣櫃裡面，她也驅不散那種徹骨的寒意！

　　她的身體仍在顫抖，連帶著衣櫃一同不安分地顫動著，就連衣櫃裡面的衣服也晃晃悠悠地在她的腦袋上面掃來掃去，卻弄得她更加緊張不已。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怎樣才能躲過這一劫？

　　廖素婷吸了吸鼻子，強行命令著自己，試圖開動腦筋想出一個方法來。但是這怎麼可能？她雖然是個學習優秀的女生，但並不意味著面對她未瞭解的事情也擁有同樣出色的能力。何況即便是在她擅長的方面，如果不能認真思考的話也會出差錯，更別說她現在已經被恐懼將整個頭腦填滿了！

　　頭頂上的那件衣服仍舊晃晃悠悠著摩擦著她的腦袋，心煩意亂地她一伸手將它撩開——

　　不，等等！

　　廖素婷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她的身體猛然怔住了！

　　這個房間，是自己昨晚訂下來的，當然不會再有其他人。而自己昨晚上就連自己的衣服都沒穿整齊，凍得要死，更別說往衣櫃裡面放衣服了。那樣的話……這件衣服，是誰的？！

　　一個瘮人的想法突然出現在她的腦中！

　　剛才她才被那個鬼魂追過來的時候，感覺到鬼魂就在自己身後了，但是在那一刻，房門突然打開，她跑了進來，自以為再一次逃脫了。那麼……如果那個時候，自己並沒有擺脫掉那個鬼魂，而是將她也一併帶進了這個房間，甚至這個衣櫃的話！那麼——

　　廖素婷緩緩地抬起頭來，在她那和黑色的絕望一般深邃的瞳孔之中，映照出來的是……

　　這個夜晚和其它的夜晚並沒有什麼不同，喧鬧的仍然喧鬧，寂靜的也依舊寂靜。沒有幾個人會關心，那個躲在衣櫃裡的女孩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而這件事情和所謂的“筆仙”又有什麼聯系。或許所有的真相，都會在這個冰冷的夜晚，埋入無所不在的塵埃之中了吧。

　　夜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知道的人才會明白，它曾經存在過。

　　一個小時之後，不遠處的KTV包間之中，新的客人湧了進來。其中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那張撲克牌，他樂呵呵地把它拿了起來，卻緊接著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同伴問他。

　　“你們看……”他指著那張印著黑色“JOKER”的牌面說，“上面沒有圖案耶，這是哪個廠家生產的？做的可真夠節儉！”

　　正如他所言，那張撲克牌的牌面上面，除了“JOKER”的字樣之外，竟是空空如也，中間的一大部分全部都是空白，仿佛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似的。

　　小丑呢？

　　什麼小丑？那裡曾經有過一個小丑嗎？

　　正如之前所言，只有知道的人才會明白，它曾經是否存在過。而現在，那顯然只是一張奇怪的紙牌而已。

　　男人隨手一扔，便將它丟入了垃圾桶。

　　他當然不會知道，就在不久以前，另一個詛咒，已經由此開始了！

其九 召靈 第十一節 那之外，那之中

　　那種纏在頸上的感覺……是藤條嗎？還是樹枝呢？雖然腦子裡一瞬間閃過這樣的念頭，但是不管是哪一種，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因為那枯乾的觸感正一寸一寸一點一點地陷入她的肌膚之中，勒緊了她的血管，連裡面液體的流動都快要完完全全地抑制住。就算想要掙紮，她也不再有一丁點力氣了……

　　死掉的話……就是這種意思嗎？

　　她似乎看到有什麼東西把自己的身體拖向那座小屋的側面，地面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但是如果被拖走的是她自己，那麼此刻站在這裡的又是誰？

　　她不知道。她輕輕地撫摸著頸上掛著的玉佛墜，那是她的奶奶給她的東西，據說請高僧開過光，可以固魂安神。當然了，對她來說，那也只是一個寄存著親情的掛飾而已。

　　……至少曾經是這樣的。

　　她向著小屋走去。那間屋子並沒有亮起燈光，但是她看得到，黑暗之中，那個名叫蕭陶然的胖子拿著手機，正在驚慌失措地到處照著。他在慌張什麼呢？她的心中不解地想著。她知道那堂屋的地上躺著一個死人，但是那不過是一具屍體而已，有什麼好怕的呢？

　　當然了，比起思考這個，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要坦白，向那些被她欺騙了的人坦白。

　　這一次的旅行，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騙局。而她也只是騙子的幫兇而已，她的目的無非只是為了他們的錢。但是現在，不過是錢財也好，信譽也好，對此時此地的她來說都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既然如此，與其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地——如果有的話，還不如坦白相告。

　　她邁著輕巧的步伐，走進了那間屋子。

　　東方已然泛起了魚肚白。

　　後來的事情，她記得不是很清楚了。畢竟，對於那時的她來說，記憶仿佛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她只記得，自己確實向那個胖胖的青年敘說了所有的事情經過，爾後，在他驚訝的目光之中，那個名叫夜永咲的男人如風一般從門外沖了進來，朝他喊了一聲“跟我上樓收拾東西”！她就在那裡靜靜地等待著。接下來會如何呢？他們會離開吧？從這個不詳的地方逃走……而自己，也許會永久地留在這裡，和門口的那三棵蘋果樹相伴；亦有可能，是伴隨著清晨的朝陽而魂飛魄散。

　　會怎樣呢？

　　她想起了綾辻行人某部小說的結尾：

　　“無聲無息的、連時間都不存在的沉睡；只有徘徊的夢幻，無止無盡的沉睡；過去、未來、現在都被捲入其中，絕不被任何人打擾的沉睡。那麼，當時在那裡死去的那些人，都進入那個沉睡之國了嗎？在白霧的漩渦中，平靜地沉睡著，從不可能逃脫的時間束縛中，得到永遠的解脫了嗎……”

　　夢幻、沉睡、白霧、平靜……

　　這不就是此刻存在她周圍的一切嗎？

　　那樣的話，她也會和這座荒林之中的小屋一樣，在這個永久不見天日的地方，忍受著無止境的安靜，默默地沉睡下去吧。

　　她為這種無聊的事情思考著，卻幾乎忽略了那個胖青年的話語：

　　“你還有力氣嗎？我背著你吧？”

　　她看著他，就只是那樣看著他。

　　他在說什麼呢？是在對自己說話嗎？但是現實卻並不容她質疑，因為青年那張合的口和麵對著她那種雖然緊張卻也同樣堅毅的面容證明瞭一切。

　　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為什麼呢？明明自己只是一個死人，一個不存在世上的靈魂，為什麼他要帶她出去？明明她只是一個騙子，一個沒有絲毫價值的女人而已，為什麼要救她呢？

　　直到那個時候，或者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明白，只是順從地接受了他那不算寬闊的後背。看著他跟隨著前方那個男人的身影，向著迷霧之中的荒林走去。

　　燒焦的氣味彌漫在周圍。

　　她就那麼伏在他的背上，瞪著疲憊的雙眼看向四周。濃霧已經遮蔽住了他們的視線，如同來時一樣。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那麼急切的話，說不定早就安全帶領著他們去到林子另一側的旅館，而不是走向了樹林深處吧？但是現在，後悔亦是無用。她只能看著他在盤亙的樹根和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泥土之間踏著步子，試圖突破這層濃霧。

　　前面那個男人的身影在霧中時隱時現，但至少他們還能跟隨著。但就在這時——

　　“哎呀！”

　　胖子叫了一聲，她也感覺到一陣晃動。卻是他被腳下的樹枝絆了一跤，險些摔倒。

　　“你、你沒事嗎？”

　　她知道他是在關心自己。不知為何，那不存在形體的空虛內心之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沒有……”

　　她用微弱的聲音輕輕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

　　胖子喘了口氣，正打算繼續往前走，卻是愣在了那裡。他的雙眼迷茫地看著面前的濃霧——不知什麼時候，身前不遠處那個男人的身影，早就已經消失了。

　　她能感到他身上的戰栗。沒錯，如果在這裡追丟了的話，就意味著他將會永遠地陷入這荒林之中，或許再也沒有出去的機會！

　　但是——

　　“別……急……”

　　她輕聲說道。

　　“往前……走，他們……就在前面……”

　　“你、你能看見？！”

　　她何止能看見？她不僅對他能看到的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他看不到的，她也一樣看得清楚！

　　她看得到，在他們周圍，樹木上，枝幹之中，那些早已枯朽的木頭發出焦臭的氣味，影影綽綽的人的姿態徘徊在濃霧之中，似乎只等著他們倒下，好成為這死亡土地的養料。而在前方的不遠處，那個背著妹妹的男人正用小心的腳步走著，在他的身前，一個小男孩正在為他引路。

　　他們在樹林之中穿行著。冷不丁地，她的耳旁似乎傳來了他的話語：

　　“……小姐……放心……肯定站在你這一邊……先來找你……”

　　他在說什麼？

　　她發覺自己的眼前已經開始變得模糊，耳朵也沉沉的，就連他的聲音都聽不清楚了。

　　但是，對她而言，那一定是能夠溫暖人心的話語吧？

　　也許說這種話不太合適，但是此時此刻，她是真切地想要對他表達這樣的感情。

　　“出去……之後，別丟下我……好嗎？”

　　任性也好，可憐也罷，或許，至少在那個時候，她是確實地感到滿足了。

　　她透明的嘴角咧出一個幾不可見的笑容。前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射到了地上，霧氣早已經消散了。

其九 召靈 第十二節 那之前，那之後

　　“但、但是那個大爺不是說，是他把石頭殺了嗎？”

　　蕭胖子用驚恐的聲音問道。

　　“他只說殺了石頭，但是其他人可並不都是死在他手上的。”

　　這是一個普通的農家臥室，現在，一個穿著運動外套的女孩子正躺在床上，額頭上蓋著一塊濕毛巾。桌上放著一個退燒沖劑的空袋子，看樣子她是發燒了。剛剛才請醫生過來看過，所幸沒有什麼大事。

　　而在視窗旁邊，有一個男人正倚在墻上，目光陰鬱地看著地面。

　　男人和女孩是一對兄妹，哥哥名叫夜永咲，妹妹則叫做夜永咭。而剛才回答的聲音，就是夜永咲發出的。

　　“那……那會是誰？”

　　胖子吞了口口水，他並不是傻瓜，也大致猜出來了，但是他不敢說出來。生怕只要一張口，所有的恐怖就都成為了事實，盡管……那已經不再是正常的事情了。

　　夜永咲抬起頭來，他的眼睛閃著一抹犀利的寒光。

　　“胖子，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看出來了，你很聰明，只是從來不表現。我也見過很多像你一樣的人，他們要麼是碌碌無為，比一般人還要無為得多，但是一旦遇到真正賞識他們的人，就能迅速青雲直上。他們不會特別突出，但卻會腳踏實地，既不張揚自己的能力，卻也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也許他們走不到最高的位置，但總能找到適合他們的位置。這種人，我們一般稱之為‘大智若愚’。”

　　蕭胖子肥胖的臉頰抖動了一下。他聽不出夜永咲跟他說這種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誇他，還是貶他？雖然聽起來像是在說好話，但是他那種冰冷的聲音卻讓他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然而夜永咲還在繼續說著：

　　“我們到這裡算來也有三天了，一開始我以為你就是個好色的胖子，也不怎麼喜歡你。但是現在想想，你還是有些腦子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卻是從倚著墻的動作變為直起身來，並且一步一步朝著胖子靠近過去。

　　“在我們這些人裡面，你幾乎是話最少的一個，一整天都悶悶的不張口，從頭到尾都是這樣。但是我發現，出了事以後，你的自保能力還是不錯的。”

　　胖子沒有回答，只是緊張地聽他說下去。

　　“首先你很聽話，我原以為你長這麼胖，肯定很饞。而且頻婆雖然讓我告誡你們不要吃蘋果，但是我當時也沒有在意，因此只是提醒了你們一下而已，沒有特別強調。當時我發現你一直往蘋果筐子那邊瞧，還擔心你會忍不住偷吃。結果到最終，有些人沒有把我的話當回事，但是你卻很聽話。這是我覺得你聰明的第一個地方，不隨意，不節外生枝。”

　　夜永咲已經走到了胖子跟前，聲音卻已經小得只有他自己和胖子兩人能聽見了。

　　“然後，劉英傑死掉之後，你也意識到危險了。當時我們分為了幾個小團體，樓下的那一群暫且不提，樓上的房間裡面，原本是郝冰小姐、永咭和我三個人。且不說那一屋原本就是女孩的房間，如果不是永咭生病，我也不會進去的，但是你卻毫無自覺地擠進來了，再說了，在場的三個人中，我和郝冰對你來說都算是陌生人，你唯一比較熟的永咭又在昏睡，你不感覺尷尬麼？當時我也懶得趕你，況且你還算挺聽話，就讓你留在那裡了。我原本以為你是想‘有機可趁’在進來的，不過仔細想想的話……倒還有兩種解釋。”

　　夜永咲豎起兩根手指。

　　“其一，你很可能知道樓下那幾個人——包括死掉的劉英傑之間有什麼恩怨，並且已經開始懷疑劉英傑的死是他們之中的某個人幹的了，所以會刻意地遠離他們，寧願擠進女生的房間來遭白眼；其二，在那屋的人之中，我是和小屋的主人頻婆交涉過的，又是在場的人中年齡最大的，雖然這話可能有點自戀——但是你或許認為，待在我身邊會相對安全一些，再者，郝冰小姐是導游，要說有可能把我們帶出荒林的人的話，頻婆的家人是第一位，郝冰小姐就是第二位了。大概就是基於以上兩種考慮——或者之一，或者兩種都有，你才會過來和我們待在一起吧。”

　　“我……我沒想那麼多……”胖子囁嚅著說道，夜永咲卻是微微一笑。

　　“或許那都只是巧合，只是我自己多想了而已。”他輕聲說道，“但是還有兩個地方。一是自從劉英傑遇害之後，你和那些有嫌疑的人幾乎一句話都沒說，而現在，他們都死了，只有你活了下來。二呢，是關于郝冰小姐，她一開始帶錯路的時候，好多人都苛責她，而你沒有說話；後來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你才出言安慰她。你一開始不說話，是因為大家的火氣都在她身上，貿然開口可能會引來無妄之災，而後來安慰她的時候，那些責怪她的人都不在，你既可以示好，又不用擔心惹惱別人。並且……”

　　夜永咲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枚玉佛像，好像想說：“……並且你還由此得了善報，撿回一條命。”

　　“我……我真沒那麼多想法，我就是……就是……”

　　胖子還想解釋什麼，但是夜永咲卻猛地低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把他嚇得差點跌在地上。

　　“咋、咋了？！”

　　“那麼，回答我實話，對於你那些‘郊遊社’的學長學姐們的關系，你是不是大致瞭解？”

　　夜永咲用陰沉的聲音問道。

　　胖子躲閃著他的目光，小聲答道：“……也、也不是特別瞭解。但是，大概知道一些。反正就是那些事兒，總有些不清不楚的。劉英傑學長死的時候……我就是覺得他們可能有點兒問題，不過我沒多想……”

　　夜永咲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才直起身體。

　　“關於你剛才提出的問題。”他說道，“他們到底是怎麼死的……我想你腦子裡哪怕不能確定，至少也有點猜測了。當然了，我也不能肯定，只是通過他們之間的話語推斷一下而已。石頭毫無疑問是死在那位大叔手上的，但根據他的說法，莫語冉是被嚴一梅殺死的，而殺死劉英傑的則是莫語冉。至於其他的人……”

　　他回頭看向那面窗戶，在屋舍的對面，赫然是成片連棵的蘋果樹。

　　“殺死那兩人的，如果我沒想錯……應該是蘋果樹精吧。”他低聲說道。

　　蘋果樹精？

　　胖子眨巴了兩下眼睛，不自覺地從口中漏出幾個字：

　　“那、那種東西……”

　　“是不是真的存在？”夜永咲替他把話說完，“這問題問得好……不過，你不是已經親眼見過了嗎？”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枚玉佛像。

　　“你以為……是誰把你帶出來的？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郝冰已經死了，我在廁所後面看到了她被蘋果樹枝勒死的屍體。如果沒有這枚玉佛像，她的魂也不會來為你指路，恐怕你也就會迷失在樹林裡了。至少就這一點上來說，感謝靈異吧。”

　　胖子的目光轉動，看看夜永咲，又看看桌上的那枚玉佛墜，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好。

　　但是夜永咲又開口了，而這一次，他的語氣前所未有地嚴肅：

　　“我之所以說你是聰明人，就是因為你不會惹事。既然如此，那麼我提醒你一句，不要隨便亂做什麼，亂說什麼，懂了沒？”

　　夜永咲的腦袋微微一偏，看向床上仍在睡著的妹妹夜永咭，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永咭她不知道這種事情，我也不希望她知道，所以你，胖子，給我好好保守這個秘密。我告訴你真相，就是為了讓你不要胡說亂想，可不是讓你到處宣揚的。再說了，哪怕你真的說出去，也沒有幾個人會相信。那位大叔已經把幾條命案都攬到他一個人身上，我們就當是那樣，但是你要是亂說話的話，很可能會被懷疑，到時候可就真的摘不清了，瞭解？”

　　在他那具有威懾力的目光注視之下，蕭胖子有些惶恐地點了點頭。

　　“那……那什麼靈異……”

　　“聰明人會懂得趨吉避兇，不去隨便觸碰他們所不瞭解的危險，尤其是沒有必要的時候。”夜永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可是提醒你，郝冰小姐縱使有玉佛像護身也難逃一死，你給我想清楚了。最後再說一遍，不要跟永咭亂講，你自己想做什麼，我管不著，但是絕對不許把永咭牽扯進來，懂了嗎？”

　　蕭胖子最後看到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然後緩慢而沉重地上下移動著他的胖腦袋，點了點頭。

　　幾乎在同一時間，夜永咲那張成熟的面孔在黑暗中扭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蕭陶然頭頂乳白色的天花板。

　　“哈……”

　　蕭陶然粗重地喘了一口氣，或許也可算是長嘆一聲。

　　做夢了啊……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個時候，對他來說，無異於夢魘的‘荒林小屋’事件。

　　他撫摸著自己的胸口，那即便睡覺也不會摘下來的，晶瑩剔透的玉佛。

　　聰明人會懂得趨吉避兇。夜永咲的那句話，他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角咧出一個無奈的苦笑。

　　那麼想來的話，我果然不是一個聰明人啊……

其九 召靈 第十三節 變化

　　一年以前，蕭陶然經歷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靈異事件。作為郊遊社的一員，他跟隨著當時的劉英傑學長等人，前去參加一個所謂的“農家樂”活動，卻沒想到，偏離了原本預定的路線，在濃霧之中進入了那座被護佑，亦可說是被詛咒的小屋。

　　而這，僅僅是災難的開始而已。

　　蕭胖子和我們大多數人一樣，他的世界並不廣闊，僅僅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圈子而已。夜永咲總以為他接近永咭是出於什麼特別的目的，但是實際上，只是因為他和永咭兩人是新加入社團的人而已。對他來說，比起不知道該不該用敬語來打招呼的前輩，當然還是同級的夜永咭更親近一些。

　　在他的世界裡面，一些都還是那麼平和，每一天每一日都是如此，偶爾有些變化，卻也不會影響這份平靜的氣氛。

　　而他也一直認為，這份平和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

　　是的，那個早晨，當那一聲慘叫劃破了空氣，傳到他的耳邊，他就已經知道，世界開始發生變化了。

　　劉英傑死了，然後是莫語冉學姐，再接著……

　　平靜，就是在那個時候崩塌的吧？

　　蕭陶然在害怕，本能讓他比起那些不可相信的人，更加傾向於不親近的人。八個人踏入的荒林小屋，最終卻只有三個人活著出來。

　　他垂下頭，看著自己結實的胸脯肉前掛著的那枚玉佛像。

　　活著……出來……

　　但是他忘不了那個時候，當他在林中追隨著夜永咲的那幾不可見的身影和足跡艱難跋涉的時候，趴在自己背後的那個女人。她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是確確實實傳到自己的耳朵裡了；她的身體輕盈，但是不管哪一處，他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據說人的靈魂凈重三十五克還是二十一克來著？那就是他那時背負的重量麼？

　　當夜永咲對他說出真相之後，蕭陶然撿起那塊似是被遺棄在草地上的玉佛像，長久無語。

　　她的身體，她的香味，都在那一刻模糊了他的記憶，一切蕩然無存。那個時候的她，真的是鬼魂嗎？還是確實存在的呢？當然了，鬼魂也有可能是確實存在的吧……那麼，或許是他的幻覺呢？

　　怎樣都有可能。蕭陶然不由得這樣想到。因為不管是真實還是虛假，現在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哪怕當做一場夢也好，能夠糾正他或贊同他的人，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不要擅自接近靈異。”

　　夜永咲是這麼警告他的，而胖子也一直以為，自己會遵從著這句話生活下去，用平凡來裝點自己的一生。

　　奇怪的是，自從擁有了那塊玉佛墜之後，蕭陶然似乎變了一樣。或許經歷了這樣的事件，本身就有磨練人心的能力，周圍的人都說他更加成熟了。但是不僅如此，蕭陶然總感覺著，那塊玉佛在不知不覺之間影響著自己。他還是不擅長說什麼笑話，但是卻可以好好和別人交流了，不再像是以前，要麼半天不吭聲，要麼急急躁躁說一句話。佛像確實有著安神的作用，當他想睡的時候，只要把眼睛一瞇就會沉入夢鄉，到了早晨，自然而然就會醒過來，精神出奇得好。

　　簡直就像是電視廣告一樣。

　　當注意到這都是那枚玉佛像的功效時，胖子有些興奮地想著。

　　以前怎麼跑都跑不動的一千米，他現在可以堅持下來了，原本一上課就開始犯困，現在卻能精神百倍地聽講了。胖子覺得這枚佛像真的有種難以言明的神秘力量，他感覺或許自己的下半輩子就靠它了。

　　另外，關於郊遊社幾人遇害的事情，由於那位大叔主動攬下了一切，加上學校方面也不想把這事情搞大，他和夜永咭也只是被叫去訊問而已。胖子堅持“一問三不知”原則，除了他在走出荒林之前親眼所見的那些，別的什麼都不知道；而夜永咭就更簡單了，由於發燒而一直昏睡著，甚至連發生了命案這種事她都是等清醒了之後才知道的，只要照實回答，當然不會有什麼問題。

　　荒林小屋的事情就這麼沉沒在了眾人的記憶之中。知道的人不會說，不知道的人也沒有問，看樣子，祥和的生活似乎能夠繼續下去呢。

　　由於出了這樣的事情，再加上郊遊社只剩下兩個人了，連基本的社團成立條件都不夠，毫無疑問地解散了。但是蕭陶然和夜永咭之間的關系卻很不錯，畢竟夜永咭本來就是個自來熟，對於已經認識的人也向來不會排斥，而蕭陶然更樂得和她做朋友。

　　然後，就是距今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暑假期間，沒人知道蕭胖子是怎麼過的，也沒有人會去過問。他們只知道，當假期結束，蕭陶然從家鄉返回，整個人仿佛又發生了一次變化。

　　他變得有些陰沉了。雖然用“成熟”、“穩重”這樣的詞也可以形容，但是毫無疑問，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感覺得到，他的臉上似乎籠罩了一層陰霾。

　　他好像碰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憂心事一樣，雖然在人前，該說的說，該笑的笑，但卻好像少了一份活力，總是像被什麼事情困擾著一般。就算問他，他也不會說，只是輕輕一笑帶了過去。

　　幾天之後，當又一屆新生踏入這所大學之時，他托一個學生會的熟人提出了申請，成立“靈異研究會”。會長是他自己，而副會長則由好友夜永咭來擔任，其餘的成員，都是他新招來的幾個新生。由於有人幫忙，再加上這個小社團不需要申請任何資金，條件又都滿足，學生會很爽快地答應了。就此，靈異研究會於蕭陶然手中誕生了。

　　成立社團之後，在前期的幾次討論會之中，蕭陶然很快就確定了第一個研究計劃，即關於“招靈術”的研究，進行各種召靈的實驗，窺探靈異現象的發生。

　　沒人知道，為什麼他突然開始執著於召靈，又為什麼突然對靈異著迷。一向行事溫吞的他，這一次卻可說是雷厲風行。到底是什麼促使他做下了這樣的決定？這和他那突然轉變的性格又有什麼關系？

　　直到現在，恐怕除了他以外，還沒有人知道這一點。

其九 召靈 第十四節 黃昏

　　華琳和室友高曉倩一起，有說有笑地走在街上。之前也曾經說過了，華琳並不算是什麼漂亮的女孩，至少臉上那些成片連群的雀斑就很難讓她有容人親近的念頭，不管塗多少層化妝品也難以掩蓋。不過，幸運的是她並不因此而自卑，算是個挺活潑開朗的女孩，也從側面為她增添了一些魅力。

　　而她的室友高曉倩則是人如其名，身材高挑，長相俏麗，臉上總帶著富有朝氣的笑容。兩人走在一起，一個鮮花，一個綠葉——大概還是稍微枯了一點的。不過華琳倒是絲毫不以為意，當然了，她也很羨慕高曉倩，不過羨慕並非嫉妒，這就是她樂觀且睿智的地方：嫉妒也沒用，不如當好朋友來得開心些。

　　星期三的下午，並非是什麼節假日，但是恰好她沒有課，就和室友一起去附近逛街溜達一下。盡管上午的體育課才剛剛考過長跑，不過看兩人那輕巧的步伐，卻是完全沒有受到一丁點兒影響。網上有句話：對於吃貨來說，不同種類的食物是裝在不同的胃裡面的。看樣子，對於女生來說，跑步和逛街用的應該也不是一雙腿。

　　“哎，吃不吃鐵板魷魚？”

　　兩人從下午三點到這邊來，大概逛了不到兩小時，但是這個時節原本就是黑天早，就現在看來，日頭已經很偏了。街邊吃晚飯的場子也吆喝了起來，什麼串串香、麻辣燙，味兒熏得人嘴饞。也有些拾掇個小攤子在路邊賣的，什麼雞柳、鐵板燒之類的。高曉倩現在指著的，就是路邊那個穿圍裙的大叔賣的魷魚。

　　魷魚？

　　華琳的手裡提著一個小袋子，那是在削價店裡買來的一件外套，料子還不錯，也是她們逛了一下午街的唯一收獲。而現在，聽高曉倩這麼一提，她聞到了魷魚的香味，也有點兒饞了。

　　“行啊。”

　　“等會兒，我去買，你能不能吃辣椒？”

　　“讓他少放點兒。”華琳交代了一聲，高曉倩便跑向路對面鐵板魷魚的攤位去了。

　　天邊的火燒雲連在一起，像是已經板結了一樣。太陽此時正隱在雲層的後面吧，不過華琳卻覺得，比起太陽，那些遮蔽了光輝的雲反而更漂亮一些。或許是習慣了的緣故，要知道，在程都，一連好幾天不見太陽的天氣也是有的。

　　她就這麼站在路邊，抬頭欣賞著那絢麗的黃昏景色。卻冷不防看到有什麼東西出現了自己的視線之中——那是一隻戴著像是迪士尼人物一樣的厚手套的手，袖子花花綠綠的，把她嚇了一跳！

　　“誒？！”

　　華琳尖叫一聲，下意識往後一躲，差點撞上了一位路人，人家說了她一句，她也當沒聽見似的，只是看著面前的這個人。

　　他戴著尖尖的帽子，臉上塗著厚厚的一層白*粉，黑色的鼻頭，還有各種不同的顏色在面孔上混雜到一起，看上去既有些滑稽，還有點兒噁心。他身上的衣服也像是由多種顏色的布料拼湊而成，燈籠褲和尖頭鞋子尤其惹人發笑。

　　他是一個小丑！

　　華琳眨了眨眼睛，這才看清楚，他那只伸過來的手上拿著一個氣球，看樣子像是要遞給自己，那氣球上印著什麼字樣。

　　是……做廣告的麼？

　　華琳這才連忙道了聲“謝謝”，從他手中接過氣球。小丑聳了聳肩，那長在白*粉塗抹的臉上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正盯著她，似乎是在疑惑剛才她為什麼會嚇到。然後，他像個西方人一樣誇張地聳了聳肩，轉身走開了，一邊走一邊繼續向周圍的路人分發著帶著廣告的氣球。

　　一剎那間，華琳有種奇怪的感覺，就仿佛自己的身體一下子掉了下去似的。沒錯，就像是在夢境之中，突然產生了某種墜落感，然後就清醒過來了。

　　那麼，她現在是醒著呢，還是夢著呢？

　　華琳晃了晃腦袋，眼前的一切還是剛才的一切，並沒有什麼變化。

　　“呼……”

　　華琳看著小丑離去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畢竟人家是來給她送氣球的，但是她卻被嚇著了，豈不是會有點讓人傷心？

　　但是不等她多考慮，過去路那邊買魷魚的高曉倩已經小步跑回來了。她開心地把兩串魷魚觸須塞到華琳的手裡，然後看到了她手裡的氣球，有些好笑地問道：

　　“喲，你多大了，還喜歡這個？”

　　“不是的啦，剛才有個發廣告的小丑給我的。你看，氣球上面也寫著廣告呢。”

　　她兩手都拿著東西，便把下巴一翹，朝著氣球上面的字樣頓了頓腦袋。兩人一起看著，氣球上面寫的是：

　　“夢幻電影院最新上映：驚悚恐怖大片《處刑》！僅限今晚，憑氣球可半價入場！”

　　下面寫著地址和放映時間。

　　“呼啊，是恐怖片的廣告~~”

　　高曉倩頗有興致地說道：“憑氣球半價哦，要不要去看看？”

　　“唔，是恐怖片……”華琳有些猶豫地說道，“我……不太擅長那個……”

　　“就稍微去看看嘛。”高曉倩說道，“我也有好多年沒進過電影院了……畢竟現在不管什麼電影都可以從網上搜到了。不過麼，校門外面這些小電影院一般都不貴，而且一般打廣告的話，放塊小黑板就可以了，專門做氣球出來發廣告，應該是說明片子不錯。走嘛走嘛，稍微去看一下又沒壞處，我請你總可以了吧？”

　　“不……不是那個意思——”

　　“那就走啦！”

　　不等華琳再說出什麼反對的話語，高曉倩抓住她一隻手，向著電影院所在的位置走去。眼見她這麼有興致，華琳也不好再拒絕了，只好任由她拉著自己，兩人一起沿著人行道走著。

　　高曉倩的手好滑啊……

　　華琳感受著那只手的柔滑觸感，不由得攥得更緊了一些。高曉倩的皮膚是用什麼護膚品保養的呢？這種滑滑的感覺……簡直就像是——

　　華琳總覺得自己不久之前在什麼地方摸過有著類似感覺的東西。

　　她張口想要問一聲，但是——

　　“華琳！”

　　“誒？”

　　身後某個地方好像突然傳來呼喚她的聲音。華琳下意識地回過頭去，身體也不由得頓住了。走在前面的高曉倩也回過頭來。

　　“怎麼了？”她不明所以地問道。

　　“啊？哦……好像聽到後面有人叫我。”華琳老實地解釋道。但是她看向那邊，卻是沒有發現半個熟人的影子。

　　“哎？真的？我怎麼沒聽見？”高曉倩疑惑地說道。

　　“嗯……可能是我聽錯了。不過，那個聲音我好像在哪裡聽過的……”

　　華琳這麼說著，又看了幾眼，仍舊沒發現有誰在喊自己。只好放棄了，轉過頭來，朝高曉倩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高曉倩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兩人繼續手牽著手向前走著。

　　在哪裡聽過那個聲音呢？

　　華琳在腦中想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其九 召靈 第十五節 海報 售票 衛生間

　　“好暗……”

　　華琳皺著眉頭在門口打量著這家電影院，這是她們兩人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雖然看起來裝潢還算可以，但都已經傍晚了，居然還不開燈，再說省電也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誰知道，大概是在為恐怖片營造氣氛吧？”高曉倩猜測著。她指了指門口的海報展板，說道：“你看，看樣子今天專門在為這個電影做宣傳呢。”

　　“嗯……”華琳也湊了過去，端詳著那副海報。

　　作為恐怖片經典的暗色調塗滿了整張海報，上方如同陰雲一般壓下的兩個大字“處刑”，僅僅是看著就讓華琳心裡一揪，驀地升起一股奇怪的壓迫感。而在海報下方的主畫面上，看上去像是一個馬戲團的場地，中間圍出一個大圈，左右四方則是坐滿了觀眾的席位。只是海報上面似是刻意渲染得很模糊，並沒有拍出那些觀眾的面孔，只給了華琳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每一個觀眾都很興奮，卻又都方方正正板板整整地坐在那裡，身上塗滿了奇怪的花色。

　　而在那表演的中心，則是一個彷如祭壇一般的圓形高臺。兩位看上去像是主角一樣的人站在那上面——不，不是“站”……

　　華琳把眼睛瞇了起來，以看得更清楚些。

　　站在圓臺邊緣的那個人，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尖頂帽子尖頭鞋，再加上色彩紛亂的塗料，腳下晃動著奇怪的舞步……那分明就是一個小丑啊！

　　而在小丑惡意的笑容之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華琳發現有一隻手牽在他那帶著厚手套的手掌中，而那手的主人……則是趴伏在高臺之上，她明顯是一位女性，但是華琳卻只是憑著那身衣服認出來的，而並非臉龐，因為此刻……她的腦袋——

　　華琳用一隻手捂住嘴巴。

　　她趴著的地方，正是一個如同斷頭臺一般的刑具凹槽內，她的頸上血如泉湧，腦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華琳緩緩地抬起頭來，她感覺到自己脖頸後面有一股涼氣在呼呼地上竄著。

　　這就是“處刑”！

　　由小丑執行的死刑，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周圍那些死氣沉沉的觀眾們在歡呼著……

　　她的腦袋有些眩暈，對那個沒了腦袋的女人，不知怎麼，她總感覺有點兒熟悉，總覺得她那身衣服好像在哪裡看過似的。

　　在哪裡呢？

　　不等華琳好好想想，後面的高曉倩似乎有點兒不耐煩了，她握著華琳的那只手拽了一下，嘟噥道：“你看完了沒啊？”

　　“誒？哦，看完了……”

　　聽了她這句話，高曉倩便拉著她朝昏暗的電影院裡面走了進去。華琳最後回頭瞥了一眼那張海報，在角落的位置寫著演員的名字。

　　Joker：Buffoon；

　　TheDeadGirl：

　　誒？

　　華琳低聲對高曉倩說道：“女演員的名字他們怎麼沒寫啊？”

　　“誰知道？”高曉倩隨意地回答道，“也許還沒來呢。”

　　“什麼？”

　　不等華琳再問，兩人就已經走到了售票口前面。但那視窗坐著的居然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售票員，而是一個小丑，他的周圍點著蠟燭，將那一小片地方映照得特別明亮。華琳轉頭打量了一下，這個電影院的前廳充滿了一種詭異的氣氛，或許真如高曉倩所說的，是專門為了這部電影而佈置的？

　　“兩人票。對了，學生票半價嗎？”高曉倩向那個售票的小丑問道。

　　“持氣球者半價。”那個小丑指點了一下華琳手中的廣告氣球，用有點兒嘶啞的聲音說道，“馬上就要開演了，你們運氣不錯，還有連著的位置。”

　　聽他的意思，似乎這個電影院的生意還不錯。華琳四下掃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前廳，有些戲謔地問道：“有那麼多觀眾？我怎麼沒看見人啊？”

　　“這不就有人嗎？難道你不是人？”小丑用噁心的眼神白了她一下，順便遞出兩張票來。

　　華琳嘟了一下嘴，覺得這小丑服務態度也未免太差。但是人家本來就是小丑，還能指望他說出什麼好話來？她接過那張影票，順口問道：“衛生間在哪裡啊？”

　　小丑朝側面的一條走廊指了指，華琳便對高曉倩說道：“要不要去衛生間？”

　　“行啊。”

　　“提醒一句，衛生間的燈壞了，你們最好用手機照一下。”

　　聲音嘶啞的售票小丑在她們背後說道。

　　衛生間就在那條走廊的盡頭，果然如小丑所說，推門進去之後，這裡並沒有燈光。兩個女孩只好無奈地打開手機照明功能。所幸衛生間裡面還算乾淨。華琳從剛才逛街的時候起就一直想上廁所，這時候不免有些急了，一個箭步就竄到隔間門口，打開門走了進去。

　　旁邊某個隔間也同樣傳來開關門的聲音，想來是高曉倩也進來了。

　　憋了半天，終於解決之後，一陣舒爽的感覺傳來。華琳輕噓一聲，往口袋裡面掏去，想要拿出衛生紙，但是掏了一下，她卻愣住了。

　　口袋裡面的衛生紙……呃，華琳想起來了，剛才吃完鐵板魷魚，她用衛生紙擦嘴來著，然後就直接丟掉了。現在她的口袋裡面空空如也，哪還有半張衛生紙？

　　“誒……”華琳有些尷尬地蹲著，伸手敲了敲旁邊隔間的隔板，“小倩，你還有沒有多的衛生紙？借我一點。”

　　沒有任何回應。

　　空氣似乎沉默了一樣，不知怎麼的，在這一片黑暗的狹小空間之中，華琳突然有點發寒的感覺。

　　“小倩？”

　　她又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但是那裡仍然沒有聲音傳過來。

　　難不成小倩已經解決完走出去了？

　　華琳心裡有點兒急了，她總不能一直在這裡蹲著吧？她拿起手機，打算給小倩發一條短信。但就在這個時候，從隔板下面的縫隙中，一包衛生紙遞了過來。

　　“……你啊，在的話就早點答應一聲嘛，還以為你出去了呢！”

　　華琳連忙拿起那包衛生紙，嘴上還不忘抱怨一句。

　　高曉倩仍然沒有說話。

　　就在這樣寂靜的氣氛之中，有點兒發慌的華琳手中的手機照亮了那塊隔板的下方，在那明晃晃的光線之中，華琳看到了那只手縮回去那一瞬間的影子。

　　她險些沒拿穩，讓手機掉到地上！

　　剛才那一瞬間，她看到的不是高曉倩那只白皙的手，而是一隻戴著厚手套的大手！

其九 召靈 第十六節 虛驚？

　　華琳的手在發抖，弄得裝著衛生紙的小袋子都在晃動的“哢嚓哢嚓”響。

　　隔壁的隔間仍然靜悄悄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那種靜謐卻給了她一種隱藏的危險感覺，仿佛接下來就會發生什麼事情似的。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看過的電影中，有在上廁所的人突然一抬頭，發現一張鬼臉正從隔壁的隔間看著自己這樣的情節。於是她慌忙抬頭往上面看過去，幸運得很，在高高的隔板上方什麼都沒有。

　　其實，如果只是一隻厚手套而已，她有什麼可怕的呢？或許隔壁就是一個戴著厚手套在上廁所的人，而且又碰巧好心，給了她一包紙，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是……

　　她卻偏偏覺著，自己正處於危機之中！這種預感來得毫無根據，真要說的話，恐怕只是一種本能而已。就像是當過兵的人聽到槍響會警覺地趴伏身體一樣，而看恐怖片的人則會在驚悚的音樂響起之時就讓身體緊張起來。對於華琳來說，這應該就屬於同樣的本能。

　　那只手套……

　　腦子裡才剛剛晃過“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的念頭，下一秒，根本用不著她認真去思考，答案便驀地浮現在嘴邊。

　　是……小丑！

　　她想起來了，那種特殊的厚手套，是在街上遇到那個給她氣球的小丑時就見過的。不僅如此，後來海報上面的小丑，甚至包括售票的小丑……那些小丑全都帶著這樣的手套！

　　即便是在不算暖和的天氣，華琳還是感覺到，有一滴汗水正從她的額頭上流下來。

　　有一個小丑就在她的身邊！

　　華琳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亂了。她眨了眨眼睛，做了兩個深呼吸——雖然在廁所裡面這樣做似乎有些噁心，但她還是做了。她暗暗安慰著自己：沒什麼可怕的，應該只是一個穿著小丑服的人，一個宣傳電影的工作人員。哪怕是真的小丑，也沒什麼好怕的，仔細想想看，小丑不也都是人扮的嗎？而且小丑也沒說一定是男的，女的也可以啊。剛才高曉倩上完廁所走了，然後是一個扮成小丑的女工作人員來上廁所……對，沒錯，肯定是這樣的，沒什麼可怕的！

　　但是……內心的慌張卻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不管她怎麼做深呼吸都沒有用！她老是幻想著，如果此時抬頭，然後……看到一張塗成白色的慘兮兮的面孔！

　　天哪！

　　華琳就連抬頭都不敢了。但就算是蹲在這裡也無濟於事啊，如果趕緊解決完走掉的話……她又擔心會在開門的那一瞬間，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佇立在她的門口！如果隔壁的人能夠說兩句話就好了，說兩句安慰她的話，確認對方不是什麼恐怖的人，這樣她還能安心一點。但是面對著這個沉默的傢夥，她又不好主動搭話，到底應該——

　　華林的胡思亂想突然之間停住了。因為一直無聲無息的隔壁，此時卻傳來了響動。並非人聲，當然也不是什麼異樣的響動，而是沖水的聲音——這在廁所裡簡直再正常不過了。緊接著，是開門的聲音，還有開水龍頭洗手的“嘩嘩”聲以及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就在華琳發愣的工夫，看樣子隔壁那人已經解決完，離開了。

　　廁所裡面，重又歸於一片靜寂，她只聽得見自己稍顯粗重的呼吸。

　　華琳微微動了動嘴，卻是“哧”一聲笑了一下。

　　搞什麼啊，虧得自己還緊張了半天，擔心得不得了。這叫什麼來著？“庸人自擾”還是“杞人憂天”？算了，哪種說法都好，說的就是她現在的德行吧？明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不過就是在沒有燈的衛生間裡上了個廁所而已，卻被自己幻想之中那不存在的恐怖情節嚇成這樣，說出去豈不被人笑死了？

　　她為自己傻乎乎的行徑而敲了敲腦袋，卻是絲毫都沒有注意到，伴隨著那個人的離開，衛生間裡面原本冰冷的空氣正在逐漸轉暖……

　　“華琳！好了沒？！”

　　衛生間門外傳來高曉倩有些不耐煩的呼聲，華琳趕緊應了一句，從小塑膠包中抽出一張衛生紙。

　　她回到門口的時候，高曉倩正在那裡等她。這位小美女抱著胳膊嘟著嘴，一臉不滿的神色，她瞪了華琳一眼，說道：“怎麼這麼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裡面生孩子呢！”

　　“你才生孩子呢！”華琳笑著回了句嘴，似乎是因為剛從危險的感覺之中脫出，她的心情也轉好了一點，“還不是怪你？出來也不先跟我說一聲！我沒有紙用了，還以為你在隔壁，想要借紙來著……結果反倒是一個陌生人借紙給我，可嚇死我了。啊，對了，我還忘了跟人家說聲謝謝。”

　　誰料，高曉倩聽了她這話，臉上的表情卻有些不對勁兒了。

　　“你……說什麼？陌生人？在你旁邊的隔間？”

　　“嗯，怎麼了？”

　　高曉倩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就奇怪了啊，”她說道，“我出來之後，就一直在門口等你，沒看見有人進去過啊，也沒見有人出來。”

　　“什麼？”華琳有些驚訝地眨眨眼睛，“你確定？那人可能是穿著一身小丑服，你真沒看見？”

　　高曉倩搖了搖頭。

　　不知怎麼，華琳總覺著，那種陰沉冰冷的氣息再一次撫上了她的後背，一直吹到她的後脖頸，就好像……正有一雙邪惡的眼睛從某處盯著她似的。

　　“算了，我們走吧。”高曉倩聳了聳肩，“可能是我看錯了也說不定，電影馬上就要開場了，我們快點吧。”

　　“小倩！”華琳有些緊張地說道，“你不覺得……不覺得有點怪嗎？我、我總覺得這家電影院有點兒不對頭，包括演的恐怖片也是，還有……我們進來這麼長時間，怎麼沒碰上半個觀眾？”

　　高曉倩歪了歪頭，用有些不耐煩的神色看了她一眼。

　　“你什麼意思啊？不想看了？剛才買票的時候你又不說……現在我們上個廁所就走，白浪費票錢是吧？觀眾說不定都在影廳裡面呢，我們就進去看看好不好？”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啦！”高曉倩抓住她一隻手，“這樣行不行？我拉著你的手，這樣就不怕了吧？”

　　高曉倩的手仍舊是那麼滑溜溜的，充滿了華琳曾經觸碰過的感覺。看著她那哄小孩一般的眼神，華琳只得服了軟。

　　“好吧……”

　　高曉倩無奈地看著這個好朋友，嘴角一勾，笑了出來。

　　“你呀，牽個手就願意了？真是跟小孩子一樣。”

　　“我才不是呢……”

　　“好啦，放心吧。不管出什麼事，我都會牽著你的，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什麼啊，好肉麻誒~~”

　　兩個女孩說說笑笑，走到了影廳的入口。把票交給了一個同樣穿著小丑服的工作人員之後，大門被緩緩地推開——

　　直到此時，華琳還不知道，她那一隻踏出去的腳，究竟被吸入了怎樣的恐怖之中！

其九 召靈 第十七節 行刑

　　影廳裡面幾乎已經坐滿了。高曉倩拉著華琳的手，在坐道之間穿行著，還不忘回頭說道：“怎麼樣，我就說觀眾都已經在裡面了吧？”

　　“嗯……還真是好多人啊……”

　　華琳點了點頭。看向四周，就連影廳裡面也佈置著不少道具，充滿了詭異的氣氛。不過只是一部恐怖片而已，她之前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真的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和號召力？看這些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面的人們，雖然似乎在竊竊私語，但都面容嚴肅，就好像即將迎來的是多麼莊嚴盛大的事情一樣。

　　華琳覺得心裡有點兒毛毛的。

　　她和高曉倩的位置恰好就在影廳中間的位置，不偏不倚，這更讓她一瞬間有種不舒服的想法：就好像她們被周圍的人包圍了似的。

　　“你覺不覺得……這些客人有點兒怪？你看他們，明明是看電影，怎麼一個個都繃著一張撲克臉呢？”

　　在座位上坐下之後，華琳悄聲對身旁的高曉倩耳語著。

　　“哦？”高曉倩像是才注意到似的，她左右轉了一下頭，然後小聲說道，“的確……我看著也是，都長著撲克臉呢。啊，開始了！”

　　高曉倩眼睛看著前方的銀幕。華琳本來還想說什麼，但是注意力也被電影吸引了過去。只見那幕布上面畫面一閃，沒有多餘的鋪墊，驀地就出現了一張小丑的面孔！

　　“嗚哇！”華琳沒有料到一開始就會出現這麼嚇人的東西，低聲驚呼起來。但是周圍的觀眾卻開始沸騰起來，不管男女，嘴裡都在叫嚷著、歡呼著。整個影廳頓時充滿了嘈雜的聲音，華琳驚訝地左右張望起來，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觀眾突然就激動了。他們的聲音明顯不是被小丑的臉龐嚇到，卻像是打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幕似的。

　　而且……在電影院裡面吵吵鬧鬧合適嗎？但是好像每一個人都在歡呼，難不成看這部電影就要這樣？是自己落伍了嗎？

　　華琳也不知道該怎麼表現，是繼續呆坐在這裡呢，還是跟隨著觀眾們一起無腦地叫嚷？就在這時，一個制止他們繼續大叫的聲音傳了過來。然而，那卻並非是影院的工作人員，而是——

　　華琳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銀幕上的小丑！

　　“很好很好各位，我很喜歡。不過先安靜一點兒，不然就聽不到我的聲音了~~又到了歡樂的處刑時間，我們這次要請誰來上場呢？”

　　小丑擺著滑稽的肢體動作，他的手裡拿著麥克風，向著銀幕這邊的觀眾笑著問道。華琳覺得這個小丑嘶啞的聲音有點兒熟悉，不過令她驚訝的是——剛才他說的話並非是通過字幕來讓人理解的，他說的就是中文！

　　不會是國內影片吧？她有些疑惑地想著。還是說已經配過音的？而這時，她的目光也已經被小丑身後的佈景吸引了。

　　那是一個如同馬戲團表演場地一樣的地方，又像是電影裡面看過的古羅馬鬥獸場。夜空被陰沉的雲朵籠罩著，下方的地面上點滿了照明的火把。而周圍坐在看臺上的觀眾們也和影院裡的觀眾一起激動地歡呼著。那一瞬間，華琳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就仿佛那道銀幕的界限已經不復存在，影廳與那個行刑場地融合到了一起似的！

　　她晃了晃腦袋，驅散了那怪異的感覺。繼續看著銀幕，那小丑此刻就站在行刑場中間的高臺上，那裡擺著一個斷頭臺——就是電影裡面會“呼啦”一聲落下來把人的腦袋鍘斷的斷頭臺！

　　而現在，那個小丑還在賣力地跳著奇怪的舞步，他繼續喊叫著：“有沒有人自願上來？沒有嗎？真的沒有嗎？那麼我來告訴各位一個好消息……就在不久以前，有一個愚蠢地違反了遊戲規則的女孩兒，她即將成為我們行刑臺今次的祭品！”

　　“！！！！！！！”

　　歡呼聲再次猛烈地響起，銀幕裡面也是，影廳的觀眾也是，震耳欲聾的喊叫聲幾乎要把華琳的鼓膜都撕裂了。她皺著眉頭看著銀幕——這是什麼奇葩劇情啊？什麼叫違反遊戲規則？這電影根本什麼都沒有解釋，一開頭就這樣表演，實在是讓人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

　　“那麼接下來，讓我們歡迎這位小姐上臺！”

　　華琳有點兒緊張地盯著螢幕。她覺得現在上臺的人應該就是這部電影的女主角了吧？畢竟門口的海報上可寫著“TheDeadGirl”呢，只不過沒寫演員名。現在她剛好看一下，到底是哪一個女演員。

　　“她就是——這位小姐！”

　　小丑那只戴著厚手套的大手在空中畫了個圈兒，然後——

　　華琳愣住了。

　　那只手的食指，筆直地指向銀幕外面！不，準確說來，應該是指向拍片時的攝像機吧？但是不知怎麼的，華琳卻偏偏感覺到，那根手指已經越過了銀幕，正在指向影廳之中！

　　而那尖端朝向的位置是……

　　華琳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凝視著那手套指尖的一點。

　　指的是……自己？！

　　她的腦中突然冒出了這樣荒唐的想法。

　　但是，怎麼可能呢？她差點因為這種想法笑出聲來。這種思考方式太傻了！有誰會以為，銀幕裡面的人在和看電影的人互動呢？

　　但是她沒有笑出來。

　　因為……不只是銀幕之中的那個小丑，華琳感受到了，整個影廳之中的所有人，此時都把頭轉了過來，而在他們視線交合的地方——正是她自己的座位！

　　影廳在瞬間靜寂下來，就連銀幕裡面，除了拿著麥克風的小丑那噁心的呼吸之外，也不再有任何聲音！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華琳身上。她驚恐地左右張望著。但是每一個人卻都用那張毫無感情的撲克臉看著她，只有從他們的眼神中，華琳才似乎感覺到了一種……渴盼？

　　“小、小倩……”華琳的手向身旁的朋友摸去，試圖尋求幫助，“他、他們怎麼都看著我啊？”

　　沒有任何回應，就像她在廁所裡的那時候一樣。

　　華琳轉過頭去。

　　她身旁的座位空空如也，高曉倩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也就是說，現在留在影廳裡面，和數以百計的怪異觀眾待在一起，沐浴著他們野獸一般的視線的人，就只有華琳自己！

　　周圍的人們開始蠢蠢欲動了！

　　華琳突然發現，他們雖然還端端正正地坐在各人的座位上，但是卻開始興奮地喘著粗氣。自己背後的幾個人瞪著眼睛看著自己，那眼神活像是要把自己吃掉似的！而在自己的身邊，這幾個怪人哪怕隨時撲上來她都不會覺得奇怪！

　　到底……怎麼回事？！

　　華琳驚慌地想著……自己不會是被捲入什麼邪教的秘密儀式中來了吧？現在想走還來不來得及？但是哪怕撒腿就跑……自己可是位於整個影廳的中間位置啊！就算有以一頂十的能力，恐怕也插翅難飛！更何況自己還只是個弱女子！

　　華琳手上的長指甲緊張地抓著自己的大腿，幾乎要陷進肉裡面去了！現在只要有一個人動起來，她覺得自己哪怕就算是被嚇得當場失禁都不奇怪！

　　到底，該怎麼——

　　“華琳！”

　　就在華琳害怕得幾乎要暈倒的時候，救星終於出現了！

　　一個女孩正從這排座位的盡頭擠過來，華琳一眼看過去，不是高曉倩又是誰？

　　“小倩！”她慌忙站起身來，聲音都已經帶著哭腔了。

　　“別緊張，別緊張！”

　　高曉倩臉上帶著平和的笑容，牽住了華琳的一隻手。

　　“你去哪兒了？”

　　“等會再說！我們先走！”

　　高曉倩這麼說著，牽著華琳迅速地朝外走去。華琳緊張地拉著前面高曉倩那只滑溜溜的手，心裡可是害怕得不得了。但是奇怪的是，那些對她虎視眈眈的怪人們卻並沒有絲毫攔阻她們的意思，雖然面色嚴肅，眼神不善，但卻是主動收腿讓她們走了過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倩……”

　　“等會兒再說，我們先走！”

　　高曉倩又重復了一聲，華琳只好點點頭。現在高曉倩簡直就是她的救世主，她讓自己做什麼都行！

　　華琳在狹窄的過道中穿行著。不經意回頭瞥了一眼銀幕……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那銀幕中的場景變得空空蕩蕩的，小丑早已經不見了！

　　“小倩……”她輕聲說道，“電影裡面那個小丑……”

　　“等會兒再說！跟緊我！”

　　“哦，哦！”

　　高曉倩在前面引路，華琳就跟在她的身後。她們在人群之中穿行著，每個人都看著她們，卻都還板板整整地坐著，無人攔阻。華琳咽了一口吐沫，她的手裡還提著之前從打折店裡面買來的那件便宜外套，而現在，只要能從這裡安全出去，哪怕讓她破費再去買一百件她都願意！

　　身旁驟然升起一股灼熱的感覺。

　　華琳偏頭看了過去，那是一柄火把，正在熊熊燃燒著。

　　不，不只是一柄，那墻壁上插著整整一排火把。照亮了上面的觀眾，也照亮了下面的場地，以及……華琳那張蒼白的面孔。

　　“小倩……”

　　華琳看著眼前的場景：那是一個如同鬥獸場一般的空曠地，中間的高臺上，擺放著一架斷頭臺！

　　就和電影裡的一模一樣！

　　“小倩……”她驚慌地問道，“你要帶我到哪兒去？”

　　“等會再說！跟我走！有我牽著你呢，不怕！”

　　不怕？

　　華琳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了，但是此刻，她只能聽從！

　　她的視線瞥向周圍的觀眾席，她看到了前排坐著的那個老男人，他的腦袋上帶著一頂奇特的冠冕，手中還拿著一柄短劍；在他身旁坐著一個披著華麗袍子的女人，她的手裡拿著一枝花，一枝黃色的花；還有她身後的那個年輕男人，他也戴著一頂傻裡傻氣的帽子，手中舉著一片草葉，身旁還豎著一把短斧！

　　這些人……這些人到底是——

　　華琳突然升起了一種熟悉的既視感！

　　剎那間，之前和高曉倩的對話在腦中回響起來。

　　“你看他們，怎麼一個個都繃著一張撲克臉呢？”

　　“的確……都長著撲克臉呢。”

　　華琳突然打了個哆嗦。

　　撲克臉？

　　豈止是撲克臉！他們簡直就是撲克啊！

　　前面的那個男人，他不就是草花K？！他的身旁是方片Q！再後面是紅桃J！而他們身後那些面容嚴肅，坐得整整齊齊的人們……他們哪裡是人？在那裡的，分明就是一張張板板整整的撲克牌啊！

　　售票處的那個小丑是怎麼說的來著？

　　“這不就有人嗎？難道你不是人？”

　　對了，華琳想起來了，小丑並不是在調侃自己，那句話的意思就是：除了你之外，別的都不是人啊！

　　“小倩……！小倩你看！”

　　華琳的聲音，這回是真的嚇得抽泣起來了！

　　“別擔心，別擔心，跟著我走……”

　　華琳看了走在前面的高曉倩一眼。

　　為什麼……為什麼她這麼鎮定？為什麼她一點都不怕呢？

　　華琳感受著她那只滑溜溜的手的溫度。

　　滑溜溜的手……

　　滑溜溜？

　　華琳驟然停下了腳步。前面的高曉倩差點絆了一跤，她不滿地問道：“幹什麼呢？”

　　華琳沒有回答，只是牽著她的那只手，已經僵住了。

　　她想起來了，為什麼會感覺這種觸感似曾相識。那是因為，高曉倩這只手的觸感，她曾在幾天之前就感受過相似的東西！

　　鬼牌遊戲那天，蕭陶然學長帶來的高檔撲克牌，表面就是這種滑溜溜的感覺！

　　她想起了上廁所的時候……旁邊隔間裡的那個小丑，以及高曉倩對她說的話：

　　“我出來之後，就一直在門口等你，沒看見有人進去過啊，也沒見有人出來。”

　　為什麼……剛才銀幕上出現小丑的時候，她就不見了蹤影？而當她出現之後，那小丑又消失了呢？

　　為什麼……她帶自己走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會攔阻？

　　此時此刻，她又要帶著自己到哪裡去？

　　華琳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只這一眼，看清了前面的人之後，一股窒息感湧上大腦，她差點暈厥過去！

　　面前站著的哪裡是什麼高曉倩？這傢夥塗抹得花花綠綠，帶著尖頂帽子和尖頭鞋，白兮兮的臉上帶著噁心的微笑——他分明就是一個小丑啊！

　　那小丑正用戴著手套的大手掌拽著她，而華琳早已沒了掙紮的氣力，就這麼被動地朝前走著，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

　　她被小丑帶到了那座高臺之上！

　　周圍的歡呼聲再度響起。華琳木然地站在那裡，而小丑則是揮動著一隻手向觀眾致意。接著，不等華琳反應過來，他粗魯地奪下華琳手中那個裝著新外套的袋子，把衣服拆開來，套在了華琳的身上！

　　“各位觀眾！下面，讓我們開始對這個違反規則的小女孩——行刑！”

　　“！！！！！！！！”

　　歡呼聲已經沸騰到了頂點！華琳看著那些撲克牌們發出嚎叫，興奮地注視著她！然後……她的後背傳來一股大力，就這麼被摁在了斷頭臺上！她的腦袋穿過那個木條固定的洞口，上方斜向的刀刃閃著寒光！

　　在即將死去之前，這個女孩傻呆呆地想著的，居然是自己為什麼會被捲入這種事情之中！

　　小丑？撲克牌？幾乎不需要動腦子，她就想到了那天的鬼牌遊戲！

　　但是……鬼牌不是不屬於靈異遊戲嗎？他們已經驗證過了啊！那麼……為什麼自己會——

　　她看向身旁的小丑。他的臉上顯著詭異的微笑，此時，他的嘴唇輕動。

　　“歡迎，女主角。”他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女主角？

　　華琳想到了那幅海報。

　　Joker：Buffoon；

　　TheDeadGirl：

　　Buffoon……這個單詞她不是學過的嗎？英文課上老師講過的啊！Buffoon……愚蠢者，惡作劇者，還有……小丑！

　　然後，TheDeadGirl則是……

　　又是一段對話浮現在她的腦中。

　　“女演員的名字他們怎麼沒寫啊？”

　　“誰知道？也許還沒來呢。”

　　是的，華琳明白了。之所以沒寫女演員的名字，就是因為那時候她還沒來。而現在，“她”已經在這裡了！

　　小丑抓著她的一隻手，用那塗抹成猩紅的嘴唇露出一個骯臟的笑容。

　　“別擔心，我不是說過嗎？不管出什麼事，我都會牽著你的，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說罷，他另一隻手不只觸碰了什麼機關，華琳只聽得“當啷”一聲。她的後頸一涼，眼前的視線還是旋轉起來，她似乎看到了噴湧而出的紅色，看到了一具抽搐的身體，看到小丑得意的狂笑，然後……

　　眼皮一沉，她的意識就此墮入了黑暗之中。

　　下一次的處刑，會是什麼時候呢？也許，小丑正躲在撲克牌之中獰笑著，準備迎接下一次恐怖的鬼牌遊戲。

　　誰都不會知道，從此世界上就少了一個名叫華琳的女孩。或許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場白日夢而已。而這白日夢的起點……

　　某條街道上，一個高挑漂亮的女孩兒正在焦急地打著電話。

　　她的一隻手中，還拿著幾串已經涼了的鐵板魷魚。

　　“喂？小松，我是小倩啊，我問你，華琳回宿舍了沒有？沒有？！怎麼會……都這個時候了！”

　　她狠狠地跺了兩下腳。

　　“對啊，我們是一起逛街來著。但是我剛剛去買魷魚，回頭的時候，她就沒影了！什麼？有急事？不可能啊，她再怎樣也會跟我說一聲的吧！而且我打她的電話也一直說‘不在服務區’！這才過去幾分鐘？她總不可能跑到什麼荒郊野外去了吧？”

　　天色早就已經暗了下來，在這個急躁的女孩身後大約二十米的地方，有一條布滿垃圾的小巷子。而此時，有兩個小乞丐正在垃圾桶裡面翻找著，看能不能掏出些殘羹剩食。他們的身旁有一扇小門，那是一家KTV的後門。

　　“喲，你看！”

　　一個小乞丐像是發現了什麼好東西似的，把一張卡片扔到另一個面前。

　　“什麼啊？牌？”

　　“嗯，還是個小畫呢！”那拿著牌的小乞丐笑嘻嘻地說，“你看畫得多真！”

　　的確，那雖然是一張黑白的JOKER，但上面的小丑形象卻是如同立體的一般，而且……

　　“他手裡拿的是什麼？”另一個小乞丐湊近了看，“我的個娘誒！是人頭！”

　　可不是嗎？那畫中的小丑嘻嘻地笑著，跳著奇怪的舞步，手中托著的，卻是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誰都沒有注意到，就在夜幕之中，一個氣球飄然遠去。那詭異的深紅色，就仿佛要滴下血來一般！

其九 召靈 第十八節 兄妹

　　“請假？但是，下一期的稿子……”

　　“我已經趕好了！”

　　這裡是程都市商業街附近一座寫字樓中的辦公室，而這個房間則是《九州異聞》的編輯部。眼下，在靠門處的一張辦公桌旁，正有一個女人端莊地坐在椅子上，而她的面前，站著一個長相平平，卻頗有些書卷氣息的男人。

　　女人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毛上衣，雖然看上去並沒有精細地打扮，但卻光彩照人，只能說是天生麗質。眼下，她的手中正放著一張假條，上面的簽名是：夜永咲。

　　“明天就要過去了，所以今天把假條給你。我剛才去找主編來著，但是沒看到他，所以就麻煩你明天幫我轉交了。”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顯然就是遞交假條的夜永咲。他正在對著女人侃侃而談，顯然是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被拒絕”這個選項。當然了，在這個限制比較寬松的編輯部裡面，本來就從來沒有多少請假被拒的例子，想來這次也不會例外。

　　“難怪你從前幾天開始就瘋了一樣地加班趕工，錄音工作也催著我趕緊完成……”

　　女人嘟噥了一句，卻是沒有說什麼苛責的話，而是聳了聳肩，答道：“知道了，我會幫你轉交的。”

　　“謝謝啦，黃璃。”夜永咲嘿嘿笑著說，“會給你帶點兒特產回來的。”

　　“少來！”名叫黃璃的美女沒好氣地朝他擺了擺手，“別說那些不實在的，你不過就是到三環外去一趟，坐動車也不過就十分鐘而已，給你兩天假都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的確，夜永咲要去的地方，其實也並不遠。就在程都市西北方向三環外的犀浦鎮，從火車北站坐動車，五元錢一張票，十分鐘就可以到，就算坐地鐵也不過就是一會兒的工夫。也就是說，如果他沒有什麼急事的話，即便每天下班之後再過去都沒有問題。居然還要專門請假，如果在比較嚴格的地方，這種假是絕對不會批準的。

　　幸運的是，主編大人向來比較和善。而身為副主編的黃璃就更不用提了。

　　“話說……你要去幹什麼？”黃璃好奇地問道。

　　“嗯，倒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兒。”夜永咲撓了撓自己的腦袋，“主要是……現在不是到冬天了嗎？我家老媽新給永咭那孩子套了一床新被子，想讓我給她送過去。當然，本來送個快遞其實就可以了，但是她還想讓我看看永咭她在大學的生活怎麼樣，同學之間交往如何，有沒有談戀愛之類的……”

　　“原來如此……”黃璃點了點頭，“所以你就要請假兩天，在學校蹲點監視她？”

　　“別說的那麼難聽嘛。”夜永咲笑道，“什麼叫蹲點監視，只不過是‘突擊檢查’而已。永咭那孩子成績一直不錯，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在平時的生活上——她大大咧咧的，難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我也想跟她的輔導員談談，瞭解一下情況。再怎麼說她都是我親妹妹，這點兒關心總還是需要的。”

　　“管得太多可是容易被討厭的。”黃璃沖他眨了眨眼，“我要是有一個像你這麼愛操心的哥哥，早就一腳把他踢開了。”

　　“哈，誰知道呢！”

　　夜永咲又是一笑，剛打算回到自己座位上去，黃璃卻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

　　“對了……去年十月份的那個事件，你妹妹是不是也有參與？”

　　夜永咲的身體僵了一下。

　　去年十月份的事件……毫無疑問，黃璃指的是那個，猶如夢魘一般的“荒林小屋”事件。

　　老實說，那一直是壓在他心頭上的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因為不管是那之前還是那之後，他所碰到的所有靈異事件幾乎都得到了完美的解決，只有那一次——

　　四角遊戲、七夜鬼談、生人墓、生魂……這些他經歷過的靈異事件，雖然同樣離奇叵測，但卻都會在最後畫上一個結尾。唯有那座荒林小屋，夜永咲雖然帶著妹妹和那個蕭胖子逃了出來，但是直到現在，那殺人復仇的蘋果樹精應該還佇立在那座小屋之外，靜靜地等待著下一位訪客。盡管它們本來或許沒有惡意，但不知什麼時候，或許就會有人誤入小屋，不小心吃掉了一顆蘋果，而成為它們憤怒的犧牲品。

　　……算了，多想也無用，畢竟那現在已經與他無關了。

　　夜永咲嘆了一口氣。

　　“是啊，我妹妹也被捲入那個事件了。只不過她那兩天發了高燒，幾乎整整兩天都在昏睡，差點沒把腦子燒壞。那時候發生的事情，她也都不知道。對外界就說是殺人事件了。我當然不會跟她說什麼，還有那個胖子，我已經叮囑過他了，不會有事的。”

　　“叮囑？”黃璃一挑眉毛，好奇地重復道。

　　“嗯……”夜永咲點了點頭，“我嚇唬了他一下，對他說了些我自己的猜測，分析了一下他的心理——嘿嘿，其實都是我編出來嚇他的，我哪懂什麼心理學啊，只不過我是寫小說的，編點說法還不容易？……總而言之就是給他一個信號：你心裡在想什麼我都知道。而且那胖子唯唯諾諾的，看上去還挺聽話，料想他也不會和永咭亂說。如果他真的說了，以永咭的性格，肯定會打電話來質問我的。”

　　看樣子，夜永咲雖然對那個蕭胖子沒有什麼好感，但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對他有一定的瞭解和信任的。

　　“唔……”黃璃沉吟了一下，卻是問道，“對了，我記得你從林子裡面出來的時候，給我打的那通電話裡面，曾經提到過一個‘玉佛像’，是不是？”

　　“哦，好像……嗯，是有的。”

　　夜永咲想了想，肯定地說道。

　　“那是那個郝冰導遊的配飾，據說是請高僧開過光的。當時你不是還問我能不能拿回來嗎？不過郝冰導遊死前似乎是把那玩意兒託付給胖子了，所以我就交給他了。”

　　“這樣啊……”

　　黃璃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似乎是在考慮著什麼。正當夜永咲覺得她可能還有話沒說，待要再問，黃璃卻突然從她的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拿起鋼筆寫了起來。

　　“喂，你在寫什麼？”

　　夜永咲湊了過去，他倒著一看，只見那紙條上方端端正正地寫著兩個字：

　　“請假”。

　　夜永咲眉毛一動，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