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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藍思塵]夜筆失魂錄[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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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0 17:06:37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三節 失卻的三日

  晉竹拿著一摞信件走上了電梯。本來是沒有這個必要的,只要把信件交給門口的張大爺,他會負責把信送上去。但是今天可不同,晉竹來這裡的主要目的倒不是為了送信,而是為了見一個人。

  他按下“3”按鍵,電梯門緩緩關上,逐漸向上升去。

  說起來,剛才在外面好像聽有人說哪裡的電梯裡面有個女人割腕自殺了?晉竹想著,真恐怖,那架電梯以後肯定不會再有人敢坐了吧?不過那顯然和這裡是沒有關系的,因為電梯裡面幹乾淨凈,連一絲血跡都沒有,而且如果這裡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員警肯定會過來封鎖這個兇案現場吧?

  晉竹看著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變成了“2”,並且還在往上升去。他嘆了口氣,嘴角卻是咧出一種不耐煩的神情。

  “……這婊子,哼!”

  自從三天前9月4日,梁潔從自己家裡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和他聯系過。晉竹一開始還樂得清閑,但是這兩天沒有人陪著,他心裡又難受得慌。梁潔在的時候,總是會幫他打理一下衛生,雖然每次做不到一半就會被他拖到床上去了。而這一次,梁潔已經有整整三天沒有找過他了,是因為真的生氣了嗎?不過晉竹並不擔心,她以前也不是沒和自己鬧過,只要甜言蜜語勸她兩句就能讓她回心轉意,對這一點,他再瞭解不過了。

  電梯一轉眼就到了三樓,只聽“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晉竹便急不可耐地走了出去。但是他的腳步卻在電梯門外頓住,吸了吸鼻子,好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奇怪……

  他回頭看了一眼,味道似是從電梯裡面發出的,但是這個時候,他又聞不出什麼了。大概是一種錯覺吧,晉竹這麼想著,搖了搖頭,邁步沿著走廊離開了電梯。

  電梯門在他身後緩緩地關閉了,而他沒有注意到,在電梯的後墻上,映照著他離去的身影……但那身影,赫然卻有兩條!

  *************************************************************************

  “……我個人建議是這一家,嫂子肯定喜歡。”

  葉雨歌從幾本婚紗攝影城的小冊子中挑出一本來放在夜永咲的面前,而夜永咲的手裡則正翻著另外一本,他瞥了一眼小葉子指著的那本,好笑道:“說的就好像你挺懂似的,你怎麼知道這家好啊?”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個表舅在這裡工作,肯定不會坑你的!”小葉子也狡猾地笑了起來。

  “去你的!要挑就認真幫我參謀,要不然就一邊兒待著去!”夜永咲沒好氣地說道。

  兩人正在嬉鬧,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接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打擾了,幾位,來收一下信吧。”

  走進來的男人帶著笑嘻嘻的表情,正是晉竹。他挨個掃視了一下屋裡的眾人,當看到葉雨歌的時候,目光微微一凝,但並沒有表示什麼。

  “今天張大爺又不在?”夜永咲起身走了過去,隨口問道。而晉竹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麻利地把那一摞信件分好。葉雨歌瞥了他一眼,聳了聳肩,也不再跟夜永咲說話,徑自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夜永咲看在眼裡,不免有些奇怪。晉竹把那摞信件拿給夜永咲,然後就走了出去,再也沒多說一句話。

  “你的,寧姐。”

  夜永咲挨個把屬於各人負責的來信拿給他們,發給葉雨歌時,他也只是隨便答應一聲,讓夜永咲放在一邊,看都沒看那封信一眼。夜永咲走到黃璃身旁,把兩封信交給她,同時低聲問道:

  “哎,小葉子和小晉是不是有什麼矛盾?”

  “矛盾?”

  黃璃接過那兩封信件,然後往葉雨歌那邊瞟了一眼,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沒聽說過。”

  “是嗎……”夜永咲摸了摸下巴,“我記得他們以前關系挺好的,每回小晉上來都能跟他聊半天,最近是怎麼了?他們倆人好像都不搭理對方了,見了面也是一句話不說,有時候小葉子還故意躲著小晉呢。”

  “哦,這樣啊。這我倒是知道一點……”黃璃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怪異,“要說矛盾吧,倒也算不上。雖然我不懂你們男人是怎麼想的,不過這種事不管放在誰身上,應該都不能泰然處之……”

  看到夜永咲疑惑的表情,她解釋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只是聽說……小晉現在的女朋友,好像是咱們這一層的一個女編輯,叫梁什麼的,以前她是小葉子的女朋友。”

  “梁潔?!”夜永咲一下子想起來了,“這麼巧啊……難怪他們會變成那樣,現在見面感覺肯定很怪異吧?一邊是前男友,一邊是現任男友,而且還經常見面,這心裡得多憋屈啊。”

  “比起同情他們倆,你倒更不如同情一下那個女人。”黃璃白了他一眼,“她雖然和小葉子分手了,但都在這一層工作,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你想想她會是什麼心情?……算了,反正你們男人也不會懂得。”

  夜永咲撓了撓頭,不知道該對黃璃這番話做出怎樣的表示才好。

  從幾個月以前的喋血名輪事件結束以後,他向花音求婚,兩人的婚姻準備開始步入軌道。自那時開始,夜永咲和黃璃的關系,仿佛在無意中疏遠了許多。不管是夜永咲這裡,還是黃璃那邊,相互之間對於對方都有了一種淡淡的隔閡。說是有意也好,無意也罷,等到注意到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變成了這樣。盡管說話還是和和氣氣,平日裡聊天交流也沒有少過,但偏偏就有這麼一種感覺,他們的感情已經不復往昔了。

  在夜永咲看來,如果對他來說,黃璃以前是一種“紅顏知己”甚至更甚於此的關系,那麼現在,他們就已經退為了普通朋友。而且到此還沒有結束,或許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最終,他們會成為更加平淡的同事關系。不會再有一絲波瀾升起,也不再有以前的那種默契,萍水之交,淡如煙塵。等到了那個時候,夜永咲就應當明白,他和黃璃,已經成為了陌路之人。

  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會成為昨日煙雲,或許任誰都會覺得不忿。夜永咲也不可能毫無抵觸地任它們順水而流,但是即便抵抗和拒絕,也不會有任何用處。他不敢讓自己的行為去傷害花音,而黃璃也恰恰明白這一點,她主動遠離了夜永咲,或許正是不想讓他難堪。不管怎樣,過去的意義就是已經離他遠去,人類所能做到的,只有打點行裝,重新踏上通往未來的旅途。

  如同卓別林大師曾經說過的那樣,“這是件傷心事,孩子,但這就是生活。”

  夜永咲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站在黃璃的桌邊,被這點無聊的遐思縈繞了多久。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黃璃已經在和他搭話了:

  “房子的問題,你們怎麼商量的?”

  “嗯?哦……對了,正要跟你說呢。”

  夜永咲答道:“雖然現在決定暫時不買新房,就用我們現在住的那一套。不過婚禮還行,之後要是有了小孩,那就不是一般的小麻煩了……嗯,恐怕得先跟房東說一聲。什麼時候能安排我和房東見個面呢?”

  那套房子是黃璃幫夜永咲找的,房租也都是定期打到房東的賬戶上,迄今兩年多了,夜永咲卻還從來沒有和房東見過面。要把那裡當做結婚的新房自然要有一些佈置,少不了跟房東交待一下情況,而且婚宴也總得請人家來一趟吧。如果不是黃璃提起,夜永咲還險些忘了這回事了。

  “這樣啊……”

  黃璃沉吟一番,然後點了點頭,答應道:“我會安排的,應該沒有問題,那人很好說話。”

  “那就太謝謝了。”夜永咲真誠地感謝道。

  “夜永咲,你要是聊夠了,就把這期的稿子發給我,就差你的了!”

  就在這時,寧姐卻沖他喊了起來。

  夜永咲抬起頭來,不明所以地看向寧曉茹大姐,迷糊地問道:“稿子?什麼稿子?”

  “登在雜志上的小說稿子啊!”寧姐瞪了他一眼,“你是來上班的,雖說是要結婚的人了,也不能光聊天吧?工作還是得做的。這期的稿子你不會還沒寫吧?”

  “哎?”夜永咲大惑不解,“我已經發給你了啊!我想想,大概三天之前……四號不就發了嗎?”

  寧姐哂笑一聲,說道:“你睡迷糊了?今天才四號呢,三天前我還沒開始準備呢,胡說什麼呀。”

  “今天是四號?”

  夜永咲皺了皺眉頭,他走回自己的辦公桌跟前,看了一眼電腦,上面寫的確實是“9月4日”沒錯。隨後他又打開檔夾,自己打好的那篇稿子也在,上面顯示的“最後修改日期”同樣是9月4日。

  誒?夜永咲想了想,自己今天上午有打過稿子嗎?

  不解歸不解,寧姐已經在催了,他還是把稿子發了過去。同時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上面也是顯示著“9月4日”。夜永咲揉了一下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看樣子真的是睡昏了頭了,他還以為今天是七日了呢。

  “如果是四號的話,就當做四號來過吧。”

  冷不丁地,黃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夜永咲看向她,疑惑地“嗯”了一聲,沒搞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黃璃微微搖頭,抿起嘴來,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

  她面前的電腦上,顯示的時間同樣是“9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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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0 17:07:13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四節 黴星高照

  “不在?”

  梁潔不在辦公室,同事說她早就出去了。晉竹有些失望,也不管別人用什麼眼神看他,當即便扔下信件離開了。從他和梁潔一開始處上,就總會有人傳些閑言碎語,一般都是覺得他吃了虧,找了梁潔這麼個女人。不過晉竹自己倒是不怎麼在乎,反正對他來說,和那個女人就只是玩玩而已,早晚要分的,何必在意那個?

  沒人知道梁潔去哪裡了,她的電動車也不在,想來是到較遠些的地方去了。晉竹不由得大呼晦氣,為了這麼個掉價的女人,專門跑來一趟,結果還是白跑。裝信的袋子幾乎空掉了,眼下還有最後一個地方要去,他也不再耽擱,跨上摩托就騎走了。

  這是一個還算高檔的小區,裡面住的都是些高薪階層的人士。晉竹也懶得進去一家一家地跑,本想把信件都放在保安室門口,讓保安們幫著跑腿,誰知道門卻是緊鎖著,保安居然都翹班了。晉竹狠狠跺了跺腳,只覺得今天諸事不順。他也不能把信件都扔在外面,要是被舉報了,他這工作就別想幹了。無奈之下,他只好進到小區裡面,挨家挨戶把信件投到信箱裡面去。偶爾遇到門口沒有安裝信箱的,便敲開門直接把信件交給主人。

  在某個單元樓送信時,他剛剛把一封信件交給這裡的家庭主婦,身後的門卻突然打開了,一個女人抽泣著從裡面走出來,她的手裡牽著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孩子,那小孩兩眼不住地流淚,無法自控地抽著鼻子,明顯才剛剛大哭過一場。

  “哎喲,小雲啊,你可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想開點兒啊。”

  正看著門接信的這位中年婦女勸道。那哭泣的女人並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仍然用手絹捂著鼻子,眼睛都已經哭腫了。她帶著小孩從晉竹身邊走過,就這麼邊哭便下樓去了。晉竹挑了挑眉毛,多嘴跟那個婦女問了一句:“怎麼回事兒啊?”

  “唉,還說呢,那孩子的爸爸沒了。”中年婦女搖頭,有些感傷地說道,“聽說是在一家大公司裡面當經理,在這裡住了好些年了,本來最近好像就能升職了,結果突然就出事兒了。之前在路上被車給撞了,還好傷得不重,在醫院住了幾天回來了,誰知道剛回家就突然死了。醫生說是暴斃……唉,挺好的人,就是太重工作了,不注意身體,這才年紀輕輕的就沒了。”

  她看了晉竹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們年輕人也是,別覺得身體好就亂折騰。這以後到那個年齡了,身體是最重要的本錢,一定得養好了……”

  “知道知道,謝謝您啦。”

  晉竹不是多有禮貌的人,也不會對人家的說教有什麼感激的念頭,聽了這個婦女的嘮叨,他只是在心裡撇撇嘴。不過表面上還得做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對客戶要誠心以待,微笑面對,這是他們的工作要求。

  這層樓的信就只有這麼一封,送完也就可以走了。晉竹三蹦兩跳從樓梯上下去,越早送完信他就能越早點休息,盡管才剛剛被人提醒完當心身體,他還是在樓梯上跑著,並沒有多把安全當回事。這一路跑下樓去,本想要推了摩托車就走的,但是他卻不得不停住了。

  剛才在樓上看到的那對痛失了家人的母子正在這裡,他們也在忙著把自家的自行車推出來,但是卻在樓梯道裡被堵上了。晉竹的摩托車也被堵在裡面,這女人要是不把自行車推出去,他也沒法先走。沒辦法,他只好站在一旁,看著女人一邊擤著鼻子一邊費勁地把自行車調頭。

  那小男孩站在晉竹旁邊,一聲一聲地吸著鼻子,盡管壓抑著哭聲,但不管怎麼說,那種少年喪父的悲傷是無法掩飾的。聽著他低沉的可憐抽泣,晉竹盡管只是個無關人員,也不由得有點兒心疼這孩子了。小男孩長得很清秀,但此時那張臉上卻是布滿了一道道淚痕,他用臟兮兮的小手擦了擦。晉竹看在眼裡,搖頭嘆了口氣。

  “喏。”他喚了小男孩一聲,小男孩抬頭看了他一下。晉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卡通小鑰匙扣,遞給小男孩,說道:“好啦,不能總是哭的。男孩子要堅強勇敢,懂嗎?”

  “嗯?嗯……”小男孩又嗚咽一聲,晉竹把那鑰匙扣塞到他手裡,他也沒有拒絕。

  “還不說謝謝哥哥?”男孩的母親雖然同樣淚跡斑斑,但把這一幕看在眼裡,還是這樣對小男孩說道。同時,她那輛自行車也終於把頭調了過來,推了出去。晉竹大松一口氣,趕緊上前把自己的摩托車推了出來。

  “謝謝哥哥。”小男孩低著頭小聲說了一句,便追出去去找媽媽了。晉竹雖然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但是偶爾做一點好事,任誰都會感到滿足的。他吹著口哨,騎上摩托車又深入了小區裡面,還剩最後兩封信件,馬上就要送完了。

  小男孩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看看那枚鑰匙扣,又看看騎著綠色摩托車遠去的晉竹。突然抓著媽媽的衣角,小聲說道:“媽媽,我想讓你背著。”

  “等一會兒……”女人好言安慰著,“一會兒下了車,媽媽再背你行嗎?現在媽媽要騎車呢,沒法背你。”

  “我就想要你背……”

  “聽話!”女人剛剛失去丈夫,眼下這個孩子就是她唯一的寄託,自然不願意對他太狠了。但是她心裡的悲痛也想要發泄出來,如果小男孩太調皮,她一定不會猶豫,當場給他一些教訓。

  “都說了,媽媽要騎自行車!”女人低聲吼道,“你聽點兒話不行嗎?要再不聽話媽媽就要揍你了!”

  “嗚……”小男孩委屈地縮起了身體,嘟著嘴說道,“騎車怎麼就不能背我了?那個大哥哥不也是一邊騎著摩托車一邊背人的嗎?”

  “胡說什麼?!”女人發火了,“誰教給你撒謊的?你看見那個大哥哥背著誰了?!”

  “我真看見了!”小男孩哭著嚷道,“就是那個騎綠摩托車的大哥哥,他背上不是背著一個穿紅衣服的大姐姐嗎?”

  晉竹此時早已騎著摩托車到了另一棟單元樓下,當然不可能再聽見後面那對母女的交談。他熄火下車,看著袋子裡僅剩的兩封信,正打算上樓去,剛要拔摩托車鑰匙,一眼瞥見車鏡裡面,卻是嚇得倒退一步!

  鏡子裡面自然是顯出了晉竹自己的樣貌,一張棱角分明,還算堅毅的面龐,但卻不僅僅如此,在他的頭顱後面,赫然出現了一張毫無血色的女人的臉!

  “哎喲!”晉竹撫著自己的心口,趕緊往身後一看,但入眼卻是空蕩蕩的一片,除了不遠處幾個在社區健身設備上運動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之外,並沒有哪個女人站在他的身後。晉竹左右看了看,這旁邊也沒有能藏人的地方,況且也沒有誰會有那麼快的速度,一轉眼就躲遠了。

  看錯了吧……

  晉竹鬆了口氣,拍拍自己的腦袋,自語道:

  “唉……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還真能看見幻覺。看樣子那個女人說得對,真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多休息一下。”

  他牽動嘴角,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哼了一聲。抬頭看看,說“光天化日”倒也並不正確,盡管是白天,但是頭頂卻陰雲密佈,滾滾雷聲一直沒有停息過。晉竹搖了搖頭,便拿著信件向單元樓裡面走去。

  才五分鐘的工夫,他便送好信下樓來了。現在工作已經完成,可以暫時休息了。晉竹還沒有吃早飯呢,一邊盤算著該去哪兒弄點兒東西吃,一邊跨上了摩托車,插鑰匙打火,一氣呵成。摩托車突突突突發動起來,載著他向小區外面駛去。

  晉竹哼著歌兒,經過了之前送信的那棟單元樓。就在這時,他卻突然聽到樓上某一層似乎傳來一陣爭吵聲,還有一個女人的尖叫。他下意識地正要抬頭,一眼瞥到車鏡,卻在那一瞬間,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正趴在他的身後,兩只眼睛雖然睜著,卻是連一絲眼白都沒有!而更令晉竹險些尖叫出來的則是……這個女人居然長得和梁潔幾乎一模一樣!

  “吱嘎——!”

  晉竹想都沒想就急急一剎車,剛要回頭向後看去,就在這時,頭頂上卻突然傳來一種異樣的風聲!還不等晉竹反應過來,只聽“啪擦”一聲,仿佛有什麼重物砸到了他的腦袋上一般,他的耳旁似乎響起骨頭斷裂的聲音,下一秒,他就從摩托車上栽下來,不省人事了。

  直到昏倒,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碰到了什麼。在他穿著綠色制服的身體旁邊,現場只殘留著一些土塊和碎瓦片,像是栽著的一盆狀元紅,那嬌嫩的花瓣正躺在男人的頭頂,一絲血跡把它染得更加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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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五節 報應

  鄒樹彬癱倒在馬路上,他的意識變得昏昏沉沉的,只聽見周圍傳來人們的尖叫聲,還有汽車的急剎車聲。不過那輛深刻地印在他視網膜裡的黑色轎車卻並沒有停止,反而加速飛馳而去,有好事的人站在路邊叫罵。但是沒有人敢去攔下那輛橫沖直撞的車子,只能看著它拐過彎,消失在這條路的盡頭。

  鄒樹彬也想叫罵兩聲,但他卻沒了力氣,只感覺體能在隨著某種異樣的粘稠液體從身體中流失著。人們漸漸圍攏過來,一個一個腦袋向下俯視著他,為他圈出了一方陰沉的天空,那雷聲滾滾,把他此刻脆弱的神經都震得生疼。那一雙雙眼睛投在他倒地的身軀上,讓他有些尷尬又有些惱火,但無論是哪一種心情都抵不過他此時的慌張——你們別幹看著啊,快給我叫救護車啊!

  視線中的色彩逐漸變得暗淡。鄒樹彬垂下頭去,他能看到一雙滿是油污的手伸到了他眼前,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這人剛在我那吃過油條,怎麼一轉眼就這樣了呢?哎,你們這些大小夥子別光看啊,誰給醫院打個電話?還有把交警喊過來!這孩子被車撞了!”

  下一瞬,鄒樹彬的眼前終於變黑,他的腦袋垂落在人行橫道那黑白分明的斑馬線上,失去了意識。

  怎麼會這樣呢……?

  昏倒之前,猶如走馬燈一般,一幕幕景象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面。

  一大早,鄒樹彬打了個哈欠,麻利地從被窩裡面爬出來。雖然程都的秋天並沒有多冷,但突然從暖和的床鋪上跳下來,他還是哆嗦了一陣,趕緊把衣服穿上。臥室的門敞著,妻子已經做好了早餐,香噴噴的烤肉味兒傳進了屋子裡面,也正是這股味道把鄒樹彬從睡夢裡面拉到了早晨的現實世界。

  “起來了?”妻子徐莉正在起居室裡擺著盤子,烤麵包機發出一聲機械的脆響,還有鍋裡的煎蛋,幾種香味混合在一起,鄒樹彬深吸一口氣,咂了咂嘴,只恨不得立刻就撲上去大吃特吃。

  “瞧你饞的!”徐莉一下把他那只偷偷伸向盤子的手打開,嗔道,“牙也沒刷,手也沒洗,這就想吃了?沒出息,好歹給你兒子當當榜樣嘛。”

  鄒樹彬嘿嘿一笑,說道:“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要是事事都那麼在意,我就爬不到現在的位置上了。”

  “我怎麼學的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徐莉一邊說著,一邊把煎蛋和松軟的烤麵包都夾到盤子裡面去,“少給我耍貧嘴,快去洗臉刷牙!你看小斌都洗完了,你連小孩子都不如。”

  鄒家的大小子鄒斌長著一張清秀的臉蛋兒,雖然是個男孩子,但是卻文文靜靜的,像個小女孩一樣。此時他剛剛從衛生間裡面走出來,坐到餐桌旁,拿筷子夾起烤肉就咬下一大口,吧唧吧唧地嚼起來,把他老爹在一旁饞的不得了,也趕緊跑進衛生間裡面去清洗了。

  鄒樹彬現年三十多歲,正是男人意氣風發的年齡。他在一家大公司裡面做部門經理,不過按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副總經理馬上就要調出去了,總經理又對他非常看重,估摸著到明年初,這個位置就是自己的了。事業有成,家庭美滿,作為一個男人,到這一步就已經可以知足了。

  他約摸洗了把臉,用牙刷在嘴裡搗了兩下,便急不可耐地跑了出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起烤麵包就往嘴裡塞。一抬頭看看表,都已經快十點了,他也渾不在意,反正最近老總和副總都去分公司視察情況了,說直白點就是公費旅遊,既然沒人監督,他也懶得對工作那麼上心。

  “一會兒我帶著小斌去他姥姥家玩。”徐莉站在陽臺上說道,“大概晚上才回來,你中午飯直接在公司吃吧。”

  “行。”鄒樹彬答應一聲,卻是皺起眉頭,對還在陽臺上忙活著的徐莉喊道,“你就不能一會兒再擺弄?飯都要涼了!”

  徐莉最大的愛好就是侍弄些花花草草,眼下擺在陽臺上的是一盆鮮紅色的狀元紅,正是開花的季節,披紅吐香,不管是看著還是聞著都確實有一種醉人的感覺。鄒樹彬也很喜歡這盆花,不過他倒是更希望老婆不要在吃飯的時候去擺弄它,豈不是顯得他們父子倆還沒一盆花重要?

  “不行。”徐莉頭也沒回,她披著圍裙,手上戴著一副園藝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來,“花花草草什麼的都講究個精細,要是不好好照顧,肯定活不長的。而且現在每天天氣都這麼差,本來條件就不好,我再不用點兒心就更不行了。”

  鄒樹彬情知妻子說得有理,雖然他對於園藝沒什麼研究,但是程都現在的天氣,每日陰天打雷,對這些需要陽光的植物生長確實不好。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希望妻子把家人一起和樂融融吃早餐的時間分給一盆花草。當下,他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徑直走到陽臺上,一把拽住徐莉的手,就把她往餐桌這邊拉過來。

  “哎喲!你幹嘛?!”

  “把花盆放下,要不我就撓你癢癢。”

  “就不——啊討厭!別鬧了哈哈……放開啊!”

  鄒樹彬說到做到,伸出一隻手就往徐莉腰部上面的一塊軟肉搔去。徐莉一隻手捧著花盆,另一手被抓在鄒樹彬手裡,當下就連反抗的餘力都沒有,只能哈哈大笑著,扭著腰抵擋老公的進攻。

  “快——快放手啦!哎呦,花盆要掉!要掉了!啊——!”

  徐莉一隻手端著那個小花盆,這一下沒抓穩,花盆就從陽臺護欄邊上墜了下去!只聽她一聲尖叫,花盆就已經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之中。夫妻二人對視一眼,趕緊趴到陽臺邊緣朝下看去,只見一個騎著摩托車的小夥子正從樓下過去,眼看著花盆就要擦著他的腦袋落到後面。鄒樹彬心裡一緊——希望那花盆別砸到他頭上!

  可世界上偏偏就有這麼巧的事!就在這時,小夥子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似的,急急一剎車,然後向身後望去。本來他要是按正常速度行駛,剛好能躲過花盆的。可這一停車,就正好處在了那花盆的下落軌跡上,鄒樹彬還沒來得及喊,只聽“啪擦”一聲——接著,那小夥子連叫都沒叫出來,就直直地從摩托車上摔倒下去,再也沒了動靜。

  鄒樹彬和徐莉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惶恐之色。還是男人反應快些,他看了看徐莉手上戴著的手套,心中稍稍一定:妻子每次打理花草都要戴上手套的,說不定沒有留下過指紋!他當即說道:“你們倆現在家裡待著別出去!我下去看看啊!”

  說完,他也不等徐莉回答,便穿上皮鞋,立刻跑下樓去。

  那男人應該還躺在樓下,鄒樹彬整了整衣服,盡量讓自己顯得鎮定一些,最好是能被人當做一個路過的人。他走出門洞,正看見那個男人躺在地上,顯然是昏過去了。周圍有人正在靠近,一個老太太看了看那小夥子,搖搖頭嘆道:“做孽喲,這誰家的花盆,把人家給砸著了?”

  “誰知道。”旁邊一個老頭說著,往樓上看了看。鄒樹彬趕緊抬頭望去,妻子徐莉已經躲回了屋裡面,應該沒有人看見。周圍的幾個人好像也都沒看見是誰家的花盆掉下來的,只是聽見聲音才趕過來。

  鄒樹彬當下便松了一口氣,趕緊說道:“都別愣著了,誰帶手機了?打個120把他拉走,到醫院看看有事兒沒有。”

  他見已經有人掏出了手機,便悄悄退出了圈子。他是一丁點兒都不想跟這種事情扯上關系,把自己撇得越乾淨越好。他轉過身,就往小區門口走去。直到出了大門,才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小聲說道:

  “……喂,小莉。沒事兒,沒人看見,你先在家裡好好呆著,讓小斌也別亂說話,一會兒等救護車把人拉走了,你再出門。懂嗎?”

  掛斷了電話,鄒樹彬又是嘆息一聲。這可真是禍從天降,不管對他還是對那個倒楣的傢夥來說都是。他也不想再回家吃飯去了,便沿著路走了一會兒,找了個路邊的油條鋪子簡單地填填肚子。一會兒,他看到有輛救護車開進了小區,又從小區裡面開出來,消失在路那頭了。自始至終,並沒有警車進到小區裡面來,看樣子是沒碰上多管閑事的人。鄒樹彬心中大定,這樣就應該沒自己什麼事了。

  雖說有些缺德,但是現在社會上,有能夠自保的能力就很不錯了。鄒樹彬可不想出頭認錯,萬一被人訛上了怎麼辦?這回就算那小子倒楣。鄒樹彬雙手合掌為他祈禱一句,希望他別死了,這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幾根油條下肚,又喝了一大碗面粥,鄒樹彬滿意地打了個飽嗝,付過錢就沿著人行橫道往家裡走去。他還要上班呢,雖然出了這麼一件事,但是只要他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就讓它隨著秋風離去吧。鄒樹彬一邊想著,一邊若無其事地踏上了斑馬線,但是——

  “吱——”

  一聲刺耳的剎車聲突然從旁邊傳來,鄒樹彬還在想事情,居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他回頭看去,什麼都已經晚了!一輛黑色轎車就從斜地裡壓著人行道直直地朝他沖過來!只聽“砰”的一聲,鄒樹彬只感覺天旋地轉,耳旁充斥著呼呼的風聲,之後,他就仰面摔倒在地上,全身都像是麻痹了一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輛黑色轎車順著馬路遠去。而他自己,卻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這報應……還來得真快啊!

  一個傻乎乎的念頭出現在他的腦子裡,下一瞬,他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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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0 17:08:35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六節 靈異照片

  “好傢夥,這也太恐怖了。”

  甄英傑看著手裡的那張照片,越看越感覺心裡發毛。雖然那只不過是一張普通的照片而已,剛剛洗出來,表面也在反光。照片上是一些穿著白大褂的醫務人員正忙著把一架擔架抬上救護車的情景。

  甄英傑是一個小記者,為一家不出名的報社工作。今天早晨他剛一出門,就接到了消息,說在商業街那邊的一幢樓裡面發生了自殺案件,而他家住得就離那裡不遠,當即便趕了過去,剛好拍到這麼一張照片。雖然那擔架被醫生們擋著,看不清上面抬得是個什麼人,不過只從那染在白布上的斑斑血跡來看,也足夠觸目驚心了。不過眼下,甄英傑注意的倒不是這個,而是……

  “哎喲喂,要不是我親手拍的照片,說不定還以為鬧鬼了呢。”

  他自言自語著。

  照片上面,不管是戴著口罩,穿著白衣的醫生,還是那輛頂燈正在閃爍著光芒的救護車,這些都沒有什麼奇怪的。但甄英傑的視線,此刻卻投在了照片的一個角落,那是兩個醫生身體縫隙的後方。一個女人正站在那裡,她的視線追隨著擔架,面容慘白,但這還沒有什麼關系,問題是……她的身體居然顯得有些透明!能夠透過那裡看到她身後的一個正在整理報紙的老大爺!

  甄英傑看著照片琢磨了半天,也沒弄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這是“靈異照片”他肯定是不信的,世界上哪有鬼?什麼妖魔鬼怪無非只是騙小孩子的說法罷了。況且這張照片是他自己親手拍的,要是當時有鬼,他肯定也看見了。但是這張照片偏偏透著這般違背常理的詭異之處,甄英傑也只能把它歸為某種視覺現象,大概是由於光線產生的吧。

  當然了,這張照片可就算是廢了。畢竟出現這樣的部分,就沒辦法登在報紙上了,要不然會被人懷疑是PS的,雖然他們只是家小報社,但也要注意影響。甄英傑嘆息幾聲,卻也不怎麼在意,程都每天發生的事情那麼多,區區一個小小的自殺案件而已,沒了就沒了吧,大不了再去找別的新聞線索。

  “到了。”

  此時,甄英傑正坐在一輛出租車上,他要去人民醫院看望自己的哥哥甄英雄。說來也巧,就在他剛剛把照片洗出來的時候,大嫂一通電話就打了過來,說他哥哥在路上出了車禍,現在在人民醫院裡面,讓他趕緊幫著去看看。甄英傑當即便乘車趕了過來,現在出租車正停在醫院門口,司機師傅叫了他一聲。甄英傑忙著從錢包裡面掏錢遞給師傅,一眼看見出租車上的電子鐘,卻是笑了一下,提醒道:“師傅,今天都七號了,你這表上怎麼還顯示的四號?該調調了!”

  “七號?你睡糊塗了吧?”

  司機師傅接過他的錢,卻是掏出手機,給他一看:“你看看,今天就是四號,哪來的七號?”

  “誒?”甄英傑一陣恍然,他是在報社工作的,每天都要出報紙,記時間怎麼可能還會記錯?可是他掏出自己的手機一看,上面的時間顯示的也是“9月4日”。他這才拍拍腦袋,訕笑一聲,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些糊塗了。

  他下了車,便徑自走進醫院,向著哥哥甄英雄的病房走去。

  “哎喲!”

  但是他一邊走,一邊還在看著手裡的那張照片,希望能找出什麼端倪來。這一不留神,就在進門的地方,和一個女人撞到了一起。

  “哎,對不起,對不起!”甄英傑是個好脾氣,趕緊跟人家道歉。那女人倒也沒有計較,向他一低頭略表歉意,接著就走開了。她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的短皮夾襖,牛仔短褲下面是長長的黑絲,不過腳上穿的卻是一雙運動鞋,這就有些不搭了,甄英傑覺得她應該穿一雙高跟鞋才比較配的。

  嗯?說起來……這女人是不是有點兒眼熟?

  看著那女子離去的方向,甄英傑摸著下巴,卻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只是沒等他多想,由於他堵在了進門的位置,後面的人催促他一聲,他便趕緊讓開,搖了搖頭,就去找哥哥的病房了。

  **************************************************************************

  鄒樹彬躺在視窗旁的病床上,扭頭看著外面的景色。天空仍然陰沉沉的,雷聲陣陣,就如他三天前被送進醫院來的時候一樣,也如這近一年來的天氣一樣,程都的人們應該都已經習慣了。

  真晦氣。他搖了搖頭。自從三天前9月4日被車撞了之後,他就只好在這裡住院休養,還好傷得不重。雖然當時暈了過去,但那也只是因為頭部稍微有些受創,並無大礙。當然了,工作是肯定得落下了,雖然該辦的事都交代給秘書了,但有些活兒還是得他自己去處理。幸運的是他今天就可以出院了,狀態良好,明天就能回去上班了。

  “吃花生不?夥計?”

  鄒樹彬回過頭來,喊他的人是同一病房的病友,是個五十多歲的胖子,據說是一家工廠的廠長,名叫甄英雄。這人倒是好相處,見誰都一副樂呵呵的樣子,雖然大他二十多歲,但管他就叫“夥計”,鄒樹彬也只得接受了這個奇怪的稱呼。

  “不了。”鄒樹彬搖搖頭,拒絕了甄英雄的好意。

  老甄倒也不強求,只是抓起一把花生米塞進嘴裡,大嚼特嚼。這人嘛,都年過五十了,有妻有子,工廠那邊也是蒸蒸日上,沒什麼可費心的。甄英雄是個知足的人,現在也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吃。山珍海味他喜歡,一些小零嘴倒也挺拉饞的。

  要說甄英雄是怎麼進到醫院裡面來的,一來算他倒楣,二來也是他咎由自取。三天前他和幾個老夥計一起喝酒,從晚上一直喝到天亮,之後他喝得雲裡霧裡,也不知道怎麼就開起了車。他作為工廠的大老闆,自己當然有一輛小轎車,開了這麼多年也順手了。不過哪怕是再順手的車子,司機技術再好,在喝醉了酒的情況下還想上路?那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甄英雄也忘了自己是從哪開到哪的了,只記得在某個街口,他轉彎的時候一個不慎,就沖上了人行道,緊接著又把正在過馬路的一個人給撞翻了!

  這可不是小事兒!甄英雄的醉意當場就被嚇醒了大半,可他心頭慌張,心想著萬一出了人命怎麼辦?當下也不敢停留,踩下油門一路遠去了!現在回想起來,他都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大嘴巴子!當時怎麼就慌了呢?這可是肇事逃逸!逮著了要重判的!

  不過事情到這裡還沒完,甄英雄開著轎車一路狂奔,直逃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本來正要過去,旁邊卻有一個騎著電動車的女人,她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如果不是甄英雄打方向盤躲閃得及時,說不定就把那女人軋在車輪底下了。他本來剛剛撞了人,心裡就著急著呢,這回更是控制不住情緒,大罵一聲:“不長眼啊?!”說罷,他便一踩油門,向著馬路對面沖去——

  “砰!”

  可是這世界上偏偏就有這麼巧的事,他剛剛罵完別人不長眼,自己反倒一時沒看路,居然就被一旁的一輛救護車給頂了個正著!這一下撞得可重,不過甄英雄倒是奇跡般地沒有受重傷,只是黑色轎車翻了過來,他被倒著卡在車裡了。救護車也只得停下來,反正都是要去醫院的,乾脆就把他一塊兒拉上了。

  他的傷勢不重,只是腿上纏了幾圈繃帶。和鄒樹彬一樣,他也是今天就能出院了,所以手裡捧著一包花生米吃得正開心。隨口問道:“哎,我還沒問過呢,夥計,你是怎麼回事兒?怎麼受的傷啊?”

  鄒樹彬當即扯了扯嘴角,嘆了一聲,無奈地說道:“唉,別提了,叫車給撞了!”

  甄英雄眨了眨眼睛,手裡攥著的一把花生米本來正要往嘴裡送,這時卻停在了外面。他半張著嘴,看向鄒樹彬那裡,一時沒有說話。

  鄒樹彬雖然說“別提了”,可他自己卻是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那天我出門吃頓早飯,在一個油條攤子上剛剛吃飽,正要過馬路,突然就看見一輛轎車沖過來了,開的那個快喲!我估計那孫子可能是酒駕!反正撞完我之後,他跟沒事兒人一樣,一溜煙就跑了。我當時就暈過去了,也不知道他車牌號多少。你說真是的,怎麼能有這種人呢?肇事逃逸,知法犯法,學文化都學到狗肚子裡面去了!你說是不?”

  甄英雄當即便驚出一身冷汗來。

  這可真是太巧了,這個病友是跟他同一天住進醫院來的,而且正好是在吃早飯的時候被轎車撞了,再加上他所說的場景也跟自己那時候經歷的差不多。甄英雄轉了轉眼珠,他有種糟糕的預感,這人八成就是挨了他撞的那個!

  咋辦……甄英雄把手裡的花生米放回袋子裡,腦袋急急地思索著,他知道要是自己說了實話,這事兒估摸著不能善了。雖然兩人現在交談挺好的,但要是鄒樹彬知道就是自己撞了他,那還不得沖過來扒他一層皮?!

  鄒樹彬末了還問問他的意見,甄英雄喉嚨“咕嚕”一聲,露出一個有些怪異的笑容,說道:“對,這人……這人太不是個東西了!要是我碰上這樣的,非得好好修理他一頓不可!”

  “對嘛!”鄒樹彬大為贊同,緊接著他也問道,“哎,老甄,你又是怎麼回事兒?怎麼受的傷?”

  甄英雄支吾了一下,他有心想要撒謊,但是兩人同處一病房,說不準就會被拆穿了,到那時可就更麻煩了。他緊張得額頭冒汗,正想要轉移一下話題,門口卻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哥!哎,在這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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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0 17:09:06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七節 死者曾言

  救星來了!

  雖然兄弟倆已經好多年沒見了,但是甄英雄還是一下就聽出來,這是他弟弟甄英傑的聲音!而他此時出現,剛好給了甄英雄一個很好的機會不去回答鄒樹彬的問題。甄英雄趕緊先答應著:“哎,英傑,你咋也來了?”

  “哥,怎麼回事兒啊?”甄英傑走到甄英雄的床鋪邊上,“我一聽嫂子說你出事兒了,就趕緊過來了,嚴不嚴重?”

  “沒事兒沒事兒,嚴重啥呀。別聽你嫂子亂說,女人就是喜歡把事兒往大了說,大驚小怪的。”甄英雄說著,把花生米放下,給弟弟拍了拍胸膛,“你看,啥事兒都沒有,你哥身體好著呢,今天就能出去了。誒,這位是我病友,叫鄒樹彬。……嘿嘿,這是我弟弟,甄英傑。”

  他指了指旁邊病床的鄒樹彬,給弟弟介紹著。鄒樹彬和甄英傑只是對視一眼,相互友好地點了點頭。甄英傑手裡還拿著照片,這就在哥哥的床邊坐下,甄英雄掃了一眼,問道:“給報社拍的照片?我看看。”

  “廢照片一張。”甄英傑把照片遞到哥哥手裡,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看照片後邊那個女人,生生把一張好照片給毀了,變成張靈異照片了——”

  甄英傑的話語戛然而止!

  此時,一個女人正從對面病房走出來。短紅皮襖、牛仔褲加上黑絲,可不就是之前在門口和甄英傑撞上的那個女人?!甄英傑一陣恍惚,他之前好像覺得這個女人哪裡有點兒熟悉,但卻沒能想起來,現在卻想到了,她不就是照片裡的那個女人嗎?!盡管在照片裡面,她的身影顯得有些透明,但還是能看的出來相貌。而如今,這張面孔就出現在甄英傑的眼前了!

  “我出去一下!”

  他叫了一聲,也沒等甄英雄回答,便跑到了走廊上。但是他轉頭四顧,卻是再也找不著那個女人的影子了。

  去哪兒了?

  甄英傑撓了撓頭,剛好看見那對面病房又走出來一個護士,連忙又湊上去問道:

  “哎,護士小姐,我跟你打聽一下,剛才從你這屋裡走出來的那個女人,她是這兒的病人還是來看病人的家屬啊?”

  “什麼女人?”護士小姐一臉茫然地看著他,“這屋裡一直就我一個人收拾床鋪,哪來的女人?”

  “啊,剛才那個穿紅皮襖的女人不就是從這間屋裡面出來的嗎?”甄英傑不解地重復道,“波浪卷兒頭發,紅皮襖,牛仔短褲,還穿著黑絲襪。就剛剛從你這屋出來的,我親眼看見的!”

  誰知道,護士小姐聽了他這番話,先是納悶地想了想,然後又看見他脖子上掛著的記者證,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麼似的,臉上露出無奈和鄙夷的表情。

  “你是記者吧?”那護士小姐不耐煩地看著他,“真是的,想采訪就早點兒說,還假裝是找人的幹嘛呀?”

  “啥?!”

  甄英傑不明所以,但是護士小姐卻是搖搖頭,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從那個女人死了開始,你們這些記者就一個一個地跑過來找什麼新聞線索,把我們都快搞煩了。不過你來得太晚了,那些記者三天前就把能挖的東西給挖乾淨了,輪到你肯定是什麼都剩不下了。”

  “這……”甄英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就跟你打聽個人,你跟我說這些幹嘛?跟我是不是記者又有什麼關系?還有誰死了?我問的是個活人!我剛剛還看見她從這病房裡面走出來呢!”

  “還裝!”護士小姐冷哼一聲,“就你說的那個女人,紅皮襖,牛仔褲,黑絲襪的……三天前這病房裡面確實進來過一個。聽說是在電梯裡面割腕自殺,送到我們這兒都死透了,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就在這病房裡面待了一下,然後就送進太平間裡面去了。你還裝神弄鬼的,想嚇唬誰啊?”

  說完之後,護士小姐就不再搭理他,揚著脖子朝向走廊另一邊離開了。只剩下甄英傑一個人傻傻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搞錯了吧?”

  過了許久,他才這樣自言自語著,晃了晃腦袋,回到了哥哥的病房。

  而此時,甄英雄拿著那張據說是“靈異照片”的相片翻來覆去地看,卻是始終沒有見到弟弟所說的那個“女人”在哪裡。照片上面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還有隱約可見的擔架上面的身影,左邊大部分則是被一輛救護車所占據……但是任他找了半天,也沒明白這張照片到底“靈異”在哪裡。

  “這小子,凈愛瞎胡扯!”

  最後,他嘟噥一聲,把照片隨手一放,便不管了。旁邊病床上的鄒樹彬把照片要過去,也是拿在手裡看了半天,沒發現有什麼特別之處。這真的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新聞照片而已,沒看見哪有個特別的女人。

  “我就說這小子……”甄英雄不忿地哼了一聲,“我讓他來工廠給我幫忙,他硬是不來,倔骨頭!我那工廠賺錢還能比他個小記者少?非要說什麼‘追求夢想’,到一家小報社去工作。結果搗鼓半天就搗鼓出來這麼個東西?還騙人說是靈異照片,恐怖小說讀多了吧!”

  甄英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把弟弟甄英傑罵了個狗血淋頭。也恰好在這時,甄英傑從病房外面走進來,哥哥甄英雄嘲諷道:“怎麼了?調戲護士失敗了吧?嘿嘿,你那張靈異照片,我們也沒看出來哪兒靈異了,還是你自己拿回去慢慢欣賞吧。”

  兄弟倆從小就互相開玩笑,甄英傑倒也沒覺得什麼,況且他此時裝著心事,對於哥哥的嘲諷更是充耳不聞。他下午還有工作,來看一下哥哥也就該走了,反正甄英雄也沒什麼大事。把照片拿上,甄英傑一邊思索著護士小姐剛才的話,百思不得其解地從醫院走了出去。

  “怎麼可能會是個死人呢?”他口裡嘟囔著,“要是三天前就死了,那怎麼還能讓我拍著照片?更何況我還親眼看見她從那病房裡面走出來——”

  自言自語到這裡,甄英傑卻是神色一凝,腳步突然頓住了!

  對了……甄英傑皺皺眉頭,他想起了自己手上的“靈異照片”。本來他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麼鬼魂,也不相信自己拍出來的真是張靈異照片,可是如果……如果從一開始,他拍到的就是個死人的話——

  盡管還沒到天氣轉冷的時候,但是甄英傑忽然就感覺身上泛起了一種涼意,從捏著照片的手指肚一直延伸到脖頸!他顫抖著抬起手來,看著手上的那張照片,只看了一眼,他頓時感覺渾身發冷,險些暈倒過去!

  照片還是那張照片,但是卻已經明顯缺了什麼!沒錯!就在照片的斜角裡,那個原本在兩名醫生身體間隙中的透明人影卻是已經不見了!本來就是透明的人影,這時更是完全消失了!無論甄英傑怎樣瞪大眼睛仔細看,那裡都不再有絲毫遺留下來的痕跡,只剩下後面的一個正在整理報紙的老大爺,神色呆滯,全然不知他被人拍進了照片裡。

  甄英傑感覺呼吸有些不暢了,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扶在墻上,腿部卻在控制不住地發抖!

  都是夢!甄英傑這樣安慰著自己。什麼都沒有,哈哈,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鬼呢?肯定是自己在出租車上做了一個夢!那個護士小姐說的應該也只是一個穿著一樣衣服的女人,沒錯!肯定就是這樣!

  但是——

  就在這時,甄英傑感覺到了,自己拿著照片的那只手上,傳來異樣的涼意,就好像是觸摸到了什麼黏黏糊糊的液體一般……

  他把照片從右手換到左手,然後抬起右手,看了看手指——

  一滴暗紅色的血珠,正在從右手的指尖滴下!

  這、這是——

  甄英傑控制住自己想要大叫的沖動。他的小腿抖得幾乎要痙攣了,但他還是壓抑著這種恐懼的感覺,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把照片翻了過來……

  照片的背面,不知何時,居然多出了一句話:

  “謝謝你送我過來。”

  娟秀的筆跡,明顯是個女人的字跡,但那明明是充滿謝意的字句,卻不知為何——

  甄英傑打著哆嗦,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

  那一行字,顯著異樣的紅色,暗紅色的液體在相紙上緩緩地劃過,如同真的從人身上剛剛滴落一般,絲微的血腥氣息傳進了他的鼻尖之中——

  甄英傑再也控制不住,他怪叫一聲,把照片往身後一扔,然後頭也不回地沿路逃走。路邊行人紛紛側目,都不知道這個小夥子怎麼會突然發了瘋。

  照片在空中飄揚著,翻轉著,最後落入了路邊的草地之中。暗紅色的液體滲入下面的土地之中,閃爍著詭異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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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0 17:09:47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八節 斷肢

  甄英傑並不知道,當他如同瘋子一般在路上奔跑的時候,在醫院裡面,正有一個女人邁著輕巧的步子自走廊上走過。經過幾間病房後,她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然後推門走入。

  屋裡的病床上躺著一個男人,他的頭部被包紮起來,用繃帶纏了幾圈。女人緩緩地坐到他的病床邊上,嘆了口氣,然後輕輕幫男人拉了拉被子。男人的呼吸均勻,顯然受傷不重,現在正在睡夢之中。他咂了咂嘴,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眼皮微微一動,然後睜開了。

  迷迷糊糊,眼前還是一片混沌,視野之中仿佛被一層薄霧籠罩一般。晉竹眨了兩下眼睛,又用手揉了兩下,這才讓視界清晰起來。他第一眼便看出自己是在醫院裡面,而第二眼,就看到了病床邊上的女人。

  “梁潔……?”

  晉竹的記憶開始逐漸回到他的腦袋裡面。他想起了自己之前是在送信的時候突然被天上掉下來的什麼東西砸中了,至於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不是隕石什麼的。那後來他就暈了過去,後來在意識朦朧之中,覺得自己好像被送進了醫院,有人給自己的頭部進行清洗包紮。接著再清醒過來,就已經是現在了。

  “你醒了。”梁潔柔聲說道,同時把兩只手伸進被子裡面,抓住晉竹的一隻手,裹在她的手心裡面,暖融融的。晉竹看著她臉上擔心的神情,一時居然有些感動了。

  他一直都沒有對梁潔付出過真心,對於她那些充滿愛意的表示,他也從沒有正眼瞧過。除了自己有需要的時候,他才會對梁潔稍微熱情一點兒,別的時候就純粹把她當做一個用來發泄的娃娃——不,恐怕連個娃娃還不如,對於娃娃至少還要清理一下,而對於梁潔,在自己滿足了之後,他完全可以把這個女人棄之不顧。

  即便是對於玩物,有些人也會愛惜,可是晉竹卻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在他看來,反正是這個女人死皮賴臉地黏住他,想要嫁給他,而他又沒有給過她任何承諾,每一次也都是她自願的,自己又沒逼迫過她,根本不欠她什麼。明明傷害了別人,卻還可以這樣理所當然地原諒自己,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是他並沒有刻意去擺脫愧疚感,而是壓根就從來沒有愧疚感,仿佛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做錯什麼一樣。人類的價值觀是不同的,但能夠將心靈改變成這樣,也未免太過恐怖。

  難怪愛倫•坡會說:“人世間最邪惡的心是一本比《生命花園》還難讀的書,不讓人讀懂也許正是上帝的一種洪恩。”

  如果夜永咲能明白他的心思的話,一定也會感到由衷的惶恐。黃璃曾經對他說過,邪惡的人心比起靈異更加恐怖,而如果每一個人都抱著像晉竹這樣的想法,那這個社會可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所幸,真正這樣的只是極少數人而已,大部分人心中還都保存著對他人的愛與理解。

  晉竹心中的感動一閃而逝。在他看來,梁潔過來照顧自己,也無非是在自己面前多加點好感度而已。不過她註定是要白費心思了,因為從一開始到現在,晉竹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把她放進心裡過,哪怕她做得再多,也不可能融入這個男人的心中去。

  不過表面上,晉竹還是對梁潔露出了笑臉。他在程都這個大城市中謀生,但卻並沒有能夠來照顧自己的人。而眼下梁潔來到這裡正中他的下懷,雖然他感覺自己傷得不重,至少現在腦袋已經不疼了,但在出院之前,有個人陪在身邊照顧自己也不賴。

  “……知道你出事躺在醫院裡面,我就過來了。”梁潔輕聲說道。

  晉竹笑了一下,看著梁潔的穿著,她身上還是穿著幾天前那套,只不過腳上的高跟皮鞋變成了一雙運動鞋。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說道:“這樣搭配可不好看,你的高跟鞋呢?”

  “之前扔在路上了。”梁潔輕描淡寫地說道。晉竹也沒有打算在這種無聊的問題上多糾纏,他的一隻手被梁潔兩手捂著,感受著她掌心的溫暖。而另一隻手卻是伸向了頭部,摸了摸自己腦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不由得苦笑起來,問道:“醫生是怎麼說的?”

  “你受的傷不重。”梁潔答道,“腦袋上有傷,但沒傷到骨頭,只是擦中了外皮而已。醫生說你只需要休息一下,晚上就可以出院了。”

  “是嗎……”

  晉竹點了點頭。傷得不重,那可真是萬幸,他還真擔心留下什麼後遺癥。

  “你渴嗎?”梁潔突然問道,“我去給你打點熱水來喝吧?”

  晉竹一愣,然後下意識答應了。他昏倒的時候還是上午,這時卻都不知道幾點了。窗外的天空一直被陰雲籠罩著,程都已經有快要一年沒有見到太陽了,自然也不可能從日頭來判斷時間。眼下晉竹的嘴裡確實有些發幹,也想要喝水了。梁潔微微一笑,盡管臉上濃妝艷抹有些過了,但這一絲笑容卻分外動人,晉竹一時之間居然看得呆住了。接著梁潔站起身來,拿起病房裡一個專用的熱水瓶走了出去。

  晉竹看著梁潔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愜意地躺在床上。頭上受傷的部分有些癢癢,但要是撓的話,說不定會蹭破傷口。晉竹把瘙癢的感覺忍了下來,不由得有些憎恨那個從樓上扔東西下來砸中他的人。

  “要是讓我逮著,活剝了他的皮!”晉竹憤憤地罵道。不過他倒是不打算再去找什麼麻煩,那座小區住的都是高薪階層,現在不管是有錢的人還是有權的人他都惹不起,而這兩者大多數時候又是共通的。總之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郵遞員,哪有膽子去招惹是非?更何況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砸了自己,眼下也只能在嘴皮子上過過幹癮了。

  對了……

  晉竹突然皺起了眉頭。

  盡管腦袋挨了砸,但是他的記憶並沒有出現問題。他還很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為什麼會被砸到。本來他聽見上面傳來聲音,正要抬頭,可卻突然在鏡子裡面看到了一張臉,因此才會嚇了一大跳,突然剎車,緊接著就被砸中了!

  當時我看到的是……

  晉竹的眼睛逐漸瞇了起來,他記得,當時在鏡子裡面看到了一張女人的臉!一張慘白的、毫無血色的女人的臉!而那張面容卻分明是他所熟悉的……沒錯,當時自己看到的是梁潔的臉!

  但是——晉竹又搖了搖頭,這太荒唐了,怎麼可能呢?如果他當時看見的是梁潔,那麼就說明梁潔一直坐在他後面,他怎麼可能沒發覺?除非……

  晉竹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而就在這時,梁潔已經打好水回來了。她剛一進門,晉竹就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了過去,梁潔嚇了一跳,把暖水瓶放在一邊,猶豫著看向他,問道:“怎麼了?”

  “啊?哦……沒什麼。”

  晉竹再一次搖搖頭。梁潔就站在他眼前,和以前一樣,並沒有半分變化,她的手也仍然是那麼溫暖。雖然自己並不真心愛她,但還是有些不願割捨這份熱度。

  “吶,我覺得……我們倆也差不多該結婚了吧?都拖了這麼久了。”

  梁潔拿出杯子,給晉竹倒上一杯熱水,放在一邊晾著,卻突然又提出了這個問題。晉竹神色不悅地看著她,說道:

  “那麼急幹嘛?再說你沒看見我現在受傷了嗎?至少等我出院了再談這些。”

  “等你出院?”梁潔的表情也有些不好,“每一次你都有各種推託的理由,這次也是一樣吧?我跟你處了這麼長時間,早就已經看透——”

  晉竹聽得心裡厭煩,忍不住大聲吼道:

  “……你這個女人怎麼這樣?!我不說了讓你等等嗎?這麼一點兒時間都等不了?!哪怕我就是推託又怎麼的了?我又沒跟你有什麼承諾,我不想結婚,更何況對像是你!你到底有沒有點自知之明?!”

  晉竹一次性說了一大通,可算是發了火氣。他心裡煩躁,雖然一通話說出來之後也有些後悔,這回估計是把梁潔徹底惹毛了,但話已出口,就算道歉也沒用了。他只好硬著頭皮瞪著梁潔,同時自我安慰道:把她趕走也好,讓她以後再也不來找自己,省卻一個麻煩。

  梁潔垂著頭,一時無言,只是站在那裡。

  “你要是生氣了就滾,別杵在那當木頭!”晉竹滿嘴火氣。

  梁潔仍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晉竹正要再罵,卻突然之間感覺到有些不對。不知什麼時候,一股陰風在病房裡面盤旋起來,晉竹只感覺脖頸發涼,好像暗中有一雙陰森可怖的眼睛在瞪著自己似的。

  “……你終於承認了?根本就沒想過要和我結婚?”

  梁潔突然開口,她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在病房之中響起,卻仿佛帶著一種刺耳的回聲。晉竹聽在耳裡,不知為何感覺自己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起來。

  “你、你——”他張了張嘴巴,卻只蹦出這麼兩個字,然後就猛然頓住了!

  他突然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抬起頭看向梁潔,她波浪形的頭皮披散下來,遮住了面龐,也遮住了那張蒼白的面孔。但是她卻是一直站在那裡,自從出去打水以來,沒有再靠近他的病床半步!

  晉竹的身體突然開始顫抖起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那麼一直在被子裡面抓住自己的那兩只手,那又是從哪裡來的?!

  晉竹突然想到了!在他看到後視鏡裡面的女人,急剎車被花盆砸中的時候,他仿佛聽到了頭頂骨頭碎裂的聲音!但是他自己的頭骨卻並沒有受傷,那麼……當時斷裂的是誰的骨頭?

  晉竹緩緩地轉頭看向站在那邊的人影。那個女人輕輕把病房的門關上,然後一步一步地向著晉竹的病床走來。

  她的手臂自腕部斷裂,手掌的部分不知去了哪裡,那鮮血淋漓的斷處,暗紅色的液體一滴一滴落下,滴落成兩道詭異至極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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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0 17:10:48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九節 死亡時間

  夕陽西下,天邊隱隱有一絲暗紅的光芒透出,但是轉眼間就被籠罩于程都上空的陰雲和雷鳴所淹沒。人常說夕日代表人將遲暮,很多人並不喜歡,但現在即便是這樣的景色,卻也被那無止境的轟雷代替了。如果有的選擇,或許人們比起這陰沉的天空,倒更希望能夠見到燦爛的霞雲吧。

  天色將晚,已經是下午六點半了。

  在人民醫院的某間病房裡面,一個男人自沉睡之中悠悠醒轉,他從病床上坐起身來,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又摸摸自己被繃帶纏了好幾圈的腦袋,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有些迷茫地走下了床。

  剛才……好像是做了一個怪夢。

  晉竹一點一點地回憶起來。他記得自己被天上掉下來的什麼東西砸中,然後被送進了醫院。他在睡夢之中,好像迷迷糊糊見到了女朋友梁潔的身影——晉竹打了個寒戰,他沒能完全回想起夢境的內容,只記得那是一個非常恐怖的夢。

  ……算了,就算再恐怖,也終究只是夢境而已。晉竹這麼安慰著自己。他的鞋子就放在床邊,此時他伸腳一套,系上鞋帶就往門口走去。剛要打開病房的門,卻是訝然後退了半步,因為門已經被從外面推開,有個女人進來了。

  “嗯?你是誰?病人家屬嗎?”

  那是一個滿臉雀斑的小護士,她以為晉竹是來這裡看望病人的,緊接著目光上移,看到他頭上的繃帶,才反應過來這也是個病人,不由得有些煩躁地說道:

  “哎呀都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隨隨便便亂串病房,萬一傳染了怎麼辦?出去出去,快出去!”

  “啊?”晉竹驚訝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不就是這個病房的嗎?”

  那小護士被他給氣樂了,她指著病床上躺著的一個人影說道:“誰知道你是哪個病房的。這個病房裡面就住了一個人,喏,就是床上躺著的那個。看你腦袋上纏了那麼多圈,不會是砸壞了吧?趕緊出去吧,別在這裡礙事!”

  晉竹被小護士不由分說趕出了病房。他在走廊上邊走邊左右看看,心裡納悶得不得了,尋思著:我到底是哪個病房的?

  而在那間病房裡面,那個小護士則是走到了床邊上,推了推床上的那個人影。人影並沒有反應,小護士便直起身體,想了一想,自言自語道:“嗯……護士守則上怎麼說的來著?遇到昏迷的病人應該……唉,算了算了,乾脆就算他一份好了。標準營養餐,就這樣了!”

  原來這個小護士是來統計病人需不需要醫院供應晚餐的,眼見這個病人到現在都不醒,她乾脆就直接給對方算上了一份,同時掏出一個小本子記錄上:“嗯……這人叫什麼?晉竹?好的!”

  在紙上勾了兩筆,小護士哼著歌兒跑到門口,正要開門出去,卻突然感覺有些不大對勁。

  這個房間裡面太靜寂了!尤其是當她自己也靜下來的時候,整間病房裡面就連半分聲音都沒有,即便有根針落在地上都必定清晰可聞。

  沒有一絲聲音,就連空氣都仿佛不再流動,而是靜止在了空間之中。小護士緩緩地轉過身去,看向病床上面躺著的那個身影。

  那是一個頭上包著繃帶的男人,就和剛才亂串病床被她趕走的男人一樣。而現在,小護士湊近他仔細看著,越看越覺得這個男人和剛才離去的那個男人有些相像,她不由得感覺脊背生寒,毛骨悚然!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居然沒有呼吸聲!

  按理說在醫院裡面工作的人,都應該是見慣了生死的才對。但是此時此刻,小護士卻總覺得身上泛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有心想立刻退走,但是職責所在又不容許她這麼做。她顫抖著把手伸過去,又推了推男人的身體。

  男人還是一動不動。

  小護士立刻把手縮了回來,她的指尖發涼,那是男人身上的溫度,他的身體已然冰冷了!

  小護士兩股戰戰,她當然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這個男人多半是救不回來了。她想要退出這間病房,但是才往後退了兩步,只聽“吱呀”一聲,病房的門又被人推開了!

  “哎呀——!”小護士尖叫一聲,幾乎是跳著轉過身去。

  然而進來的卻不是別人,而是四十多歲的護士長,她剛剛進門,就被小護士的尖叫嚇了一跳,不由得氣惱道:“你怪叫個什麼?!見鬼啦!”

  小護士見到護士長,心下稍稍鬆了口氣。她伸手指著病床上那個人影,小聲說道:“死……死……死了!”

  “什麼?!”

  護士長大吃一驚,連忙走上前去,低頭看了看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身體,神色一滯,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倒是比這個年輕的小護士更鎮定一些,只是面前躺著一個死人,她的聲音也有些發寒:

  “真的死了……”

  護士長皺著眉頭。她記得這個男人是因為被花盆砸中才送進醫院裡面來的,當時也給他檢查過了,只是皮外傷,腦子受了點沖擊,因而昏過去了,應該沒有什麼大礙才對。按照她的經驗,只要躺上幾個小時,這人就會醒過來。可現在的情況擺在這裡,這個人確實是通體冰冷,沒有呼吸,明顯一個死人,這可就不太好辦了……

  想了一下,護士長對身後的小護士說道:“小如,你去找人來,把他抬出去……哦,對了,這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做記錄了沒?”

  “哦,有的!”小護士趕緊答道,並且從手上的記錄本中抽出一張紙,念道,“是9月4日上午——”

  “停停停!”護士長不耐煩地打斷了她,“我明明記得這人是今天上午剛剛送進來的,怎麼給我扯到四號去了?你到底會不會記錄啊?”

  “嗯?可是……”小護士有些委屈地瞥了一眼護士長,又看看自己手上拿的記錄紙,說道,“這紙上記的就是四號,而且不管是分配病房還是檢查的醫生都填的是四號,喏,這上面還有您簽的呢,寫的也是四號!”

  護士長一時愣住了。她一把抓過小護士手裡的那張記錄紙,看了又看,小護士說的沒錯,這上面寫的確實是“9月4日”,而且不僅是手寫的,就連機打的部分也是寫上了這麼一個日期。護士長又回頭看了看病床上的名牌,在病人的名字下面,入院時間也是“9月4日”!

  “哎?怪了,難道我記錯了?”

  護士長喃喃自語。

  隨後,護士長搖了搖頭。不過一個日期而已,記錯就記錯,大不了還可以再改。她剛想再吩咐小護士一句,卻發現這個長著滿臉雀斑的年輕女孩此時正在呆呆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記錄本,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別愣著了,還不趕緊去叫人?”護士長沒好氣地催促道。

  “可、可是——”

  小護士一臉驚慌地抬起頭來,看向面前的護士長,然後瑟縮著說道:

  “您看,這上面記錄著,他從9月4日送進來之後,必要的檢查一個都沒做,醫院的定餐也沒有吃過,而且,他的死亡時間……”

  小護士不敢再說了,她把記錄本遞給護士長。護士長猶疑著翻動一下,看到了小護士所說的這一頁,僅僅一眼瞄上去,她就直接呆住了!

  記錄本上,居然已經寫上了病人的死亡時間!是9月4日當天下午!

  而更加讓她感到恐懼的是,那上面的簽字,赫然就是她本人的!

  “怎、怎麼可能……”

  護士長回頭看了看那具屍體,一時間渾身發涼,她不由得想到:難道這個男人在被判斷為死亡之後,居然被她們都遺忘了,然後又在這裡躺了整整三天?!

  兩名護士對視了一下,又同時看向那病床上躺著的屍體。護士長顫抖著聲音,對小護士說道:

  “快、快去喊人!喊人把他拉走!快點兒!”

  小護士正巴不得從這詭異的病房裡面趕緊出去,一聽這話,如蒙大赦,頭也不回地走了。護士長又看了那屍體兩眼,只覺得一陣戰栗,也不敢再在這裡停留,緊隨其後走了出去。

  而此時,在同一層的另外一個病房之中,有一個名叫甄英雄的富態老人,也正在辦理出院手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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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0 17:11:55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十節 醫院地下

  “怎麼是你來接我?”

  甄英雄年已超過半百,但一股子精氣神還沒衰落下去,不管是健步而行還是大著嗓門兒說話都透著一種健朗。他的腳雖然受傷了,但此時走起路來除了稍微別扭一點,倒也沒什麼大礙。身旁那個人想要扶他一把,卻被他不耐煩地推開,顯然是要自己走。

  他身邊的人不過四十多歲,也穿著一身板整的西裝。被老爺子一把推開,他也只得苦笑著,然後跟在身邊護著甄英雄。他是工廠的一名主任,甄英雄是他的老闆,自然得小心護持著。而此時老闆發問了,他也就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老闆娘他們好像家裡出了什麼急事,一時來不了。”

  “出事兒?”甄英雄疑惑地看著他,“什麼事兒這麼重要?連接我出院都不行?”

  “這……我也不知道。”主任無奈地說道,“等您回家之後,問問也就知道了。”

  甄英雄頓時氣悶。這人老了,事業又有成,大多數心思也就都放下了,平時跟老伴兒一起出門散散步,到了節假日,讓兒子兒媳帶著小孫子回家來看看,闔家團圓,也就成了他們的盼頭兒。可今天他傷愈出院,家裡人卻沒一個過來接他的,這讓他心裡有些惱火,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能讓全家人都去參與,只能找一個外人來接他回家?

  “唉……”他又搖了搖頭,只得隨著身旁這個人一併向著大樓門口走去。但是才剛剛從走廊走到門廳,老爺子卻是突然一轉頭,目光炯炯地看向另一邊,那眼神中充滿了疑惑,似是見到了一個不應出現在此處的人。

  一個穿著短紅皮襖、牛仔褲,套著黑絲襪的女性自他身邊匆匆而過。她走得那麼急,盡管甄英雄回頭很迅速,但還是只看到了她的後腦勺,燙成波浪卷兒的頭發垂落,有一種熟悉的氣息。

  “唔……?”

  甄英雄皺起了眉頭,他總感覺這個女人像是自己認識的一個人。幾年以前,他的家裡曾經鬧過一次事,很嚴重,老伴兒差點兒跟他離婚,就是因為一個女人。說來也羞,甄英雄既成了家,也立了業,整個一成功人士,可偏偏英雄難過美人關,老來出了這麼檔子事。還好他當斷即斷,迅速和那個女人撇清了關系,才度過這次難關。那是他一生之中的汙點,如今才過去幾年,他記憶猶新。

  女人腳上穿的並不是高跟鞋,而是一雙運動鞋,她走得很快,轉眼間就沒影了。

  “老闆?”那個小主任看他發呆,便在旁邊問候一句。甄英雄雙眉垂落,嘆了口氣。

  唉……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他這麼想著,向著醫院門口早已為他準備好的那輛車走去。但是……即便是他想要忘卻,這世間可還有人忘不了呢。

  他並沒有注意到,一雙陰冷的眸子,帶著徹骨的恨意,死死地盯著他的後背,目視著他漸漸遠去……

  今天出院的人並不只甄英雄一個,別人不說,和他同一病房的鄒樹彬也是住院三天,今天就要出院了。他還比甄英雄早走了一個小時,只不過妻子徐莉一個勁兒地纏著醫生問一些調養的問題,雖然從病房出去了,但直到現在也沒能走出醫院的大門。

  他倒是心情不錯,妻子和孩子一起來接自己,一家人和和美美,甜甜蜜蜜,把旁邊病床上躺著的病友甄英雄羨慕得不行。或許也正是因此,他才會被刺激到,對於家裡沒有人來接自己這件事反應那麼大。

  “你先在這等一會兒啊,小斌,你好好看著你爸爸。”

  少婦徐莉帶著老公鄒樹彬走到醫院大廳門口,囑咐兒子照顧他老爹,然後便又跑到醫生辦公室去了。鄒樹彬苦笑著站在那裡,心裡尋思著至於嗎,不過是一點兒小傷而已,現在又都好了,何必這麼緊張?但是即便這麼對她說,肯定也沒什麼用處。鄒樹彬也就只好隨她去了,而且老婆這麼關心自己,但凡是個男人,心裡總會感覺到些許溫暖的。

  “爸爸,我想喝可樂。”

  兒子鄒斌突然揚起清秀的小臉兒,對著鄒樹彬懇求道。鄒樹彬笑著低頭看看兒子,一眼就看穿了他什麼心思,笑道:“你小子,來之前肯定吃過零嘴了吧?你媽媽在這的時候你不敢要,等她走了才想讓我給你買,是不是?”

  鄒斌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沒有回答,其實也就是默認了。

  鄒樹彬無奈地搖了搖頭,卻是把手伸向錢包,從裡面掏出五元錢遞給兒子。他剛剛出院,心情正好著呢,也就答應了小傢夥的請求。鄒斌接過紙幣,興沖沖地跑到不遠處的小賣部去了,鄒樹彬在後面喊道:“順便給我和你媽買兩瓶礦泉水!”

  妻子不在身邊,兒子也跑走了。鄒樹彬苦笑著倚在墻上,又變成了一個人。也正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一個人正從走廊那邊過來,有些眼熟,仔細一看,可不就是他的病友甄英雄?

  這可好,耽誤了這麼長時間,連後出院的病友都已經過來了,他還沒走出醫院的門呢。鄒樹彬揚起手來,正要打個招呼,卻是突然神色一凝,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短紅皮襖的女人也正從走廊那邊過來,她波浪形的長發披散著,從甄英雄的身旁走了過去。她的步伐那麼快,轉眼就進了樓梯間,鄒樹彬只在一瞬間看清楚了她的面龐,僅這一眼,便讓他的心情再難平靜!

  怎麼會是她?!

  鄒樹彬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心裡泛起一陣酸意,往事一幕幕浮現在心頭。

  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他才剛剛三十露頭,剛剛當上公司的部門經理,也算是個事業有成的青年了。嬌妻在畔,幼子始生,作為一個男人,那應該是非常快活的時期。但是,鄒樹彬卻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做出了一件險些誤了他一生的事情!

  就是因為剛剛過去的那個女人!時至今日,鄒樹彬還清楚地記得她的面容,記得她那溫柔而天真的性格,可惜,就是因為他鄒樹彬當時志得意滿,一時沒能把持住自己,不僅害了那個女孩子,也差點毀了自己的家庭!

  鄒樹彬不是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他對情感還是比較看重的,但是誰一生中沒有犯過錯誤呢?他知道自己對不起那個女孩子,聽說在自己離開她之後,她黯然神傷,借酒消愁,又被一個工廠廠長給騙了。鄒樹彬無比自責,眼下又看到了那個女人,盡管只是匆匆一瞥,鄒樹彬還是如同鬼使神差一般跟了過去,走到了樓梯口,向著裡面張望著。

  樓梯道裡並非是一片漆黑,至少往上的部分都還是有燈光的,但是往下卻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沒有燈還是刻意沒開燈。鄒樹彬往上看了一下,沒有見到人,往下瞄了一眼,卻是剛好發現那短紅棉襖的一角從視野中消失。

  去下面了?

  鄒樹彬沒有猶豫,跟著那女人便往樓下走。他並沒有出聲叫她,因為即便是現在對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好,因此他就只是這樣靜靜地在她身後跟著,始終差著一截樓梯的距離。

  越往下去,光線越暗,鄒樹彬猶疑著看著前面的女人,她下到這麼深的地方幹什麼?正當鄒樹彬猶豫著是否還要再下去的時候,樓梯卻是已經到了盡頭,看樣子這就是醫院地下層最深的地方了。女人順著走廊朝前走著,不知要去什麼地方。鄒樹彬終於忍不住了,他張了張口,就要出聲喊住前面的女人——

  但是,就在這時,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眼神驚恐地向上看著!因為那漆黑的走廊上,唯有一個發光的標牌,在這死寂的黑暗中顯得格外耀眼,那標志牌上的字是……

  鄒樹彬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渾身發寒!

  他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這裡是醫院地下的太平間,專放屍體的地方!

  該死!他咒罵著自己。什麼地方不好來,偏偏跑到這種地方來?!鄒樹彬正要轉頭上樓,卻突然又想起來了,他是跟著那個女人走下來的。看她應該也不是這裡的護士,那麼她一個人鬼鬼祟祟地下到太平間裡面來幹嘛?

  鄒樹彬又不由得回過頭去看了一眼,但是眼前的那個女人卻是已經消失了,不知去了哪裡……

  鄒樹彬只感覺身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他的牙齒不由得格格打顫,走廊上雖然黑暗,但在那一塊發光的門牌的照耀下,至少還是能夠用眼睛看清楚的。而他剛剛才看見那個女人下到了這一層,順著走廊往那邊走……這一層就是太平間,那麼她,難道是進入了——

  還沒等鄒樹彬想透,下一秒,一隻冰冷的手卻是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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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十一節 屍體與男人

  “哇啊——!”

  鄒樹彬原本就想著可怕的事情,心裡凈冒寒氣了,這時候又被人從身後一抓,頓時魂飛魄散!他大叫一聲,轉過身體,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還好下一級就是平臺,他踉踉蹌蹌後退兩步,後背砰的一聲撞上墻壁,讓他剛剛癒合的傷口又疼得夠嗆。他抬起頭來,看清楚了面前站著的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身上穿著一套制服,在這種黑暗的環境下,什麼顏色也看不出來。他的腦袋上似乎纏著幾圈繃帶,而看到鄒樹彬被他嚇成這樣,那男人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迷茫地看看鄒樹彬,問道:“你在這兒幹嘛?”

  鄒樹彬看清他的樣子,可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原本還以為是那個消失了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自己身後,把他嚇得魂兒都飛了!可現在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個傻不愣登的男人,鄒樹彬頓時為自己剛才的膽小而有些臉紅,不過他還是沒緩過氣兒來,心臟砰砰地跳著,一股怒氣卻是湧了上來:

  “還問我幹嘛?你是幹嘛的?!”

  鄒樹彬又不傻,一看對方這樣子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什麼醫院的工作人員,既然如此,他下到太平間這一層是要做什麼?鄒樹彬原本的恐懼頓時轉為了疑惑和氣憤,本來人家到這裡來也不關他什麼事,但是把他嚇得不輕,那可不是說不管就不管的了。

  “我?”

  聽到鄒樹彬的問題,男人似乎有些疑惑,他撓了撓被繃帶裹得嚴嚴實實的頭部,說道:

  “我……我回家來了……”

  鄒樹彬先是渾身一涼,然後又反應過來,用看傻瓜一樣的表情看著這個男人。

  “你騙誰啊?”鄒樹彬毫不客氣地說道,“真當我白癡?你看看這是哪兒,哥們!這是太平間!醫院的太平間!放死人的地方!這是你家?你是死人啊?!”

  那男人一愣,然後搖了搖頭,傻傻呆呆地說道:“我不是死人,我家也不是太平間……但是我想回家休息,然後我就上這兒來了……”

  他說的話沒頭沒腦,稀奇古怪,簡直就像個小孩子一般。鄒樹彬不禁皺起眉毛,奇怪地看著他,心裡想著:看這傢夥的樣子,腦袋上受傷了,不會是叫什麼東西給碰傻了吧?這樣的想法讓鄒樹彬自己都感覺有些好像,他原來的一肚子火氣頓時就消了大半,轉而變成對這個男人的好奇。

  “哥們兒,你家在哪兒啊?”鄒樹彬試探著問道。

  “我家……?”聽了鄒樹彬的問題,男人又撓了撓頭,小聲說道,“對啊……我家在哪兒啊?反正不在太平間……”

  “嘿!”

  這男人答非所問,可是鄒樹彬卻不惱火,反而笑了出來。他現在是確定了,這個男人絕對是腦袋有些問題,說話就像個傻子。他搖了搖頭,無奈地想著,莫非人民醫院本院還有精神病專科?要不要當回好人,給安定醫院打個電話,讓他們把這哥們兒接走好好調養調養?

  當然,這也只是想想而已,鄒樹彬並沒有多事的習慣。他轉頭看了看那條走廊,和太平間門口的門牌,到底是沒有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這樣也好,鄒樹彬想著,萬一那個女人真的又從哪裡冒出來,他反倒會被嚇個半死。今天也就這樣吧,見不著即是說明無緣。他抬起頭來,看著樓梯上面的男人,說道:“哥們兒,讓讓路,我要上去了。”

  “哦,行。”男人憨厚地回答著,然後側過身讓他過去。鄒樹彬經過男人身邊,認真打量了他一下,這才看出男人身上穿著的是一套郵遞員的制服,制服胸口還別著一個名牌,借著太平間門牌的微弱光線,能勉強看清楚“晉竹”兩個字,想來就是這個男人的名字了。

  鄒樹彬轉頭走上樓梯,不再管他。但是走了兩步,卻聽到背後有腳步聲跟了上來。他回頭一看,卻見那個男人笨拙地一手扶著樓梯扶手,正跟在他身後往上面爬呢。

  “怎麼?你不回家了?”鄒樹彬調侃道。他感覺這個傻男人還挺有意思的。

  “回……”男人虛弱地點點頭,“我家應該在上面……但是我頭暈,頭重腳輕的……”

  他這麼說著,腳下一扭,差點又從樓梯上摔下去。鄒樹彬撇了撇嘴,也不打算管他了。他沿著樓梯向上跑去,兩步便跳到了上面一層,再往上就是醫院的一層門廳了。鄒樹彬回頭看看,那個男人還在扶著樓梯,一步一步地努力朝上走著。鄒樹彬搖了搖頭,又是一步向上跑去——

  “砰!”

  “哎喲!”

  這裡正是一個黑乎乎的樓梯拐角,鄒樹彬剛才只顧著回頭看下面那個男人,居然沒注意什麼時候有人從上面下來了。他剛一邁步,就跟一個人迎面撞了個正著。鄒樹彬差點從樓梯上面摔下去,急忙抓住樓梯扶手站穩了身體,而那個男人則是一頭搶到墻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沒長眼啊!”

  那個男人捂著腦袋,對著鄒樹彬就罵了一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鄒樹彬連忙道歉,畢竟走路不看路是他的不對。雖然這個地方暗了些,他打眼仔細一瞅,還是看清楚了。從上面下來的是兩個人,一前一後,中間好像還抬著一副擔架,上面躺著一個人。鄒樹彬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想了一下,卻是嚇得一哆嗦——下面就是太平間了,這兩個人抬著一副擔架過去,那麼擔架上躺著的是什麼就可想而知!

  他們是送屍體的院工!

  鄒樹彬當時就嚇得貼在墻上了。盡管他是一個現代男人,什麼迷信都和他沾不上邊,但是人總會對某些事情保持一些避諱和顧忌的。跟死人撞上,還擋了死人的路,這絕對不是件吉利的事情。鄒樹彬只感覺渾身冒冷汗,甚至都在考慮要不要給那具屍體道個歉了。

  “唉,算了算了。”後面那個抬擔架的院工打圓場,“這兒這麼黑,醫院也不給安個燈,人家也不是故意撞上來的。要不是電梯壞了,咱們也沒必要抬著他下來,趕緊送過去吧,早走早安心。”

  “我知道!”

  前面那人是個壞脾氣,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又瞪了鄒樹彬一眼,剛要回身再把擔架抬起來,卻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懷疑地問道:“你小子是誰啊?跑地下來幹什麼?”

  他會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最近總聽說有些倒賣人體器官的,別的地方找不著,就會打醫院太平間的主意,從剛死去不久的屍體上下手。手段惡劣,心腸歹毒,但偏偏又防不勝防。眼下鄒樹彬鬼鬼祟祟地從下面太平間跑上來,自然招人疑惑。

  不僅前面這人,後面的人也是用怪異的目光向著鄒樹彬看了過來,鄒樹彬一時結舌。他也不好說剛才是跟著一個女人下來了,那麼那個女人現在在哪裡呢?看著面前這兩個人,鄒樹彬支支吾吾不知怎麼解釋才好,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了,連忙指著下面說道:

  “對了!樓梯下面有個傻子!是個傻男人,就在這下面!”

  兩個院工對視一眼。後面一人掏出一把手電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著下面黑暗的樓梯道照下去——

  一束光從樓梯的一端掃到另一端,從頭到尾,樓梯上面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怎、怎麼會——”

  鄒樹彬頓時啞然。就在撞上這兩個院工之前,他還能隱約看到男人的身影,在扶著樓梯扶手費勁地向著上面爬過來呢,為什麼現在卻沒有影了?!

  兩個院工看向鄒樹彬的眼神越來越不善了,鄒樹彬連忙解釋道:“是真的!剛剛真有一個男人,我——”

  他突然住口了!

  鄒樹彬的眼睛緊緊地盯在地上,那副被兩名院工放下的擔架上面躺著的那個人影。由於之前吃他一撞,擔架落在地上,上面蓋住屍體面部的白布也掀開一角,屍體的臉部暴露在外。而剛才,院工的那把手電筒掃過去,僅這一眼,就讓鄒樹彬呆在了那裡!

  “怎麼可能……”

  鄒樹彬喃喃地念叨著,隨後顫著腳步走上前去。

  不,沒有看錯,真的沒有看錯!

  鄒樹彬咬著牙,俯視著地上那具毫無生機的軀體——

  那張臉,就和剛才在下面看見的男人一模一樣!

  “幹嘛呀你?”前頭那個暴脾氣院工走過來就像把他推開,但是鄒樹彬卻比他更快,一伸手就把白布撩開,看到了屍體制服前面的一塊名牌!

  “晉竹”!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這兩個字!

  鄒樹彬牙齒打顫,他站起身來,緩緩地退到墻邊。死死地盯著那屍體的面部,卻是不敢再發一言!

  “……我頭暈,頭重腳輕的……”

  他突然想起來了,下面的那個傻男人剛才所說的話。

  現在鄒樹彬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看這兩個院工抬著屍體下樓的姿勢,頭部朝下,腳朝上,但凡是個人都會感覺頭暈的!

  “喂,你——”

  後面那個院工正想要上前,鄒樹彬卻是突然大叫一聲,就從兩人身邊跑過去。不顧兩人的阻攔和叫罵聲,他沿著樓梯瘋跑上去,再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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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十二節 鄰居與來客

  在鄒樹彬還留在醫院裡面的時候,甄英雄卻是早已經坐他的私家車回了家。雖然那輛黑色的小轎車撞壞了,但他堂堂一個大廠長,當然不會只有那麼一輛車。甄英雄家住在程都南廣場邊上的一座小別墅區,雖然算不上是風景優美,但至少也是個合適的養老區。小轎車緩緩地開進了車庫,甄英雄忙不迭從車上走下來。房門緊閉,老伴兒果然出去了。甄英雄揮揮手把那個小主任打發走,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屋裡也是冷冷清清的,一點兒人氣都沒有。甄英雄嘆了口氣,關門進屋,在房間裡面走了一圈,也沒有看到老伴兒給自己留張字條解釋一下什麼的。老頭子頓時氣悶了,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他可是想不明白,哪怕真的有事兒,老伴兒好歹給自己來個電話解釋一下不行嗎?什麼話都沒有,說走就走了,讓自己這個剛從醫院回來的病人孤孤零零坐在家裡,算是怎麼回事兒?

  甄英雄越想心裡越煩躁,他乾脆伸手拿起電話,給老伴兒打過去。

  “……嘟……嘟……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不方便接聽電話,請稍後再撥……”

  電話裡面那個女聲以不帶絲毫抑揚頓挫的語氣說著。甄英雄憋了一股火氣,忍不住想要大罵一句。這到底是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大事兒,讓老伴兒連接聽一下他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甄英雄剛想要再給兒子打過去一個電話,就在這時,他卻突然感覺到了什麼。還不等他轉頭,只聽身旁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喲,甄大爺,從醫院回來了?”

  甄英雄轉過頭去,入眼的是一個女鄰居。看到甄英雄好端端地坐在沙發上,她說道:“前兩天聽說您在路上出事兒給送到醫院去了,我們還尋思著要不要過去看看呢。大娘說不是多重的傷,所以我們才沒去。結果您今天就回來了,恢復得可真快。”

  甄英雄正寂寞得慌,看到這個小輩來陪他說話,他心裡也有些高興,連忙招呼她坐下來。

  “哎,你大娘出去幹什麼了,你知道嗎?”甄英雄問道。

  這個女人管甄英雄喊大爺,那麼“大娘”指的自然就是甄英雄的老伴。甄英雄正在為老伴兒不在家的事情犯愁,打電話也不通,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幹什麼去了。他不知道老伴兒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向女子詢問。

  甄英雄其實並沒有抱多大的期望,因為連去接自己回家的工廠主任都沒聽說,這個鄰家的女人怎麼會知道呢?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女人點了點頭,卻是答道:

  “我知道呀。大娘好像說家裡有人過世了,得去準備準備後事。”

  “啥?!”

  甄英雄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之前那個小主任接他回家時,只說是家裡有事,可甄英雄怎麼也沒想到,家裡居然有人過世了!這麼大的事情老伴兒居然不告訴他?這算是怎麼回事?!如果不是看這女人認真的樣子,甄英雄還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呢!

  “誰?誰過世了?!”甄英雄趕緊問道。

  但是這一回,女人卻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大娘沒跟我說。”

  甄英雄垂下頭來,仔細地思索著。他自家的二老都已經不在了,家裡就一個弟弟甄英傑,今天才去看過自己的,應該不是他出事。那麼是老伴兒家裡有事?她上面就還只剩下自己的岳父大人了,將近八十歲的老頭子,身體又一向有些毛病,要說突然過世倒也正常。甄英雄越想越覺得應該是這麼一回事,也只有老岳父突然沒了,才會讓老伴兒這麼著急離開,連接自己出院都不行,甚至沒時間接自己的電話。

  “唉……”

  甄英雄嘆了口氣。他和岳父大人感情不錯,爺倆經常一塊兒拼酒,甚至他當初投資建廠的錢都有好大一部分是向岳父要的。老頭子這一走,老伴兒肯定傷心壞了,甄英雄自己也很是黯然。

  “……哎,老泰山一路走好。”甄英雄低語一聲。

  誰料,坐在身旁的女人聽他這樣低語,卻是皺起了眉頭,說道:“嗯……我記得,大娘好像說過世的人不是她的父親。”

  “啊?”甄英雄一愣,又抬起頭來,不解地問道,“那到底是誰啊?”

  “她說,是她的老伴兒,名叫甄英雄。”

  女人輕聲說道。

  甄英雄愣了一下,然後沒好氣地說道:“你開什麼玩笑?哪有這麼說的?!”

  老爺子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恐怕沒有哪個人會對有人咒自己死而感到高興。甄英雄感覺這女人未免太沒有教養,都這麼大的人了,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還不知道嗎?

  但是——

  甄英雄剛打算再開口,卻是突然頓住了!

  他的眉頭猶疑著縮到了一起。他想到了……自己剛才進門的時候,應該是把門關上了吧?既然如此,這個女人是怎麼進來的?

  一股寒氣在突然之間襲遍了甄英雄的全身。又一個問題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面——

  這、這個女人是哪一家的?她真是自己的鄰居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自己想不起來她是誰?!而如果不是……那麼為什麼從她一進來開始,自己就會誤以為她是自己的鄰居呢?!

  客廳中的空氣似乎驟然變得冰冷了。甄英雄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大衣連一丁點兒禦寒的作用都沒有,一種刺骨地氣息毫不留情地侵入到他的衣服裡面……他看著面前的女人,她穿著短紅皮襖、牛仔短褲和黑絲襪,腳上穿著的是一雙運動鞋。她波浪狀的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面孔,只剩下一點蒼白的皮膚和如血般鮮紅的嘴唇……

  她、她到底是——

  陰冷的聲音在客廳中回響起來:

  “做好準備了嗎,你的死亡……”

  ************************************************************************

  鄒樹彬直到被妻子徐莉架回家的時候,還有些魂不守舍。

  這不能怨他,不管是誰,在經歷了那麼一場驚魂的事件之後,恐怕都不可能立即恢復過來。鄒樹彬一屁股陷到沙發裡面,他的面色不太好看,身體還在猶自打著哆嗦。

  “怎麼了?”妻子徐莉關切地問道,“從剛才開始你就不太好,是不是又感覺不舒服了?”

  鄒樹彬搖了搖頭,但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妻子的擔心是理所當然的,剛才鄒樹彬一路從下面跑上醫院的門廳,和正在慌裡慌張尋找自己的妻子撞個正著。而當時的他可比現在抖得還要厲害,徐莉都差一點以為自己的老公是犯羊癲瘋了。

  他該怎麼解釋呢?鄒樹彬無奈地想著。他先是跟著一個女人下到了醫院的太平間,接著那個女人消失了,又出現了一個傻傻呆呆的男人,可那個男人一轉眼就變成了一具被人抬著的屍體!這不是鬧鬼還能是什麼?!鄒樹彬有生以來第一次在現實中碰到了鬼魂,這種經歷恐怕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但是這種話即便和徐莉說,她也不會相信的,縱使她再愛自己。說不定她還會以為自己是發燒說胡話,鄒樹彬只好繼續坐在沙發上發抖,一個人承受這種恐懼。

  而這時,兒子鄒斌卻從他的房間裡面跑了出來,對著徐莉喊道:“媽媽,你見到我的小玩具了嗎?”

  “什麼小玩具?”徐莉回頭問道。

  “就是上面帶著一個鑰匙環的。”鄒斌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就是今天上午,郵遞員哥哥送給我的那個。”

  “郵遞員哥哥?”徐莉想了想,笑道,“你是做夢夢見的吧?我們今天上午不是去姥姥家玩了嗎?哪碰見什麼郵遞員哥哥了?”

  “我沒做夢!”小男孩急了,“真的,就是爸爸死掉之後,我在樓下哭,然後那個郵遞員哥哥給了我一個小玩具!”

  “你——小斌!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鄒樹彬還沒發火,徐莉倒先訓斥起來。小孩子居然咒自己的爸爸死,說這種話也未免太過分了。縱然鄒樹彬還沒有從驚恐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此時也想要給兒子一巴掌。徐莉一指他的臥室,吼道:“給我回屋去!面壁思過!以後絕對不能再罵爸爸了!聽見了嗎?!”

  “我沒罵啊……”小男孩委屈地說著,撲閃撲閃眼睛,淚珠就要掉下來了,“爸爸不是死了嗎?”

  徐莉頓時上了火氣,作勢要打孩子。小鄒斌趕緊逃回自己的房間去,直接把門鎖上了,隔著一道門,兒子的哭聲傳來。

  “唉……煩死了。”鄒樹彬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問道,“什麼郵遞員啊?”

  “誰知道。”徐莉搖了搖頭,“九月四號那天早晨倒是好像碰到一個郵遞員,大概這孩子記錯了吧。”

  鄒樹彬想了想,疑惑地問道:“四號?你確定?四號那天不就是我出事的當天嗎?那天你們早晨出過門嗎?”

  “嗯……?”徐莉也有些迷糊了,“不是四號?那是……唉,我也不記得了。”

  一件小事,鄒樹彬也不打算多問了。這時候,門口傳來一陣急急地敲門聲,徐莉便要跑過去開門。而鄒樹彬坐在沙發上,腦子裡還在想著自己今天在醫院地下遇到的事情。

  “他爸!”

  不知是誰在敲門。徐莉過去看了一眼,卻是又轉回來找鄒樹彬,臉色有些怪異。

  “怎麼了?”

  “是……”徐莉猶豫著回答道,“門口有個女人找你,她說……”

  徐莉的話只說到一半,鄒樹彬不禁著急,問道:“她說什麼啊?”

  “她說……她是你老婆!”

  鄒樹彬一下子愣住了。難怪徐莉會有這樣的表現,門口有一個女人敲門,說是自己的老婆,她當然不會開門。鄒樹彬嘴上嘟噥一句,從徐莉身邊走了出去,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在冒充自己的老婆。

  “你誰呀?”

  還沒走到門口,鄒樹彬便大著嗓門喊起來。他這也是做給徐莉看的,有女人上門來找,是個男人都會心虛。他要證明給徐莉看,自己沒有在外面胡亂招惹女人。

  “還能有誰?你老婆!鄒樹彬你快開門啊!”

  門外的女人這樣喊道。

  鄒樹彬有些頭疼地喊道:“你找錯了吧?我老婆在屋裡呢!你到底誰啊?”

  門外的女人罵了起來:“鄒樹彬你個混蛋!你把我扔在醫院就跑了,到頭來還問我是誰?!”

  鄒樹彬疑惑地想了想,卻是心底一涼!

  這個女人說……自己把她扔在醫院了!難不成她就是走在自己前邊,進了太平間的那個女人?!她怎麼會找到自己家裡來了?還有……她是人是鬼啊?!

  若是平時,鄒樹彬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是他今天才剛剛在醫院見過真正的鬼!那麼,這個女人會不會也是——

  “我……我不認識你!你快走吧!”

  鄒樹彬渾身發涼,小腿都在打顫。他一邊說著,一邊大著膽子從貓眼往外看去,真希望只是有人在和自己開玩笑,而不是真的……

  透過貓眼,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一個女人正在門口站著,穿著自己熟悉的衣服,長相也是自己幾乎天天可見的,她正在大聲罵道:“你混蛋!沒良心!你往家裡領什麼女人了?!竟然把我關在外邊!”

  鄒樹彬愣住了!

  門外的這個女人,不管是長相、衣服還是聲音,都確實是和自己的老婆徐莉一模一樣!

  不,不對……

  他的脖頸突然泛起一種涼意。

  如果……如果外面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徐莉的話,那麼……家裡面的這個女人,她又是誰?!

  一雙冰冷的手,已然緩緩搭上了鄒樹彬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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