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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煙雨江南]塵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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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碧落黃泉 章二 荒唐事 下

  新春剛過,正是寒氣最重之時。

  長安城外,華清宮中,卻是一派早春景象,與宮外隆冬雪景截然不同。

  華清宮早經高人之手重修過,熾熱地泉沿著暗道流遍宮內各處,綿長宮牆腳下每隔三丈就埋著一塊暖玉,將宮內暖意與外面寒氣徹底隔絕。是以每過新春,宮內青草即會起始抽芽。

  飛霜殿中更是格外的暖意融融。殿中以白玉鋪地,玉間錯落鑲嵌著塊塊琉璃踏腳。透過琉璃,可見下麵正有潺潺地泉流過。

  殿側擺著一座妝鏡,臺上零星擺著三兩盒胭脂水粉。若非這妝鏡乃是用一整塊水晶打磨而成,實是無價之寶,單看妝臺上那些胭脂,可就比尋常中等百姓人家的女兒還要不如了。

  鏡前端坐著一個麗人,執一柄象牙梳,慵懶梳著披下的青絲。她非是用不起胭脂,能在這華清宮、飛霜殿中梳妝,普天之下,又有何等胭脂買不得?只是她的麗色,實已無需什麼胭脂了。

  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她望著鏡中人那無疇的麗色,卻是滿腹心事,心底輕歎一聲:“你啊……若還能是那個什麼也不懂的洛惜塵,該是多好?可是,那過去了的日子,就再也回不去了呢!”

  殿中空無一人,縱是有人,自也聽不見她的心聲。

  一陣微風忽然突兀地拂過,將香爐口嫋嫋的青煙吹散了。在她身後,一個身影詭異地出現。他約有十五六歲,還是個少年,身上著的是宮中內侍的服色。

  這小內監一現身,即向她走近幾步,輕笑道:“多日不見,玉環師妹一切可好?”

  她神色立時轉冷,將象牙梳放在妝臺上,緩緩挽起一頭青絲,道:“師父怎麼說?”

  那小內監不答她的話,卻又走近了一步,道:“我們師兄妹也有好久未曾敍舊了,怎地師妹一見面就問師父的話,未免生分了些。你也貴為貴妃,怎可自己挽發呢,讓師兄來幫你吧!”

  說著話,他就自楊玉環手上接過了流瀑般的青絲,細心地挽起來。他手法極是熟練,分毫不比宮內的女官差了。楊玉環端坐不動,任由他施為,只凝神望著鏡中的自己。

  飛霜殿內暖意融融,她身上披了一件輕衫,胸口用一抹薄絹圍住。

  那小內監已有多時未見過她,此番重逢,覺得她比以往又豐腴了少許。在一頭青絲的映襯下,她肌膚實是有如凝脂,滑膩柔潤,找不出一點瑕疵來。他鼻中嗅著淡淡幽香,又與她貼得極近,視線自她半裸的肩頭越過,落在顫巍巍的胸口上。那抹薄絹只將將掩去她小半胸肉,絹下更是隱約可見兩點嫣紅。

  就連他這等俗人,口乾舌燥之餘,心底竟也能浮上‘新剝雞頭肉’一詞。他喉頭如欲燃起火來,只覺若是一手握上她胸口,那兩團如雪軟肉,怕是立刻會在他掌心化了。

  他心如鹿撞,忍不住一手托著她的青絲,騰出一隻手,慢慢將她輕衫褪向一邊,露出半邊渾圓的肩頭來。指尖一觸到她的肌膚,那冰滑柔膩的觸感立時衝垮了他最後的心防!他低吼一聲,雙手前探,抓住她胸前薄絹狠命一撕!裂帛聲中,楊玉環前裳已盡被撕裂!

  他一刻也不願停留,雙手即刻將那兩團軟肉抓了滿掌,整個人都撲到楊玉環身上,將她壓倒在地。他喉中呵呵直叫,下體不住在她背臀上摩擦著,一面在她後頸、肩背上亂親亂嗅。

  “玉環!玉環!我想得你好苦!今個你就成全了我吧!”他一邊叫,一邊萬分不舍地從她胸前抽出右手,急得根本不及解衣,直接就將自己身袍一把撕開,又欲去撕她下裳。

  在這最要人命的時候,那楊玉環忽然一聲輕笑,柔聲道:“我成全了你,那誰又來成全我呢?”

  他猛然一驚,還未及從周身上下傳來的巨大快樂中醒來,忽見楊玉環滿頭青絲如有了生命,驟然狂舞!

  一縷青絲如蛇,瞬間在他頸上繞了數周,然後猛然收緊,力道之大,直將他頸骨都勒得喀喀作響!

  青絲揚空而起,將他生生提上了半空。

  這時楊玉環才慵慵懶懶地起身,站在了她這被吊在半空中的師兄面前。她實不愧是天生的尤物,只一個起身,也能起得風情萬種。

  儘管頸骨時刻都似會被勒斷,看到楊玉環幾乎赤裸的胴體,他仍是欲焰高漲。

  他正待催運道法,解去頸中一縷青絲時,忽又有數縷青絲閃電般自楊玉環腦後飛出,分別刺穿了他雙手雙足,而第五道青絲則在他臉上繞了數周,將他的慘叫牢牢封回口中。

  楊玉環輕撫一下鬢邊亂髮,似是全不知自己前衣盡開,這一抬臂正引得胸前波濤洶湧,櫻紅躍動,只柔淡問道:“師父說什麼了?”

  纏住他嘴的青絲如一條毒蛇,悄然退去,游回了楊玉環腦後。他手足劇痛難當,被青絲穿過後更是半分真元也運不起來,當下再不敢胡言亂語,只得陪笑道:“玉環師妹,師父讓我跟你說,本朝龍脈中所伏的,乃是一條真龍。”

  “真龍!”楊玉環鳳眼一亮,輕笑道:“那如此說來,或許我該給明皇生個龍子了。”

  此時殿外響起一陣細碎靴聲,隨後殿門上響起三記扣門聲,高力士隔門叫道:“娘娘起身了沒有?皇上剛在華清池裏放了一池好水,命老奴來喚娘娘呢!”

  楊玉環懶懶地哼了一聲,軟軟地道:“知道了,勞高公公稍候一會兒。”

  她聲音又柔又糯,聽上去就似剛剛睡醒一般,高力士隔著殿門,哪里想得到殿中會是這般荒唐景象。

  看到楊玉環如此樣子,他禁不住妒火中燒,不忿地低聲叫道:“你寧可給那個沒用的老頭子,怎麼也不肯與了我!那沒用的皇帝一次又能動上幾下?”

  楊玉環向他猶自挺立的陽根望瞭望,柔媚一笑,道:“你這只愛扮嫩的老猴子,就只知道交合。你即不懂得愛,也不明白恨,也妄想來招惹我?”

  她笑得顛倒眾生,光聽柔聲軟語,絕與那雙鳳眼中的冰寒殺機對不起來。

  他暗自心驚,但心中實在不服,又道:“可你連安祿山那肥豬都肯給,我又比他差在哪里?”

  楊玉環收回青絲,將他放了下來,一邊更衣,一邊道:“說起來,那頭豬可是節度著三座重鎮,坐擁雄兵數十萬,驍將數百員。且他還與三大凶地之一的冥山群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呢!你倒說說,這樣的一頭豬,哪點不比你強了?”

  說話功夫,她已換好新衫,再向他望瞭望,忽然嫣然一笑,用一片指甲輕輕在那陽根上劃過,道:“不過你既然如此不服,那麼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好了。一月之內,隨便你用什麼手段,如若能夠制得住我,那今後我就隨便你怎樣。不過機會只有一次,若是你敗了,那我就……”

  楊玉環媚眼如絲,伸指在那陽根上輕彈一記,輕聲道:“……切了你。”

  看著楊玉環那雙絕無分毫笑意的鳳眼,他猛然打個寒戰,陽根立時垂了下去。他再不敢多言,使個道訣,身形已然消失,逃得如喪家之犬。

  楊玉環冷冷一笑,打開了殿門。

  高力士聽得門響,抬眼望時,見到的自是那個慵慵懶懶、春睡初起的貴妃。他忙伸出手臂,讓楊妃扶了,向華清池慢慢行去,生怕將她摔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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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碧落黃泉 章三 會挽雕弓如滿月 上

  這一夜月滿如輪。

  莫幹峰頂光芒乍現,先是升起七點星芒,分占北斗方位,然後正中一道蒼色劍光扶搖直上,向佔據著西南方位的仙陣擊去。

  劍芒來勢迅疾,數十裏距離倏忽而至,正中那道劍光更是快得異忽尋常,幾乎是才出西玄無崖陣,就已到了仙陣邊緣。

  空中一條懸浮著的巨蟒背上,正自盤坐養神的虛天眉毛猛然一跳,疾忙口中頌咒,伸指向左掌托著的乾坤盤一指,指尖一點鮮血飛入乾坤盤中央,化散開來。

  組成仙陣的一百零八名修士各守已位,依陣法移形運訣,就象完全沒看到撲面而來的劍光一般。蒼色劍光攻擊距離仙陣百丈時,仙陣四周祥雲湧動,忽然生出一百零八朵青蓮來,青蓮如有靈性,七十二朵青蓮自行結成玄奧陣法,迎向蒼色劍光,而餘下三十六朵青蓮化散開來,分別截向尚在半途的七朵劍芒。

  蒼色劍光迅若閃電,刹那間已連閃七次,每次都幻出三道劍芒,分射向三個方向,內中自然只有一道是真身。這一個變化,立時就令青蓮陣出現一絲破綻,然後蒼色劍光毅然決然,竟直接破陣而入,橫陣仙陣邊緣的七名修士!

  沖陣而過時,前後共有七朵青蓮硬撞在蒼色劍光上,一一爆開,炸得劍光忽明忽暗,但終還是給它衝破了陣勢。

  虛天面色一變,左手中的乾坤盤輕微躍動,幾乎要離掌而出,但又被他牢牢抓在掌中。

  仙陣周圍水波蕩漾,七七四十九道水波刹那間形成,將陣中修士都護了起來。但那蒼色劍光一劍橫斬,絕無分毫猶豫,批亢搗虛,連破四十九重水波後猶有餘威,灑出十丈光華,將七名修士都罩在當中!

  蒼色劍光中各色光華不斷亮起,絢爛無方,這是七名修士護身法寶抗不住劍光,一一爆開所生光華,傾刻間劍光內傳出五聲悶哼及二聲慘叫。

  劍光一擊得手,立時疾退千丈,絕無分毫停留。

  此時空中的七點劍芒在三十六朵青連的往復進擊下,形勢已是岌岌可危。就在它們苦苦支撐之際,蒼色劍芒已席捲而回,瞬息間化成百丈光芒,一記橫掃,有如狂風吹燭,登時撲滅了三十六朵青蓮。

  青蓮一滅,仙陣陣勢又是一變,陣中紫霧彌漫,瞬間飄出七團紫色霧團,霧團中心處各有一點氤氳紫氣。隨後陣中紫霧一開,又飛出一朵純由氤氳紫氣生成的仙蓮。七團紫霧似緩實快,分擊七點劍芒。而仙蓮則不疾不徐,悠悠向蒼色劍光飛去。這朵仙蓮看似不快,然則運行軌跡另有玄奧,蒼色劍光快則它快,劍光慢則它也慢,但始終比劍光快上一線,不論蒼色劍光如何運轉,也能在其遁入西玄無崖陣前截住它。

  蒼色劍光自有主張,迴旋一周,化成百丈光輪,將七朵紫霧全都截了下來。只不過劍光一動,仙蓮也相應而動,瞬間就出現劍光之前!在場千名修士中,幾乎沒有人看出仙蓮是如何動的,只能從仙蓮在空中拉出的那道筆直紫色軌跡中憑空遙想。

  蒼色劍光忽然收斂,直到收縮成不可思議的一點處方使爆發,現出劍身原形。此劍古意盎然,宛若歷經蒼海桑田一般,握劍之人,正是道德玉虛真人。

  此際玉虛真人形象與尋常大異,目光銳如劍芒,臉上佈滿玄異的暗金紋路,雙肘、雙足以及肩後不斷散射出瑰麗光華,遠遠望去,有若面面旌旗。

  他吸氣,提劍,運腕,出劍,一個簡簡單單的挺劍直擊,竟憑空生出萬千氣象!但見玉虛真人身後光彩溢流,有一座千丈絕峰,於天地間冉冉升起!

  古劍列缺傾山巒之力,一劍刺入仙蓮蓮蕊!

  仙蓮轟然爆裂,重新化回氤氳紫氣,於絕空罡風中消散。玉虛真人一聲冷笑,待七名禦劍飛空的道德宗修士皆回到西玄無崖陣中,列缺古劍方使嗆啷回鞘,然後玉虛真人袍袖一拂,淩空步虛,不疾不徐地步回莫幹峰上,道德宮中。

  見識過玉虛真人一劍之威,攻山方空有滿天修士,竟無一人敢追。

  金角巨蟒背上的虛天面色慘白,猛然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半邊道袍。他掌中乾坤盤即是仙陣樞機,那朵仙蓮中則有一縷他的本命精氣。仙蓮被破,虛天立時受傷。操控仙陣的虛天自然深知仙蓮威力,因此望著灑然遠去的玉虛真人,心底不禁駭然:“他修成的法相竟是軒轅紋!看這一劍威力,至少也有六成仙威,如果再給他百年時光,怕不是另一個紫微?……”

  虛天也極具才華,雖然又驚又怒,但見群修也是一片惶然之色,他立刻冷靜下來,揚聲道:“諸位道友休要驚慌!玉虛妖道自恃道行了得,妄自與仙蓮相抗,想那氤氳紫氣乃是仙家之氣,豈是尋常道法所能抗衡?玉虛妖道表面行若無事,實已身受內傷,至少三十六日內不能妄動真元。道德宗自作聰明,想要偷襲仙陣,沒想到反而自折大將。此乃天賜良機,列位道友只須放手進擊,二十日後,這西玄無崖陣潰散之時,就是道德宗群妖授首之日!”

  虛天這番話一出,諸修均覺有理,那些驚慌失措的,當場就有些慚愧。

  虛天提一口氣,又朗聲道:“道德宗三千年所藏何其豐厚?十萬道典不提,單是廣成子所遺仙家寶貝,就有一十三件!待盡誅道德宗妖孽之日,自當秉公而議,論功行賞,我青墟宮絕不擅專!”

  廣成子遺寶有何威力,在場群修見識淺薄,十有八九想像不出,但列缺古劍的威力所有人可都是剛剛見識過了,那些小門小派的所謂鎮派之寶,百八十件拼湊在一起,或許勉強可以和列缺古劍比較一下。那廣成子登仙前所用的法寶就算再差,總該比列缺劍強上個三倍四倍的吧?何況這仙家寶貝還有一十三件之多

  當下在場群修中倒是有一小半自覺論門派論功勞,皆有可能分上一件廣成遺寶了。群修皆以為,虛天身為青墟宮真人,身份地位與道德宗九真人相當,當然所言不虛

  是以虛天此言一出,一眾修士士氣立時大漲。

  見群修那振奮鼓舞的樣子,虛天暗自冷笑:“一群蠢材!不將廣成子遺寶多說幾件,讓你們也能有個希望,哪還肯這麼賣力?”

  道德宮中,玉虛真人大勝而歸,卻全無得意之色,大步向紫陽真人居處行去。玉虛真人推門而入時,紫陽真人正自潑墨揮毫,直將“天下太平”四字寫完,方向玉虛真人望瞭望,皺眉道:“玉虛真人,傷得可重?”,

  玉虛灑然一笑,道:“七日靜修而已。氤氳紫氣號稱仙家之氣,依我看不外如是。”

  紫陽真人笑道:“你那法相源自軒轅黃帝,本就是個異數,自有七分仙家威力,當然不懼氤氳紫氣。可旁人哪有你的本事?”

  玉虛面色一黯,歎道:“只可惜還是功敗垂成!唉,西玄無崖陣恐難再撐過二十日,且我宗弟子損折慘重,自仙怒以來,上清修為的弟子已折了十一個。當此危難之際,宗內卻是風波漸起。掌教!該是行雷霆手段的時候了!”-

  紫陽真人心下明白玉虛真人所指。

  仙怒以來,道德宗上清弟子在山外落單,折損了四個。其餘七人皆是在群修圍攻西玄山之役隕落,內中竟有六人是反攻仙陣時戰死。虛天挾仙陣之威,一舉奪了孫果權柄後,即大舉整肅紀律,氣象為之一新,攻守從此有了章法。發覺仙陣正日漸削弱西玄無崖陣威力之後,道德宗諸真人即知不能坐守孤城,須得主動出擊。於是玉虛、玉玄、太微、紫雲四真人連袂出擊,另有二十八名上清弟子隨行。哪知仙家陣法果有鬼神莫測之機,氤氳紫氣如瀑而出,在這仙家之氣前,三清氣連一半的威力都發揮不出,道德宗群道措不及防之下,登時吃了大虧。除玉虛真人外,其餘三真人都受了點小傷,另有六名上清弟子受了氤氳紫氣一擊,就此輪回去了。

  這一役可說是道德宗數十年來首次慘敗,玉虛真人心中不忿,於是今日又率同門下七名得意弟子,再度出擊。此戰雖斬了對方二名修士,但玉虛也只是險險護住門下弟子,如非他列缺劍已至大成,說不定還要再折損一名上清弟子。況且玉虛真人自己也受了點傷,而所斬兩名修士皆是無足輕重之輩,虛天隨便就可挑出兩名補替人選來。若不是還在天下諸修前立了威,玉虛真人此次出擊可說是全輸。

  玉虛真人出戰前,曾廣選弟子,欲從全宗上清弟子中選出七人出征,哪知還未開選,顧守真、玉玄與紫雲即已表明絕不會派門下弟子枉自送死,更不同意與天下諸修徹底交惡,因此拒絕派遣門下弟子出戰。這樣一來,諸真人間的不合已為全宗所知,一時間道德宗從上至下,皆有些人心浮動。/

  此刻玉虛真人言下之意,無非是攘外必先安內。見紫陽真人沉吟不語,玉虛長身而起,道:“我知道兄左右為難,但此刻事急,正該決斷!七日後我功力就可盡複,但會稱需閉關十四日。機不可失,道兄明鑒!”

  紫陽真人苦笑道:“決斷容易,只是如此一來,我宗與天下群修之間的仇怨將再無化解可能,唉!”

  他在室內踱了數個來回,終於下定決心,道:“也罷,就要殺一儆百。七日之後,就由玉虛真人壓制顧守真,且震懾其他真人。紫雲可由小徒雲風對付,至少拖延些時間應該辦得到。我另有人選可擒下玉玄,但如若擒拿玉玄失手,到時還需玉虛真人親自出手。”

  玉虛面色凝重,道:“紫陽道兄,難道你想要動用那個人不成?”

  紫陽歎道:“非常時期,顧不得那許多了。”

  玉虛凝思片刻,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道:“事急從權,看來只得如此。”

  紫陽又道:“那龍象白虎二天君通過雲易找到了我,稱有秘法可以破得群修圍山仙陣,我仔細詢問過,覺得此法雖然耗費巨大,但異想天開,發前人所未發,未嘗沒有成功之道。他們說只需十日即可,現下還有八日。待拿下玉玄後,如龍象白虎成功破了仙陣,那自然最好。如若不成,我們全力出擊,也能破了困局。”

  玉虛點頭稱是,不過他對龍象白虎所獻秘法倒有些好奇,問道:“耗費巨大?能有多耗費?”

  紫陽真人微微一笑,取過一卷絹軸遞過。玉虛接過一看,絹紙上所載皆是密密麻麻的材料。饒是玉虛真人見多識廣,一眼望去也不由得駭然變色:“居然要這麼多!”

  如果以煉製列缺劍作為比較,那這張單子上所列天材地寶足以打造十柄列缺!道德宗所藏雖豐,但這一下,至少去了三分之一。

  紫陽微笑取回清單,道:“寶物再多,若是不用,也與廢物無異。”

  玉虛真人轉念之間,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哪怕只有三成把握,龍象白虎若是成功,則可挽救至少數十名道德宗弟子性命,如若不成功也沒什麼,紫陽真人說的對,若是道德宮淪入敵手,那再多的寶物不也都成了資敵之物?

  玉虛真人率性直接,當下就欲離開,準備回宮閉關。紫陽真人忽然叫住了他,道:“玉虛,早在群修圍山之時,如我宗全力出擊,以雷霆萬鈞之勢誅除首惡,再借勢掩殺,則山外雖有七千修士,能逃回去的至多不過三千。你知道我為何遲遲不動手,最終等出來一個仙陣嗎?”

  玉虛一怔,這件事他不是未曾想過,幾位真人對紫陽真人的不滿也出於此,都覺得他太過優柔寡斷,將大好局面生生斷送了。

  紫陽真人歎道:“如果當時我宗全力出擊,是可大獲全勝,但自己傷損必不會少。這且不提,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我宗勢必與天下大多數修道門派結下不可解的死仇,今後幾十年乃至幾百年,我宗都將在血雨腥風中渡過。而以我道德宗一宗之力,果真能力抗天下嗎?困守西玄山並非死局,真正的死局其實是在這裏。紫微真人入死關前將道德宗交在我手裏,我如何能眼看著我宗盛世在此斷送?可是今次仙陣一出,我們再無迴旋餘地,只得傾力出擊。破了眼前困局又如何,我宗最終還是輸在了謫仙手裏。”

  玉虛真人一怔。他只想過仗劍破局,殺一個血流成河,讓聚集西玄山上的宵小之輩知道列缺古劍之威。至於破敵之後該當如何,他從未仔細想過,想那麼多作什麼?那些修士道行低微,見利而亡命,就算人數再多又怎麼樣,西玄山上夠多了吧,幾日之後,還不是要被殺個落花流水?

  但紫陽真人所言自有道理,道德宗再怎麼強橫,也沒到能夠獨對天下的地步。更何況青墟宮中還坐著個謫仙?

  一念及此,玉虛真人登時怒道:“好一個謫仙!身居上位,卻不痛痛快快殺上莫幹峰來,讓我見識一下仙法的厲害,反而躲在暗處弄這等陰謀詭計,算什麼東西!”

  修道數十年來,玉虛真人尚是首次覺得心頭凝重,也有壓抑不住的怒氣。

  紫陽真人歎道:“玉虛,如果你能想到這一層的話,那這掌教之位早就是你的了。”

  玉虛真人對掌教之位倒不怎麼看重,聞言立刻擺手道:“我連門下那幾十個弟子都管不好,哪里管得了全宗上下三千弟子?這勞心費力的位置,還是紫陽道兄您擔著吧。”說到這裏,玉虛真人忽然神色一黯,歎道:“其實遍觀本宗上下,姬冰仙與我性子相仿,都是眼中只有大道修行的。尚秋水陰柔過甚,李玄真心機雖深,卻失了大氣,今生成就有限。如果若塵還在,三十年之後當能接過紫微真人衣缽,執掌我宗門戶。只可惜……”

  紫陽真人輕歎一聲,道:“若塵這孩子心事過重,又執著於一個情字,註定一生鬱鬱。能夠就此解脫,或許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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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碧落黃泉 章三 會挽雕弓如滿月 下

  道德宗七真人各懷心事,龍象與白虎卻只覺得平生從未有過如此風光,哪怕是即刻死了也是值得。

  幾天前二天君還是階下之囚,現今手下卻有七十余名道士可供驅策,內中上清修為者共有一十二名,其中八人修為穩穩壓住了龍象白虎一籌,餘眾中有五十名弟子或通煉器,或明金丹,或擅卦蔔,或長咒陣,皆各有精通。這五十弟子雖然道行並不如何高深,但在專精之域造詣之深,可謂宗師。就連十名僅是用來跑腿打雜的道人,道行也接近上清境界。

  這幾日中,每日龍象白虎都要跑上數次匯川殿,此殿實為道德宗庫房,殿名取海納百川之意,內中用意當然還是自誇道德宗所藏甲天下。

  可是守殿的道長每次見了龍象白虎遞上的清單,面色都會陣紅陣青,全然不象一個身具上清修為的有道之士。

  二天君清單上所列物品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比如道行千年以上、已近得道的虯龍龍筋一次就拿了十三根,天火玄凰的尾羽取走六根,九首龍龜龜甲要了三張,最近一張單子上要三顆墨玉麒麟的牙不說,還指名道姓要的是質地最為堅硬的獠牙,至於還有十二顆白麒麟牙齒,就不必多提了。

  這是與神獸有產的。其他材料方面,乾天星砂是論斤稱走的,來自九天之外的隕鐵也抬了一筐,一塊產自冥海極底的萬年寒玉水晶大到要兩名道士才能抬走,這且不算,甚至還要了一根取自散仙遺蛻的完整脊椎骨!

  就算紫微真人當年開爐煉丹,也沒取用過這些物事的十分之一!

  可是二天君拿著紫陽真人的手諭,守殿道長只能照辦,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每次見面時對龍象白虎怒目而視罷了。他活到二百餘歲,有一百五十年是在這個匯川殿度過的,畢生之中也未見過如此陣仗。在道長眼中,這龍象白虎根本就是兩個入了大富之家的鄉下騙子,根本不知珍貴,只知道撿大的亮的猛搬。

  龍象白虎拿了這麼多稀世奇珍,自然得有所交待。於是二天之內,道德宗群道得到的便是二百一十四件稀奇古怪的物件構造方法。龍象白虎就是生了三頭六臂,短短十天裏也絕造不出來二百多件法寶器物,就是二十件都難為了他們。不過給他們打下手的人中別的不多,各領域的宗師最多,龍象白虎做不出來的東西,這些道士可都不在話下,均攤下去,每人不過分上四五件而已,快的一天就完,慢的也只需三日。有那些特別難的,幾名道人分工協作,三日內也作完了。在這件聞所未聞的末名神兵前,眾老道早忘了派系之爭,各宮弟子皆通力合作,各盡所能。如此一來,許多老道皆發覺原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其他宮脈的秘法竟然有如許多的妙用,相互之間配合起來,登時許多往昔棘手的問題迎刃而解。

  其實煉器丹鼎之道雖然在藏經閣盡可隨意取閱,但如紫雲真人精研金丹百年,自有許多獨門之秘。這些秘奧他只挑撿些本宮弟子方會傳授,且由於九宮之間的爭競關係,更嚴令弟子不得將本宮秘奧洩與它宮弟子知曉,以保持紫雲一脈在金丹上笑傲全宗。其他宮脈作法也與紫雲類似,近數十年來,惟有一個紀若塵有可能盡得九脈之秘。

  此役之後,道德宗煉器制丹水準大進,各宮弟子間關係也有所融洽,倒是一件意外收穫。

  二百餘件物件裏面有七八樣東西如何製造,龍象白虎連半點頭緒都沒有,他們只是交待了需要達到的功用以及大小形狀,其餘的就都沒有了。

  比如說內中一件物事,主要功用是測量目標與施術者之間的距離,但要求不能借用鬼神之力,更絕不可動用真元神念探測,總之,就是不能令目標發覺正被窺探。不過這等不合情理的要求也難不倒道德宗一眾高人。三日後,一個半尺長,三寸高闊的方盒即交到了龍象白虎手上。

  此盒實是異想天開,以二十八星宿之力為引,將周天星圖刻於盒壁,同時將目標與施術者方位投射在星圖上,借由二點方位與北極星之間的不同距離,自行衍算出目標與施術者之間的距離。這套玄奧原理令龍象和白虎也感佩不已,尤其是測度極其精確,十裏之內,距離偏差不會超過一寸。

  類似奇怪物件還有許多,比如一根極其堅固,可耐得住列缺古劍砍削的隕鐵管;比如一個可探知周圍神念震動的圓盤,又如十五把拼命增強劍光飛行速度與鋒銳,全然不顧其他,以至於只能使用一次的飛劍劍胎。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給龍象白虎打下手的老道們初時極不服氣,只是紫陽真人有命,不得不服從罷了。見了二天君煉器水準,更是面有不屑之色。七十余大小道士中,少說也有六七個強過了他們去。然而見過了龍象白虎源源不絕開出的物件清單後,群道終於由疑變驚,由驚而佩,最後心悅誠服。

  煉器之道,講究的是個悟性。比如一把寒冰飛劍,會煉製者眾多,但能夠制出一把屬性特別的寒冰飛劍者寥寥無幾,而這些制劍者加在一起,境界怕也比不上最初想出制劍之道的開山鼻祖。

  龍象白虎現下所做的處處異想天開,正是發前人所未發,全新的煉器之道已現雛形。

  龍象白虎甚至連最終寶物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砲’,由於二位天君哪一位的書法都見不得光,因此決定請紫陽真人題寫神兵之名。若龍象白虎哪個的字稍微好看點,怕早都將這威風八面的名字刻在砲身上了。

  在這七十余名道士中,紫雲真人門下因精擅金丹之道,故而調集不少。守真真人門下卦象無雙,那一枚巧奪天工的方盒即是出自守真門徒之手,當然不可或缺。太隱、太微門下高弟也有數人。這等人員安排正合龍象白虎之用,他們自然覺得歡喜,道德宗其他人也沒有往多了去想。

  七日之後,神兵初成。

  人間沸沸揚揚,地府也無寧日。

  除卻一個平等王外,九殿閻王每日都要聚在一起,為是否將輪回薄交出去吵個不休。那紀若塵極是陰毒,自己過不了弱水,就四出獵殺擺渡人,阻截死魂過河。雖然弱水廣大,紀若塵只能攔得一部分死魂,但也弄得地府中每日被判入各獄的死魂銳減,可是受足苦難解脫苦海的死魂還是那麼多,為了維持獄中死魂的數量,九閻王不得不輕罪重判,又或把行將出獄的死魂羅織些罪名,再多判個幾十年,甚至被逼得要拿一些最低級的鬼役來充數。

  儘管如此努力,可九閻王失職之責,眼看著還是快要掩蓋不下去了。

  但九閻王另有顧慮。想那紀若塵神通廣大,輪回薄交到他手上,天知道會發生些什麼。雖說可將過錯推到平等王身上,但那只是上面不認真追查的時候方才有用。

  若只是紀若塵也就罷了,可是玉童也落在紀若塵手中,九閻王這就有些左右為難了。對九閻王的老底,玉童知道的實是不少,別看他現在只盯著平等王下手,但天知道什麼時候他會開始揭其他幾位閻王的老底?萬一在上仙下界時揭底,那可就大勢去矣。十殿閻王那點私事根本見不得光,雖然上仙們都心中有數,但若公之於眾,那時誰也保不住這幾位閻王。

  吵到後來,九殿閻王也不由得心下微有怨言。酆都可謂堅城,弱水能稱天險,可若大一個地府要將沒將,要兵沒兵。巡城甲馬倒是數量眾多,但最多也就能欺負欺負蒼野邊緣的小怪孤魂,哪敢去招惹蒼野深處的兇悍魔物?

  其實不必紀若塵出手,光是見過他帶來的陰卒威力,九閻王就已熄了出城一戰的心。

  弱水對岸,他方自神遊歸來,徐徐張開雙目,湛藍目光中已多了些斑駁古意。

  這些時日來,玉童本已對他少了些許畏懼,但此刻與他目光一觸,忽然三魂七魄中皆湧出大恐怖來,氣力登時消得無影無蹤,一頭栽在紀若塵腳前。

  玉童吹一口氣,令自己的頭顱翻了個身,仰望著他。可是玉童覺得今日他的目光中多了些說不出的古意,越看就越是心生畏怖。他氣力全消,全然飄不起來,只當紀若塵要下毒手,當下驚駭欲絕地叫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他俯視著玉童,問道:“這幾天來,你只盯著平等王罵,分毫不提及其他九位閻王,又是何故?”

  玉童立刻驚叫:“玉童絕無私心,也不是有意討好其他幾位閻王!大人想要的是平等王手中那本輪回薄,小的只盯著平等王,那其餘九王多半會落井下石,獻出輪回薄以求息事寧人,順手將過錯都推到平等王頭上去。要是小人再針對其他閻王,那時九王可就立刻人人自危,只會破釜沉舟,與大人對抗到底啊!”

  他皺了皺眉,思索片刻,方道:“這地府的規矩真是奇怪。你起來吧。”

  玉童登時覺得恐怖一掃而空,當下小心翼翼地飛起,飄在紀若塵身邊,心中猶有餘悸。

  他目光中古意褪去,口一張,噴出一口青色光鼎來。一看到這口鼎,玉童頓覺如被鬱雷擊中,頭上如壓泰山,悶哼一聲,又向地面栽去。不過這次只微微一沉,一道柔和的感覺就罩住了他,將所有的重壓與恐怖都驅逐出去。

  他凝望著光鼎,信口道:“你知道這個是什麼?”

  玉童勉強克服心悸,大著膽子向光鼎望去,終於認出了此鼎的來處,道:“這是大人從前世肉身上收來的仙鼎?”

  他微微一笑,道:“此鼎名為文王山河鼎,千年之前,不知鎮煉了多少凶妖巨魔,若論殺意之盛,天下無出其右。你這小鬼,見了它怎會不怕?”

  說罷,他曲指在鼎上一彈,清越鼎音登時響徹百里。玉童被暖意護著,聽到鼎音還能勉強支持,但紀若塵身後立著的百名陰卒個個翻倒在地,顯得痛苦不堪。有幾個弱一些的,竟然就此爆體而亡!

  他望望玉童,笑道:“或許該將你放到此鼎中煉上一煉,如能不死,那你的道境立刻就會升上幾個位階。”

  玉童大驚,慌忙叫道:“小的道行低微,成不了大器,實在不敢勞大人耗費寶鼎靈氣了!”

  他笑了笑,竟然不再提此事,而是又噴出了一團淡藍火焰。冰焰自行浮空,凝成一顆渾圓天成的焰球。他又向焰球一指,冰焰再度凝結,瞬間化成根根湛藍絲線,編成一顆中空的玲瓏寶珠。這些由冰焰凝成的絲線宛如實質,熠熠生輝,透過上面無數洞眼,可見球心處有一團藍色雲霧正自變幻不定。

  他問道:“你知道這又是什麼?”

  玉童凝神望去,但覺這顆寶珠緩緩旋動,珠上流轉的光澤不住幻變,實是瑰麗萬方,但最奇的是此珠每一下變幻都似隱含天地至理,令玉童覺得奧妙無窮,可是細細思量,卻又堪不破一絲一毫。玉童但覺一陣頭暈目眩,險些又栽落於地。他急忙定了定神,再不敢看那寶珠,道:“看那火焰該是大人的九幽溟焰,卻不知怎生化作了一顆玲瓏寶珠?看這寶珠妙用無窮,可不是小的能夠理解得了的。”

  他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這就是人間界所謂的內法相,玲瓏心。內法相可比那些亂七八糟的法相要強得多了,若不是這顆玲瓏心,老子怎會透徹天地大道,修為一日千里,能在這裏稱王稱霸?又哪里擒得到你這只小鬼?”

  玉童忙道:“大人就算沒有玲瓏心,遇到小的,那也是手到擒來!”

  聽到玉童諛辭,他哈哈大笑,可笑聲中殊無歡愉,卻有無盡蒼涼:“想那時老子已悟出了玲瓏心,只消能夠忍上一時,假以時日,怎還會怕那些跳樑小丑?!只是造化弄人,可惜啊可惜!嘿嘿,呵呵,哈哈哈!!”

  玉童聽得莫名其妙,只得跟著乾笑幾聲。

  他忽然抬手一指,但見玲瓏心飛到文王山河鼎上,竟徐徐沉入山河鼎中!玲瓏心一入鼎腹,即刻通體射出熊熊溟焰,將文王山河鼎燒得浮出一層隱隱青芒!

  “你知道,這又是什麼嗎?”他喝道。

  鼎心合一,即刻有無形威壓滾滾而出,瞬間擴至百里之外。這威壓蒼蒼然,煌煌然,隱隱藏有三分天地之威。威壓一出,玉童早被震懾得心魂俱裂,哪里還說得出話來?

  他不等玉童回答,即向浮空光鼎一指,喝道:“三清真訣上清九經,講的皆是一顆金丹!今日我以九幽溟焰為體,以文王山河鼎為用,自旁而入,也來修一修這金丹大道!這東西,就是老子的金丹!”

  玉童本是一介小鬼,修為淺薄,哪里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他也不等玉童,一口將融入了九幽溟焰的文王山河鼎吸入,然後厲聲喝道:“船來!”

  腳步聲中,早有十名陰卒扛著一葉輕舟快步奔來,然後齊聲發喝,將小舟拋在弱水之中。那小舟狀似柳葉,只能容下二人,雖然船體沉重,卻入弱水而不沉,正是弱水上獨有的擺渡舟。只不知哪個倒楣的擺渡人撞在了這群害命奪舟的陰卒手裏。

  他又是一聲斷喝:“戟來!”

  自有二十陰卒抬著他的四丈巨戟奔來。他倒提巨戟,只向前一步,已立在擺渡舟中!

  玉童急忙叫道:“大人要去何處?”

  他一聲長笑,道:“去給那些閻王們一個破釜沉舟、與老子對抗到底的機會!”

  玉童城府深沉,雖然心中暗自有些竊喜,卻知此時此刻正該是表述忠心的良機,於是提聲高叫道:“十殿閻王沒什麼本事,可酆都城卻是禁制無窮。大人萬萬不可以身犯險啊!”

  哪知紀若塵聞聽此言,竟點頭道:“這話說得有理。也罷,你也隨我去酆都叫陣吧!”

  玉童登時駭然欲絕,不及閃躲,早被一道無形大力攝到了擺渡舟中。

  濤濤弱水驟然浪生潮起,一葉孤舟如離弦之箭,破浪劈濤,頃刻間越過萬丈弱水,彼岸已遙遙在望。

  玉童放眼望去,但見身後濁浪驚濤排空,前方酆都巨城將傾,而他立於舟頭,倒提巨戟、影翼賁張,那一道沖天氣勢,悍極,厲極!

  當此時刻,玉童本該諛詞狂湧,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正悔得欲仙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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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0 11:17:44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四 西北望,射天狼 上

  一踏上弱水彼岸,他即大步向酆都行去。在他胸口,文王山河鼎透射出一片幽幽藍焰,正越旋越快。

  一波波洶湧澎湃的真元自山河鼎中湧出,傳遍他身軀的每一個角落。於是他開始在蒼黑的大地上留下足跡。每個足印皆是深半尺,但黑岩踏裂的範圍越來越大。

  倒提的巨戟戟尖在大地上劃出深深溝壑,飛濺的火星在昏暗中點亮出一道耀眼軌跡,急速向酆都延伸。

  自後望去,他就似在閒庭信步,然而每一步跨越的距離不斷加大,從一丈、十丈直到百丈。撲面而來的罡風刺得玉瞳雙眼酸痛不堪,不得不祭出瞳術,雙瞳盡轉紫色,方才好過了些。現下的速度早就過了玉童所能達到的極限,全是被一股無形大力拖著前行,才始終不離紀若塵三丈範圍。

  就在速度越來越快,令玉童錯覺似乎馬上就要撞上酆都城牆時,他忽然停了下來。由極動而至極靜,這劇烈的轉折使得玉童再也承受不住,拼命嘔吐,雖然玉童只有一顆頭顱,根本無物可吐。

  在紀若塵面前,不知何時浮現出一座石拱橋。石橋不大,構成橋身的塊塊青石遍佈青苔和裂紋,欄柱上雕刻的花紋業已磨平,看上去這座石橋已歷經悠久歲月。橋下沒有水,只有一片濛濛霧氣,完全看不到底。橋上隱約可見支著一口大鍋,鍋口水氣彌漫,不知正煮著什麼,一個衣衫破爛的婦人正在鍋邊忙碌著。

  這座神秘石橋安靜地攔在紀若塵面前,無論他向左還是向右,只要走向酆都,都不得不經過這座小橋。

  玉童自然知曉這座橋即是每個死魂前往酆都輪回的必經之路,奈何橋。

  算起來,在有如電光石火般短暫的數十年中,橋上的孟婆已因故換了兩任了。更替之頻繁,僅次於巡城甲馬的統領。身為平等王心腹,他自然知道奈何橋其實與酆都一樣,皆為上界仙人所建,與地府自行添建的建築絕不相同。對死魂而言,奈何橋具有絕大的威力,孟婆不過是將奈何橋本身威力發揮出來的引子而已。

  一旦落足奈何橋上,無論是誰,神智靈識皆會受到奈何橋控制,喝下一碗孟婆湯。其實那口鍋也是奈何橋的一部分。

  “他會不會喝孟婆湯呢?”玉童心念電轉,將已到口邊的提醒又咽了回去。

  紀若塵略一停留,就邁步上了奈何橋。撲面而來的眩暈感似曾相識,耳邊響起無數的呼喚,這些聲音都很熟悉,有的他知道名字,也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所有的聲音,都在叫他去喝一碗湯,去喝那婦人端過來的一碗濁湯。

  湯碗仍是髒兮兮的,味道也刺鼻難聞,只不過端湯的婦人變了,破爛的衣衫下是雪白細膩的肌膚,亂草似的頭髮也掩蓋不住嫵媚妖麗的笑容。

  他淡然一笑,走到孟婆面前,伸手接過湯碗,幾口喝了個乾淨!

  孟婆和玉童刹時呆了。玉童明明見紀若塵似乎不受奈何橋控制,卻喝下了孟婆湯。孟婆則是驚於過往死魂皆是渾渾噩噩走來,要她親手灌一碗湯下去,哪有象這樣安然伸手接湯、自行喝下的?孟婆只覺此刻橋上一切均是詭異無比,心底忽生恐懼!

  他身體忽然透出了淡淡藍光,玉童和孟婆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胸口處那尊古鼎正噴出藍焰,將剛喝下的孟婆湯糰團裹住,轉眼間就煉化成一團慘綠濃霧。紀若塵口一張,將碧霧悉數噴出,孟婆湯煉化後生成一滴清澈水珠,落入了山河鼎內。

  紀若塵向孟婆笑了一笑,笑容竟顯得有些猙獰,道:“這碗湯的味道,比上次差了!”

  孟婆一聲尖叫,轉身就逃!

  可是她剛轉過身子,就見胸口忽然透出一截戟尖。戟尖上燃著一層淡淡藍焰,頃刻間就佈滿了她的全身,一陣前所未有的巨痛旋即淹沒了孟婆的意識。

  眼見這一任千嬌百媚的孟婆就在自己面前被祭煉成灰,玉童直將嘴唇咬出血來,這才沒叫出聲來。

  他意猶未盡,倒轉巨戟,戟身溟焰舞動,然後一戟向奈何橋橋面插下!

  在絕對的寂靜中,奈何橋如同被刺破的泡影,碎裂成萬千薄片,徐徐消散。

  “奈何橋!”宋帝王一聲尖叫!

  酆都城頭,正觀戰的十殿閻王亂成一團,不知所措,內中只有一個平等王笑得歡暢,極是幸災樂禍。城府深如秦廣王,也是面色蒼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只聽啪的一聲,一卷輪回薄自他袖中掉出,看封皮印鑒,正是平等王所屬。

  平等王笑容可掬,幾步搶上,拾起輪回薄,又塞回到秦廣王手中,道:“蔣王爺,您的物事掉了。”

  秦廣王面色鐵青,艱難無比地將輪回薄放回袖中,就如同塞的是一塊滾燙的紅炭。

  毀去奈何橋後,酆都已近在咫尺。紀若塵巨戟又在地上拖出一片火星,向酆都奔去。

  在這個距離上放眼望去,酆都可謂接地連天,所見惟有綿綿不盡的巨牆。站在如此巨城之前,會覺整個天地都堪堪向自己壓下,那種有如實質的壓力,不知何人能夠承受。

  玉童忽然發現,他的速度正在變慢。

  紀若塵此刻只覺如在深海之下,每向前一步都要帶起千鈞海水,動作越來越是艱澀。越是接近酆都,那重重壓力就越是明顯。如此下去,恐怕他還未到酆都城下,就要被壓力逼回。他向酆都望去,微笑道:“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神通!”

  他收攏影翼,放緩速度,一步步踏實無比地向酆都行去。

  距酆都只有千丈了,紀若塵步頻始終如一。

  城頭上秦廣王額頭浮出一層冷汗,再忍耐不住,右手高舉,用力向下斬落。旁邊傳令鬼卒忙吹起號角,蒼涼的號角聲傳遍酆都,閻王十殿中逐漸浮起一層濃濃的怨氣。

  喀喀聲不斷響起,閻王殿前廣場忽然裂開,層層向下陷去,片刻功夫已形成千丈方圓的巨坑,坑緣是層層整齊的階梯,一路延伸至坑底,共計九百階。閻王十殿殿門同時大開,無數死魂排成一列,分別從十殿中走出,隊伍兩側遍佈手執荊棘鞭的鬼卒,吆喝著將死魂們驅趕到坑底。巨坑坑底是約有三十丈方圓的一片平地,轉眼之間,近十萬死魂就將這片平地擠滿。

  又是一聲號角傳來,酆都某個隱秘的角落裏幾百頭大力鬼同時站到了一個無比巨大的絞盤前,共同發力。大力鬼吼叫連連,身上層層膘肉不住顫動,巨大的筋脈因過於用力而自肌肉中浮起,終於轟隆一聲巨響,絞盤緩緩轉動起來。

  閻王十殿前,巨坑底部忽然旋轉起來,坑底中央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十字裂口,無數死魂竭力發出瀕臨消亡前的號叫,掉落進十字裂口中。隨後巨坑最下的十層階梯也緩緩旋動,擠在這十層階梯上的死魂措不及防,紛紛被相錯旋轉的階梯帶倒,而後被絞壓成塊塊斷肢殘魂。

  巨坑坑底,赫然已變成以死魂為糧的血肉磨盤!

  坑底的十字裂口生出無形吸力,不住將被磨碎的死魂吸入其中。有些死魂動作靈活,奮力從坑底跳出,結果皆被守衛鬼卒用荊棘鞭抽回坑底,還是填了無底裂縫。

  一時間,巨坑坑底的咒怨戾氣已濃得有如實質,無數死魂哭喊、號叫、拼命掙扎,顯然被磨碎魂靈之後,他們仍在承受著無法擔當的苦楚。這些怨氣,也都被十字裂口慢慢吸入。

  紀若塵忽然停步,抬首仰望。只見酆都城牆上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九九八十一個洞口,一枝枝陰氣怨魂煉成的長矛紛紛飛出,在空中自行調整方向,呼嘯著向他刺來!

  當的一聲巨響,他掌中巨戟已挑飛了最先襲至的一枚長矛。這柄由陰魂凝裂的長矛堅硬無比,巨大的沖勢使得巨戟也微微一沉。

  山河鼎旋轉之間,透鼎而發的溟炎已補足他體內瞬間出現的匱乏。他雙目藍芒一亮,巨戟如電點出,又挑飛了四枝長矛,而他依然在向酆都邁進。

  看著長矛接二連三被紀若塵挑飛,楚江王撫須笑道:“嘿嘿!這些魂煉之矛最是陰損,一旦被它們盯上,就是不死不休,而且尋常刀兵法術根本傷不得分毫。這紀若塵莫不是以為,挑飛就可了事?若是如此容易,哪需要十萬死魂祭煉?”

  十王之中,楚江王歲月最短,此前百年地府又是風平浪靜,外牆十八禁法當中,他只見過八十一枝魂煉陰矛,當時楚江王已被這禁法的無上大威力驚呆。此番楚江王重溫舊夢,又有些劫後餘生之感,故而感慨格外多些。

  楚江王笑聲未絕,忽見空中一枝被挑飛的陰矛冒出幽幽藍火,在長矛中禁錮著的殘缺陰魂徒勞地淒厲喊叫聲中,陰矛轉眼間就被藍火煉成飛灰!

  楚江王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失聲叫道:“那是什麼火,竟……竟能煉化陰矛!”

  他驚叫未盡,又見一枝枝被挑飛的陰矛不斷噴出藍焰,被煉化之後,連一縷青煙都未留下。楚江王登時再也叫不出來。

  地府陰司之中,死魂數量最多,最是柔弱,也最是堅忍。死魂可油炸,可火炙,可切細,可磨粉,可化骨揚灰,但無論如何折磨,地府十八獄諸般手段加總,所能做的其實不過是將死魂無限細細分割,卻無法徹底消磨其存在。

  這諸王皆不知來歷的藍色火焰竟能將死魂煉化成虛無,遠遠望去雖然昏暗微弱,卻令十位閻王皆是膽戰心驚。就連平等王心下也是直冒寒氣,忘記了幸災樂禍一番。

  于這等關鍵時刻,秦廣王鎮定功夫顯然勝過其他諸王一籌。他鬍鬚顫動,面色青白,右手高高舉起,狠狠落下,掌緣不小心劃過酆都牆緣,登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他卻渾然不覺。

  傳令鬼卒不敢怠慢,立刻鼓足中氣,吹出三長一短四聲號角。

  閻王殿前轟鳴聲大作,巨坑最下三百級階段一齊旋動,研磨死魂的速度何止快了十倍?鬼役陰兵拼命揮動手中荊棘鞭,驅趕著一隊隊死魂向坑中填去!又有些身強力健的巡城甲馬從殿中湧出,巡著坑沿不住馳騁,用掌中巨斧大槍將一個個死魂挑起,甩入巨坑中央。

  刹時間,淒厲哭叫、惡毒詛咒沖天而起,壓倒了三百階巨磨發出的震天轟鳴!

  酆都城牆再度變幻,現出不計其數的小洞來,無數若隱若現的尺半陰刀自洞中游出,鋪天蓋地向紀若塵撲來!

  足足一萬零八百柄的戮魂刀,不受實物阻擋,不為道法所傷,可切割魂魄陰氣,速度絕快,陰狠毒辣處較魂煉陰矛更勝一籌。可是城頭觀戰的閻王們卻是笑不出來,萬柄陰刀一一在那湛藍火罩上幻滅的結局,多少已在意料之中。

  滅消萬柄戮魂刀後,紀若塵巨戟指天,輕輕吐出一口氣。胸中山河鼎口處溟焰已噴出七寸余高,行至此處,他首次感到有些後繼乏力。

  但看到自酆都城牆上撲下的兩頭巨大風蛇時,他登時精神一振,巨戟發出嗡嗡輕吟,大步迎上前去!

  秦廣王面色越來越青,染血的右手不斷高高舉起,再近乎歇斯底里地落下。鮮血濺得城牆、地面到處都是,更將他一邊袍袖染成皂色,秦廣王卻全然顧不得這些。

  鋪天蓋地的吸血蝗群後,是一柄無比巨大的陰風斷嶽斧,再後則是一頭骸骨四翼龍。

  當他再滅一十三道幽冥火牆後,距離酆都已不過百丈。酆都城頭諸王面色各異,有的掩面跌坐,有的呆望天空,有的喃喃自語,有的祭告上天。仍能在城頭觀戰的除了一個秦廣王,就只有平等王了。

  秦廣王此刻雖然氣急敗壞,但鎮定功夫比起其他諸王仍是強上太多,實不愧十殿閻王之首。眼見城下紀若塵提巨戟,緩慢卻堅定地向酆都行來,他終咬緊牙關,用盡全身之力舉起右手,再無力揮落。

  七聲悠長的號角響徹酆都,巨坑中開始旋動的階梯達到七百階之多!在鬼役歇斯底里的驅趕下,從閻王十殿中湧出的死魂你推我擠,一路小跑著湧進巨坑,仍是難以填滿坑底。數以千計的巡城甲馬圍繞著巨坑來回賓士,大聲呼喝。巡城甲馬雖然若對上紀若塵的冥兵只有束手就戮的份,可在酆都城內卻是近於無敵。一眾巡城甲馬大槍巨斧一橫,然後座下角獸發力,一下就可將數十死魂推入坑中,連帶著將數名夠倒楣的鬼役也推了下去。在這些巡城甲馬眼中,地府職司最低的鬼役與死魂地位相差無幾,殺了也就殺了。

  整整一百五十萬的死魂在巨坑中粉碎,無以倫比的怨氣被吸入酆都地下深處,再透過玄奧的途徑彙聚在設置酆都城牆內的重重機關法陣之中,而後一顆通體烏黑、足有百丈方圓的大印憑空生成,當頭向紀若塵壓下!

  此印式樣奇古,印身暗黑中隱隱有光澤流動,似是以質地無雙的墨玉雕成,與方才那些禁法幻化的虛體大不相同。印周刻九龍飛天,印頂雕著什麼東西,紀若塵自下而上當然看不見,他只識得印面上那八個大篆:受命于天,即壽永昌。

  他不及感慨這八個大篆中撲面而來的浩蕩之氣,胸中山河鼎飛旋如輪,九幽溟焰沖出鼎口一尺余高,早傾盡了全力。

  墨玉印璽臨頭之際,他一聲大喝,巨戟帶著熊熊藍焰,毫無花巧向上刺出,硬生生地擊在印璽上!

  吱吱呀呀,一路行來毫髮無傷的巨戟在印璽近乎無窮的壓力下緩緩彎折,他的雙腳也逐漸陷入地面。雖是第一次見識這個禁法,但紀若塵隱約覺得若被印上八個大篆蓋在身上,恐怕是難得善終。但印璽上如山壓力,又豈是人力可以輕言相抗?

  山河鼎旋速已到了極致,鼎心溟焰熊熊而出,那顆玲瓏心已不堪重負,被溟焰炙燒得有些模糊。

  他雙目驟亮,文王山河鼎三明三暗,九幽溟焰如濤濤巨潮不絕湧出,一道無以倫比的大力沿巨戟而上,戟身哪承受得住,一聲呻吟,猛然斷成兩截!但被這道新生的大力一擊,墨玉巨璽終於偏向一旁,轟然落在地上,砸出一個足有數裏方圓、深達百丈的天坑。

  擋開玉璽,紀若塵只覺胸中一空,再無半絲焰力真元,當下被酆都無形壓力一逼,登時身不由已地倒飛數十裏,飄飄蕩蕩,一頭栽落在弱水之畔。

  他仰臥在弱水之畔,山河鼎早停了旋轉,靜靜地浮著,鼎中幽暗一片,連一絲火星也無。

  他笑了笑,已經許久未曾體會過這等無力感覺了。此時此刻,他什麼也做不了,只有靜靜地等待元氣慢慢恢復。

  酆都城頭,諸王雖見他倒地不起,卻誰也不敢提派兵出城、斬盡殺絕之語。秦廣王再難維持平素裏的高深莫測,眉頭深鎖,面色凝重。雖然最終逼退了紀若塵,可方才的決斷代價實是沉重,此時此際,以秦廣王的才智也不知該如何去填補五百萬死魂的虧空。

  思及此事,秦廣王不禁苦笑,自己沉穩一世,可見那紀若塵獨向堅城,居然也變得衝動起來。

  臥于弱水之畔,回想這次孤身攻城的全程,紀若塵一聲輕歎,心中暗道:“若是換了那時的我來,怕是就能觸到酆都城牆了。唉,原來這傢伙倒也不是全無是處,至少這份堅忍,就比我現在要強上一點。”

  此時玉童的頭顱自高處墜落,骨碌碌滾到他的身旁。儘管鼻青目腫,玉童仍虛弱地叫了聲“大人”。也不知需要多少運氣,玉童方能自萬千陰刀鬼火中存活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紀若塵終於恢復起一線元氣,慢慢站起。玉童竟也跟著飄了起來,看起來外傷雖重,卻沒傷及元神。

  遙望巍巍酆都,他忽然想起,當日那只狐狸究竟做了些什麼,才能逼得這些閻王乖乖地開城出迎?

  他默然肅立,玉童只覺周圍陰冷凝重,又哪敢出聲?只靜悄悄地浮著。

  弱水拍岸,將擺渡輕舟送到岸邊。他緩步登舟,駕船徐徐向弱水對岸駛去。而玉童浮在船尾,望著逐漸隱去的酆都,仍自痛感劫後餘生。

  與來時不同,這一次他駕舟隨波逐流,不知過了多久方渡到弱水中流。玉童舉目四顧,但見濤濤水波,茫茫濃霧,不覺有些害怕,隱約擔心紀若塵沉思之際迷了方向,又不敢直說,思量一番後問道:“大人,我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他仍沉溺在沉思之中,信口道:“先回蒼野進補,然後再來領教這裏的仙家禁法。”

  還要再來?!玉童嚇了一跳,婉轉勸道:“以大人之能早已超脫輪回。對大人您來說,那本輪回薄早就是無用之物,再也約束不得您,十殿閻王也被打得怕了。大人何必定要跟這酆都過不去呢?以小的看來,閻王殿也不是何等繁華,不如大人撥三千陰卒與小的,小的為大人造上一座宮殿,少說比閻王殿大上十倍,您看如何?”

  聽得玉童之言,他失笑道:“就算再大的宮殿,我要來又有何用?”

  遙望前方蒼茫薄霧,他淡然道:“我要這輪回薄,不過是拿來燒掉,好了卻當年一個心願。當日的我所不敢想的,現在我都要試試;不敢做的,我要一一做來;不敢要的,管他在誰手中,我要統統取了,有用留下,沒用毀了。”

  聽這番平平淡淡的話,玉童忽然打了個寒戰。

  此時此刻,萬物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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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碧落黃泉 章四 西北望,射天狼 中

  已過中夜,丹元宮中一片寂靜。

  玉玄真人獨坐丹心殿,只覺身心俱疲。今日輪到她主持西玄無崖陣,儘管與紫陽真人不睦,但在這關乎全宗存亡的大事上,她仍是盡心竭力。整整一日,她都在苦苦支撐,維持大陣不露絲毫破綻,終於堅持到太微真人換手時,大陣也未被仙蓮攻入一次。如此看去,單以她在守陣中的表現而言,足以名列諸真人之首,可是玉玄真人心底其實清楚並非如此。守陣結束時,其他真人是不是仍行有餘力且不說,只說玉虛真人,他率先守陣三日三夜,被仙蓮攻入過後,又悍然反擊,斬殺仙陣二名修士,重傷五人,最後又一劍擊破仙蓮,如此修為,實比玉玄強出了不止一籌。

  如紫雲、紫陽真人年紀比玉玄大了一輩有餘,雖然目前修為比她深了一線,但至多再過二十年,玉玄就有把握超越這兩位紫字輩的真人。但玉虛真人與玉玄真人輩份相同,年紀也是相仿,道行竟然相差這麼多,每每想起,總是夜不能寐。

  玉玄輕歎一聲,自己以五旬之齡,修至上清真仙之境,如若只是個普通弟子,當會輕鬆快樂得多。自接掌丹元宮後,她就為本宮發展殫精竭慮,修為進境也慢了下來,眼睜睜看著玉虛真人一騎絕塵。去年此時,玉虛真人仍在上清靈仙境內徘徊,但前日一戰,玉虛真人于天下群修前立威,恐怕已晉身上清至仙境,距離玉清大道只有一步之遙。

  而且玉虛真人修成法相又是軒轅紋,更增道法威力。三清真訣衍生法相數百種,這軒轅紋位列四神相,平素百年難得一見,威力絕非尋常法相可比。玉玄雖修成了離火翼與莫幹羽凰兩種法相,與軒轅紋一比,卻如皓月螢輝的差距。

  若不是執掌的丹元宮積弱已久,如若年輕時師父可指點得再明白些,不去修那駐顏不老的凝玉訣……每當浮起這兩個念頭,玉玄就覺心中糾結、懊悔,又有不甘。她本性爭強好勝,何時肯承認過技不如人?身為女子,想要在道德宗出人頭第,實要多付出十倍艱辛。

  想到恨處,玉玄倦意全消,伸手取劍,欲練上一路劍法,消解胸中積鬱之氣。哪成想竟一把抓了個空。玉玄這時才想起回宮時已將法劍交與弟子,收在隔壁,好時刻以萬年寒泉溫養。玄火羽蛇也被她打發到殿外,自行擇地采吸滿月精華去了。

  整個丹元宮一片死寂,諸弟子清修的清修,打坐的打坐,皆在為下一次輪值守陣做準備,無人亂走。

  玉玄真人輕歎一聲,在沉香木榻上坐下,隨手取下頭上束發用的玉劍,任由青絲披散而下。丹心殿地面皆以青玉石打磨而成,光可鑒人,映出了一個容姿綽約的妙齡女子來。一眼望去,倒影裏的玉玄星目似流波,香腮若凝脂,恍若還不到雙十年華,論容貌之佳,堪可與含煙一較短長。只是那些許在眉梢嘴角流連不去的煞氣,點醒了她位高權重的道德宗一脈真人身份。

  望著自己如玉容顏,玉玄不禁一聲輕歎。或許放下丹元宮這付重擔,自己會輕鬆許多吧?

  可惜世事從無如果。

  玉玄面上落寞之色漸漸消去,雙目垂簾,就要起手溫養三清元氣。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直向丹元宮而來,不片刻功夫殿門輕輕叩響,玉真在殿外道:“師姐歇息了沒有,玉真有事相商。”

  玉玄黛眉微皺,不知玉真中夜突兀來訪有何要事。不過她與這位小師弟素來關係和睦,於是道:“師弟請進。”

  玉真推門而入,乍見玉玄真人身披鵝黃道袍,秀髮垂肩的風儀,也不禁呆了一呆,然後方將殿門小心掩好。

  玉真托著一個烏檀茶盤,上置紫砂松梅壺與兩個茶盞,逕自走到玉玄榻前,將茶盤放在榻幾上,方笑道:“我知師姐今日辛苦,因此特地去了次常陽宮,從懸崖下偷了三片碧玉銀針回來,好給師姐清心補氣。”

  玉玄不禁有些好笑,這個玉真已經四十多歲了,可是仍不改飛揚跳脫的性子。他年紀雖輕,輩份卻高,好歹也算道德宗的前輩,怎麼還會胡亂去常陽宮偷茶?若是讓人發現了,成何體統?看著玉真清秀精緻、仍是十六七歲少年的模樣,玉玄心底油然生出些憐意。他們師父早逝,玉真的道法有一小半是玉玄代授,算起來多少有些師徒之誼。自執掌丹元宮後,玉玄越來越忙,有些顧不上玉真的修業,更沒有刻意約束他的性子。玉真天資聰慧,若能及早改掉輕浮跳脫的性情,修為定不止於目前的上清高仙之境。

  玉真將帶來的雪水注入茶壺,以掌心真火溫壺,烹了一壺好茶,正好倒滿一杯,敬給玉玄。這三片碧玉銀針果是極品,隱有一縷清香,聞之就令人神清氣爽。玉玄真人也不客氣,一飲而盡,登時精神一振,微笑道:“師弟,你寶貝也獻過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玉真猶豫片刻,方道:“師姐,有些話我也不知當不當講。我懷疑玉靜師姐正與紫陽真人勾結,想要將師姐從真人的位置弄下來。”

  玉玄性情剛烈,若是以往聽聞此事必定大怒。她執掌丹元宮多年,怎會不曉人情世故?早就看出玉靜對自己坐了這真人之位極為不滿。現下自己聯結數位真人剛剛與紫陽真人翻臉,玉靜就去勾結紫陽真人,如何讓人不怒?

  但今日的玉玄真人卻非以往,她心防悄然裂開一道縫隙,多年積累的疲累流洩出來,半點怒意都生不出來。玉玄真人輕歎道:“師姐……唉!如果她能將丹元宮帶出困境,就將這真人位置讓與她又有何妨?只怕她坐上兩年後,就會後悔了。”

  玉真急道:“師姐萬萬不可這麼想!玉靜師姐心胸不寬,最是記仇。如果她做了我宮真人,那麼你那十幾個弟子日子可就難過了。”

  玉玄真人微笑道:“她那點道行,也敢來欺我嗎。”

  玉真面上猶豫之色一閃而逝,但玉玄真人早已看見,於是問道:“師弟可有何話不方便講嗎?”

  玉真垂首道:“這個……不敢欺瞞師姐。前日晚,我本要指點石師侄道法,因此先行在……這個……靜思園等她……”

  玉玄真人聞言,面上隱隱凝起一層寒霜,玉真指點小輩女弟子道法,何須約在夜晚幽園?不過她並未打斷,耐心等著下文。

  玉真續道:“哪知石師侄未到,玉靜師姐卻與一個陌生人來到靜思園。我不敢出來,只好隱在一旁。卻聽玉靜師姐與那男子計議,要配一副藥出來,設計讓師姐服下,待制住師姐後,再找個年輕英俊的男弟子來,將你們剝……那個放在一起,再引眾真人到場。那時師姐身敗名裂……”

  玉玄真人黛眉豎起,喝道:“夠了!”

  玉真嚇了一跳,不敢再說。

  玉玄真人面若寒霜,胸中一股怒意升騰而起。玉真寧可自暴其短也要將這陰謀告訴自己,自不會說謊。只沒想到玉靜竟然如此陰毒,想奪真人之位也就罷了,為何定要置自己於死地,且死後也落不下清白名聲?

  玉玄真人心中怒極,竟有些眩暈之感,不過多年磨礪,她盛怒下還能理清思緒,略一轉念,再問道:“你方才之話,可有證據?”

  玉真道:“有了前話,我對玉靜師姐的行蹤格外留了個心眼,昨日清晨見她從藥庫出來,手上幾味藥皆是天仙一夢散的配藥。於是晚上趁玉靜師姐出門之機,我潛進她宮內看了看,果然發現兩瓶新煉製的天仙一夢散。”

  天仙一夢散無色無味,是極猛烈的迷藥,向來是邪道惡人最喜用之物。玉靜偷偷煉製這等陰毒藥物,不管用途如何,只要被抓到都是一個大過失。

  玉玄真人也是決斷之人,當即起身,道:“這藥在哪里?師弟你來帶路。”

  玉真望著玉玄面頰上泛起一抹有些異樣的紫色,忽然笑著一指空茶杯,道:“藥就在這裏。”

  “什麼?”玉玄真人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不由得又驚又怒,指著玉真道:“師弟,你……”

  玉玄真人這麼一怒,忽然熱血上沖,眼前不由得一暗,望出去一切都變得有些模糊,體內真元更如雪遇豔陽,頃刻間化消殆盡。她搖晃一下,竟站立不定,軟軟倒下。

  玉真搶上一把扶住玉玄真人,笑道:“師姐切莫動氣,越生氣藥力發得越快呢!”

  玉玄真人此時神智無比清醒,全身卻完全動彈不得,就連深藏玄竅之內的真元也一一化散。此刻以身受之,她才知天仙一夢散藥力實比傳言中的要猛烈得多。

  玉真將玉玄真人打橫抱起,斜靠在榻上,極為輕佻地捏捏她的臉蛋,輕笑道:“師姐這一身皮肉,可比那幾個師侄強得太多了。”

  玉玄真人驚怒之中暗生寒意,玉真行為如此放肆,看來再無轉圜餘地。但她仍是震懾心神,希望能有一絲轉機,緩緩道:“師弟,原來與紫陽勾結的是你。這些年來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麼做?”

  玉真一邊慢慢將她道袍絲絛一根根解開,一邊道:“師姐是待我很好,可是誰讓師姐你生得如此可人,讓我朝思暮想了三十年?而且師姐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上紫陽真人,這才給了我千載難逢的機會。”

  此時玉玄真人道袍已被完全解開,露出了素絹織就的內裳,玉真贊道:“師姐國色天香,穿這素淡內裳果然別有風味。”

  玉玄面色淡定,凝望著玉真的眼睛,道:“師弟,你如此放縱,可知今生無法修成大道?”

  玉真哈哈一笑,雙手握住她的胸口,不住隔著內掌撫弄那雙軟玉,道:“師姐說笑了,放眼天下,往往幾百年才能出一個飛仙。這等好事哪里輪得到我?與其辛苦一世,到頭落得一場空,還不如活得輕鬆快樂些。就是以師姐你的天姿,不也修不進玉清大道嗎?不過師姐你這雙玉兔,倒真是大小合宜,彈力過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你的臉一樣白?且待師弟我看上一看……”

  玉真抓住玉玄真人內裳,正待一把掀開,忽然背後傳來一個冰冷、濕滑的聲音:“就知道你這蠢物辦不成大事,還得我來善後。我早和紫陽那老東西說過不必多此一舉了。”

  玉真登時驚得魂飛天外!他全力向旁閃開,手忙腳亂自懷中掏出一枚玉尺,這才抬眼望去,見殿前立著一個面色木然的青年道士,全身上下冷冰冰的,全無半分生氣。玉真玉尺勉強指向來人,喝道:“你……你是何人?”

  他話音未落,榻上玉玄真人忽然一聲悶哼,晶瑩如玉的右肩突然冒出一截墨玉錐錐尖來!玉玄體內少許提聚的真元登時潰散。

  玉真愕然望向玉玄,面色驟然慘白如紙!此際玉玄身後立著另一個道士,正不慌不忙地自袖中取出另一枚墨玉錐,慢慢插入玉玄真人左肩,直至錐尖自肩前透出方才停手。但令玉真駭然的是,這道人竟然與殿中站著的那道士生得一模一樣!

  縱是雙生兄弟氣息也有差別,玉真修為不低,自然分辨得出來。但這兩個道士不光面容身材一樣,就是氣息也是完全相同。

  玉真面色蒼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忽感背後觸感有異,立時轉身,這才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道人,與自己相距不過三寸。而且這個道士與殿中另外兩個道士無論是氣息還是容貌,都是絕無分別!

  玉真冷汗瞬間已透重衫,幾乎拿捏不住掌中玉尺。此時玉玄真人忽然哼了一聲,冷道:“沈伯陽!沒想到紫陽真人為了對付我,竟然把你給放了出來,倒真捨得下本錢。”

  三個道士同時微笑,身上冰冷陰濕的氣息登時消散,代之以溫暖和煦,令人不由得心生親近之意。前後氣質變化之劇烈,讓玉真看了不覺又是一呆。此時玉真方發覺這沈伯陽也是生得一表人材。

  沈伯陽微笑道:“那老東西本不讓我出手的。還好你這個師弟色令智昏,居然沒有發覺你借著說話拖延時間暗中提聚了真元。他還道天仙一夢是天下無雙的迷藥呢!若不是他辦砸了事,我也不好意思出手。其實以我本意,該當找個月圓之夜,好好領教一下玉玄真人的仙劍才是,可惜那老東西說什麼也不同意。”

  玉玄冷笑道:“想領教我的仙劍?很好,你可敢放我起來,與我較量一番?”

  “我的確很想領教一下,哪怕是輸了……”沈伯陽面上忽然湧上一陣紅潮,雙眼微閉,全身顫抖不已,就似得了極大的歡愉一般,喃喃地道:“就算被你一劍刺穿,慢慢地割開我的皮肉,切斷骨頭,再自另一端伸出來,然後我很熱的血再順著你的劍鋒流下來……”

  殿中三個道士同時打了個寒戰,然後張開雙眼,但見他們眼中清澈如水,方才的狂熱偏執早不知去向。沈伯陽淡淡一笑,道:“玉玄真人,你當我和你一樣愚蠢嗎,用這麼簡單的激將法來對付我?看來得給你個教訓。”

  站在玉玄真人身後的道士握住一把墨玉錐,直接將她胴體挑了起來,然後一把將她的道袍撕下,又扯去了上身內裳。墨玉錐與血肉摩擦的劇痛,登時令玉玄真人面色慘白。痛楚尚可忍耐,然而解衣露體的羞辱令她幾欲暈去。

  沈伯陽悠然道:“玉玄真人如果有暇,不妨品評一下我這自創的四相法身,看比之四神相、三奇相如何?”

  說罷,沈伯陽忽然盯住玉真,冷然道:“這裏沒你的事了,滾!”

  玉真正盯著玉玄胴體,幾乎眼睛都瞪了出來,被沈伯陽一喝,不禁目露怨毒。他是對玉玄有非份之想,可沈伯陽做的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伯陽冷笑道:“你還不服?哼,若不是看在老東西的面子上,我早就殺了你這廢物。再不快滾,我就閹了你。”

  玉真緊握玉尺,正拿不定主意時,忽覺背後突兀一陣劇痛,喀的一聲響,腰椎竟已被擊折!玉真一頭栽倒在地,痛得面容扭曲,他勉力四顧,只見殿中三個沈伯陽立在原處,一齊冷冷望著自己,可是卻找不到偷襲自己的人。

  沈伯陽冷笑道:“真是蠢材!我都說了我的法相是四相法身,而你只看到了我三個法身,還不知道提防嗎?”

  玉真這一下傷得極重,而且還不知沈伯陽用了什麼手段傷的自己,可想而知雙方道法差距,哪還敢逞強,當下勉強爬起,退出殿外。他腰椎雖斷,但這等傷在修道人身上遠非致命,還能掙扎著走出殿去,只是這一路苦楚是免不了了。

  沈伯陽三個法身皆走到了玉玄真人身邊,將她身上殘餘衣物扯去,其中一個法身抓住兩柄墨玉錐,生生將玉玄提在半空,另外兩隻法身的四隻手不住在她身上游走,肆意褻玩著。此時的沈伯陽眼中透著奇異的瘋狂,下手極重,玉玄以道法凝練的肉身也被捏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她硬生生忍著劇痛和羞辱,雙目緊閉,只當自己死了。

  “叫啊!你不是堂堂的九脈真人嗎,現在不一樣落在我手裏?今天先拿你開刀!啊哈哈哈!快點給我叫,我要聽你叫啊!”一字一句,沈伯陽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看上去,他已徹底變得歇斯底里。

  玉玄一言不發,呼吸竟然變得勻淨起來,她心志之堅,實令人佩服。

  沈伯陽忽然狂色盡去,又變成初入殿時那冰寒陰濕的氣質。他一隻冰寒的手探入玉玄腿間,在那裏輕輕一扣,冷笑道:“玉玄真人,你修的可不是雙修秘法。只要我在這裏稍微用些力氣,你的道行立時折損一半,再也修補不回來。但如果你肯叫,那我就留你完璧。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叫還是不叫?”

  玉玄唇上血色盡去,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張開雙眼,死盯著沈伯陽,低聲道:“你肯放過我?只要我將今日之事說出去,你就連現在的樣子都保不住,必會受本宗天雷殛體之刑。哼,你想做什麼儘管施為,想要我屈服,那是休想!”

  沈伯陽微笑道:“今晚之事,你不會說出去的。”

  玉玄真人面色又白了一分,嘴唇微張,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她的鮮血不住自肩頭傷處湧出,順著身體流下,自足尖處滴落地面。在寂靜的丹心殿中,一聲聲水滴聲顯得格外刺耳。

  一片寧靜中,沈伯陽悠然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聰明如玉玄真人,怎麼會做這等自暴其醜的蠢事呢?只怕你寧可代替我身受天雷殛體,也不願今晚之事傳揚出去吧?不過我辦事穩妥,玉玄真人盡可放心,你那師弟受了我陰勁一擊,還想能活著回去嗎?”

  玉玄真人忽而歎一口氣,閉目道:“紫陽真人既然派了你來,你此刻所作所為,他不可能不知道吧?我雖然與他不睦,畢竟也算是同源而生,他竟能下得這等毒手,嘿!”

  提到紫陽真人,沈伯陽忽然沉默了片刻,方道:“他那方實力比你們也強不了多少。若不用我,他也找不到旁人了。至於手段……成大事者素來不拘小節,我雖然也很想殺了那老東西,不過還是得承認,這老東西挺能幹些大事的。”

  這一夜道德宮並不寧靜。

  紫陽真人似全未聽到宮中的吵鬧,也未看到那些橫飛的劍光,只是全神貫注的潑墨揮毫。

  房門悄然打開,沈伯陽無聲無息地走進,將懷中的玉玄真人橫放在紫陽真人床上。紫陽真人屏息凝氣,直到最後一筆提起,方望向玉玄真人。

  玉玄真人雙目緊閉,面色灰白,身上隨意裹著件鵝黃道袍,上面露出半邊胸口,下邊是一雙雪白的小腿與赤足,顯而易見,道袍內的她一絲不掛。紫陽真人看著染血的道袍與她肩頭的傷口,長眉不覺微微皺起。

  沈伯陽微笑道:“沒破她身子,也未損她道基,惟一知道此事的玉真也死了。你吩咐我的事,我可全辦到了。你答應我的三日後與天下群修決戰時也遣我出戰,該不會反悔吧?我那天魔血隱四相法身中,可只有血法身還未圓滿了。”

  紫陽真人一聲長歎,面有疲色,沒說什麼,只揮了揮手。

  沈伯陽笑了笑,轉身離去。臨出門時,他忽然回頭,腥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獰笑道:“你放心,我殺夠五十人就會收手的。”書房中一時間充斥著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息。

  紫陽真人似早已見慣了沈伯陽瞬息間氣質變幻,根本不覺驚訝,行到書案前,凝望著自己剛剛書就的條幅,上面字字力透紙背,堪稱鐵鉤銀劃,盡有萬千氣象!條幅上只四個大字:

  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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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碧落黃泉 章四 西北望,射天狼 下

  夜月如輪。

  月色下顧守真真人一身皂色寬衣,雙手籠在袖中,宛如足不點地般自那根橫跨懸崖的鐵鏈上向太上道德宮行來。在他身後另外跟著七人,看氣度身形,只怕人人都有了上清修為。

  顧守真真人剛過完橋鏈,踏上莫幹峰頂,忽然面色一變,瞬間停住了身形。他身後七人則不得不在橋鏈上停下。

  十丈之外,擺放著一張孤零零的太師椅。玉虛真人正襟危坐,列缺古劍橫置膝上,正自閉目凝神。

  此刻玉虛真人除了看上去頗有仙長風儀之外,實是沒有任何氣勢可言,與尋常人無異。而顧守真真人看似一團和氣,氣勢卻是渾厚凝重,含而不露,只那麼一站,就令人感覺似有一座高山立在面前。立在橋鏈上的七個人也是氣勢各異,清氣透體而出。

  望著似乎被風一吹就會倒的玉虛真人,守真真人面色反而越來越凝重,在這殘冬之夜,他額頭上居然也滲出細細的汗珠。

  在他眼中,玉虛真人忽然隱入天地之間,忽又現身出來,忽然氣勢重如山嶽,忽而輕若飛羽,變幻莫測,每次變幻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但細細回味,卻會覺得本該如此。變幻之際,隱隱與地勢、山風、浮雲、星宿等千萬種事物遙相對應,讓人隱約覺得內中有一種玄奧至理,卻怎麼都說不清楚。

  顧守真真人吐出一口氣,向玉虛真人拱手為禮,有些艱澀地道:“恭喜玉虛真人玉清至真境圓滿。”

  玉虛真人張開雙目,徐徐道:“我此時出關,守真真人想必是有些意外的。而貧道玉清至真之境的圓滿,更會令守真真人不高興得很。所以何喜之有啊?”

  萬沒料到玉虛真人說話如此直接,以顧守真涵養之深,也不由得面色一變,當下勉強笑道:“這是哪里話?我宗正值危難之時,玉虛真人道境有所突破,乃是我宗的大喜事,當然應該道賀。”

  玉虛真人淡道:“貧道平素為人直來直去,道境有所進益只怕是不喜的人多,高興的人少,這點自知之明貧道還是有的。所以平日貧道修為若有所進境,也就不讓人知曉了,免得惹人不快。不過守真真人道高德隆,我自不該相瞞。其實這玉清至真之境,並非這幾日才圓滿的。”

  顧守真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道:“那麼玉虛真人中夜至此,所為何來?”

  “夜深人靜,風寒露重,貧道擔心守真真人身子,還請守真真人早點回宮歇息吧。”玉虛道。

  顧守真忽然笑了笑,向前踏了一步。他這一步踏得極有學問,恰好抓住天地氣機轉換的那一點空隙。這一步踏出後,他與玉虛間的距離就不足十丈,既應了大道缺一的玄奧至理,也是精擅卦象的他此時此刻的最佳攻擊距離,而玉虛真人的列缺劍則正好難以施展。而且這步邁出,還為身後七名門人留出了上峰的空間。

  顧守真擅卦象,既可在行事前占卜前路,趨吉避凶,又能在鬥法時牽引天地氣機,逆轉乾坤以為已助。如果環境合宜的話,其引天地之力為已助的能力與玉清初階的境界差相仿佛。因此儘管守真真人自身道行與玉清之境仍相去甚遠,但戰力卻是極強的。只不過牽引天地氣機時,天時地利缺一不可,這等條件實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此時此刻天時地利一應俱全,又有七名上清同門相助,守真真人戰力恰能盡情發揮。

  何況今夜局面至此,恐怕已是不能善終,只要有四成把握,也該行險一搏。因此面對已是玉清至真境界圓滿的玉虛真人,顧守真仍是踏出了這一步。不論玉虛真人拔劍出鞘抑或殺氣沖宵,他都有應對之策。

  然而玉虛真人安坐如山,就似完全沒看到顧守真真人踏前了一步。-

  刹那之間,顧守真只覺自己似全力揮舞大錘擊落,卻發覺所擊目標是個幻影,一錘落空後胸口空蕩蕩的,說不出的難過。他身後的七名同門見守真真人發動,也作勢登峰,結果同樣不得不強行止住沖勢,一個個的面色頓時都有些灰敗。

  望著玉虛真人的淡定目光,顧守真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駭然想道:“難道這玉虛的道行不僅僅是玉清至真境圓滿?!”

  守真真人發力落空,受傷不重,一個呼吸間已調理好了真元。他實力未損,然而決斷之志,卻前所未有地有所動搖。

  此際遠方忽然有劍光沖天而起,凝於半空,然後劍光收斂,運劍成圓。又聽一聲蒼涼長吟,一道龍形紫氣也升騰而起,在夜色映襯下扶搖直上,挾濤濤氣勢撲向劍光!

  單看那龍形紫氣沛不可當的氣勢,已可知其人道行之渾厚。而能夠將真元化形,說明道法運使的法門業已接近巔峰,可將自身真元化成方圓十餘丈的沖天紫氣。這等修為,太上道德宮中怕是只有九脈真人方可辦到。

  看那紫色龍氣升起的方位,正是紫雲真人的天關宮所在。守真真人眼力厲害,一望而知放出紫色龍氣與人相爭的正是紫雲真人本人。可是與紫雲真人相鬥的又是何人?那劍光並不屬任何一位真人。

  此際劍光收成丈許方圓的一個光團,圓潤凝練,光幕上如有層層水波流轉,雖處於下風,但守得極是嚴密,紫色龍氣攻勢如潮,卻都是無功而返。

  看那龍形紫氣的洶湧氣勢,守真真人知道紫雲真人已動了真怒。龍形紫氣圍繞著劍光盤旋飛舞,與劍光不住交擊,激射出無數細小氣芒,當中有少許自守真真人與玉虛真人身邊掠過,擊在山岩上。儘管相距十裏,但這些氣芒仍在堅硬的山岩上射出一個個小洞,可想而知紫氣之威!

  守真真人凝神觀看,他知道紫雲真人身上多得是金丹靈藥,戰力最是悠長。旁人鬥法若出全力,自然是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可紫雲真人一口金丹吞下,就又是龍精虎猛。

  他這裏凝視觀戰,玉虛真人竟也毫不焦急,雙目垂簾,居然又養神去了。

  轉眼間已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龍形紫氣固然是剛猛如初,可那劍光也依舊綿綿細細,有如春雨,分毫不露破綻。此時天關宮中早飛出十一道劍光,正是宮內門人見紫雲真人久戰不克,馭劍前來助戰。然而太上道德宮中另行飛出十六道劍光,將天關宮門人盡皆截了下來。這十六道劍光大多屬於玉虛真人的玄冥宮,從數量上看,玄冥宮業已是傾巢而出。

  能在莫幹峰西玄無崖陣內馭劍飛空邀擊的,至少得有上清道境方可。

  月下矯矯紫龍縱橫來去,環繞仙劍劍光狠鬥不休。周圍二十七名上清連環邀擊,恰似眾星捧月。夜天中但見雷霆滾滾,電芒穿空,離火翻湧,巽風如刀!}

  百年以來,莫幹峰上從未如此亂過。

  守真真人忽然冷笑道:“好一個雲風道人!真沒想到他已修至這個地步,好好好,他平日裏藏得可是真好!”,

  玉虛真人淡道:“又不是獨一個雲風這樣做。”

  守真真人哼了一聲,道:“玉虛真人的玄冥宮可是精銳盡出啊!現在真人意欲何為?”

  玉虛真人雙目不抬,徐道:“如果守真真人不顧惜門人性命,那麼貧道掌中列缺也不介意飽飲鮮血。”

  \顧守真目光如劍,死盯著玉虛,然而玉虛閉目養神,根本不為所動。此時他宮內七名門人仍立在一線鐵鏈上,沒有分毫回轉餘地。若動起手來,在馭劍飛空的刹那,怕就要被玉虛真人淩厲無倫的劍法斬殺過半。更何況眼前的玉虛真人道行究竟到了什麼境界?至真是肯定已經圓滿了的,可真就僅此而已嗎?三清真訣進入上清後三階時,修為進境就全憑悟性了,就是一年內連升一二個境界也非不可能。本代紫微真人自修入玉清之日起算,僅用了一年辰光就已修至玉清真真境界,進境之速,已非驚才絕豔四字可以形容。

  那麼玉虛呢?看著年紀小了自己三十歲,道境卻高出自己甚多的玉虛,顧守真不由得悄然自問,自己是否真的瞭解了玉虛的修為。

  守真真人面色變幻不定,終於袍袖一拂,澀聲道句“回宮!”,便隨著一眾門人踏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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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紫雲真人與雲風道長大戰了這許多時候,就連太隱真人的司空宮都有些動靜,可丹元宮中始終是一片死寂,顯得異常詭異。

  見顧守真率眾退去,玉虛真人長身而起,向猶自酣戰不休的紫雲與雲風飛去。

  太常宮暖閣中,紫陽真人撫平剛剛裝裱完成的一幅中堂,搬過一張圓凳,登了上去,親手將這幅中堂掛在壁上。

  此時房門推開,玉虛真人走了進來。見紫陽真人居然踏凳掛字,玉虛真人不禁大為詫異。就是一個普通的修士,一躍而起滯空片刻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紫陽真人身為掌教,雖然道行一般,但那是考量了年紀後與其他幾脈真人比較的結果。尋常修士又哪里能與紫陽真人相提並論?

  紫陽真人仔細掛平了中堂,方從凳上下來,笑道:“我年紀大了,近日忽然有些懷舊,想溫一溫當年沒有分毫道行的日子,倒是讓玉虛真人見笑了。玉虛真人滿面春風,想必事情都辦妥了?”

  玉虛微笑道:“我只是依您之計,管他顧守真如何做為,就是安坐不動,並且把那幾句話一說,果然他疑神疑鬼,就此回宮,省了我好多力氣。然後我再去‘勸服’紫雲真人也就是水到渠成了。呵呵,有紫陽真人運籌帷幄,我道德宗自然無往而不利。”

  紫陽撫須笑道:“守真一生專精卦象,難免敬鬼神而失決斷,又見不到我出現,自會心下生疑,最終龜縮回去。不過此計也只玉虛真人方能施行。”

  玉虛真人道:“玉虛不過是憑一人一劍之力,除非修到紫微掌教的境界,方敢說有所作為。道德宗少一個玉虛算不上大事,但若沒了紫陽真人,那可就截然不同了。”

  紫陽真人苦笑道:“我將本宗帶到了如此困境,當然有所不同,呵呵。”玉虛真人皺了皺眉,道:“紫陽真人如此作為,必有原因。真人既然不肯明說其中緣由,當然是有苦衷的。紫陽真人一心為本宗基業,玉虛心中有數。所以不論真人作何決策,玉虛定會追隨到底。”

  紫陽真人頷首道:“這就好!今後還有許多大事要倚仗玉虛真人。現在大局已定,玉虛真人早些回去靜修,三日後與天下群修決戰,還需真人直搗黃龍,擊殺孫果、虛天二獠。”

  玉虛真人應了,便推門而出。臨去前,他向紫陽真人掛在壁上的中堂望了一望,

  又是‘天下太平’。

  三日後,天色應明而未明之際,一眾修士已馭氣飛至莫幹峰頂,據好方位,布就了仙陣。自被玉虛真人沖過一次陣後,虛天就將那些押陣助威的修士都趕了回去。這些人連憑自力飛空都不行,帶上也是累贅。他另外布下兩個陣法,以護衛仙陣。此後道德宗雖然太隱真人也來沖過一次陣,但終是無功而返,反而重傷了一名上清道人。在這之後,道德宗群道就再未出過西玄無崖陣,只是龜縮在太上道德宮中。

  虛天早在暗中冷笑,西玄無崖陣一日弱似一日,倒要看你們能夠躲到幾時!

  今日虛天仔細算過,距離西玄無崖陣破已是不遠,須防道德宗眾雜毛臨死反撲,自己一方雖然人多勢眾,但修為高深之人並不是很多。於是他決定回一次青墟宮,將宮中幾位真人都請過來坐鎮,如能將吟風顧清也拉來,那當然最好。

  仙陣不可一日無主,虛天臨行前將乾坤盤託付給了孫果,倒令這位國師大吃一驚。虛天一來想到往返青墟只要一日功夫,自己如今在群修中聲望可謂如日中天,天下圍攻西玄山的壯舉在自己手中可謂氣象萬千,與孫果主持那全無章法的局面完全不同。自己就算將仙陣樞紐交給孫果,諒他也做不出什麼事來。二來則是孫果道行著實高深,西玄無崖陣破之日,這孫果以及真武觀群道怎麼說也能牽制住兩名道德宗真人。

  萬一紫微出關,也可多一個擋劍墊背的。虛天如是想著,一路遊山玩水,輕輕鬆松地回了青墟宮。

  是以這日清晨,龍象直將天上飄著的群修逐個看了個遍,也未找到虛天。

  龍象抓了抓頭,喃喃地道:“怪事,怎麼不見虛天那老雜毛?難道是俺記錯了他的樣子?不會呀,俺當年明明是見過他的。”龍象想想還是不大自信,一把取過虛天畫像,仔細看過,幾乎將其刻在心中,方又將大眼湊到一片薄薄的水晶上,再向天上望去,依舊沒能找到虛天。

  旁邊白虎不耐煩地道:“找一個雜毛怎麼都要這麼久?我這邊推衍計算還要時間哪!”

  “奇怪,就是不見虛天。這幾天看下來,仙陣樞機明明就在他手裏,現在仙陣已經動了,怎地卻找不到他?不信你來找找看!”龍象急道。

  白虎面前放著一個方盒,此刻盒蓋四壁均已打開。但見盒周刻二十八星宿,盒底佈設北斗七星,正中有一顆大星,正是北極星。

  盒中飄浮著數百個大小不一的瑩光,緩緩地移動著。瑩光分作三團,望上去分明是三個陣法,內中有一個就是仙陣。另有百餘瑩光零散浮在空中。,

  龍象白虎正身處道德宗最高的觀星臺上,此刻台中放著一個通體閃著幽幽藍光的寒鐵底座,上面架著二天君新制神器。這所謂的‘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主體是一根兩丈長的隕鐵管,上面刻了無數陣圖,炮身後部嵌了許多部件,有握手處,有墊肩處。還有許多不明用途之物。炮身左側嵌著一列打磨過的藍晶珞瓔水晶,炮口指向何處,水晶片的連線即指向何處。

  龍象此刻即將這神炮前端架在寒鐵座上,後部墊在自己肩上,一隻大眼幾乎貼上了水晶片,不住向天上瞄來瞄去。

  白虎實在等不及,一把將龍象推開,自己架住了無極炮。他只看了片刻,即道:“咦,那個老雜毛不是孫果嗎?他手裏的可不就是仙陣陣眼乾坤盤?只消找到了乾坤盤,管他虛天在不在呢!你就是笨!這老雜毛大袖飄飄、擺著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又是飄得高高在上,分明已經告訴了你他就是領頭的,你居然還看不出來!好了,廢話少說!龍象,快計算方位!”

  龍象立時在方盒中浮著的一處螢光上一點,盒中二十八宿與北斗星圖逐一亮了起來,閃爍不定。龍象潛心推算一番,即道:“乾坤盤與你相距三千一百四十六丈二尺七寸!”.

  白虎在炮上一拍,管身後部立刻開了一個三寸缺口,龍象便將一枚飛劍劍身裝了進去,只聽哢嚓一聲,又將管身合好。

  白虎盯住了空中一無所覺的孫果,陰森森一笑,慢慢將一縷真元注入,引動了炮管內刻的陣圖。

  觀星台周立著的道德宗六真人剛見一縷如水藍光從炮口中溢出,即覺腳下觀星台猛然一震!抱著‘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的白虎瞬間被震得倒飛十丈,連哼一聲都不及,立時一口鮮血噴出。重達八百斤的寒鐵鐵座幾乎通體沒入觀星台的黑曜岩內,而後一道無形罡風方呈環形吹開,拂過六真人時,竟將紫陽與紫雲真人都吹得略退半步!

  此時此刻,孫果手捧乾坤盤,正指揮仙陣攻擊西玄無崖陣。仙蓮一發,他即為仙陣無上大威力所震驚,心中即是不安,又充滿不平之意:這仙人何以獨獨青睞青墟宮?+

  孫果正自暗中憤憤,忽見下方一點藍芒一閃而過,他居然還未及轉一個念頭,就猛然覺得全身一震,隨後什麼莫幹峰、群仙陣,皆瞬間遠去。孫果只來得及憑本能向下一望,這才發覺乾坤盤與自己胸口以下的身體都已消失無蹤!

  “這是怎麼回事……”

  孫果心中剛升起疑問,即覺體內驟發了一道澎湃炎力,旋即化作熊熊鳳凰真火。於是堂堂本朝國師,至此灰飛煙滅。

  ‘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所射飛劍,以麒麟牙為鋒,以寒晶鐵為桿,以鳳凰尾為羽,萬丈之內閃念即至,鋒銳絕倫,莫可與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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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碧落黃泉 章五 鬢微霜 上

  乾坤盤湮滅的瞬間,仙陣剛剛射出一朵紫蓮,紫蓮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放,然後蓮瓣一一脫落,融化成一團團氤氳紫氣。只是這次氤氳紫氣全然失去靈性,再度解離,化成雷火風霜諸般力量,一一爆開。數百丈方圓之內,頓時成了煉魂台、絞肉場,十餘名離得最近的修士不及逃脫,被捲進這團狂暴的雲團中,刹時間被雷殛、火燒、風切、霜冰,提前輪回去了

  大變生於刹那之間,絕大多數修士根本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仙陣中至少有半數修士還在頌念仙咒,將自己體內真元依時辰方位一絲絲抽出,補充到陣法中去。

  群修驚魂甫定,尚未明白大變從何而起,駭然發現莫幹峰上一直變幻不定的海市蜃樓消失,現出宛若仙境的太上道德宮來,百餘道光芒升空,向這邊撲來。直至此時,那些反應機敏些的修士才明白,道德宗已收了西玄無崖陣,傾力出擊!

  那片光芒耀眼地席捲半天,數點劍光沖在最前,十餘劍光緊隨其後,再後則是百點各色光芒。整片劍芒形如鋒矢,銳嘯經天。

  空中驚叫聲連成一片,那曾令天下群修膽寒的蒼色劍芒脫穎而出,速度已是快得裂風逐電,早將道德宗大隊人馬甩在身後。十餘裏看似遙遠,但之於這蒼色劍光不過數息間事。

  除了空中殘缺不全的仙陣外,虛天本來還佈置了另外兩個陣法,作為護翼仙陣之用。這兩個陣法所用修士,自然比仙陣要差了一籌。上一刻還在悠閒觀天賞景,下一刻就是仙蓮爆開,仙陣一片狼藉,只一轉念功夫,道德宗就已大舉殺來。

  電光石火間發生了太多變化,早壓垮了眾多修士的平常心。蒼色劍光仍在數裏之外,許多修士已覺呼吸艱難,撲面而來的殺意恍若凝成山巒,重重地壓上心頭。

  “是玉虛老妖!”數名修士發一聲喊,竟然駕起法寶飛劍,轉頭就逃!他們這一逃不要緊,護陣的兩個大陣,登時不攻自破。

  此時此刻,群修才想起了道德宗眾真人勢力之眾,道法之高,手段之辣,方才那好似暴發戶一般、視道德宗群道如芻狗的念頭早飛到三十三天之外。他們這時已經知道怕了。

  玉虛真人身劍合一,雖然尚有三裏,但列缺古劍已高高揚起,到時只消一劍橫揮,十丈劍光就可超度十余個修士。

  哪知未等列缺落下,空中不知何時已凝聚起九團七彩寶雲,隨後九道桌面粗細的青白色雷光自雲中降下,有如九道千丈垂瀑!這雷光似緩實疾,幾乎是剛自寶雲中生成,就已垂落千丈。雷光色作青白,又出自七色雲,正是道術雷法中威力最大的九霄神雷!

  九道九霄神雷正正好好自仙陣上方生成,只消觸著一點雷柱邊緣,不管何人,均被殛成焦炭。一擊之下,就有十七名修士葬身雷擊之中。但那九霄神雷變化還不止於此,九道青白色雷柱生成之後,居然旋轉起來,先是各自原地自轉,其勢越來越快,通體隱隱發紅,最後竟然化作殷焰通體附繞的九道雷火柱,在七彩寶雲覆蓋範圍裏開始輪轉,一圈下來又掃滅了十來個修士!

  仙陣中群修一聲驚呼,立刻四散而逃。誰知九霄雷火陣仍不甘休,飛旋著向人最多的方向追了下去!

  (太微單人的道法是否太強?)

  於是玉虛真人還未及動手,仙陣就已被打得七零八落。玉虛真人滿腔殺意登時化作了哭笑不得,九霄神雷乃是太微真人得意道法,這就罷了,可恨這太微顯然有備而來,難怪剛才升空時落在眾真人後面,實則是在借法門下弟子,居然一出手就用的是鳳舞九天之法,同時祭出九張九霄神雷符,構成了雷禁神霄陣。玉虛真人列缺劍的確威力無倫,可是群戰殺人,遠不及太微真人禁法厲害。眼見仙陣眾修作鳥獸散,玉虛真人劍芒再長,也只能一個一個地追上斬倒。他回首怒視一眼,以示對太微真人這等吃獨食做法的怒意。)

  玉虛這一回頭,正好看見眾弟子環拱中的太微真人又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咒符,揚手撒出,用的手法居然是伏羲衍天。伏羲推演先天卦象,與太微真人這手法其實沒半點關係,只不過太微真人咒符一出就是六十四張,硬靠上這個名字罷了。六十余張符咒大半是雷咒,小半是各色火咒,一時間雷火漫天,燒得修士們鬼哭狼號。伏羲衍天所驅動的雷符火咒比九霄神雷自是差了好幾個檔次,但架不住符咒夠多,正是對付眼前滿天亂竄修士的不二法門。

  玉虛真人大怒,他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劍,總不能草草斬個修士了事吧?這一停頓,初時如山如嶽的氣勢立刻再降三分,玉虛真人索性停劍凝空,怒視太微。太微真人對玉虛視而不見,但見眾修已散得足夠開,當下滿面紅光,精神抖擻,在眾真人愕然目光中,自腰間解下一個天蠶絲袋,打開一看,袋內竟放著好幾捆各色符咒!太微真人咳嗽一聲,抖手就要把絲袋向天上扔去。

  這一式手法,喚作千里雲煙,天羅地網。

  一旁紫陽真人歎了口氣,按住太微真人的手,道:“首惡必誅,這些跟來跑腿湊趣的,還是少殺些吧!”

  太微真人壓抑許久,此刻聽紫陽真人的話,心中頗不以為然。不過見其他真人都面色不善,他嘿嘿一笑,只好收回絲袋。

  玉虛真人滿面黑氣這才消去少許。

  一場好殺,直至月駐中天方才結束,道德宗一眾老道千里追殺,還將方圓兩百里內修道者建的樓觀宮殿都拆得乾乾淨淨,方才罷手。

  儘管紫陽真人不住攔阻,但他畢竟只能管得眼前。幾位真人殺得是少了,可是其他四處追擊的道人就沒了約束。算起來,自明皇下詔、謫仙降怒時起,道德宗前前後後已有近百名弟子隕命,連上清之士也折損十人。此刻從道德宗中殺出來的各位道士,誰沒幾個熟識的朋友死在群修手中,現在終於可以一展身手,哪會手下留情?

  就連始終跟在紫陽身邊的幾位真人,一旦得了機會,比如說哪一個修士奮起反抗,不願投降的,立時張手就是一記禁法過去,生怕被紫陽真人給攔了。別說這些修士道行一般,就是孫果虛天之流在此,被幾位真人用得意道法齊轟,那也得當場輪回。

  這是大勢所向,民心所趨,紫陽真人也無可奈何。

  直至中夜時分,道德宗群道方才陸續回山。紫陽真人一夜未眠,逐一核實著傷亡與殺敵數字,直至次日黎明,方才清點完畢。

  此役道德宗斬殺修士九百一十二人,傷無數;已方折損一人,傷二十二人,拆毀群修盤踞之地九處,可謂大獲全勝。本來圍山共有七千修士,內中可以自由飛空的不過千人,幾乎都被斬殺殆盡,其餘的正翻山越嶺四散奔逃。道德宗此役出戰的幾乎都是上清道士,對於這些還需靠雙腳逃跑的人頗覺勝之不武,倒是少有人落地去追殺。而且紫陽真人三令五申嚴禁濫殺,是以群道都將矛頭對準了那些能飛起來的。

  此役之後,圍山群修中的精銳之士幾乎被道德宗一網打盡。紫陽真人卻是面有憂色,胸口如墜鉛石。現在道德宗可算是已與天下大多數修道門派結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這等仇恨,絕不會隨著這一代人的逝去而消失,反而會代代相傳,到得最後變成純粹的仇恨。而且既然破了仙陣,那麼接下來就該直面謫仙了吧?

  若沒有這個謫仙,紫陽真人還有破局之法。只消借天下諸派實力大減之時,道德宗大舉擴張,且以鐵血手段扼殺其他可能與道德宗爭鋒的門派,或可保數百年平安。可是若沒有謫仙,又何來天下眾修圍攻道德宗一事?既然有謫仙撐腰,那麼可以想見,接下來許多隱居不出的厲害人物會紛紛出山,向道德宗尋仇。

  凝望著初升朝陽,紫陽真人心中又響起了紫微曾經的話:“若有一日事不可為,我拼卻不要飛升道果,也當盡殲來犯之敵!”

  此刻觀星臺上,龍象白虎抱著‘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已痛不欲生了整整一日一夜。昨日開炮時白虎已受了重傷,早該回去救治歇息,但他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半步,誰勸都不成。

  至這日清晨時,白虎元氣已所剩無幾,被明晃晃的陽光一照,登時搖搖欲墜,手中正打磨著的一顆鎖扣嗒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白虎心中大急,但此時兩眼前驟然一暗,什麼都看不見了!白虎顧不上自己的身體,拼命在地上摸索著,想要找回那顆完成一半的鎖扣。

  此時白虎鼻中傳來一陣異香,他只覺整個意識迅速沉入一片黑甜之中,就此人事不省。

  龍象抱起白虎,交到旁邊道德宗幾個道士手中,交待他們立刻帶白虎下去醫治。兩名道士抬著白虎下了觀星台,留下一人陪著龍象天君。那道人見龍象天君雙眼通紅,黝黑的大臉上透著灰白,收拾整理無極炮部件的手不斷顫抖,不禁道:“龍象天君,你也該歇息一下了!”

  龍象大頭搖得風雷齊動,翁聲道:“不將這‘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修好,俺決不歇息!你要是擔心俺,就去將紫雲真人的金丹偷些來給俺吃吃,補補元氣。你不要再勸了,修不好這門炮,俺寧可死在這裏。要不然白虎醒來,定會怨恨俺一輩子的!”

  這道人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麼好。他在道德宗的突出造詣本就在修煉法器上,自‘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打造時起就跟著龍象白虎,這許多時日相處下來,早對龍象白虎之能由衷嘆服。現在見龍象實在有些支撐不住,忍不住又勸道:“天君何必如此執著?依我看神炮問題就在於威力太大,連隕鐵鑄管都承受不住震力,使得許多部件松脫,陣圖移位。雖然我們沒有二天君發前人所未發的大智慧,無法解決神炮受震的難題。但只消有個六七日,我等就將神炮修復成原來模樣了。這種活計,不需要天君親自動手的。”,

  龍象天君大眼向這道人一瞪,沒好氣地道:“就是因為你們也能修,我才不能放下!”

  見那道人不解,龍象便自懷中摸出一柄飛劍劍身,正是供‘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用的飛劍,在那道人面前晃了一晃,道:“這炮就不去說它了,光是這把飛劍,你說價值幾何?”

  道人心中詫異,不明白龍象為何這樣問,是要考較他嗎?於是他沉吟一番,方字斟句酌道:“這把飛劍劍體以白麒麟牙為鋒,雖然不如墨玉麒麟那般罕見,可也是稀世之珍,可遇而不可求。這號稱玄鐵之母的寒晶鐵,就我所知世上還有幾十斤,這一柄劍就用去了三兩。至於鳳凰羽,較麒麟牙也不惶多讓了。所以說,這柄飛劍實是無價,單以材料而論,比九脈真人們的隨身仙劍還要貴重得多。”

  龍象又問道:“那假如這門炮是你的,俺與你有生死大仇,你會拿這炮來射俺嗎?”

  這次道人立刻道:“絕然不會!你道行雖比我高些,但也只是強上一籌而已。我要報仇,當好好計議,再耐心等上十年,至少該有四成把握,這門炮的十三……不,十二發飛劍可是均無僅有,用一把少一把!”

  “這就是了!”龍象環眼又是一瞪,痛心道:“別說是拿來射俺,要不是為了破仙陣樞機,就憑那孫老雜毛,哪值得俺射他一炮?”

  道人深有同感,不住點頭,也是滿面肉痛之色。由是看來,這些精研煉器之人往往有一個共通之處,即是以珍稀材料計算旁人價值,管他出身邪門外道還是正道高門,皆是如此。

  龍象歎道:“這無極炮威力如此巨大,耗費如許之多,如果你們也能修復,俺和白虎此前還是道德宗的階下囚,現在外面仙陣也破了,那些半桶水修士被殺得屁滾尿流的。你倒說說,以後俺兄弟倆還有可能再摸到這無極炮嗎?”

  那道人不禁無言

  龍象斬釘截鐵地道:“所以俺要趁還能摸到它的時候,把它完完整整地修好。現在白虎挺不住了,俺更要把他的份也摸回來!所以別勸俺休息

  恰好紫陽真人心事重重,便出了太常宮,四處走走,此時來到觀星臺上,聽到龍象與那道人對話,不禁莞爾一笑。

  紫陽真人走上前來,對龍象笑道:“無極炮威力再大,也不過是個物件,用得材料貴重稀罕些而已。再怎樣稀罕的天材地寶,也不過是死物,不經過你們兩位天君之手,怎會變成神器?這人總是比死物重要些的。”

  龍象此時已極為虛弱,見紫陽真人來到,頭腦不清時也就忘了禮數周全,只自顧撫摸著無極炮,喃喃地道:“話是如此說,可若不是在你這道德宗,這幾樣東西又有哪件是俺們兄弟這輩子能夠摸上一摸的?曾有高人指點過俺們兄弟,說俺資質一般,但敢發前人所未發,於這煉器之道上可望登峰造極,從此俺兄弟二人就將全副心思都放在這個上面。越是有進境,就越發現這裏面奧妙無窮,從此欲罷而不能。只可惜煉器煉器,一半是煉,一半是器。煉是人,器是物,若無材料,這人再厲害又有何用?這些日子能夠用麒麟牙,玄凰羽,虯龍筋,龍龜甲打造器物,已是俺從未敢想過的好事,已令俺在煉器之道上的體悟大進。若不是造這無極炮,可能俺兄弟二人這輩子也達不到現今的領悟。”

  說到此處,龍象一聲長歎,滄然道:“俺知道,這十日已是天大的福緣了,無極炮修好那日,就不會再入俺們兄弟的手。可是人心總是不足,俺總想著能多摸一下,再多摸一下。唉,白虎的眼睛已經累壞了,可俺知道,他一定認為值得的。”

  紫陽真人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這乾天無極炮威力大得不可思議,修好之後,的確是不能再入龍象白虎之手。哪怕是強如九脈真人,如被這無極炮給瞄上了,十裏之內,根本就無從躲避,玉虛或許有一線逃生機會,其他真人肯定就輪回去了。而且這無極炮極是陰毒,自身並不放出任何靈氣,純以感應外界靈氣的方式來瞄準定位。若被人悄悄瞄住,任你道行通天,不到飛劍臨身一刻,都不會發覺已被人給暗中算計了。

  龍象白虎造出乾天無極炮,不知救了道德宗多少門人性命,可是道德宗這些真人道長們,有幾人真正看重過他們?白虎因炮力反震重傷,一眾真人道士都是看著的,可是當時人人都在忙著多殺幾個修士,有誰曾關心過白虎傷得重不重?

  待看到龍象一雙粗糙大手,竟能以如許溫柔撫摸無極炮身時,紫陽真人忽然感慨萬千,歎道:“天君執著了。”

  龍象道:“俺們兄弟資質愚笨,不瘋魔哪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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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碧落黃泉 章五 鬢微霜 中

  茫茫蒼野中央,他的神識淡如水波,徐徐擴散,如輕風、若細雨,觸摸著沿途經過的每一個特殊物事,更有部分神識分成無數長絲,不住伸向無盡的蒼穹,探尋著那隱於虛無之後的無窮奧秘。

  不知過了多久,無以計數的神識倒卷而回,於是若大的軍營狂風大作,暗雷轟鳴,獸欄中的狂騎戰獸嘶鳴陣陣,不住撞擊著蒼岩砌成的圍牆,想要破牆而出。狂騎士在獸欄週邊成一圈,卻是不敢踏入獸欄去安撫自己的座騎。現在獸欄中處處都是發狂的戰獸,冒然進入,必被踏成肉醬。

  軍營外一隊狂獸騎剛巡邏而歸,結果戰獸紛紛受驚,幾個跳躍將背上的騎士掀下,然後四散奔逃,躲向蒼野深處。

  一刻之後,狂風暴雷方歇,他徐徐張開雙目,入眼又是一片狼藉。

  旁邊一堆雜物翻開,玉童的頭顱奮力在重重壓迫下掙了出來,飛到八仙椅前,大贊道:“大人此次神游歸來,威勢更勝以往!大營中的軍獸都被嚇跑了一半哪!”

  若是平時,玉童這馬屁他就坦然受了,聽起來也的確順耳。每次神游歸來,山河鼎內的九幽溟炎也就強了一分,神識歸體時,從最初的悄無聲息,到罡風四起,直至今時今日的風雷大作、萬獸皆驚!在他心中,這滿營軍卒再不是當初聞名蒼野的驕兵悍卒,而是揮手之間可定生死的蟲蟻。

  悄然之間,那一顆君臨八荒的心,已日益堅定。

  玉童自旁絮絮叨叨地正拍個不停,不知怎地,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忽然心亂如麻。他不耐地一揮手,玉童立刻知機地閉上了嘴。

  他長身而起,神識緩緩掃過整座大營。獸欄中狂亂的戰獸已逐漸安靜下來,欄外列陣守衛的鬼卒也開始散去。一座座營帳中滿是休息的冥兵,有幾隊巡狩的冥卒正在回營,更多的陰兵在列隊,準備出營巡守。校尉們在營中忙碌著,將新生的冥兵安排到各個戰陣中,另一座大帳中,七名將軍正聚在一處,中央擺著一幅蒼野地圖,在籌畫著巡狩路線。大營中央,暗黑軍旗正獵獵飛揚,龍飛鳳舞的紀字顯得格外猙獰。而在他那張八仙椅上方,一點青瑩寧定浮著,是這大營中惟一的安寧。

  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可是他心底越來越是不安,又有此許緊張和……恐懼?他登時有了怒意,縱是獨過弱水,冷對酆都時,他都未懼過,在這蒼野之上,他又何懼之有?!

  可是心底那一團紛亂,卻不是他能控制的。越是怒,那恐懼就越明顯。他隱約感到,這恐懼似乎並不是畏懼什麼上仙巨魔,而是另外一種思緒,一種他從未有過,也不明白的思緒。

  他忽然問道:“我這次神遊,用了多久?”

  玉童潛心一算,答道:“大人此次神游共耗去三十五天。”

  他雙瞳藍芒一閃,緩緩轉頭,望向了青瑩。那點青瑩依舊穩定,柔柔地將青光灑下,似未有任何不同。不過他已經知道哪里不妥了。此前每過十餘日,就會有一點青芒自天外飄來,與青瑩融為一體。但算上神遊時日,已有四十天未見天外青瑩。

  他猛然盯住玉童,道:“我要去人間,可有什麼辦法?”

  每次被那雙深不見底的湛藍雙瞳盯住,玉童就覺得自己是一隻被蛇盯上的青蛙,戰慄不已。而這次那雙冥瞳中寒意更甚於以往,幾將玉童凍僵,他立刻竭盡平生所學,結結巴巴地道:“小人只知兩種可行辦法,一個是進酆都地府,過輪回之門投胎托生,另一法則是如果法力通玄,或是魔神之類,即有可能憑一已之力破開六界壁障,進入人間。”

  他望向玉童的目光更顯陰冷,道:“通過你雙瞳異能,我不也能過去嗎,此法你為何不說?!”

  玉童大驚,一邊在地上磕頭,一邊驚叫:“自上次之後,小人就再也看不透大人過去未來了。縱是小人能夠看透,也只有運氣好到可以看到大人前世肉身現今狀況時,大人方能過去,無論是人是鬼,誰也不能穿越回到過去呀!這是天條上明明白白寫著的。就算大人能夠過去人間界,小人頭顱上附著的這點法力,至多就能支持個數息時間,時間一過,大人還是得回來。所以不是小人不肯,而是此法真的已行不通了。大人明鑒、大人明鑒啊!”

  紀若塵收回了目光中的寒意,知道玉童所言不虛。默然片刻,他忽然問道:“上次見過的那頭深黯之魔叫焢?”`

  玉童伏在地上不敢起來,回道:“地府典藉中是這麼寫的。”

  在酆都與深黯之魔間比較一番,他即揮手招來一名將軍,吩咐:“點兵、出營!”

  玉童問道:“大人又要進攻酆都?”

  “不,去找焢。”

  “焢?!”玉童大吃一驚,道:“它怎肯為大人破開六界壁障?焢雖已晉身魔神之列,但不過是末流魔神。破開六界壁障時劫雲威力無窮,它縱是不死也要消去大半道行啊!”

  “它不肯,我就殺了它。”

  聽到此言,玉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焢再怎麼不入流,也是魔神,在整個茫茫蒼野中都屬高高在上的上位者。這位紀大人雖然法力突飛猛進,手段高深莫測,但眼前再怎樣也絕非魔神之敵,這是位階上的差異,並不是手段道法可以補得回的。如同一頭狼,生得再如何強壯,也鬥不過一頭猛虎一樣。

  去找焢?只怕還未開口,就會被焢給吞了吧!焢浮於青冥之上,大營中陰卒冥兵再多也是無用,縱有千萬大軍,也要夠得著焢才成。

  另外這蒼野上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魔物身體越是長大,法力道行就越是高深。身形小些的要在蒼野深處生存,就要成群結隊方可。就如在這大營之中,狂獸騎體形就大過了寒甲冥兵,校尉比任何一名狂獸騎士都要來得強壯,而將軍們往往高過兩丈,往哪里一站都是鶴立雞群的角色

  焢呢?身長百里,腰圍百里。

  玉童頭顱被紀若塵用九幽溟焰煉過一次,好處是堅硬遠超以往,比冥卒手中刀斧還要硬些。壞處是魂魄中鎖了一絲溟焰,以作他平素活動法力之源。若紀若塵隕落,這九幽溟焰立時熄滅,玉童也絕無幸理

  于生死存亡大節前,玉童生出罕見勇氣,道:“紀大人,恕小的直言,找焢的麻煩實與送死沒什麼兩樣啊!以大人您的修法之速,只消神遊十年,就有可能攻破酆都仙陣,自輪回門中往生投胎,可保靈識不滅,冥焰永燃。您前世又是修過三青真訣的,那是廣成子上仙飛升前修煉的法訣,以您道心,再有個三十多年就能金丹大成了。這種修煉速度,就是放眼整個人間界,也是數一數二呀!”.

  見他並未說話,玉童膽子又大了些,續道:“雖然小的不明白大人為何定要去人間界走上一輪,可這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途徑,何必去焢那裏自尋死路?”

  玉童這話說得很不客氣,但的確是實言,他也未動怒,只是逕自步出大營。營外,七名將軍已將所有陰兵鬼尉都驅趕出來,列成軍陣。

  整整一萬二千冥兵,排成了十五個方陣,陣列邊緣如刀切,整齊得異乎尋常。這是大營所能容納的極限,也是周邊百里蒼野所能供養的極限,冥兵再多,周圍就沒有足夠的魔物陰氣可供捕食了。,

  他目光緩緩掃過這些陰卒,隨後向一名將軍一指。這名將軍生得比同僚都要高大些,乃是紀若塵初奪大營時就追隨到現在的,靈智漸開。冥兵軍陣與人間不同,只要法力足夠,上位者心念動處,即可令手下兵卒知曉命令。於他來說,當然不會將命令直接下到每一個陰卒,只消將想做什麼令將軍們知道就可以了。接下來的事,這些將軍盡可自行完成。實際上他對軍學也是一竅不通,不可能比這幾名將軍做得更好。

  那名將軍點出五百最精銳的冥兵校尉,回大營駐守去了。

  他緩緩抬手,又向側方百丈處一指。這一次,他龐大的神識覆蓋了每一個冥卒。於是呼嘯國風陣陣響起,一個一個方陣的冥兵依次將自己兵器投向紀若塵手指之處。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中,那片空地上瞬間多了一座大斧巨矛堆成的小山。

  他雙唇微張,一縷細細的碧藍火線噴出,射在百丈外的斧矛山上。火線一沾上巨斧大刀,立時漫延開來,頃刻間已將整個小山都籠罩在幽幽冥焰之中,就似這些凶兵是有最易燃燒的油脂製成一般。

  溟炎沖天而起,斧矛山則似融化的蠟燭,迅速消融,到得最後,空地上只餘下最後一柄長矛時,溟炎方熄。

  他神念動處,長矛已自行飛入掌中。

  此矛長三丈,中間一丈為握手處,兩端矛鋒各長一丈。矛身上鐫刻著無數上古篆文,就連玉童十字中也識不得一兩個。這些篆文刻在矛柄上,構成無數細細密密的螺紋,想來握上去定是十分舒服。只是碗口粗細的矛柄也非尋常人所能掌握。紀若塵可自行幻化身體大小,用這矛自然不成問題。兩端矛鋒上各開三條螺旋凹槽,凹槽之間突起片片倒刺。這些倒刺流線舒張,有若花瓣一般,但每一根倒刺上都生著三道極鋒利的稜線,一根向前,二根向後

  矛鋒處的凹槽中有藍芒流動,矛尖上時時會生出一條細小藍電,瞬間自一端矛尖竄向另一個矛尖,方才湮滅。)

  玉童毫不懷疑,再兇悍的魔物,被這柄凶矛刺入再拔出,也會立刻被撕下至少丈許方圓的一塊血肉來。

  以萬名冥兵兇器為基,以九幽溟焰為火,以蒼野為爐,煉成的這一柄凶矛,威力何必多言?

  只是玉童更是無奈,知道已勸他不住。荒狼裝上兩根獠牙,就能鬥過月虎了嗎?

  他對長矛十分滿意,撫矛沉吟,片刻方道:“此矛當隨吾縱橫八荒,斬億萬生靈!可名修羅。”

  他殺氣驟起,提矛向蒼野深處一指,十五方陣逐一轉向,萬千赤手空拳的冥兵,轟轟隆隆地開向蒼野深處。

  “大人!冥兵就算再多十倍,打不到焢又有何用?何況他們都沒了兵器!為何定要選焢呢?”玉童仍作著最後掙扎。

  望著逐漸遠去的萬千冥兵,他目光中透出一絲森冷,道:“三青真訣中自有禁忌法門,哪里是你這種小鬼能夠明白的。你今日如此囉嗦,看來須得給你個教訓。”

  他曲指一彈,一朵溟焰離指飛出,撲上玉童頭顱,轉眼就化作熊熊藍火,裹住玉童頭顱猛燒起來。藍焰實是極冷的,但卻燒得玉童皮肉滋滋作響。可是自外望去,玉童仍是皮光肉嫩,一點傷痕也沒有。

  火焰上身的刹那,玉童整個意識即被無邊無盡的痛苦淹沒!而且痛苦不止發生在現在,還侵染了過去,似乎自有意識起,他就一直生存在完全無法承受的痛苦之中。這種灼燒魂魄的痛,比諸什麼油潑火炙地獄最凶厲的刑罰還要痛上十倍!幾乎在溟焰燃起的瞬間,玉童就有昏死過去的衝動,可是被溟焰燒灼的是魂魄,意識只會越來越清醒,根本無從昏起!

  從未有一刻,玉童如此渴望徹底死去。

  蒼野上是玉瞳一聲高過一聲的淒厲叫聲,被幽幽火焰包裹著的頭顱在大地上拼命翻滾。他七竅中不斷滲出細密血絲,雙瞳化成深紫一片,早沒了瞳孔。

  他對玉童的淒慘完全無動於衷,淡淡地道:“每日你都會有一刻辰光享受冥火煉魂。我回來時你若還沒死,就算你被罰過了,我自會消了冥火。”

  說罷,他斜提修羅,隨萬二冥兵向蒼野極深處行去。

  行出極遠,身後仍隱約傳來玉童的淒厲叫喊。他並非不知焢的厲害,也知此行實是九死一生,但若要速回人間界,就別無選擇。

  他怎能再等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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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0 11:20:58
卷三 碧落黃泉 章五 鬢微霜 下

  東海之濱,風起雲湧,濁浪滾滾,無數黑雲自海天相接處一排排升起,緩緩向海岸線上壓來,遙遙望去,如山巒欲傾,天地將合。

  群山逶迤橫亙數百里,重巒疊嶂,其中,四名修士正披荊斬棘,在密林中穿行。雖然行路艱難,每每要從糾結盤錯的藤蘿根須中辟出路來,但四人仍是衣冠端正,光鮮無塵,身上則寶氣隱隱流轉,肌膚滑嫩若嬰兒,顯然修為已頗有所成。他們走走停停,不時在溪水、山岩、溶洞徘徊探索,為首是個看上去三十餘歲的男子,手中捧著乾坤盤,每走一段路,就觀察天色地勢,再細看掌中乾坤盤,方定下向哪個方向行進。

  轉過一道石樑時,那人手中乾坤盤忽然嗡的一聲響,通體發出淡淡的毫光來。那人精神登時一振,看過周圍山川地型,再潛心推算一番,猛然抬頭,眼中真真切切地映出了一座孤傲插天的絕峰!

  那人向絕峰一指,喜道:“張師弟、趙師弟,羅師妹!稀世奇珍看來就在那裏了,大家再加把勁!”三人聽得此言,登時大喜過望,連日來的疲累皆一掃而空。

  絕峰距離三人尚有數十裏,但這點距離對修道者來說,實不算什麼。四人各祭法寶,竟然一一升起,搖搖晃晃地向那絕峰飛去。

  一個時辰之後,四人逐一在絕峰峰頂落下,模樣都有些狼狽,看上去峰頂絕高處的罡風令他們吃了不少苦頭。

  這一片絕峰峰頂並不大,只有裏許方圓的樣子。為首男子又拿出乾坤盤,剛剛注入真元,乾坤盤忽然光芒大放,錚的一聲長鳴,竟然炸得粉碎!

  那男子左手被炸得血肉模糊,面上卻是震驚中帶著狂喜。要什麼樣的寶貝,寶氣才會濃郁到將師門秘傳的定寶輪也給炸了的地步!?

  好在峰頂也不大,失了定寶輪,四人搜上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果然四人剛在峰頂搜了小半圈,張姓師弟向前一指,叫道:“那是什麼!”

  眾人忙聚了過來,只見面前一片平整如鏡的地面,一個青年道士仰臥望天,躺得甯定安然。

  四人不曾想在這絕峰之巔居然會看到人,均驚得後退。但那青年道士動也不動,似已在這峰頂上待過千年。

  四人膽子逐漸大了些,慢慢靠近,凝神望去,這時才發現那青年道士心口處端正插著一柄古劍,身側則放著一根通體黝黑的三尺鐵根。他們這才明白,這青年道士原已死去多時。可是他的肉身為何不腐,面目栩栩如生,而那仰望蒼穹的目光卻是如此清澈,微笑又是如此輕鬆淡定?

  四人中那羅姓女子心思更細密些,拉了拉師兄的衣袖,輕聲道:“看這人的服色,似乎是道德宗的弟子。”

  此時四人逐漸從最初的驚慌中恢復,再走近了幾步,果然見那青年道士道袍一角繡著道德宗的標記,當下面色均是一變。其中一人即道:“這人怎地死在這裏?他屍身都未腐爛,想必是新死不久,附近可不要有道德宗之人,萬一被他們撞見,我們可說不清楚。道德宗的真人剛剛大敗天下群修,氣勢正猛,我們別觸了黴頭。”

  為首那男子仔細觀察一番,搖頭道:“不怕,他應已死了不少時候,肉身不腐,必是因為左近有寶物,肉身被寶氣浸淫所致。”

  張姓男子忽然倒吸一口涼氣,指著那根毫不起眼的鐵棍,結結巴巴地道:“地……地極……神鐵!”

  刹那間,六道火辣辣的目光都落在那根鐵棍上,炙熱得幾乎在棍上激出火花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峰頂冰寒的罡風才將泥塑木雕般的四人凍醒過來。羅姓女子道:“好大一塊鐵……”那聲音乾澀沙啞,如同剛自沙漠中走出一般。

  張姓男子用力搖了搖頭,竭力將目光從鐵棍上挪開,結果又被古劍吸住,澀聲道:“師兄,你看這把劍可有古怪?”

  為首男子聲音也變得乾巴巴的說不出的難聽:“這柄劍我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做的,地母真銅?東海萬年木?冰冥九天銀?還是寒晶鐵?”

  他每說出一個名字,面色就蒼白一分,說一句話簡直比施展幾個道法還要耗費精神真元。

  張姓男子喉節上下鼓動,忽然叫道:“我去拔出來看看!”

  他剛躍出一丈,兩眼猛然睜圓,雙腿一軟落下,跌倒在地。他艱難地轉過頭,勉強抬手指著大師兄,嘶聲道:“你……你……”一句話未說完,他口中就湧出大團大團血沫,面色迅速灰敗下去。

  為首男子從容將一根鏈子鏢收回卷起,道:“張師弟休要怪我,你本來就與我們不睦,這些寶貝不分也罷。”

  鏈子鏢頭鮮血不住滴落,本來一個從容和善的大師兄此刻面容竟是如此猙獰!

  “趙師弟,羅師妹……”他轉過頭來,方說了一句,忽見兩人面色有異。還未及反應過來,趙羅二人已各出一掌,分別印在他心口與小腹處!他雖然早暗中將真元佈滿全身,但趙羅修為並不在他之下,又是擊中要害,掌中陰勁早將他五腑六髒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你們!……”大師兄怒視二人,竭力伸手,想去扼住二人咽喉。

  趙姓男子隨手一推,已將他推倒在地,冷笑道:“大師兄,你原本也與我和師妹不睦啊,這寶貝不分也罷。”

  趙姓男子不再理會已在瀕死邊緣的大師兄,向羅姓女子邪笑道:“師妹,只剩你我兩人了,寶貝也有兩件。不如你拿棍,我取劍?這樣師妹即有神鐵棍,又有師兄這根,可謂雙棍臨門,喜上加喜啊!”

  羅姓女子笑啐一口,道:“沒正經的,還不快去拿了東西,再將這幾個死鬼推下崖去毀屍滅跡?小心夜長夢多!”

  趙姓男子連忙應了,就向青年道士行去。不論是道德宗又或是自己師門長輩,哪個都不是他們能夠應付得來的。

  他剛走到青年道士身邊,忽而一個沙啞森冷的聲音籠罩了整個峰頂:“俺本想繼續看你等把這戲演下去,可惜不能容你的髒手碰到公子身體,就早些超度了你吧!”

  這聲音陰寒冰冷,沙啞深沉,內中含著沉重如山的殺氣,又是突如其來,登時將二人驚得魂飛魄散。只聽嗒的一聲輕響,女人手中緊握的一柄淬毒匕首落地。

  趙姓男子則被一道大力吸得倒飛而起,幾道烏光散過,四肢已與軀幹分了家。他殘軀在地上滾動,眼角餘光忽然看見那女子面容和落在地上的匕首,立刻明白過來,高聲叫道:“好你個毒婦!”

  叫聲未歇,斷肢處傳來的劇痛立刻令他慘叫出聲。趙姓男子這才想起自己四肢俱斷,於是叫得更加淒厲。

  那女子卻是駭然望著兩名身高過丈,周身掩在深黑厚重鐵甲之內,面帶猙獰面具的怪物現身峰頂。其中一人手中巨斧大如桌面,斧刃上閃著森森寒光。正是這把巨斧,方才輕若蝴蝶般將趙姓男子分成了五段。她並不識得這兩人乃是無盡海洪荒衛。

  眼見兩個凶厲面孔轉向自己,那女子汗如出漿,尖叫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們丹心殿掌門可是青墟宮的好友,青墟是有謫仙的。你們殺了我就是與謫仙為敵!”

  但兩個凶人仍是一步一步走來,每下鎧甲鏗鏘聲都如同直接敲打在她心底,她雙腿再不能支撐,軟倒在地,手顫抖著從懷中摸出一枚煙花,叫道:“不要過來!我放煙火了!殿主會立刻知道我在這裏的!”

  她接連拉了幾次,才拉著火繩,煙火一飛沖天。

  一名洪荒衛冷笑一聲,斬馬刀揚起,就欲將那煙火截下。只聽當的一聲,另一名洪荒衛巨斧一翻,壓住了斬馬刀。

  那洪荒衛一怔,道:“四隊長,難道還要放過他們不成?”

  直到那煙火飛上高空,爆成一朵絢爛碧龍後,四方才冷笑道:“怎會放過他們?既然跟謫仙有關,又惹上了我們,當然是男女老幼皆殺!讓她將煙火放完,告訴那什麼丹心殿的人我等確切方位,這樣他們才會自行送上門來!二十二,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二十二登時有所領悟,讚歎道:“主人不許我等離開無盡海周圍,就想辦法讓這些修士自己送上門來。四隊長果然高明!現在這個女人怎麼辦?”

  四冷哼一聲,道:“一樣處理,斬斷四肢,扔到外面去,別讓這等人汙了咱們無盡海的地界!”

  二十二轟然應了,獰笑一聲,提著斬馬巨刃向那癱軟於地的女子行去。

  此時兩名洪荒衛身後忽然有人道:“你們兩個這等掩耳盜鈴的做法,也想瞞過主人去?”

  這聲音憑空而生,全無徵兆,又渺渺然,在空中回蕩,不辨來處,難分雌雄。兩名洪荒衛登時大吃一驚。然而他們心下雖驚,知道來人神通深不可測,但洪荒衛秉性何等凶厲,當下各各先向前沖一步,再行轉身,橫刀持斧,冷眼望向身後。一道凜冽殺氣,沖宵而起!

  本該空無一人的所在,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肌膚如玉的青年男子。看清來人,兩名洪荒衛倒有些驚慌,行禮道:“一大人!”

  一負手而立,道:“你們兩個如此辦事,未免有些不妥。”

  四上前一步,沉聲道:“這個……難道為著一個謫仙,就要放過這些妄想褻瀆公子遺體的貪婪之人不成?”

  一淡然一笑,道:“誰說要放過他們?我說你們辦事不妥,是指你們左右要掩耳盜鈴,索性做得從容大氣!四,你這就去山下尋顯眼處立塊牌子,上面就這樣寫:無盡海禁地,仙凡繞路。”

  四與二十二先是愕然,然後欽服,於是提了那女子和三人屍身,殺氣騰騰地辦事去了。

  兩名落荒衛走後,一望著絕峰中央那靜臥不起的青年道士,輕歎一聲,不知自何處取來一把竹苕,將峰頂掃得乾乾淨淨。

  無盡海寒冰獄,向是天下絕地,只是名聲不顯。

  牢室四面是玄武岩的牆壁,方圓三十丈,從這邊走到那邊仿佛不過數步,但如果真有人以步丈量,會發現永遠無法觸摸到近在眼前的牆面。頭頂是深不見底的幽藍,窮盡目力也看不到界限,偶爾有微弱的波光流動,這是地牢裏唯一的光源,於是四壁隱隱約約反射出一點光,可以看見牆面上鐫刻著繁複的花紋和符咒,隱約有水珠不斷沁出、凝結成冰、氣化成霧。

  牢中四處彌散的霧氣至陰至寒,若有尋常人置身霧中,會立刻覺得全身如被針刺,隨後刺痛會變成微癢和溫暖,再後來則是麻木。甚至不需一息時間,凡人即會在這寒霧中僵硬、乾枯、粉碎。

  只是清亮溫柔的祝禱聲在牢室中不住回蕩,這寒冷得連冰都無法承受的地牢中,竟也有了些春的暖意。

  青石地面上,一卷《輪回》逐漸翻到了終章。

  祝禱聲依舊回蕩,但《輪回》靜靜地躺在青石地上,頁面再也無法翻動。於是她輕輕一歎,停了祝禱。但那一聲聲的遙祝依舊不肯散去,在四壁徊蕩百轉千回後,仍隱約可聞。

  一隻素手伸下,想要拾起《輪回》。這只手肌如玉,指纖芊,已是完美,指尖掌緣處,似浮起淡淡光暈。可是她沒能拾起《輪回》。

  青衣已盡力俯下身子,但指尖依舊距離《輪回》仍有一尺距離。她恬靜的小臉上浮起柔淡如水的微笑,都說咫尺天涯,現今可不是咫尺之距,已是不同輪回?相比之下,陰陽永隔,或也要好上許多了。

  忽聽一聲長歎,一隻寬大、粗糙、掌緣指節上可見片片繭子的大手伸過來,拾起《輪回》,塞進青衣手中。

  青衣訝然,抬頭望去,見牢室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

  這人生得高大,膚色黝黑,望上去四十餘年紀,生得相貌堂堂,面頰眼角有細微皺紋,條條皆如刀刻斧鑿,一望可知已是飽經風霜。他身上穿著件粗布道袍,腳踏一雙草編芒鞋。道袍式樣略顯古意,不過質地粗糙做工低劣,應該是火工雜役道人的服色。

  他雙眼清澈如水,全無半點雜質,低微的衣著絲毫無法掩蓋那種特別的風華意味。

  青衣驚訝地咦了一聲。在她眼中,這個人隨意這麼一站,整個人便自成天地,再不受世間萬事萬物影響。實際上,他此刻就只有半邊身體在牢室中,另半邊身子則沒在石牆壁當中,就好似沒有實體,只是個幻影一般。可是方才接過《輪回》時,青衣的手觸到了那只大手。那只手堅定、溫暖,便似天塌了下來,也可為她撐住。

  於是青衣知道,這只手,這個人,絕非幻影。而無盡海的石牢,當然也不是幻影。既然兩者都不是幻影,又怎能融成一體?

  青衣本就冰雪聰明,再修過《輪回》,一顆心早已晶瑩剔透。她隱約知道,若能將眼前所見想得明白了,或許就會頓悟,于大道上再邁一步。但她只是柔柔地一笑,便不再去想那人與牆如何能融為一處,又如何能越過這石牢沒有邊際的界限。這一刻她心中天空而雲淡,亙古以來從未停止的時光,于她已然凝止。

  那人雙目一亮,即贊且歎道:“好,好!唉,可惜,可惜。”

  青衣恬淡笑道:“你這人本來是很厲害的,怎麼也看不開呢。我挺好的,哪里可惜呢?”

  那人大笑道:“好一個看不開!我看不開,你放得下,又有何不同?”

  青衣雙眉微皺,想了想,便道:“我不明白了。”

  那人也不解釋,問道:“《輪回》已修完了,接下來你要怎樣?”

  青衣雙手持著《輪回》,道:“將《輪回》還給叔叔,然後在這裏一直呆下去。”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道:“你不想再到外面去四處走走看看嗎?”

  青衣向自己一指,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出去會很麻煩的。何況現在外面,我也沒有什麼想看的。”

  此時青衣上半身仍是那個柔淡似水的青衣小妖,但從青色衣裙下伸出的,卻是巨大的蛇身!方圓三十丈的牢室,大半都被盤踞的蛇身占滿了。蛇身上是片片碗口大的鱗,鱗中央有稜突起,如山巒蜿蜒,鱗周隱現細密花紋,即似雲霧湧動,又若隱著萬千世界。

  他目光如燭,看著青衣的蛇身,道:“若非這個身軀,哪里承載得住《輪回》轉化你生生世世時所生出的因果大力?《輪回》所生因果之力也煉化了你的身軀,將你所有的潛質都引發出來。現在你這妖軀實已有半神之質。如若你能留下幾世輪回,繼續修煉,成就當不可限量。唉,可惜,可惜!”

  青衣笑笑不答。

  那人猛然哈哈一陣大笑,拍頭道:“若留下了一世,那也就不是你了。好!好一個青衣小妖!”

  長笑驟歇,那人猛然挺直身軀,刹那間氣勢洶湧,如已發身長大,與山嶽等高。他道:“也罷!今日我就助你一助,讓你恢復人身!”

  那人一隻大手伸向了青衣。

  青衣柔柔一笑,一雙素手便握住了那只手。那人的手遍生老繭,觸手粗礪的感覺如同在觸摸著經歷過無數歲月風霜的山脈。握定那只手的刹那,青衣忽覺心中一聲轟鳴,無數景物劃空而過,滄海桑田、天人仙魔,融匯交織,水乳相容,瞬間而過。

  再抬眼望時,青衣發現牢室陡然變得格外空曠,又覺足下生出寒意,低頭望去,只見裙擺下露出一雙赤足與雪白的小腿。這石牢中的寒氣之重,就連精鐵也要凍得酥了。青衣自妖軀甫一變回人身,也開始感覺到有些寒意。

  那人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仔細將青衣看了一遍,又贊:“集天氣靈氣於一身,又是至情至性,實當浮一大白!不如這樣,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青衣依然浮著恬淡的笑,道:“如與青衣飲酒,你得把不醉不歸前的那個們字去了。”

  那人怒道:“胡說八道!難道我喝酒還會怕了你這小妖不成?”

  青衣也不與他爭辯,只令守在牢外的洪荒衛將庫藏最濃最烈、年份最久的仙酒取來。須臾功夫,石牢中央便出現一張小幾,幾上放兩隻大碗公,一個青花瓷瓶。青衣赤足盤膝而坐,持著酒瓶,將兩隻大碗公注滿。那青花瓷瓶看上去小巧精緻,甚至不若一隻大碗公的容量,裏面酒漿卻是無窮無盡,如何也不見乾涸。

  那人與青衣隔幾對坐,拿起滿滿一大碗酒,與青衣當的一碰,大嘴張開,咕咚一聲,滿滿一碗仙酒直接倒入肚中。

  青衣雙手捧碗,滿碗仙酒化作一線,盡皆沒入朱唇之內,喝得分毫也不比那人慢了。

  仙酒自非凡品可比,片刻間兩人已是酒酣耳熱:不能使仙人醉倒,哪能號稱仙酒?青衣此際修為自不必說,而那人能將她半神妖軀重行化為人身,這一手偷天轉日、顛倒乾坤的神通,又該如何衡量?

  這兩個具大神通的,拼酒也是拼的風動雲起。

  青衣臉上浮起一層暈紅,雙眼卻更見清亮,斟酒的手也未見絲毫顫抖。那人周身都是升騰酒氣,喝到痛快時,將酒碗重重在幾上一放,斷喝道:“想吾當年開天闢地,于茫茫大道中自行開出一片天地,不言仙,不語魔!千年以下,天下英雄之輩多如過江之鯽,誰能入吾法眼?沒想到今日終於遇到一個青衣小妖!”

  青衣也有些酒意,微笑道:“你自然是厲害的,不然怎會被叔叔捉來關住?”

  那人怒道:“胡說!我怎會被他捉住?”

  “那你怎麼呆在這裏?”

  那人又盡一大碗酒,喝道:“你這無盡海寒冰獄縱是天下絕地,我不也是在其中行走自如?”

  “可是你出不去。”

  那人登時語塞,一張大臉越來越紅,悶聲道:“你叔叔那種怪物,到這人間界幹什麼。哼,哼!”

  他越想越是鬱悶,又是一大碗酒倒下,沒想到手一抖,倒有小半碗酒倒在了衣襟上。

  青衣淺笑道:“你醉了。”

  那人啊的一聲,看看手中酒碗,又看看自己前襟,愕然片刻,方將酒碗放下,縱聲長笑!他長身而起,道:“千年前遇到你那叔叔,現在拼酒又輸給了你,呵呵,得遇你們叔侄一大一小兩個怪物,這千年時光已是值了!罷了,我這便與你叔叔理論去,他可以坐視不顧,我卻想插一插手!”

  青衣幽幽一歎,道:“叔叔所思所為,皆是定數,誰也改變不了的。”

  那人也不理會,逕自離去。石牢堅不可摧的牆壁,無法觸及的邊界,果然於他如鏡花水月一般,阻不得分毫。

  翌日清晨,在四名落荒衛拱衛之下,青衣乘一匹烏雲踏雪,迎著第一線晨光,出了無盡海。馬前一名洪荒衛向不遠處一座插天孤峰指去,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公子就在那裏,要不要過去看看?”

  青衣停馬,晨曦映照之下,她周身若有水霧升騰,幻麗無倫。她望著孤峰,唇角浮起一絲微笑,搖了搖頭。

  她已做了一切,是以心滿意足,見與不見,有何分別。

  四名洪荒衛此時已送到了地界,只得停步,目送那翩躚身影,乘馬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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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0 11:21:48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六 生死路 上

  在蒼野中默默行軍二十日後,他終於率領著萬二冥甲大軍來到了焢的領地。

  蒼野中魔物皆有自己的領地,如焢這等浮於青冥之上的魔神也不例外。焢平日于茫茫蒼野遊走覓食,歷時一年方會回到自己領地。焢取食所經的廣大地域,其實都可算是它的領地,但這片土地不同,這是焢的巢。

  焢取食不分大小,方圓百里內但凡魔物陰氣,都可算是它的食物,一吸之下,如犁庭掃穴,除了少數魔物仗強橫實力和些許僥倖或能逃脫,其餘魔物都會被那龍卷狂風捲入焢的巨口中。是以在焢這方圓千里的巢中,沒有任何魔物敢於活動,也沒有任何魔物能夠生存。

  紀若塵踏足之處,就是這樣一片寂靜的死地。

  這片土地上到處彌漫著墨綠色的霧氣,雜著濃濃酸臭味。這是焢取食一周後,回巢歇息時排出的穢氣。此綠霧極毒,冥甲大軍駐紮處只是死地邊緣,綠霧並不如何濃郁,但是當陰風送過一團綠霧時,冥卒身上的鐵甲就會銹蝕一片。

  他立在死地之上,手中修羅放射出幽幽藍色光華,那光華並不如何奪目,但絲毫不被眼前的混濁所掩蓋,濃綠近墨色的霧氣在光華面前仿佛透明一般。那些綠霧翻湧不定,似有靈性,悄然避開他身週三丈範圍。

  如一道無形的環形風暴炸開,以紀若塵立足處為中心,綠霧忽然急速退了下去,讓出十裏方圓一片天地。他的神識牢牢罩住這片空間,並將命令傳至每一個冥兵。

  一萬二千冥兵忽然動了,方陣打散,各自奔向自己的方位,沒有兵刃,就用自己的雙手奮力在死地堅岩上挖掘起來。狂獸戰騎們也紛紛下了騎獸,加入步卒的行列。

  死地地面雖堅,但在萬餘冥兵奮力挖掘下,坑連成溝,溝擴成壑,線線相連。若自空中俯瞰,則可見一個巨大的複雜法陣正自成形。前後不過半日功夫,法陣已經完成,眾冥卒早知自己安身所在,各守其位立定,向下挖出一個個半丈深的坑。

  修羅一揮,冥卒又在法陣外砌起軍柵,將攜來的軍帳鋪開,再樹起一桿高高石柱,將紀字大旗升起。這一切做好,眾冥卒如退潮般散入各個軍帳中,在先前挖下的坑中盤膝坐下。

  一日功夫,一座軍營即已初具規模。

  他獨自立於軍營大門外,修羅向天一指,一道絢爛無比的藍光直射天際!

  不知過了多久,大地忽然微微顫動起來,再過片刻,轟轟隆隆的雷鳴聲方自無限遠處傳來,越來越響,越來越厲,雷挾風,風帶電,威勢無儔!在無止無歇的雷鳴中,由條條岩石切成的軍營營柵紛紛爆裂,軍帳也在狂風中飄搖,似乎隨時都能被風吹走!就連營中那桿旗桿,也不住在狂風中彎折成弓形,桿頭幾欲點地!

  他迎風而立,滿頭影發在風中獵獵飛揚。任風再狂、雷再烈,也未能令他後退半步,只是修羅上流轉的光華越來越盛,而他雙瞳中的光芒則逐漸深邃。

  他知道,這風,這雷,這電,不過是焢狂怒之下發出的咆哮罷了。焢的本體尚在千里之外,不過很快就會回巢。

  千裏外,感應到老巢有異動的焢正自疾飛。十萬觸鬚整齊劃一地甩動著,每一下擺動,即會令焢那巨大無比的身體前進十裏。焢周身萬隻魔眼圓睜,不住射出濛濛黃光,將高空中的罡風排開。疾飛百里後,焢身軀前面尖端忽然裂開,張成六瓣,露出一個極恐怖的巨口來,數以十萬計的倒牙根根豎立!又一聲咆哮噴出,轟鳴著一路遠去,在大地上也留下深深的印痕,更有不計其數的魔物陰靈成了炮灰。

  焢怒極,如它這等魔神,靈性實已通玄,冥卒一進入它的巢,焢就已知曉。它初時尚以為這些小爬蟲迷了路,嗅到它的氣息自然會被嚇得癱軟在地。能力強點的早早逃命,那差的就只有被困在死地上,等待它回去加餐。而小爬蟲們雖然數量眾多,那點點實力,實在不值得它特意回程一趟。

  但令焢未曾想到的是,這批爬蟲嗅到焢的氣息後非但沒有即時逃命,反而在它的母巢中築起巢來,如此大膽!

  已不知多少年了,焢未曾遇上如此赤裸裸的挑釁!它立刻放下剛剛開始的覓食之旅,掉頭向領地殺回。可是剛剛走了半途,遙遙又見一道青藍光柱自巢穴中升起,直上九宵,千里之外,已然可見!這道光柱一起,即是向焢的直接挑戰,而且如此一來,蒼野數萬里之內,數個強大魔神業已關注到了這裏。

  它雖然隱約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什麼說不上的詭異,但在這些魔神意識的關注下,焢再無退路。

  很快,焢就看到了修在自己領地上的那片大營,那桿高高飄揚的戰旗,以及大營前孤零零地的立著的那個人。

  雖然在焢看來,紀若塵簡直比一個小蟲子都不如,甚至要數百隻魔眼一起發力,方能看清他的面容。但這只小蟲子其勢洶洶,如一根針,刺得它十分彆扭。

  焢觸鬚一個齊擺,龐大的身軀已停在軍營正上方。它有意往下一沉,驟生的風壓如山墜下,大地不住轟鳴,無數裂紋在地面上蔓延,軍營營柵全部倒塌,大片大片的軍帳也被徹底壓垮。冥卒破碎的軀體肢幹不時自軍帳下露出。

  焢對自己這一下立威十分滿意,只是營前那小蟲子依然屹立不倒,甚至連身形都未晃動一下,實有些美中不足。

  焢龐大無匹的意念猛然向營前的小蟲子轟了下去:“爾等膽敢犯吾領地,何以?”

  這意念宏大得有如江河逆流,飛瀑倒掛,如紀若塵稍弱一點,直接被意念摧化成塵埃都有可能。然而意念是轟了下去,那小蟲子卻如一塊礁石,任你浪高濤重,就是巋然不動。

  不過焢終於得到了那小蟲子的回應:“替我破開六界壁障,開通去往人間之路。”

  同樣是意念的回應,從量上來說,一個是濤濤大江,一個是涓滴細流,完全沒有可比的餘地。但或單以純淨而言,則一個如融化的雪水,另一個則是至清至淨的玄水。接觸到他意念之時,焢就覺得自己仿如一座無邊森林,這小蟲子的意念則是一點火星,竟令它隱隱有一點刺痛,一點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畏懼。正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然而聽到他的要求,聽到這種居高臨下的語氣,焢立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驕傲和怒氣:“六界壁障一開,立生千里陰煞劫雲,威力比之人間天劫只強不弱!以吾魔神之尊,也須散去三千年道行!爾何德何能,敢作如此妄想?”

  紀若塵微微一笑,不知為何,空中的焢居然發現自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微笑,足有三百隻魔眼金瞳中映出他的笑容。而在他湛藍冥瞳之中,也映出了焢的無數魔眼。

  “就知道你不肯,那麼……”紀若塵微笑道,那抹微笑仍掛在唇角時,他的聲音已轉為冰冷,化成一聲斷喝:“我就自己來拿破六界壁障之法!”

  焢也縱橫蒼野近萬年之久,在他話一出口時,腹下千隻魔眼已同時亮起,腹部巨口微張,吹出一道足有百丈粗細的綠氣!綠氣如龍,咆哮而下,瞬間將紀若塵連同整座大營都罩於其中。

  焢噴出的這一道丹氣不光極毒,且是威力奇猛,丹氣自萬丈高處垂落,其勢之重,實不亞於擲下一座山峰!只刹那功夫,十裏方圓的地面先是隆隆震響,不斷轟鳴,被丹氣生生壓得沉低十丈,再被丹中毒氣蝕深三十丈,一個足有數十丈深的天坑,瞬間出現在蒼茫死地上!

  丹氣就如同焢的眼手延伸,所到處一切情形都會為焢所知。一道丹氣噴出,焢已清楚感覺到整座軍營數息間已被丹氣消蝕成灰,營中再無半個魔物能夠生存,一萬二千冥卒,就此煙消雲散。手下如此孱弱,那麼這小蟲子又能強到哪里去?就算他掙扎得一時,可是焢的丹氣豈是尋常毒霧可比,已被它煉得有若實質,即使脫離本體也凝聚不散,不經歷個十餘載,絕不會有分毫削弱。而那時,不知道要在死地蒼野上蝕出多麼巨大的一個天坑了。

  一舉剿滅大敵,焢先是覺得一陣輕鬆,又有些惱怒。這場戰鬥遙遙觀戰者可不只一位魔神,自己對上這麼一隻小蟲子居然如此大費周章,還特意問了句來意,可謂丟臉之至。而那小蟲子竟然也敢挑戰它的威嚴,自己魔神之威自然也會令餘者置疑。自己本就在眾魔神中位居末座,經這樣一鬧,其他魔神不知會否乘機發難,看來好不容易圈定的取食地界,又要少上千里了。

  可是就這樣結束了嗎?一想到他那雙湛藍深邃的雙瞳,焢忽然感覺有些惴惴。

  焢一念及此,忽然下方彌漫的丹氣中亮起兩點藍色光芒,這兩點光芒是如此微弱,不過若流瑩一般。但這兩點光芒又是如此明亮,幾乎一出現,就已佔據了焢的全部意識!

  數以百計的魔眼同時感到無法忍受的劇痛,刹那間佈滿鼓脹的血絲,然後一一爆裂!劇痛一波接著一波,沖刷著焢的意識,痛得它觸鬚亂舞,龐大身軀一陣顫抖,激出無數龍卷旋風!它的痛苦嘶叫立刻響徹整片死原。

  在至深的痛楚中,焢已然明白剛才爆裂的魔眼,全曾倒映在他那雙冥瞳之中。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瞳,難道說,凡是能夠被冥瞳映出的,就一定會被毀滅?

  應該就是如此了。焢意識中浮現出明晰的答案,這是它身為魔神的直覺,這個答案也令它不寒而慄。因為這是一雙焢也無法理解的冥瞳!

  焢再不遲疑,腹部巨口中又噴出一道只有丈許粗細,卻是綠得發黑的丹氣,如電般貫下,直射那小蟲子所在的方位!

  下方濃綠丹氣忽然一陣翻湧,一道灰龍猛然自丹氣碧霧中躍出,迎向焢的墨綠丹氣。灰龍咆哮如雷,前爪一探,竟然將焢的墨綠丹氣劃開,如分波劃水般逆流而上,反向高高在上的焢沖上!

  焢再次大吃一驚,墨綠丹氣與灰龍一觸,它即知這道灰龍實是那一萬二千冥兵陰氣所化,只是那座軍營明明已被自己丹氣化成灰燼,冥兵怎會又凝成了灰龍?除非,除非在丹氣落下前,那座軍營中所有冥卒都已被抹去意識,化成了純正陰氣。無論哪種魔物,都有最重要的兩種本能,其一是生存,其二是取食。這些冥卒怎會甘心舍卻自己身軀意識,聚合陰氣,凝成這樣一頭陰龍?

  丹氣一觸之下,陰龍中蘊含的無數凶厲怨念,已令焢明白,這些冥卒並不是甘心情願,而是被某種秘法給生生煉成陰龍。但這怨念本身,即是陰龍威力源泉之一,冥卒湮滅時越是不甘,陰龍神通越大。

  不過冥兵就是冥兵,這等如螻蟻般的魔物,別說是一萬二千,就是一百二十萬,如何是焢的對手?

  焢背上和身體前後各張開一張巨口,三張巨口同時深深吸氣,身體登時脹大了近一倍!腹中巨口深處,已亮起一點深邃的黑芒!它這一口本命丹氣噴出,下方不論是誰,都要灰飛煙滅!就算那小蟲子躲到地下也是無用,這一擊之威,將可輕易穿透萬丈深岩!

  它這一蓄力,那道墨綠丹氣去勢立時一緩,灰龍卻借此時機猛然一聲龍吟,竟自行爆開!灰色霧浪逆流而上,瞬間已將焢的丹氣沖散!這時機掌握的可謂妙到毫巔。

  灰龍爆體而散時,自龍體中飛出一道淡淡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高速淩空沖向焢。焢腹部最大的一隻魔眼驚恐地張大,瞳孔中清晰地映出紀若塵的身影!只見他斜提修羅,大步奔來,空中似有一道道無形階梯,供他拾級而上。紀若塵速度似不甚快,每一步都讓魔眼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實已快到了極處,空中留下的只是一個個淺藍色殘影。修羅在空中拖曳出兩片水藍光華,也未見它如何動作,就有千百根攔在路上的觸鬚斷裂,紛紛揚揚落下。

  在魔眼瞳中,紀若塵剛自灰龍中浮現,就已到了魔眼之前,於是魔眼便看到自己已完完整整地在他那雙湛藍雙瞳中映出!

  砰的一聲,魔眼炸成一團水霧,連帶著下麵數丈的血肉一同爆開!但見修羅同時爆出奪目藍芒,他已連人帶矛,沖入魔眼留下的空洞之中,修羅揮舞如風,在焢體內斬肌斷血,一路向深處破去!

  此時,焢才自萬千魔眼彙聚過來的意識中檢出這一道最重要的訊息。

  焢一聲怒吼,但並不如何驚慌。它乃是魔神之軀,軀體龐大之極,紀若塵所鑽出的孔洞與它魔軀相比,連個蚊子叮出的小口都不如。焢意念動處,腹部被鑽入的區域立時堅逾精鋼,一層又一層甲殼在腹肉中生成,阻擋著紀若塵向深處攻進。

  修羅揮舞如電,矛身冰焰升騰,每一下揮動就會剜下數丈方圓的一團血肉,而更多的肌體則被冰焰化成飛灰。轉眼之間,焢腹部已多了一個寬十丈,深百丈的大洞。

  紀若塵正一路深進,殺得興起時,忽聽背後一聲冷哼!他掌中修羅不停,再狠狠地剜下數塊已硬化成甲殼的血肉,方才轉過頭來。

  只見身後浮著一隻尺餘長短的蟲子,赫然就是具體而微的焢!焢身體上不再是萬千魔眼,而是只在身體背部幻出一隻魔眼,眼中儘是猙獰。

  看著紀若塵越揮越速的修羅,焢陰森森地道:“挖得很開心吧?只是我魔軀足足百里方圓,就憑你手中這根細針,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深入腹地,探到我的本命玄丹?”

  紀若塵聞言,修羅反而揮得更是大開大闔,他盯上了這具體而微的焢,可是冥瞳中光影流轉,完全映不出焢的影子。

  焢又冷笑,笑得怨毒陰狠,道:“怎麼,看不到我嗎?這具身軀乃是我內丹所化,早具萬年功行,你那雙九幽冥瞳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吧?你再用力看啊,或許再多幾十年道行,就可以看到我了!我辛苦修行萬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之果。你才成形幾年?以為僥倖有了九幽之火,便可在這裏為所欲為,隨意奪我道果魔軀嗎?!”

  他回應一笑,道:“我並非著意與你為難,只是我必須去往人間界,而且一刻也等不了。別說幾十年,就是多一天,恐怕就會永遠錯過什麼東西。象你,不能容自己巢穴被它物所占,而我,也不願錯過此事,哪怕灰飛湮滅也在所不惜!所以我來找你,殺了你,我就知道如何去人間界。”

  焢猛然一聲厲嘯,叫道:“想殺我,有那麼容易嗎?看你挖得吃力,就讓本魔尊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焢驟然沖上,小小的身軀來勢如電,完全不及閃避,而它身軀前端張開,化成一張足有尺許方圓的大口,這張遍佈利齒的大口,幾乎占了它身體的一半!

  紀若塵不及閃避,已被焢一口咬住!焢奮力一甩,已自他身上生生撕下一片影霧,然後大口咀嚼,生生吞下!

  一陣無法言喻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措不及防之下,他全身抽搐,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氣!

  焢一邊吞著影霧,一邊獰笑道:“生裂魂魄的滋味如何?這是本魔尊的絕技,可比酆都十八層地獄裏的那些孩童伎倆有味道多了!”

  紀若塵意念動處,冰焰收放之間已溶消了焢大片血肉,並將精華吸入體內,修補好被焢撕去的身體。他一邊挖掘,一邊盯著焢,笑著,儘管身上的劇痛令笑聲變得斷斷續續,但他仍笑得越來越是歡暢!

  這等事,還在身為鬼影時,他就已做得多了。

  焢身體再度縮小,變成如蠶蟲大小,同時自身體中浮出無數光點,每一個光點都化作一個焢。無數的焢同時尖嘯,道:“你補得倒快!可是本尊合計三千六百內丹,你補得過來嗎?且看你能忍到何時!”

  嘯聲未落,三千六百個焢已同時沖上,掛滿了紀若塵全身,就連臉上也爬滿了焢。數千焢一齊啃食,沙沙聲令人牙酸!

  紀若塵全身一顫,動作只僵硬刹那,忽然修羅向前擊出,其勢沉如山嶽,一擊透穿十丈堅甲!九幽溟焰自他全身上下席捲而出,將所有碰觸到的血肉都炙幹,冰碎,再吸入體內。

  他意猶未盡,甚至乾脆合身撲出,一口狠狠地咬在焢的血肉上,撕下一大塊來,嚼了幾下,就連同口唇周圍掛著的十餘隻小焢一同吞下肚去!修羅、溟焰、甚至是生吞下的血肉,都被投入山河鼎中,瞬間煉化成新的影霧,修補著被啃得千瘡百孔的身軀。

  他縱聲長笑,道:“這種鬥法我喜歡!我吞你,你啃我,就看我們誰能耗得過誰!”

  一時間,他的大笑在整個死地蒼野上回蕩,笑得放縱,笑得瘋狂,笑得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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