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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卷 第01章
喀當,喀當.
白木搖椅在屋簷下發出輕快的聲響.
晚秋柔和的日照透過柏樹樹梢投射過來.晚風渡過遙遠的湖面吹拂到身上.
把臉頰靠在我胸口暫做歇息的女孩發出微微的鼻息.
充滿黃金色彩的靜謐時光就這樣逐漸流逝.
喀當,喀當.
我一邊搖著椅子,一邊靜靜撫摸她栗色的頭發.即使在睡眠當中,她的嘴唇依然露出輕微的笑意.
此時一群小松鼠正在前面的庭院里嬉戲.背後廚房里正咕嘟咕嘟地煮著燉肉.我打從內心期盼著,以這座位于森林深處小房子為中心的優雅世界,能夠像這樣永遠持續下去.但其實我自己也很清楚,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喀當,喀當.
每當椅腳發出聲音,時間的沙漏也不斷跟著流逝.
為了抵抗這種情形,我准備用力抱緊躺在我胸口的女孩.
但是兩腕卻只能空虛地抱住空氣.
我猛然睜開雙眼.前一刻還與我肌膚相親的女孩,下個瞬間便像煙一般消失不見.我撐起身體,看著四周圍環境.
夕陽的顏色簡直就像舞台布景一般愈來愈濃厚.悄聲接近的黑暗,將森林整個吞噬.
我在逐漸變冷的風中站起身,呼叫著她的名字.
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松鼠群消失之後的庭院,背後的廚房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不知何時,住家附近已經完全被一片黑暗所包圍.小屋子的家具與牆壁就像紙工藝品一樣,不斷地倒落並且消失.不久之後只剩我和搖椅被留在黑暗當中.明明沒有人坐在上面,椅子卻依然不停搖晃著.
喀當,喀當.
喀當,喀當.
我閉上眼睛,搗住耳朵,用盡全身力氣呼喊著女孩的名字.
由于我的呼喊聲實在太過于真實,所以就算清醒之後,也不知道那只是在夢中的呼喊,或是自己確實大聲叫了出來.
我依然躺在床上,試著想要回到剛剛夢境的起點而暫時閉上了眼睛,不久之後才宣告放棄並稍微撐開眼睛.
映入視線的不是醫院的白色壁板,而是由細長木板貼合起來的牆壁.床的材質也不是凝膠,而是上面鋪有棉質被單的床墊,當然手腕上也沒有點滴或者注射器.
這里是我——桐谷和人在現實世界里的房間.
我撐起身體之後,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在這個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里,鋪的是現在十分難得一見的天然木地板.整間房間的陳設十分簡單,除了電腦桌,壁櫥,以及如今我正坐在上面的鐵管床三件家具外,別無他物.
直立式壁櫥中層里,放著一個深藍色的老舊頭盔.
這個名為「NERvGear」的東西,是將我困在那個假想世界里長達兩年之久的完全潛行式VR連接裝置.經過漫長的苦戰之後,我好不容易從這個機器里被解放出來,也才能過像現在這樣,用眼睛,用觸摸來感受這個真實世界.
是的,我成功回來了.
但是與我一同戰斗且心靈相通的女孩卻……
我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把視線從NERvGear上面移開後站起身來.接著往掛在床對面的鏡子瞄了一眼.埋在鏡子里的EL面板在我臉上顯現出現在的日期與時間.
二○二五年一月十九日,禮拜天,上午七點十五分.
回到現實世界已經過了兩個月時間,然而我現在都還無法習慣自己的這種姿態.雖然過去曾經存在的劍士桐人與現在的我,桐谷和人基本上有著相同的容貌,但暴跌之後仍未恢複的體重讓T恤下面瘦骨嶙峋的身體顯得相當虛弱.
我注意到鏡子里頭自己的臉頰上有兩道淚痕,于是便用右手將它們擦掉.
「我變成一個愛哭鬼了……亞絲娜.」
當我嘴里這麼說完後,便朝著房間南側的大窗戶走了過去.兩手將窗簾拉開後,冬日早晨略為溫和的陽光馬上將房間里染成一片薄薄的黃色.
***
桐谷直葉敏捷地踏著庭院里的霜柱,讓地面發出一陣沙沙的悅耳聲.
前幾天下的雪雖然都已經融化,但一月中旬的早晨空氣依然相當冷冽.
她在結了一層薄冰的池塘邊緣停了下來後,先將握在右手上的竹劍靠到旁邊的黑松樹上,之後為了將殘存的睡意從身體里趕出來,開始大口地深呼吸,再將兩手放在膝蓋上,開始做起伸展運動.
身上仍然有些僵硬的肌肉開始逐漸恢複彈性.隨著血液開始慢慢流過腳指,阿基里斯腱,小腿等部位,身上也有了一股刺痛的感覺.
當她將並攏的雙手往下伸去,腰部跟著向前傾時——忽然又停止動作.因為她發現朝著池塘探出身子的自己,身影完全映照在今晨剛結的薄冰上.
倒影里的她眉毛上方以及齊肩的頭發黑到甚至可以說有些發亮.而同樣是深黑色的粗厚眉毛與下方又大又帶點好勝氣息的雙眼,給映在冰面上的少女一種男孩子般的氣息.一身複古的白色道服與黑色和式褲裙則更添加了幾分陽剛味.
——果然……跟哥哥長得不像……
這是最近常浮現在她腦袋里的想法.每當在洗臉台或是玄關的鏡子里看見自己的臉,這個想法便會浮現出來.當然她並不討厭自己的容貌,而且本來就對外表不是那麼在意.但是自從哥哥,和人回到家里來之後,她總是會忍不住在腦袋里比較彼此的長相.
——想再多也沒有用.
直葉用力搖了搖頭之後,再度開始伸展運動.
暖身結束之後,少女拿起靠在黑松樹上的竹劍.手掌用力握住竹劍之後,長年使用的熟悉感觸便傳了過來,她挺直了身體擺出中段的架式.
她用這個姿勢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隨著氣息從正面將竹劍揮下.數只麻雀被撕裂早晨空氣的風聲所驚嚇,從頭上的樹梢飛了起來.
桐谷家位于琦玉縣南部的某個古老城鎮.而且還是在保有舊時街道區域里的一棟古老日式建築.他們家在當地還算是名門,而直葉四年前過世的爺爺,也是個行事帶有古風的嚴厲人物.
他長年任職警察工作,年輕時劍道的技術便已經相當有名.原本期待獨生子,也就是直葉的父親能夠繼承衣缽,但父親高中畢業便放棄劍道前往美國就讀大學,之後任職于外商證券公司.雖然因為轉調回日本分公司而認識母親並且結婚,但之後也是過著往來于太平洋之間的生活,所以祖父便轉將期望寄托于直葉與長她一歲的和人身上.
直葉與哥哥從就讀小學的時候開始,便同時開始在附近的道場里學習劍道,但是由于受到擔任電腦雜志編輯的母親的影響,哥哥喜歡鍵盤的程度更勝于竹劍,于是只學了兩年便放棄了.反而原本只是跟著哥哥一起去學劍的直葉,卻不知為何特別喜歡這項運動,即使現在祖父已經過世也持續握著竹劍.
直葉今年十五歲.在去年國中的最後一次大賽里拿到全國前幾名的成績,春天時已經確定可以推甄進入擁有知名劍道社團的學校.
只不過——
之前她對自己今後發展從來沒有猶豫過,除了原本就相當喜歡劍道之外,能夠回應周圍的期待更是令她相當高興.
但是就在兩年前,自從哥哥被卷進那件震驚全日本的事件之後,直葉心里便有了難以忽略的動搖,或者也可以說是懊悔產生.自從直葉七歲時哥哥放棄劍道後,兩人之間便有了一道很深的鴻溝,而且直葉非常後悔自己沒有努力去消弭這道隔閡.
哥哥自從放棄劍道之後,便開始像是要填補內心渴望已久的欲望般沉溺在電腦當中.他從小學生的時候便自己用零用錢組裝電腦,甚至還一邊接受母親的指導,一邊學習寫起程式來.對直葉來說,哥哥所說的話就像外文一樣難懂.
當然,直葉在學校也學過怎樣操作電腦,房間里面也放了一台小型電腦.但她頂多只會利用她來收發電子信件或是瀏覽網頁而已,哥哥所在的世界實在不是直葉所能夠理解.尤其是對于哥哥埋首其中的網路RPG游戲,她更是有種巨大的排斥感.她實在不覺得自己有辦法戴上虛偽的面具,然後和同樣戴著面具的人一起親切地對話.
很小的時候,直葉與哥哥之間的關系可以說親密到連兩人的朋友都相當嫉妒.之後直葉為了彌補哥哥進入另一個世界所產生的寂寞,只有把全部精神灌注在劍道上面.而她愈是專心,兩人間的距離也就愈加遙遠,最後甚至已經演變成習慣沒什麼對話的狀況.
但是其實她的內心時常感到寂寞.她很想跟哥哥多說點話,很想理解哥哥所在的世界,也很希望他能夠來看自己比賽.
遺憾的是,在她把自己心情表明出來之前便發生了那個事件.
如惡夢般的游戲「SAO刀劍神域」.將日本全國一萬名年輕人意識囚禁在電子牢獄當中,讓他們陷入漫長的睡眠.
就在哥哥被送進琦玉市的大型醫院里,直葉首次去探病當天.
當她看到被許多管線綁住,頭上罩著可憎NERvGear而陷入沉睡的哥哥時,直葉發出了可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嚎啕大哭.當時她就這麼抱著哥哥的身體,放聲痛哭.
說不定再也沒有跟他說話的機會了.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努力消弭與哥哥之間的距離呢.那其實一點都不困難,自己明明可以辦得到.
就是從這個時候起,直葉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持續練習劍道的意義與動機究竟何在.但是無論她再怎麼思考,依然還是得不到任何答案.就再沒有哥哥的生活中,直葉渡過了十四歲,十五歲的人生,然後在周圍眾人的建議之下,決定就讀推薦甄試的學校.不過她內心還是相當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就這樣,順著這條路繼續地走下去.
等哥哥醒過來之後,一定要好好地跟他說說話.要把自己的煩惱與迷惘全部說出來,並且請他給我建議.直葉在心里下了這樣的決心.而就在兩個月前,奇跡終于出現了.哥哥靠著自己的力量掙脫詛咒,成功地回到現實世界.
——但是這時候,哥哥與自己之間的關系卻產生了重大的變化.直葉從母親口中知道,和人不是自己的親生哥哥,正確來說應該算是自己的表哥.
因為父親峰嵩是個獨子,而母親翠唯一的姐姐也在很年輕的時候便已經過世,所以到目前為止直葉都沒有任何表兄弟的存在.因此就算突然告訴她和人其實是阿姨的小孩,她也搞不清楚兩者之間具體上的差距在哪里.感覺上似乎變得十分遙遠,但又有種什麼都沒改變的感覺.到現在為止,她還是沒辦法說用言語表達清楚自己與和人之間的關系.
不對……只有某一點確實有所改變了……
在內心輕輕地這麼說道後,直葉便像是要斬斷思考般迅速地將竹劍用力揮下.由于害怕繼續再想下去,她只好把意識集中在身體上,好讓自己持續不斷地揮舞著竹劍.
當結束規定的次數後,太陽角度已經有了相當大的變化.她一邊擦著額頭的汗水,一邊放下竹劍,轉身面向後方——
「啊——」
當直葉看向房子時,馬上就停下了腳步.
身穿汗衫的和人不知道從上面時候起就坐在走廊上看著她,兩人眼神對上之後,他便咧嘴笑了一下,接著開口說了聲:
「早啊.」
在打招呼的同時,他也把拿在右手上的迷你瓶裝礦泉水朝她丟了過來.直葉用左手接住礦泉水之後,回應他說道:
「早,早啊.真是的……在旁邊看就出個聲音嘛.」
「我看你這麼努力在練習,就不好意思打擾……」
「才沒有呢.因為這已經變成習慣了……」
直葉心里一邊對于這兩個月來,已經可以像這樣自然進行對話感到相當高興,一邊在桐人右邊隔了一點距離的地方坐了下來.將竹劍直立著放好之後,直葉扭開寶特瓶瓶蓋將瓶口放進嘴里,接著冰涼的液體便舒暢地流進火熱的身體里面.
和人用右手握住直葉的竹劍之後,坐在原地稍微揮動了一下.但馬上就歪著頭說:
「真輕……」
「咦咦?」
直葉將嘴里的瓶口拿出來,看了和人一眼.
「那是竹制的,所以還蠻重的唷.跟碳素纖維制的比起來差了有五十公克呢.」
「啊,嗯.應該說……比想像中輕……還是該說比較起來……」
和人輕輕地將直葉手里的寶特瓶搶過來,然後把剩下來的水一口氣全部喝光.
「啊……」
直葉不由得臉紅了起來,接著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尷尬般噘起嘴說:
「跟,跟什麼東西相比啊?」
但和人沒有回答,他只是將空寶特瓶放在走廊然後站起身來.
「直葉,要不要跟我比一場呢?」
直葉啞口無言地抬頭看著桐人.
「比一場……你是說劍道嗎?」
「嗯.」
原本應該對見到沒興趣的桐人竟然理所當然似地點了點頭.
「要戴上護具……?」
「嗯——雖然說點到為止就可以了……不過要是讓直葉受傷可就不好了.爺爺的護具應該還在吧,我們在道場里比.」
「哦——」
直葉忘了方才對桐人為什麼現在還說出這種話的疑慮,忍不住笑了出來.
「哥哥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碰過劍道了吧?有可能贏得過全國大賽國中部前八強的我嗎?而且……」
她表情一緊,正色說道:
「你身體不要緊嗎……?還是不要太勉強……」
「呵呵,讓你見識一下我每天在健身房複健的成果.」
和人微微一笑之後,便快步朝房子後方走去.直葉則是急忙從後面跟上.
占地十分寬廣的桐谷家,在本館東側還建有一件雖然不大但是相當完善的道場.由于祖父遺言中特別指示不能將它拆掉,直葉也每天都在這里面練習,所以整個道場保養得還算不錯.
光著腳進入道場的兩個人輕輕行了個禮,然後便各自開始准備了起來.幸好兩人的祖父的體格與現在的和人相差不大,所以找出來的護具雖然舊了一點但大小卻是剛好.兩人同時綁好面具的繩子,在道場中央彼此正面相對.接著再度行了個禮.
直葉從蹲姿迅速站起身後,用心愛的竹劍擺出中段架勢.而另一方面和人則是——
「那,那是什麼動作啊,哥哥.」
一見到和人擺出來的姿勢,直葉馬上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個動作只能用奇特兩字形容.他把左腳放在前面並且斜向面對著直葉,接著腰部下沉然後將右手上的竹劍尖端下垂到幾乎快碰到地板的程度.左手則只是輕輕靠在竹劍的柄上而已.
「如果有裁判的話,看見你這種姿勢一定會火冒三丈的哦~~~」
「你別管,這是我自己的劍術.」
直葉心里其實相當不以為然,但她還是再度擺好架勢.和人則是將雙腳的距離更為拉開,重心整個向下一沉.
正當直葉想對和人露出一大片破綻的半邊身體進攻而蓄力准備向前沖時,心里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和人那亂七八糟的架勢怎麼突然變得像回事了.雖然全身都是破綻,但有無法輕易對他發動攻勢.簡直就像他已經用這個姿勢練習了許多年一樣——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和人握竹劍的經驗僅限于七歲與八歲這兩年的時間,而這段時間里面他應該只學到些劍道的基礎而已.
和人像是看透直葉的猶豫般突然展開攻擊.他蹲低了身子像滑行般移動,竹劍也從右下方往上挑起.雖然速度不是相當驚人,但實在出乎意料之外,這讓直葉反射性地跟著動了起來.
她跨出右腳,大喊一聲:
「手!」
竹劍隨著聲音朝和人的下臂揮落.這原本應該是絕佳的時機——但直葉的一擊卻完全揮空了.
對方用難以置信的動作躲開攻擊.和人的左手離開劍柄然後整個貼在身體上.直葉因為對方怎麼有辦法做出這種動作而大吃一驚,這時和人單用右手握住的竹劍朝她的臉飛來.直葉將脖子一扭,好不容易避開了攻擊.
兩人位置互換,重新取好距離面對彼此後,直葉整個人的意識已經完全切換過來了.她全身血液都像沸騰起來一樣,有種舒適的緊張感,接下來換成直葉發動攻勢.那是她先攻擊下臂再擊中臉部的拿手技——
但和人這次也漂亮地躲過她的攻擊.只見他手臂向內一縮,身體一轉,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直葉的竹劍.直葉驚訝到發不出任何聲音.打突速度在社團里面獲得一定評價的直葉,印象中從沒有被人那麼漂亮地躲開自己的連續技過.
直葉卯足了全力發動猛烈的攻勢.只見她開始用讓人無法喘息的速度不斷揮劍.但和人這邊則是將她的攻擊全部躲開.只要看見他在面具下的眼睛,就知道他早已將直葉竹劍的動作完全看透了.
耐不住心焦的直葉,強硬地讓兩人的竹劍相抵.面對直葉鍛煉已久的腳力以及腰力,和人不由得腳下一個踉蹌.直葉不放過這個失誤,往後退一步之後竹劍隨著必殺的氣勢往和人臉上轟下.
「面~~~~~~!」
等她回過神來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只見用盡全力的一擊完全在和人面具上炸裂.「啪嘰——!」的尖銳聲音響徹整個道場.
和人往後連退了好幾步後,才好不容易站穩腳步.
「不,不要緊吧,哥哥?」
聽見直葉著急的發問之後,和人像是要表示自己沒有大礙般輕輕揚起左手.
「……哎呀,我輸了.小直真的很強,我看連希茲克利夫也不是你的對手.」
「……你真的不要緊嗎……?」
「嗯.結束吧.」
和人這麼說完後便往後退了幾步,接著做出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動作.他將右手的竹劍往左右兩邊一揮,然後插進自己的背後.但他馬上就整個人為之僵硬,手忙腳亂地隔著面具搔著自己的頭.直葉感到愈來愈擔心,于是又開口對他說:
「啊,是不是因為打到頭才……」
「不,不是啦!是長年下來的習慣……」
和人行了個禮之後用力坐下,然後開始解起面罩的繩子.
兩人一起離開道場之後,來到本館後面的洗手台用水將臉上的汗水沖掉.原本只是抱著玩玩游戲的心態,但卻在半途認真起來,現在整個身體都熱烘烘的.
「不過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哥哥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練習的?」
「嗯——節奏還算可以但是攻擊就……沒有系統輔助的話果然還是沒辦法使出劍技……」
和人嘴里又開始呢喃著意義不明的話.
「不過還是很有意思.我就重新來練練看劍道吧……」
「真的?真的嗎?」
直葉忍不住激動地問道.她也知道自己的臉上正綻放出笑容.
「小直,你願意教我嗎?」
「當,當然咯!我們再一起練習吧!」
「等我再多長一點肉回來吧.」
被和人用力搔了搔頭後,直葉發出「嘿嘿」的笑聲.光是想到又可以和哥哥一起練習劍道,就已經讓她高興到快要哭出來了.
「那個——哥哥,我也……」
雖然不知道和人為什麼又開始想練劍道,但因為過于高興而讓直葉想講出自己新的興趣.可是她馬上又改變想法,閉上了嘴巴.
「嗯?」
「沒事——現在還是先不要講好了.」
「什麼嘛!」
兩人一邊用大毛巾擦著頭,一邊從後門進到家里.由于目前總是睡到快中午才起床,所以早餐通常是由直葉來負責,不過最近和人也開始和她輪流准備起早餐來了.
「那我先去沖個澡.哥哥今天有什麼打算?」
「啊……我今天……要去醫院……」
「……」
聽見和人回答自己隨口提出的問題後,直葉興奮的心情開始有些冷卻下來.
「這樣啊.你又要去探望那個人是吧.」
「嗯嗯……我能做的也只有那麼一點事情了……」
大概在一個月前,直葉從和人那里聽說他在那個世界里面有了相當重要的伴侶.當時他們在和人的房里靠著牆壁並排坐著,和人手上捧著咖啡杯,對著直葉娓娓道出事情的經過.如果是以前的直葉,實在沒辦法相信可以在假想世界里面喜歡上一個人.但是現在的她似乎可以了解這種心情.再加上——和人在提到那個人的事情時,眼眶里還含著眼淚——
和人表示直到最後一刻他都還和那個女孩在一起.他們兩個人應該一起回到現實世界來了才對.但是事實上只有和人的意識回歸,那個人到現在還是處于沉睡狀態.沒有任何人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應該說有什麼事正在發生.之後和人不到三天便會到收容那個沉睡女孩的醫院去一趟.
直葉在心里想像著和人坐在心愛的人面前,然後就和過去的直葉一樣握住對方的手,在內心拼命呼喚女孩名字.每當直葉腦袋里浮現這個模樣的和人,就會有股難以形容的感覺在襲上心頭.現實內心深處感到一陣刺痛,接著開始覺得呼吸困難.讓她想用雙手抱緊自己,然後整個人癱坐到地面上.
直葉希望和人臉上能保存笑容.從那個世界回來之後,和人明顯比過去要開朗很多了.啦,,他不但經常和職業說話,也變得非常溫柔,而且讓人感覺不到有任何一絲勉強.簡直就像——回到兩個人小時候一樣.所以直葉才會一見到和人的眼淚,胸口便感到一陣難過.直葉在心里在這麼對自己說道.
——但是,我已經注意到了……
注意和人因為想起那個人而低下頭時,自己胸中的那股刺痛感里,其實還隱藏著另一種心情.
在廚房入口處,直葉一邊凝視著把牛奶倒進杯子里然後大口喝下的和人,一邊在心里嚅囁著.
——哥哥……我已經知道那件事了.
從兄妹變成表兄妹,直葉還不是很能理解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差別.
但是,她可以確定有一件事情改變了.那時至今為止從來沒有想過,但一直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小小秘密.
那就是,「這麼說來我喜歡上哥哥也沒有關系咯」這件事.
***
我迅速沖完澡,換好衣服,然後便跨上一個月前買的登山腳踏車離開家門,緩緩向著南方騎去.到達目的地為止單程大概有十五公里,雖說這個距離騎腳踏車來回算是有些辛苦,但對于複健中的我來說這樣的負擔算是剛好.
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位于琦玉縣所澤市郊外最先端的綜合醫院.亞絲娜正靜靜地沉睡在頂樓的病房當中.
兩個月前,當我在SAO的舞台「浮游城愛恩葛朗特」第七十五層,打倒最終魔王「神聖劍」艾茲克利夫時,那個死亡游戲便被完全攻略了.之後我便在不知名的病房里醒過來,體認到自己已經回到現實世界里.
但是,那個女孩——我的攻略伙伴,同時也是我最愛的細劍使「閃光」亞絲娜卻沒有回來.
要想知道她的消息其實不是那麼困難.當我在東京的醫院醒過來之後,踩著虛浮的腳步離開病房的我馬上被護士發現並帶了回去.幾十分鍾之後,有個穿西裝的男人帶著急促呼吸跑來找我.他自稱是「總務省SAO事件應對本部」的人.
聽說這個有著響亮名稱的組織是在SAO時間發生之後組成,但在這兩年里卻什麼事都沒有做,其實這也沒有辦法責怪他們.因為隨便入侵伺服器而沒辦法解除事件主謀,也就是程式設計師?茅場晶彥所設計的保護程式的話,一萬人的腦袋將會一起被煮熟.沒有人可以負得起這種責任.
他們能做的,就只有讓受害者能接受到完善的醫療保護以及——其實光是這點就可以說非常了不起了——把極少數的玩家檔案呈現在屏幕上面.
他們就是這樣從我的等級以及存在坐標上得知,我是比「攻略組」還要厲害的玩家.因此去年十一月,被囚禁在SAO里的玩家們突然覺醒時,他們才會為了要得知究竟發生什麼事而急忙沖到病房來對我提出偵訊.
當時對忽然出現的黑框眼鏡男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我願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但他們也必須把我想知道的情報告訴我.
我想知道的情報,當然就是亞絲娜究竟在什麼地方.眼鏡男用手機打了好幾通電話之後,采用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對我說:
「結成明日奈被收容在所澤的醫院里.但她還沒醒過來……其實不只是她,全國還有大約三百名玩家還沒有醒過來.」
當初還以為是伺服器在處理上發生了延遲.但經過了好幾小時甚至好幾天之後,包含亞絲娜在內的三百名玩家都沒有醒過來.
行蹤不明的茅場晶彥所策劃的陰謀依然沒有結束,這個話題在社會大眾之間又引起了一陣騷動.但是我卻不這麼認為.因為我還記得以崩壞的浮游城愛恩葛朗特作為背景,我和他在橘色世界里那短短幾分鍾的對話里,他的眼神是那麼地清澈.
他確實說過要解放所有存活下來的玩家.在那種情況之下,茅場晶彥實在沒有說謊的必要.我相信他一定會親自結束那個世界,並且把一切相關檔案都給消除.
但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或者是人為所致,原本應該被完全格式化的的SAO主要伺服器,現在依然像不可侵犯的黑洞般持續運作著.而亞絲娜的NERvGear現在依然把她的靈魂囚禁在伺服器里面.目前我已經沒辦法得知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如果可以再次回到那個世界的話——
直葉如果知道一定會很生氣吧,其實我曾經有一次寫下留言,然後在自己的房間里起動NERvGear試著連線到SAO的伺服器去.但我眼前只出現「無法連接伺服器」這種不帶任何感情的字樣.
從我複健告一段落可以自由行動開始,我便盡可能地定期造訪亞絲娜沉睡的病房,直到現在.
那其實是段相當痛苦的時間.被強迫與愛人分開的那種疼痛,讓我靈魂受到很深的傷害.我也知道自己的內心正在淌血.但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現在的我,只是一個無力且卑微的存在.
我慢慢踩著踏板,四十分鍾後離開干線道路爬上丘陵地帶的蜿蜒小道,最後眼前終于出現了一棟巨大建築物.那是私人企業所經營的高級醫療機構.
我對著之前曾經被他確認過好幾次身分,現在則已經熟稔的警衛舉了一下手後通過正門,在廣大的停車場角落停好腳踏車.戒指在可以媲美高級飯店大廳的一樓櫃台辦好通行證,將它別在胸口的口袋後便坐上了電梯.
才幾秒鍾後我就來到最上端的第十八樓,電梯門平順地打開.來到無人的走廊後直接向南方走去.這個樓層有許多長期住院的病患,不過很少看見其他人影.不久之後我來到走道盡頭,可以見到那里有道塗成淺綠色的房門.門旁邊牆壁上可以看到發出暗沉光芒的名牌.
在寫著「結成明日奈 小姐」的名牌下方,有一個微小的細縫.我把胸口的通行證拿下來,將它的下端在細縫里滑過.門馬上就隨著細微的電子聲打開.
剛往房門里走了一步,馬上就有股清爽的花香包圍著我.即使在冬天,房間正中央依然有色彩繽紛的鮮花點綴.寬廣的病房深處有門簾將空間分隔開來,我慢慢朝著那里走了過去.
希望門簾對面的女孩已經醒過來了——我把手放在布上,內心祈求奇跡能夠發生.接著便悄悄拉開門簾.
最新科技的全自動看護床.與我當初使用的病床同樣是由軟膠材質所構成.潔白,乾淨的棉被低照的陽光發出淡淡的光芒.那女孩就睡在中央——
我首次到這里來時,曾經想過她會不會不希望被我看見自己這種沒有意識的模樣.但很快我就知道那只是我無所謂的擔心,她依然是那麼美麗.
光豔的深栗色頭發大量散布在床墊上.可能是醫院無微不至照顧的關系吧,她幾乎可以說是透明的嫩白肌膚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個病人.臉頰上甚至殘留著一絲緋紅.
體重看起來也沒有減輕很多.從脖子到鎖骨的光滑曲線可以說跟在那個世界時沒有兩樣.只要沒有那個覆蓋住她頭部的深藍色頭盔,她那粉紅色的櫻唇或者是細長的睫毛,感覺似乎隨時都會顫動並且就此張開.
NERvGear的三顆LED顯示燈都發出藍色光芒,有時候甚至會像星星般閃爍,而這便是正常接收訊息當中的證明.現在這個瞬間,她的靈魂也仍然被囚禁在某個世界當中.
我悄悄用雙手覆蓋住她的小手.好讓自己感覺到一點她的體溫.那雙過去曾經觸摸我的身體,環繞我背部,和我緊緊相握的手與過去沒什麼不同.我感到呼吸困難,拼命忍住快要溢出來的淚水,輕輕呼喊著:
「亞絲娜……」
床邊的時鍾發出微弱鈴聲將我的意識拉回現實世界.往時鍾一看,才發現已經中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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