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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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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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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22:5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我們去南方


  從新國元年開始,整個大陸都只關心一件事情。

  不是被驅逐的教宗,不是合齋的聖女峰,不是王破回到了槐院。

  那件事情比所有這些加起來都更加緊要。

  魔族入侵。

  前年秋天,魔君死,南客走,新君初立,魔族內部一片混亂,雪老城裡到處都是血,天時異常寒冷,寒冬提前到來,風雪交加,收成奇差,不知多少魔族小部落被迫遠離雪老城,魔宮最重視的狼騎出產數量不及往年的三分之一。

  任誰來看,這都是魔族最弱小的時刻,沒有幾個人能想到,魔族竟會選擇這時候大舉入侵。

  大舉這兩個字意味著瘋狂、不惜一切代價。

  可能是風雪嚴寒帶來的生存危機,直接轉變成了魔族嗜血的慾望。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當年的魔族太子汗青,守天書陵六百餘年,終於離開了京都,穿越莽莽雪原,回到了雪老城。

  按照與商行舟的約定,白帝城通過某種隱秘的方法,把他送進了雪老城,聯繫上了一直忠於他的某些元老會成員。通過魔宮裡傳出的情報,他再次確信當前真正統治魔域的並不是魔宮裡的新任魔君,而是魔帥以及那位神秘的軍師黑袍。

  他認為魔帥與黑袍雖然聯手推翻了自己那位曾經雄霸大陸的魔君父親,但並不意味他們真的互相信任,相反,沒有了天空裡的陰影,二者之間的信任隨時都有可能變成泡影,他們必然互相警惕,甚至隨時準備向對方下手。至於魔宮裡那位年輕的新任魔君,不過是個可憐的傀儡,就像根草般在兩道寒風之間搖擺,隨時可能被波及,然後死去。

  汗青想要利用魔帥與黑袍之間的緊張關係。

  因為歷史原因,他不可能與黑袍合作,所以理所當然,他先聯繫了魔帥。

  他知道魔帥不會完全相信自己,但他不在意,他真正想要聯手的對象,是那位年輕的新任魔君。

  那個孩子在魔宮裡孤立無援,想必終日惶恐不安,這時候如果能夠得到他以及他身後的力量支持,必然會欣喜若狂。

  而且,他們是親兄弟。

  事後來看,汗青的想法並不為錯,甚至可以說絕對正確。魔族不是人族,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不同,但兩者從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所有決定事情走向的不過是利益、信任以及彼此之間的關係先天強弱程度。

  汗青會失敗,是因為一開始他的判斷就出了問題。

  魔帥與黑袍之間可能真的有問題,但那位年輕的魔君卻並不是他以為的孤苦無依的傀儡。事實上,直到他死以後,整個大陸才知道,雪老城叛亂的主使者並不是魔帥,也不是黑袍,而就是所有勢力憐憫或者無視的那位年輕魔君。

  他才是真正的篡位者。

  魔帥與黑袍之所以會聯手,把那位曾經霸道無雙的魔君推入深淵,正是因為他的存在。

  魔帥和黑袍確實不會信任彼此,但都無比信任年輕的魔君,把年輕的魔君視為最親近的子侄。

  能夠同時擁有這兩位的信任甚至是忠誠,年輕的魔君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父親曾經是這片大陸上最恐怖的陰影,便是太宗與周獨夫聯手,也無法將他完全消滅,卻被他親手殺死了。

  年輕的魔君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把成功的希望寄託在真正的對手身上,懷著利用的心態對付一個無法想像其可怕的對手,沒有任何意外,汗青徹底失敗了。即將死去的時候,枯守天書陵六百載、風雨不能動的他,也忍不住擡起頭來,望向了王座。

  那是一位年輕而英俊的魔族,唇角微微揚起,恰到好處的沖淡了魔軀裡的貴氣與霸氣。

  年輕的魔族是那位偉大的魔君陛下最小的兒子,比南客也大不了多少。

  逝去的魔君擁有很多子女,汗青是其中最強大的一個,南客是最出名的一個,其餘的那些連名字都很難被記住。

  相較而言,他的名字還算知者頗眾,因為他曾經是魔君少主,更主要的是因為他說過一句話。

  「我十分想要徐有容。」

  不是想見,是想要。

  這句話在大陸流傳開來後,自然引發了人族與妖族的無限怒火,也引發了很多嘲弄。

  因為那時候,他除了魔君少主的身份,沒有更多值得誇耀的地方。

  無論是修行的天賦還是魔軀的進階,他都表現的很普通,不如南客,更不要說徐有容。

  在雪老城的貴族聚會裡,在蘭溪畫展上,他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任何美譽,連陳長生都不如,更不要說秋山君。

  直到現在。

  雪老城外烽火處處,城內無數貴族頭斷身殘,碧血連天。

  魔宮外狼騎呼嘯而行,宮裡的建築上到處都是苦戰的痕跡。

  傳奇的長兄渾身是血跪在他的身前。

  魔帥和黑袍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側。

  他在最前方。

  他在最中央。

  ……

  ……

  「你難道會相信自己可以一直擁有他們的忠誠?」

  汗青看著年輕的魔君問道。這句話裡說的自然是黑袍與魔帥。

  「哥哥,你們活的時間太長,想事情往往只能與忠誠、熱血、信任、陰謀……這些無趣的舊詞有關,我還很年輕,我喜歡一些更清爽的新詞,比如理想、夢想、陽光、溫暖、春天……南方,還有姑娘。」

  年輕魔君的臉上現出一抹動人的微笑:「他們支持我與忠誠無關,而是因為我們擁有共同的理想,或者說夢想。」

  汗青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第七魔將與第二十四魔將上前,把他拖離了宮殿,魔宮後方那道深淵正在等待著他。

  魔族大軍即將出征。

  年輕的魔君走到殿外,看著雪地上黑壓壓的狼騎還有那些不停低聲咆哮的魔族士兵,忽然沉默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有些走神,很久後才醒過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然後,他說了一句日後會很出名的話。

  「南方的陽光更好,更溫暖,春天更長,南方還有很多姑娘,所以,我們去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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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00:19: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殘酷的亂山


  天涼郡,是大陸上最出名的州郡。千年之前,這裡便有梁府、陳氏、朱閥,還有早已破落的王家,大陸前後兩個皇朝都是發端於此,更有無數傳奇人物層出不窮,比如那些帝王,比如陳玄霸,比如朱洛,比如現在的王破。

  隨著大周皇朝立國,天涼郡的地位更加特殊,被視為祖地,無論賦稅還是民政,都享受著最好的待遇,潯陽城的道殿也是國教所有道殿裡地位最高的一座,地界也逐年擴展,漸漸成為大陸面積最大的一處州郡。

  從地圖上看,現在的天涼郡就像一把短劍,漢秋城在劍柄,潯陽城在劍鍔,上方還有一片遼闊的土地,如同劍身。

  這把劍直刺北方,那裡是莽莽的雪原,也就是魔族的疆土。

  當然,天涼郡最北方的千餘裡除了十餘座軍寨及兩大軍府所在地,其餘的地方都是人煙罕見,非常荒涼。在這裡人族始終沒有建立起有效的控制,更無法讓此間繁華起來,因為這裡距離魔族太近。

  無論世間局勢如何,在天涼郡北,人族與魔族的戰爭從來沒有一天真正的停歇過。

  去年初春魔族大軍南侵後,這裡的局面變得更加緊張,而且血腥,往日裡荒無人煙的原野上到處都是煙塵,無法計算數量的騎兵彼此衝殺著,即便在京都也極難看到一次的飛輦還有魔族馭使的兇惡異獸,在寒冷的高空裡對峙著,就像天神冷酷無情的眼睛。

  震天的殺聲裡,雙方的騎兵如洪流一般對撞,濺出無數朵血花以及無數噴湧的氣浪,在很短暫的時間裡,便有無數人族騎兵倒下死去,同樣也有很多魔族最可怕的狼騎被人族的陣法困住,然後被撕成了極其噁心的肉塊。

  如同彼此的立場,人族與魔族的鮮血顏色截然不同,在白色的雪原背景下對照的極為鮮明,然而隨著死去的生命越來越多,那些紅色與綠色的血也禁不住終於融合在了一起,那些屍體也疊在了一起,無論壯麗還是醜陋噁心,總之再也無法分離開來。

  死亡都無法分離,還活著的人自然也擠在了一起,雙方的軍隊再也難以分清楚彼此,變成了一片黑潮,把遼闊的雪原完全覆蓋,在如此高密度、高強度的慘烈戰場上,無論是人族還是魔族的陣法都被血氣強行撕裂,不時能夠聽到陣師臨死前受到反噬時痛苦的喊叫,不時有修道者或者魔族的強者沖天而起,在黑潮般的戰場上殺出一片空白地,意圖遠離,下一刻卻被黑潮重新湮滅,再也無法看見。

  能夠看見的是黑潮裡不時耀出的亮光,那是星輝迸散,每一朵亮光,意味著一名聚星境修道者的死去,星輝迸散。

  即便是薛醒川複生,肖張親至,又或者雪原深處那幾座如山般的魔將出手,對這樣的戰場也沒有太大意義。

  這就是戰爭,慘烈但非常公平,最終的勝負取決於參加戰鬥的每一個人。

  當然,必須是所有的每一個人合在一起時,才會對這場戰爭有意義,一旦分開,那麼意義便會降低,直至沒有任何意義。

  比如此時行走在雪原東面那片亂山裡的一支松山軍府小隊,眼看著便要全軍覆滅,也不會對這場戰爭帶來任何影響。

  問題在於,小隊裡的所有人都想活著,他們的生死對自己很有意義,所以他們還要繼續戰鬥,哪怕明明不是對手。

  這支松山軍府小隊之所以脫離戰場,不是因為恐懼做了逃兵,而是領受軍命,帶著一位重傷的陣師提前撤離。

  陣師是戰場上最重要的角色,佈陣需要把自己的識海以及星輝與陣法構成無法切割開來的烙印,對修道者的要求很高,所以最普通的陣師,也必須是通幽境,而當陣法被破時,陣師會遭受極其慘烈的反噬,所以陣師也是戰場上最容易死去的角色。

  最重要也最容易死去,理所當然地,陣師是所有將士最敬重的物件,也是最極力保護的物件。

  為了讓那名重傷的陣師能夠儘快得到治療,松山軍府小隊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來到這片亂山時,三十名軍士只剩下了十四個人。

  追殺他們的五名狼騎。

  亂石崩飛,地面震動,煙塵微亂,狼騎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他們的眼裡。

  狼騎是魔族最恐怖的兵種,座騎是雪原裡的一種嗜血異狼,毛如鋼針,體形巨大,速度奇快無比,而且生性殘暴。

  伴著紛飛的亂石,五名狼騎從煙塵裡突出來,把十四名人族士兵圍在了中間。

  嗜血巨狼高約丈許,騎在上面的魔族士兵頭上生著角,身上覆著鱗片,眼睛泛著慘澹的綠色,人字形的嘴裡淌著腥臭的涎水。

  這些魔族士兵與雪老城裡的魔族貴族比起來,顯得格外醜陋,也更加可怕。

  這就是低等魔族的真實模樣,也是人族眼裡魔族的模樣。

  最低等的魔族士兵,也能抵擋洗髓之後的人類,更不要說,這些是最精銳的狼騎。

  被五名狼騎包圍,再無退路,人族士兵的臉上滿是絕望的情緒,但沒有人投降,而是把手裡的兵器握得更緊了些。

  人族與魔族之間的戰爭,很少會有俘虜,也很少有人投降,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魔族沒有接受投降的習慣。

  從某種意義上說,魔族天性裡的殘暴,對人族來說是有好處的,因為只需要擔心逃兵,而不需要擔心會出現叛徒。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初很多人都無法相信,離山劍宗的梁笑曉會勾結魔族。

  戰鬥開始了,很快便分出了勝負。

  雖然松山軍府完美地呈現了平時的艱苦訓練成果,進擊防禦之間的配合非常好,依然無法抵擋住對方。

  狂暴的氣浪裡充滿了血腥的味道,堅硬的岩石上出現了無數道狼爪留下的痕跡。

  第一輪交鋒只持續了數息時間,又有三名人族士兵被殺死。

  魔族士兵付出的代價,只是其中一名士兵的犄角被砍斷。

  寒風卷起乾燥的雪,重新覆在那些狼爪劃出的痕跡上。

  那名犄角被砍斷的魔族士兵非常憤怒,暴吼著發出一連串聲音,用鐵槍挑起身前一名人族士兵的屍體。

  嗤啦一聲,人族士兵的屍體被撕成了兩片。

  鮮血如雨般落下。

  魔族士兵抓住屍體的上半截,拿到嘴邊,慢慢地開始嚼食。

  那名士兵屍體的下半截也沒有落到地面上,被魔族士兵身下的嗜血異狼咬在了嘴裡。

  喀喀喀喀,死寂的山谷裡,只能聽到骨頭被咬碎的聲音。

  鮮血從魔族士兵的嘴裡淌落,也從嗜血異狼的嘴裡淌落,落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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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怒吼的亂山


    人族與魔族的戰爭,起始於對這片大陸的爭奪,但雙方之所以戰的生死不休,與一件事情息息相關。

    魔族是吃人的。

    這是人族最大的恐懼與憤怒,也是最大的勇氣來源。

    其實無論在哪個年代,人族都不是魔族的主要食物來源。魔族最開始吃人更多像是蠻荒時代的痕跡殘留,出於神秘戰鬥、強化自身、誇耀力量、恐嚇敵人方面的考慮,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行為變成了魔族的一種習慣。

    到後來,這種恐怖行為對魔族已經不再具有最初時的激勵作用,對人類的恐嚇效果也大多數轉化成了仇恨與勇氣,從任何角度來看,這種行為對這場人族與魔族之間的戰爭都沒有任何好處,只能帶來負面的效應。

    魔族裡的有識之士很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只是想要打破一樣已經形成的傳統,必然會遇到很多阻力,更不要說,對以殘暴著稱的魔族來說,任何血腥恐怖的事情都是他們最歡迎的精神享受。

    直至多年前,那位名傳千古的通古斯大學者用了二十年時間研究,最終對這種行為從神學上、風俗起源角度、生理心理諸方面的利弊做出了判定,在著作裡大學者非常明確地指出,食人對魔族進階沒有任何好處,反而人族身體裡的某種物質會侵染魔族的灰質腦幹部分,最終導至食人過多的魔族發瘋直至自殘而死。同時,通古斯大學者還在神學上對這種行為表示了極冷酷的不屑,斷定這種行為是對月神的褻瀆。

    在雪老城裡,通古斯大學者的研究自然沒有聽到任何反對的聲音,就像他過往年間的任何一項研究一樣,而那個年代裡唯一有資格質疑他的另外一位大學者——南方教宗,也對此終保持著沉默。

    或者正是因為這種沉默與往年二人之間激烈爭執景象太過不同,反而導致私下有很多議論流傳,有些魔族學者懷疑通古斯大學者的立論本身就有問題,離宮裡的學者則暗中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可能——那本與魔族食人相關的著作,極有可能是通古斯大者與教宗陛下一起寫的,至少教宗陛下在其中提供了很多幫助。

    如果這些懷疑是真實的,這件事自然有問題,甚至極有可能是瞎編亂作。但正如先前所言,這是通古斯大學者的論斷,雪老城裡的皇族與貴族對此保持著沉默,離宮裡的教宗陛下也對此保持著沉默,那麼還有誰敢提出任何質疑?

    隨著這本著作的頒行流傳,魔族食人的風氣漸弱,直至千年前,那位雄霸大陸的魔君終於趁勢頒布了禁止令。從那之後,食人這種行為在魔域被全面禁止,尤其是在雪老城裡,基本上再也沒有出現過。

    只是傳統的力量實在是太過可怕,魔域雪原太過遼闊,魔族各階層之間的智識、文明程度相差太多,即便是通古斯大學者與魔君這樣偉大的存在,也無法讓這種行為完全消失。小部落裡的低等魔族依然在偷偷吃人肉,甚至引以為榮,數百年的戰場上有多少人族遺體消失不見,數十位魔將裡,又有幾個沒嚐過人肉的味道?

    現在隨著那位魔君的死去,隨著魔族與人族之間戰爭變得無比慘烈,這項禁令的約束力更是嚴重減弱。

    在這片雪原的偏僻處,到處都有這般殘忍的畫面出現,比如此時的亂山。

    那名魔族士兵與嗜血異狼不停地撕咬著人族士兵的屍體。

    鮮血從它們的嘴角淌落,落在堅硬而寒冷的地面上,

    看著這幕畫面,終於有人承受不住,發出一聲悲鳴,扔掉手裡的武器,向著山道後方跑去。然而他沒能逃出多遠,便被守在西南方的一名狼騎追上,伴著一聲短促的慘叫,變成了地面上一攤模糊的血肉。

    人族在戰場上每天都會接受這種血的教訓。

    ——只有和同伴們在一場戰鬥才有生的希望,任何背叛與逃亡都是死路一條。

    恐懼與憤怒向來是雙生子,當那名士兵恐慌逃跑的時候,其餘的十來名士兵則是變得無比憤怒。

    憤怒是氣的最大來源,士兵們再次緊緊握住了手裡的兵器,向著那五名狼騎發出了吼叫。

    這支松山軍府小隊的隊長是名洗髓多年的老兵,他的戰鬥經驗很豐富,所以比所有下屬都要冷靜的多。

    當慘呼與怒吼相繼響起的時候,他還在觀察四周的地形,判斷當前的局面,同時思考脫困的方法。

    他的視線落在擔架上,默默說了聲抱歉。他的小隊必然全軍覆滅,必然要動用最後的兩個手段,但即便成功,一個活人也都不會剩下來,到時候,擔架上的這名陣師或者被嚴寒凍死,甚至有可能被餓死,會很淒慘。

    陣師是戰場上最受敬重與歡迎的人,戰死也就罷了,但不應該有這樣悲慘的結局。

    而且這名陣師還很年輕。

    陣師的最低要求是通幽境,所以一般而言,年齡都比較大。

    這時候躺在擔架上的這名陣師很黑很瘦,臉上滿是血汙,但依然通過眉眼看出年輕。

    這樣年輕的陣師,不要說他們這樣的普通作戰部隊,就算是在松山軍府本府裡,都極為罕見。

    如此年輕的陣師,必然天賦極高,只要能夠活下來,想必一定會擁有無限美好的前途。

    隊長明白,應該正是因為如此,上司才會在如此激烈的戰鬥裡依然讓他們專程護送這名陣師離開。

    遺憾的是,當時正與他們交戰的那支魔族狼騎應該也是發現了這一點,所以不惜折損戰力,也派出了數名狼騎追了上來。

    看著逼過來的狼騎,看了眼滿懷必死決心的下屬,隊長扔掉了手裡的鐵劍,從腰間取出了一樣法器。

    那法器上散發著淡淡的氣息小動,與他身體裡某件物事隔著盔甲與衣裳互相感應著。

    士兵們似乎也感覺到了些什麼,回首望向了他。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士兵們猜到了他準備做什麼,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有名年輕的士兵眼睛都紅了起來,那不是憤怒,而是傷心。

    來不及說服,來不及安慰,魔族的狼騎已經衝了過來,腥臭的氣息撲面而至。

    亂山裡響起怒吼。

    人族士兵向著狼騎發起了反衝鋒,無論異狼的牙有多鋒利,無論魔族士兵的鐵槍多強大,就這樣衝了過去!

    在這個過程裡,沒有一個人回首看他一眼。

    鮮血狂噴,殘肢亂飛,在極短暫的時間裡,人族士兵便死光了,魔族狼騎只有兩隻受了輕傷。

    士兵們的屍體倒在狼騎的爪下,被掛在魔族士兵的鐵槍下,被它們咬在嘴裡,畫面異常血腥,無比恐怖。

    看著最後的那名人類,魔族士兵發出難聽的笑聲。

    他聽不懂它們在說什麼,直接握碎了手裡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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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04: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餘燼寒


    隨著法器破碎,一道氣息從那名隊長的手裡生出,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山崖四周蔓延開來。

    那些已經死去的人族士兵的屍體,或者在地上,或者被魔族士兵挑在槍上,或是被異狼叼在嘴裡,隨著這道氣息的到來,屍體內部也隨之生出了一道意味相近、相對微弱的氣息。

    這道氣息仿佛是無形的火焰,點燃了隱藏了很久的火種。

    魔族士兵隱約感知到了些什麼,幽綠的眼睛裡出現一抹驚恐的神情,尖銳地叫喊了起來,揮動鐵槍把人族士兵的屍體扔向遠方,同時扯動嗜血異狼頸間的皮索,準備轉身逃離。

    但來不及了。

    嗜血異狼的智商很低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舍不得扔掉嘴裡的人族士兵屍體,便在這時,一道明黃色的光團從人族士兵的屍體裡溢了出來,同時,更多的明黃色的光團,在山崖間到處亮起。

    轟轟轟轟!

    恐怖的爆炸聲在亂山裡炸響,仿佛有群雷落下,然後有火焰生出,在極短的時間裡,把這裡變成了一片火海。

    堅硬的石塊被炸成碎片,然後被熾熱的火焰直接融成了岩漿,落在那些魔族士兵的身上。

    嗜血異狼的下場更是淒慘,半個頭顱都被直接炸碎,血肉模糊一片,根本看不出來任何原先的模樣。

    亂山裡的慘嚎聲不停響起,卻無法穿過恐怖的火海與噴湧的氣浪,很快便消失無蹤。

    那些魔族士兵與嗜血異狼,就這樣被殺死了。

    那些噴湧的氣浪,把山崖推出了一片平坦的坡地,然後混入天地之間。

    只有那片恐怖的火海持續了很長時間,火勢才慢慢變得小了起來。

    那名隊長鬆開小臂上變成焦黑色的小盾,艱難地向後方爬去。

    他的右臂已經完全被法器爆炸的威力震碎,胸腹間也是血肉模糊,隱見白骨,受了極重的傷,但還沒有死去。

    在死之前,他還有件事情一定要做完,那就是殺死那名陣師。

    他很敬重這名年輕的陣師,如果對方能活下來必然極有前途,這樣優秀的人類不應該被活活凍死或者餓死,而且……前天上戰場時,他接到過一條軍令,絕對不能讓這名年輕的陣師落在魔族手裡,如果必要,可以殺死此人。

    他有些艱難地爬到擔架前,疲憊地喘了兩口氣,看著擔架上那名年輕陣師的眉眼,心情有些複雜,有些感傷。

    他殺死那五名魔族士兵所用的法器,當然不是普通的法器,而是一種極為奇詭的法器,更像是一種陣法,這種兼具陣法威力的法器非常珍稀少見,而且使用的方法過於殘忍,大周軍方基本上沒有使用過。

    這套法器據說來自汶水唐家。之所以他能夠擁有這樣的法器,因為他是將軍的親信下屬,也因為他帶領的這支松山軍府小隊經常執行一些很重要的任務——比如保護或者殺死這名年輕的陣師。

    他麾下的那些士兵,直到死去也不知道身體裡早就已經被植入了這種法器。

    想著上戰場之前將軍的命令,他的神情變得有些惘然起來。

    為了此人,松山軍府的大人物們明顯提前就做了很多安排,甚至已經做好了讓這支小隊全軍葬送的準備。

    “你究竟是誰呢?”他看著擔架上昏迷不醒的年輕陣師喃喃說道。

    在殺死此人之前,他很想知道對方的姓名與來曆,或者是因為這樣,會讓他感到些許安慰。

    有些遺憾的是,此人在戰場上受到反噬,受了極嚴重的傷,沒有任何可能醒來,回答他的問題。

    他有些困難地抽出一把短劍,對準了年輕陣師的咽喉,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力按了下去。

    但下一刻,他沒能聽到喉骨破裂的聲音,沒能感受到短劍沒入血肉的感覺。

    他睜開眼睛,吃驚地看到,短劍被兩根手指夾住了,根本無法向下。

    真正令他吃驚的是,這兩根手指屬於那名年輕陣師。

    年輕的陣師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眼神很冷漠,沒有任何情緒,就像是亂山裡殘著的冰雪,只是冰雪下方隱隱有血跡,散發著淡淡的腥味。

    隊長醒過神來,看著年輕陣師的眼睛無來由地感到恐懼。

    年輕陣師手指微動,把短劍拿了過去,接下來卻沒有做什麼。

    隊長趕緊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遍。

    年輕陣師若有所思。

    隊長再沒有任何力氣,疲憊地坐在地上,慶幸說道:“你還活著,我們這些兄弟死的也算不冤了。”

    年輕陣師的聲音顯得格外冷漠:“難道你以為你們這群廢物能夠決定我的生死?我只是不想出手。”

    “什麼?”隊長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片刻的驚愕惘然之後,他憤怒了起來,指著山崖間被燒焦的屍體,想要訓斥對方幾句。

    年輕陣師沒有給他機會,那雙冷漠而殘忍的眼眸裡生出一道恐怖的氣息,直接把他生生震死,把他變成了一具渾身是血的屍體,然後他的屍體開始被山崖間殘留的法器之火燒灼,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不管是出於善意還是要完成軍令,總之,剛才你試圖想要殺死我。”

    年輕陣師看著燃燒中的那具屍體漠然說道:“所以你要死。”

    寒風呼嘯,漸漸吹熄山崖間的餘火,吹散那些複雜而難聞的味道。

    魔族士兵與嗜血異狼遭受了十餘件法器最集中的攻勢,再被陣火燒過,現在只能看清大概的輪廓,根本無法分清楚模樣,十餘名人族士兵也好不到哪裡去,總之畫面很是慘淡,環境很是殘酷。

    但年輕陣師沒有離開,再次躺回到擔架上。

    他閉上眼睛,仿佛看不到地獄般的山崖,聞不到焦糊的味道,感受不到寒風的凜冽,就這樣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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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1 08:58: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丹藥的名字


    大戰結束后的第四天,松山軍府裡的空氣依然那樣的寒冽但血腥的味道已經淡了很多,長街上已經看不到數百名軍卒抬著擔架,一邊喊叫著一邊快速奔跑的緊張畫面,也看不到聖醫館裡十餘道聖光同時照亮夜空的神聖畫面。

    松山外的懷陵裡生起了很多道白煙,向著高遠的天空飄去,在城裡遠遠看到這幕畫面的人們,紛紛停下腳步,致以哀思,因為每一道白煙都代表著一位陣亡的將士,據初步統計,在這場戰役裡犧牲的大周軍人已經超過了萬數,這還沒有計算負責后勤輜重的民工以及各方來援的修道者。

    聖醫館裡的氣氛也不再像前些天那樣緊張,大部分傷員的傷勢都得到了控制,傷重不治的人也早就已經抬了出去,但不知道為什么,在最深處的那間廂房裡依然擠滿了人,而且氣氛顯得格外焦慮。

    “我不聽任何解釋,我只要你們救活他。”

    將軍的臉色嚴峻至極,語氣也非常強硬,當他的視線落到床上時,聲音裡更是多了幾分暴戾的意味。

    躺在床上的那名傷員很年輕,從他的服飾以及腰間的布囊可能看出是位陣師,身材瘦削,肢色微黑,但此時面白如紙,明顯失血過多,嘴唇上到處都是翹起的乾皮,呼吸非常微弱,看起來似乎隨時都可能死去。

    聽著將軍的話,房裡的人們都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同時生出一些不解。

    如此年輕的陣師,想來必然師出名門,極有前途,但將軍是柯神將非常器重的親信,在松山軍府裡聲望極隆,地位極高,何至于因為這樣一個傷員發如此大的脾氣,要知道替這名年輕陣師治傷的人除了軍醫,還有兩位來自國教。

    將軍知道人們在想什麼,但沒有做任何解釋。

    他隱約知道這名年輕陣師的來歷,但他此時表現的如此憤怒而緊張,并不是因為此。

    來到醫館之前,他剛剛收到事后調查的卷宗,

    那片山崖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現在除了床上這個將要死去的年輕陣師,再也沒有人知道。但親眼看過那片山崖的軍人們都很確信,那些事情必然是極為壯烈的,因為他們看到的畫面,非常慘烈——十餘名士兵動用汶水唐家秘制的法器自暴,與五名狼騎同歸于盡,而在山崖前的撤退路線上,還發現了十餘士兵的屍體。

    松山軍府三十名最精銳勇敢的士兵犧牲了自己,就是想讓這名年輕陣師能夠活下來。那麼他就一定要將這名年輕陣師活下來,不然如何能夠安慰自己那些死去下屬的魂靈?

    “我不會做任何解釋,因為我確實沒有能力讓他活著。”

    一名穿著白色祭服的女子從床上站起身來,清麗的容顏間滿是疲憊,清柔的聖光從纖細的指間漸漸消散。

    將軍沉默了。

    女子來自京都青矅十三司,姓安名華,兩日前剛剛抵達松山軍府,然后便開始不眠不休,不停救治戰場上受傷的人們,如果不是松山軍府儲備了足夠多幫助冥想恢復的晶石,極有可能她已經因為聖光枯竭而死去。

    面對著她,將軍此時的心情再如何糟糕焦慮,也說不出任何重話。

    而且他看得非常清楚,她為了救治床上那名年輕陣師已經盡了力。

    將軍望向聖醫館的主事神官。

    神官不易察覺地微微搖頭。

    各處醫館的醫者對年輕陣師的傷勢都無能為力,離宮神官與青矅十三司教員的聖光術也無法救回嗎?

    將軍的心情落到了谷底,再也無法控制情緒,重重地一拳砸到了桌子上。

    房間裡的氣氛異常低落,有人取下了帽子,準備致哀。

    便在這時,角落裡有名軍醫難過說道:“如果還有朱砂丹就好了。”

    朱砂丹這名字似乎具有某種魔力,房間里一片安靜,甚至近乎死寂,只能聽到漸漸變粗和急促起來的呼吸聲。

    有些人的眼睛裡出現驚喜的神情,然而不知道想到什麼,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果不其然,那位神官嘆息說道:“戰役開始的第一天,我們的配額就用完了。”

    將軍非常清楚第一天戰場上送回來了多少重傷將死的士兵,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對此存有希望,只是那個名字再次被人提起,他忍不住抱著最后的希冀問道:“下一批什麼時候分配下來?他能不能撐到那一天?”

    神官搖頭說道:“配藥的日期是在十天后,他這傷勢最多還能撐五天。”

    安華一直在青矅十三司里學習聖光術,尤其是與魔族的戰爭開始后,她更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修行上,想要盡早去往前線救治傷員,可謂兩耳不聞窗外事,再加上來到松山軍府只有兩天時間,完全聽不懂眾人在說什麼。

    “朱砂丹是什麼?一種丹藥嗎?”她看著神官不解問道。

    從名字上看這種丹藥的主材應該是朱砂,確實可以入藥,有止血功效,可是這名年輕陣師的傷勢如此之重,便是她的聖光術都無法奏效,在她看來,除非數位紅衣大主教同時出手才有可能挽回,難道那種丹藥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神官明白她在想什麼,說道:“朱砂丹能治好此人的傷。”

    眾人紛紛點頭,沒有誰表示出絲毫質疑,因為在見過朱砂丹的人們心裡,這種藥能夠治好世間所有的傷與病。

    安華根本沒有聽說過這種丹藥,無法理解人們的狂熱信任,又生出更多不解。

    “如果真的……能行,為何不趕緊找來試試?”

    神官感慨說道:“這樣的寶物能到哪裡找去?”

    眾人想起傳聞裡此藥只應天上有的形容,沉默不語。

    將軍對安華說道:“這藥很少見。”

    安華依然不解,說道:“如果此藥確實有奇效,何不讓那藥家獻出成方,然后由朝廷或者離宮大量仿制?”

    房間裡再次安靜。

    所有人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顯得有些緊張。

    沒有人回答她這個問題。

    整座聖醫館忽然都變得安靜了。

    沒有任何聲音。

    仿佛她的問題是什麼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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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1 09:0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丹藥的意味


    聖醫館一片安靜,最裡面的這個房間更是連人們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得到,甚至能夠聽出來有人在刻意地壓低呼吸的聲音。有些人低下了頭,有些人緊張地四處打探,氣氛很是壓抑緊張,彷彿有誰在窺視著這裡傾世俏皇妃。   

    在緊張的氣氛裡,忽然有人忍不住咳了一聲,將軍看了他一眼,繼續問道:“還要十天?”     

    因為這句話,房間裡的氣氛稍微輕快了些。   

    安華隨著神官走到窗邊,低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神官說道:“沒有人能讓藥家獻出成方,因為到現在為止,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做出了這種丹藥。”     

    聽到這個回答,安華很是吃驚,忘記了場間間異樣的氣氛,聲音微高說道:“這怎麼可能?”     

    既然世間存在這種丹藥,並且已經用過,自然是有人把藥送到各大軍府,怎麼會查不到是誰做的藥?   

    神官抬起右手,示意她注意自己的情緒,卻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解釋。   

    “就算不知道這種丹藥的來歷,那麼仿煉呢?沒有成方也可以通過丹藥的成分倒推。”     

    安華看著神官有些猶豫的神情,以為猜到他的顧慮是什麼,勸說道:“這是救死扶傷,不是做生意,前線將士的生命安危,要比那些陳腐的道德觀念重要無數倍,我相信無論是大主教們還是您,都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神官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明白,這件事情很複雜,這種丹藥也很複雜,很難仿煉。”     

    “看名字就能大概猜到,這丹藥應該是以硃砂為主,諸藥為輔,如果真的如此神奇,重要的地方肯定是在輔材方面。”安華盯著神官的眼睛說道:“但請不要告訴我那些輔藥是多麼的珍稀罕見,因為那無法說服我。”     

    世間根本就沒有國教和朝廷找不到的藥材,但這也無法讓神官無話可說,他苦笑著說道:“不要說找到那些輔材,就連這丹藥究竟有哪幾種輔材,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人能夠弄清楚。”     

    安華再次震驚,心想以國教和朝廷那麼多教士學者的能力,怎麼可能還沒弄清楚那些輔藥的成分與比例。   

    神官放低聲音說道:“可供研究的丹藥數量太少,而且那名提供丹藥的人事先就已經說明禁止這樣做。”     

    聽到居然還有這種事,安華越發感興趣,問道:“這種丹藥究竟是什麼來歷?”     

    “先前就說過,沒有人知道來歷,人們只知道一年前,擁藍關出現一瓶丹藥。”     

    神官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起來,彷彿在發光,但那並不是貪婪與占有欲,而是嚮往與敬畏。   

    出現在擁藍關的那瓶丹藥裡有二十顆丹藥,也許是病急亂醫,也許是那名神秘的煉丹者事先做了一些安排,總之,一名重傷將死的士兵服下了一顆丹藥,然後活了下來。   

    其後這樣的事情不停地發生,無論受了多重的傷,只要沒有當場死亡,服下這種丹藥後便能活下來,雖然不是每一次都能完全修復傷者的傷勢,有些修道者幽府破損或經脈斷裂也無法治好,但至少他們遠離了死亡的陰影。   

    所有親眼看到丹藥救人畫面的人,都驚呼這是神蹟。   

    神蹟的傳播自然極為迅速,在非常短的時間裡,這種神秘丹藥便成為了雪原十餘座軍府裡最出名的事物。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人們忽然知道了這種丹藥叫做硃砂丹,卻依然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誰做的。   

    醫死人,生白骨,這是安華在道藏上看過的兩句話,她當然知道這是誇張的形容,不可能是真實的。但今天聖醫館裡人們的反應,還有神官大人明亮的眼睛,都在告訴她這是真實的存在,並且已經被人看到。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情?就算是離宮深處真藏著傳說中的聖藥想必也不過如此吧,而且聖藥的數量必然極少,對這場戰爭沒有任何意義……     

    她忽然問道:“一共有多少顆硃砂丹?”   
  
    神官說道:“沒有人知道。”     

    再次聽到這個答案,安華忽然感到很疲憊。   

    但這一次與神秘主義無關,只是簡單的數學問題。   

    “隔一個月,便會有一瓶硃砂丹出現,所以沒有人知道,那人手裡到底有多少顆。”     

    神官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更傾向於相信,硃砂丹是那人煉製出來的,而且正在不停地煉製當中。”     

    安華再次震驚,聲音微緊說道:“我也希望是後者。”     

    如果是後者,那就說明硃砂丹能夠源源不斷地供給前線的將士,而且還有可能會逐漸增多。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最美好的情況,當然,首先要建立在硃砂丹真的如此神奇的前提下。   

    安華看著神官,眼睛裡流露出盼望的神情,甚至有些像乞求。   

    神官知道她這時候的心情,她想要聽到什麼,因為他也曾經有過同樣的時刻,那種緊張與期盼至今難忘。   

    他看著她平靜而堅定地說道:“是的,硃砂丹真的可以救命,無論你受多重的傷。”     

    安華的手有些發抖,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喜悅與茫然。   

    她是神職人員,也是醫者,深具悲憫仁愛之心,最常思考的便是怎樣救死扶傷。   

    她清楚這意味著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擁有了可以量產的聖藥。   

    對她來說,這意味著很多生死別離就此不見,傷痛消失。   

    當然,對人族來說這種聖藥還意味著更多的事情,比如某些重要的陣師與修道者等於擁有了兩次生命。   

    那麼,對人族與魔族之間的這場戰爭來說,這種丹藥又意味著什麼?   

    安華沒有想這些。   

    她在想,這種丹藥如果不是神國賜給人族的禮物,又會是什麼呢?   

    不管那個人是誰,他注定會站到歷史的神壇上,接受萬民膜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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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1 09:1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那個人定下的規矩


    安華和神官在窗邊對話的聲音并不高,但房間裡太靜,人們還是清楚地聽到了,然後各生心事。

    如果那個人表明身份,必然會通過種丹藥得到難以想象的好處,那絕對不僅僅意味著財富,更重要的是權力。但很明顯,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這方面的想法,為什麼?就因為要保證自己的神秘感,還是為了安全?

    安華依然不理解為什麼朝廷和國教都查不到那個人究竟是誰,難道這種名為朱砂丹的藥物是神國落下的玉漿?要知道丹藥既然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準時分放到各軍府,必然會留下很多線索,比如是誰負責送藥來。

    “汶水唐家。”神官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送藥以及負責分藥的,都是唐家的人。”

    醫館在松山軍府最闊直的大街上,對面是軍府要地,後方則是梅寒道上的一家客棧。那家客棧是這座軍鎮上最著名、也是條件最優渥的客棧,每日裡人員往來極密,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客棧最貴的那間套房與聖醫館只有一墻之隔。

    一名中年男人坐在太師椅上,沉默不語,神情顯得有些陰郁,這并不代他此時的心情,只是平日裡太多的事務消耗了他太多心神,此人的衣飾很簡單,但材料非常好,貴氣隱而不發,應該是商道中人。

    那邊的聲音穿過墻壁后變得極為微弱,便是聽力最好的盜賊都很難聽清楚。但他低著頭,聽得非常認真,似乎能夠聽那邊所有對話的細節,從這個細節上隱約能夠看出,此人的修道境界很是不凡,極有可能是位真正的高手。

    聖醫館裡的對話還在繼續。

    一名年長的醫官說道:“這是前線所有人都很關心的事情,所以一直都有人在暗中訪察,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汶水唐家只負責轉運分發,并不是朱砂丹的真正主人,甚至我們相信,汶水唐家也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這聽上去有些難以置信,但很可能就是事實,而在最開始的時候,人們更關心的是汶水唐家會如何分配藥物。

    世間最珍貴的是什麼?當然是不能重來的生命。能夠挽救生命的藥物,自然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寶物。

    擁有分配藥物的權力,便等於把很多人的生死操于手中的權力。

    這種權力非常可怕,同時也是非常沉重的責任。

    把這種權力交給別人實施,換個角度想,其實就是在推卸責任,也可以說不負責任。

    在安華看來,能夠做出朱砂丹的那個人必然宅心仁厚,心懷蒼生,必然不會如此。

    “那個人沒有把權力完全交給唐家,提前已經設定好了很多規矩。”神官看著她微笑說道:“首先便是嚴禁追索他的身份來歷、詢問朱砂丹的名字從何而來,另外嚴禁解析藥物成分。”

    安華這才明白為何先前自己說國教和朝廷應該仿煉的時候,房間內外會變得如此安靜,人們看著自己的眼神會那樣奇怪。原來這是那人提前就訂好了的規矩,或者說,這是朱砂丹的禁忌。

    那麼怎麼分配呢?如何把朱砂丹分配到十余座軍府并不是難事,她并不擅長這方面,也能大概想到,分配方式應該是按照各軍府的將士數量進行,這種方法最簡單也最公平,真正的難點在于如何分配到具體的傷者身上。

    松山軍府在前線十余座軍府里是較大的一座,每個月最多的時候也只拿到過六粒丹藥,最少的那個月只有兩粒,而就算是戰事最為平穩,沒有大的戰役發生的那個月里,身受重傷、面臨死亡的傷員,也至少有百人。

    “聖光術和醫官能夠治好的傷員,不給,傷勢再如何重,哪怕斷腿斷臂,只要不死,不給。”那名年長醫官介紹道:“朱砂丹給誰不給誰,與年齡長幼無關,與職位高低無關,不看家勢背景,首先供給神職人員,第二陣師。”

    安華很快便想明白,為何會這樣分配。

    前線的神職人員或多或少都能施展聖光術,一粒朱砂丹救活一名神官,便意味著以後能夠救活更多人。陣師在戰場上承擔著最重要的任務,承受著最大的壓力,死傷率極高,也極受敬重,排在第二也能夠被接受。

    神官接著說道:“接下來就要看傷者的境界如何以及傷勢,境界越高、傷勢越重的人,在序列裡越靠前。”

    安華有些沒想明白,為何境界越高的修道者,越容易得到朱砂丹?

    將軍忽然面無表情說道:“因為這是戰爭,救活一名強者,比救活一個普通人,對人族來說更有意義。”

    從純粹理性的角度出發,這句話當然有道理,可是……生命難道不都是平等的嗎?

    不看職位,不看家勢,不看年齡,但依然會有貴賤之分嗎?

    安華忽然覺得有些冷。

    一道憤怒的聲音在房門外響了起來:“這不公平!難道我們這些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

    聖醫館裡的一名傷兵不知何時來到了門檻外,腋下夾著拐,褲管輕飄,應該是在戰場上斷了腿。

    很明顯,這名傷兵的憤怒控訴,在松山軍府以及別的地方,都曾經不止一次的出現過。

    沒有人理會這名傷兵,房間裡很安靜,便是安華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低著頭。

    現實是殘酷的,那人對朱砂丹的分配方法確實顯得很冷漠,但誰都無法否認,這是正確的。

    “那麼……誰來判斷傷情的輕重緩急?”安華抬起頭來看著神官問道。

    很明顯,這才是真正重要的問題,也是真正麻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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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1 09:13: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一顆丹藥引發的血案


  在安華想來,判別傷情是相當重要的一環,理所當由品德與能力都值得信任的離宮神官們執行,然而,迎著她詢問的眼光,神官搖了搖頭,欲言又止,情緒有些複雜。

  「現在傷情判斷由唐家管事還有隨軍的醫官負責。」

  那名年長醫官說道:「那人事先便擬好了傷情判定的條陣,具體的條款寫的非常清楚,現在每個聖醫館裡都存著一份,無論唐家管事還是我們,都必須按照這個條陣來,誰也不敢隨便亂來。」

  說完這話,他從袖裡取出約半指厚的一本簿冊遞給了安華。

  安華接過簿冊開始翻看,隨著看到的內容越來越多,眼裡的欽佩神情越來越濃。神官自然也看過傷情判定條陣,感慨說道:「就算沒有硃砂丹,只看這個傷情判定條陣,便可以確定,那位必然是一代名醫。」

  看完簿冊後,她遞還給那位醫官,然後提出了自己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疑惑。

  「那人怎麼保證這些規矩都能得到有效的執行?」

  她在青矅十三司一心向學,向來不問窗外事,但也知道人心險惡,世道複雜。而且再完善的規則制度也能找到漏洞,更不要說,事涉生死,前線軍府裡有那麼多修道強者和大人物,真急紅了眼,誰還會去管這些。比如朝廷某位大人物的孫輩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按規矩他沒資格拿到硃砂丹,可是眼看著就要死了,難道還有人敢不把藥給他?

  「在擁藍關確實出現過一次這種情況,費典神將的侄子搶了一顆硃砂丹。」

  神官看了將軍一眼,繼續說道:「後來擁藍關整整兩個月都沒能得到一顆硃砂丹,以至於鬧得軍心不穩,民怨沸騰,鬧出了一次軍變,在戰場上死傷慘重的一支小隊衝進了神將府,把還在養傷的那位直接斬成了肉泥。」

  安華有些不安問道:「這是明搶……可如果有真正的大人物在發藥之前就做了手腳?」

  神官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你大概不知道,最初負責硃砂丹分配的並不是汶水唐家,而是英華殿。」

  安華有些吃驚:「您是說,最開始的時候是國教負責此事?那為何後來會轉給了唐家?」

  「正如你先前所說,有人試圖在分藥之前做手腳。」

  神官感慨說道:「那是一位宗祀所來前線援戰的學生。這位學生極具修道天賦,被視為遠超當年的天海牙兒,而且品德優秀,殺敵極為英勇,在一次與狼騎的突遇戰中,為了掩護同窗撤退,受了極重的傷。」

  安華不解問道:「難道這樣他還沒有資格拿到一顆硃砂丹?」

  「那是一座很偏僻的軍寨,三個月時間就分到了一粒硃砂丹,而且他運氣很不好。」

  「何意?」

  「有名同樣重傷將死的散修陣師,在序列上排在他的前面。」

  「原來如此。」

  「宗祀所主教知道此事後,請託英華殿裡的一位紅衣主教做了手腳,把他的名字寫在了那名散修陣師的前面。」

  對離宮而言,一名極具天賦前途的年輕學生,當然要比一個沒有山門宗派的散修重要無數倍。

  安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但她能夠理解宗祀所主教為何會這樣做。

  「那名宗祀所的學生服了硃砂丹後,果然復原如初,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那名散修陣師呢?」

  「死了。」

  這就是那名陣師當然的結局,平淡的兩個字,卻是那樣的令人感到淒涼無助。

  安華沉默了會兒,繼續問道:「然後呢?」

  既然是宗祀所主教和英華殿的紅衣主教出手,想必無論是序列調整還是別的內幕交易,都不會留下任何證據。她甚至聯想到了一些更加黑暗的可能,比如某些大人物為了獲得硃砂丹,甚至可能暗中殺害那些序列在前的傷者!

  「那座軍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還是和過往一樣,大概每三個月能夠分到一粒硃砂丹。」

  神官的語氣忽然變得凝重起來:「但從那之後,英華殿再也沒能得到過一粒硃砂丹。沒有人知道那個人是如何知曉的此事,那人也沒有給出任何證據,他只是把分配硃砂丹的權力從英華殿裡收了回來,交給了汶水唐家。」

  房間裡一片安靜,所有人都還記得去年發生的這件大事。

  神官嘆道:「聞知此事,茅秋雨大主教雷霆大怒,請凌海之王開始整肅英華殿,那位紅衣大主教被直接處死,那位宗祀所主教被逐出了國教,還有很多大人物也都因為此事倒了大霉。」

  安華知道英華殿有位資歷極老、權高位重的紅衣大主教死了,本以為是病死,沒有想到竟是源自於此,很是震驚。

  朝廷與國教之間的局勢不再像兩年前那般緊張,但雙方依然處於對峙之中,在與魔族戰爭的前線,當然是朝廷的話語最有力量,在這種情況下,國教必須珍惜任何展現力量的機會,更不要說是分配硃砂丹這樣的權力。

  那位紅衣大主教與宗祀所主教得罪了硃砂丹的主人,讓國教失去了這個極其珍貴的資源,可以說是萬死莫贖,茅秋雨以寬仁聞名,但自己的下屬惹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的憤怒與堪稱嚴酷的懲罰措施完全可以理解。

  「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打硃砂丹的主意,更沒有誰敢詐傷然後試圖私藏,搶藥的事件也發生的越來越少。」

  神官說道:「因為這是那人定下的規矩。是的,沒有人知道那人是誰,也許他就是鄉間一個普通的醫生,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規矩,但他有硃砂丹,他的話語便有力量,英華殿的這場血案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而汶水唐家為了保證繼續保有分藥的權力,是不憚於為了此人的規矩而殺人的,無論你藏在哪裡,唐家要殺的人,有誰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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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22:26: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奇貨

  
  再神奇的藥物,如果無法為己所用,和垃圾也沒有什麼區別。對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年輕陣師來說,朱砂丹就是這樣的存在。將軍不再看他,轉身向屋外走去,經過安華與神官時停下腳步,請二人好好照顧,然後沉聲說了一句話。
  
  「我不會說那人沽名釣譽,但其人必然所謀極大。」
  
  人們明白將軍的意思,無論那人是從古藉上找到的聖方還是憑藉醫道天賦自行研製而成,如果他直是是心系人族安危,悲天憫人,那麼最應該做的事情,便是把藥方拿出來。
  
  自從確認朱砂丹真的有奇效,並且救活了很多應該活著的人們,安華對那個素未謀面、無人曾謀面的神秘人便產生了極大的好感,她不願意相信那人會是一個陰謀家或者說另有心思,但她同樣也沒有辦法否認將軍的這句話。
  
  那個人每月只能拿出一瓶朱砂丹,數十粒的數量與前線將士的需求來說還是太少,她相信那個人已經盡了力,只不過因為沒有辦法收集到足夠多的珍稀藥材,或者能力有限,沒有辦法提高產量,但只要他願意交出藥方,這些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就像她最開始想的那樣,無論這種丹藥需要的藥材再如何珍稀,國教和朝廷都必然能夠找到。
  
  國教和朝廷可以大量生產這種丹藥,人族在這場戰爭裡將會獲得極大的優勢,大陸的前途將會一片光明,當然,對那個人來說這也有極大的好處,他會收穫整個世界的感激與無數功德,他哪怕不會修行,也會成為真正的聖人。
  
  那麼他為什麼不願意這樣做呢?
  
  ……
  
  ……
  
  中年男人坐在椅中靜靜地喝著茶,客棧老闆站在他的身前,一動都不敢動。
  
  聽到牆壁後方的那些聲音,他的唇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聖人?不過是居奇罷了。」
  
  客棧老闆把身子壓得更低了些,什麼話都不敢說。
  
  奇貨可居,是商人賣貨的手段。
  
  朱砂丹值多少錢?如果以療效來說,它可以生白骨、醫死人,自然是無價之寶。但事實上,從朱砂丹第一次出現在擁藍關開始,便從來都沒有過售價,想要得到它,不需要任何錢,只需要等待——如果你有命等到那一刻的話。
  
  無論是朱砂丹的主人還是英華殿以及現在的汶水唐家,都無法從朱砂丹裡獲取任何收益,在有些人看來,汶水唐家完全沒有道理為了這種無法獲得收益的丹藥,得罪世間那麼多勢力與大人物。但在真正的有識之士看來,這種想法毫無疑問極其愚蠢。朱砂丹的主人確定了規則,但規則是死的,總有一些可以利用的地方,比如同樣是重傷將死的兩名陣師,無論修行境界、過往軍功各方面的條件都非常相近,那麼如何判定他們在序列上的先後順序?
  
  這種時候,便是唐家的權力。
  
  哪怕這種權力並不是時刻都會出現,看上去很微渺,但無窮盡的萬分之一依然廣如滄海,再如何重視都不為過。唐家絕對不會放棄這種資源,為了確保這種資源的長期保有,會盡可能地滿足那個人的條件,包括替他執行規則。
  
  天書陵之變後,唐家在人族的地位變得更高,已經把天海家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成為了大周王朝事實上的第一世家,現在他們手握著朱砂丹的分配權,地位再一次得到了鞏固,甚至讓很多勢力感到隱隱地畏懼。
  
  如果是普通的世家,到了這樣的位置,應該已經心滿意足,但汶水唐家不是普通的世家,他們是大陸最早的商家,商人是永遠無法滿足的,是貪得無厭的,這句話不論褒貶,在商言商,唐家當然無法滿足於朱砂丹帶來的收益。
  
  與朱砂丹的神奇相比,現在的收益有些過少,而且……他們不是主導者。
  
  那個神秘人才是真正的東家,唐家無法接受這一點。
  
  無論軍械、糧草、城池、珍寶、藥物,唐家在大陸所有參與的生意裡都必須是唯一的東家,至少也要是大股東。
  
  從數萬年前開始,對利益的貪婪、強悍的控制欲,便是汶水唐家最濃郁的顏色,甚至可以說是存在的目的,這兩點早已深入家族每一個成員的血脈裡,變成了一種執念,所以哪怕英華殿血案在前,他們依然想要從朱砂丹裡獲得更多。
  
  他們比誰都更想知道誰是真正的朱砂丹的主人。
  
  和世間別的勢力相比,他們毫無疑問和那個人最近,彼此之間的霧山或者有幾重,但已經隱約能夠看到些真相。
  
  是的,這家客棧是汶水唐家的產業。
  
  中年男人是汶水唐家的十七爺。
  
  他從汶水千里迢迢來到松山軍府,便是要找到隱藏在朱砂丹後面的秘密。
  
  一道恭謹而隱含懼意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黑山送的貨到了。」
  
  聽到這句話,唐十七爺微微挑眉,眼睛變得明亮了數分。
  
  他從椅中起身,在客棧掌櫃的引領下,來到客棧後院的一間密室裡。
  
  密室的正中間擺著一個很大的黑色的石桌,石桌上面便是汶水唐家花了極大代價從黑山軍府運來的貨物。
  
  那是一具屍體。
  
  死者是一名男子,受傷極為嚴重,臉上與頸部一片焦黑,明顯曾經被帶著劇毒的魔焰炙燒過,被半解開的衣裳有著明顯的軍中風格,手指極為修長,指節微微隆起,胸腹間那道淒慘的裂口裡,還有著隱隱的星輝痕跡沒有完全消散。
  
  從這些細節上可以看出,這是一名聚星境的修行者,死於與魔族強者的戰鬥,極有可能是大周軍方的將軍。
  
  唐十七爺從袖中取出一塊潔白的手巾掩在了口鼻上,用眼神示意掌櫃上前。
  
  掌櫃走到黑色石桌前,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開始在那名屍體的胸腹間切割,從本來就已經存在的裂口深處向下劃去。
  
  伴著輕微的嗤啦聲,刀鋒割開了那名死者的胃部,青色的難聞的液體湧了出來,淌到了桌面上。
  
  唐十七爺微微皺眉,有些厭惡地把手巾捂得更緊了些,卻沒有移開視線。
  
  在他的身前,客棧掌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特別庸碌的僕人,但這時候,卻像是一個非常老練的仵作。
  
  掌櫃毫不猶豫地把手伸進死者的胃裡,摸索片刻後,取出了一個小袋子。
  
  那小袋子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非革非紙,表面很是光滑,感覺非常薄軟,隱隱可以看到裡面有顆圓圓的事物。
  
  那事物可能是顆石頭,可能是顆珍珠。
  
  也有可能是一顆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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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22:28: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觀藥

  
  那個小袋很細長,想來在那名大周軍方高手的身體裡時,上半部應該在食管裡,開口可能就在咽喉處,上方好像還藏著某種機關——汶水唐家連黃紙傘都能製造出來,想必自有方法讓任何物事落入袋中便與外界完全隔絕。
  
  掌櫃沒有馬上動手,而是很認真甚至顯得有些繁瑣地開始洗手,直到確認雙手乾淨的仿佛新生,又用了四塊毛巾擦拭的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濕意,才小心翼翼地把袋子解開,把那個事物從裡面取了出來。
  
  那是一粒丹藥,約摸豌豆大小,色澤殷紅,仿佛鮮血一般,不知道是不是被屍體裡的濕氣侵染,表面有些輕微的潰皮。看到這幕畫面,掌櫃的眼裡露出一抹心疼的神色,唐十七爺的臉色也變得陰沉起來。
  
  「應該沒事。」掌櫃顫著聲音說道,然後趕緊把那粒殷紅色的丹藥,放進早就已經備好的盆裡。
  
  盆裡是麥糠,當然不是普通的麥糠,提前經過了多次篩選和除濕,泛著象牙白,很是乾燥,沒有一點水分。
  
  掌櫃捧起麥糠覆在丹藥上,然後用手輕輕搓揉,手指的動作格外溫柔,仿佛在撫摸情人。那顆丹藥在麥糠裡輕輕地滾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完全乾淨,殷紅的顏色越發清晰,甚至給人一種勾魂奪魄的感覺。
  
  汶水唐家對這種丹藥的認識也不夠完備,只知道遇水即化,極難保存。此時掌櫃終於確認這種清洗方法沒有問題,看著那顆丹藥的眼神也溫柔起來,當然,還是及不上望向唐十七爺的眼神。
  
  他眉開眼笑說道:「十七爺智謀過人,這法子果然有用。」
  
  唐十七爺沒有理會此人的奉承,從袖裡取出一塊雪白的、新的手巾墊在手裡,接過那枚丹藥,認真地看了很長時間,直至眼神變得有些熾熱,他忽然察覺到了心境的變化,微微皺眉,沉聲問道:「這顆丹藥真的有那麼神奇?」
  
  掌櫃沒有察覺他情緒的微妙變化,說道:「確實如此,不然何至於要勞煩十七爺您親自走這一遭。」
  
  他是在討好這位主子,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光忍不住落在對方掌心的這顆丹藥上,然後舔了舔嘴唇。
  
  這個無意識的動作說明他現在有些緊張,也流露了內心的貪婪欲望。
  
  唐十七爺注意到了這點,唇角微揚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掌櫃神情微變,心想這難道不就是傳說中的朱砂丹嗎?
  
  「這不是一顆丹藥,也不是財富,而是權力。」
  
  唐十七爺說道:「能夠決定生死,就是世間最大的權力。」
  
  掌櫃贊道:「十七爺此言不凡。」
  
  唐十七爺望向他面無表情說道:「如果有些人想要貪圖這種權力,卻沒有與之相配的實力,那就是在尋死。」
  
  掌櫃身體微僵,低下頭去,再也不敢往那顆丹藥看上一眼。
  
  ……
  
  ……
  
  陸續有人進入這間密室,圍在黑色石桌的四周。這些人裡有原天機閣的藥行供奉,有奉陽郡最著名的兩位醫者,有唐家重金聘請的不知來歷的神官,還有一位在汶水替唐老太爺請脈的大夫。
  
  無論身份地位如何,這時候他們的臉上都是同樣的表情。
  
  那是一種看似平靜,實際上非常緊張,從而顯得有些生硬的表情。
  
  他們都在看黑桌裡那顆紅色的丹藥,不止一眼,已經看了很多眼,很長時間。
  
  之所以緊張,是因為他們知道這顆丹藥的來頭,很自然地生出貪婪奪取的渴望,卻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這樣做。
  
  其中一位奉陽郡的醫者甚至因為害怕抵抗不住這種誘惑,強行扭過了頭去。
  
  望、聞、問、切,這是醫者看病需要做的事情,現在他們看的雖然不是病,而是藥,但也脫離不了這些手段。
  
  望藥的時間已經很長,接下來自然是聞。
  
  那位汶水來的老大夫看了唐十七爺一眼。
  
  這位老大夫專門替唐老太爺請脈,如果不是今日之事太過緊要,便是唐十七爺也沒辦法把他從汶水城裡請到這裡來。
  
  唐十七爺對他自然也會比較客氣,說道:「羊先生請便。」
  
  這位被稱作羊先生的汶水老大夫聞言毫不客氣,直接低下頭,湊到那顆紅色丹藥上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下一刻,羊先生的臉色變得通紅,眼神迷離,如飲醇酒,如入芝蘭之室,仿佛沉醉不知此間何處。
  
  天機閣藥行供奉微微皺眉,咳了兩聲。
  
  羊先生醒過神來,說道:「主材確實是朱砂,還有仙茅、肉桂、當歸、枸杞子、丁香、冰糖……」
  
  只是聞了聞,便能分辯出這麼多的藥材,此人醫道上的造詣確實很了不得。
  
  唐十七爺聽著這些藥材,卻皺了起眉頭,心想這是要燉肉嗎?怎麼還有冰糖?
  
  他並不知道,這幾樣相當常見的藥材,便是民間燉肉都會放幾味,正是因為藥性中正平和,用來做輔材堪稱完美,世間大多數丹藥都會有它們的存在,至於冰糖則是如炒米一般,有催化藥力的功效,而且……能中和苦味。
  
  天機閣藥行供奉與那兩名奉陽名醫是醫道中人,自然不以為異,也圍了上去聞了聞,又報出了幾樣藥材的名字,有淮山藥、丁香、肉蓯蓉。
  
  看著紙上還沒有乾涸的墨蹟,數位醫家沉吟半晌,又互相討論了番,對唐十七爺說道:「還是得動手。」
  
  從開始到現在,他們先望後聞,卻沒有一個人敢伸手去摸一摸,因為都知道那顆丹藥的珍貴程度。
  
  現在要動手,是眾人共同的意思,負責說話的人卻是羊先生,因為他是汶水唐家的人,說話更方便一些。
  
  朱砂丹最開始出現的時候,那人定下的規矩還不夠完備,大周軍方和英華殿曾經聯手私下截留了數顆,想要分析推斷出這種丹藥的成分,然而他們浪費了整整三顆丹藥,都沒能完全弄清楚全部的藥材。今天出現在密室裡的幾位醫家,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但光靠望與聞又如何能夠做到?
  
  唐十七爺對此早就有心理準備,但難免還是覺得有些失望,因為這意味著這顆朱砂丹很快便會廢掉。
  
  「小心一些,不要浪費。」他神情陰沉說道:「這是兩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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