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71
發表於 2016-3-7 22:5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我以我血救眾生


    千年之前是他,千年之後還是他,然而魔君最終還是沒能逃過曆史的規律,倒在了一場叛亂裡。

    當然,按照曆史的規律,這場叛亂的發起者,必然來自他最信任的下屬。

    做為魔君的左膀右臂,軍師黑袍以及魔帥兩位大人物在過去的無數年裡爭權奪勢、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仇怨極深,全因為魔君的無上威望才能勉強維持和平,而這種局面何嚐不是魔君最願意看到,甚至刻意縱容的結果?

    誰能想到他們竟然會聯起手來,向魔君發出最隱秘的一擊?

    自寒山歸來的魔君本就重傷未愈,又遭遇到如此慘烈的背叛,墜入了無盡的深淵,皇位最終落在了他最小的那個兒子身上。最初的時候,無論雪老城裡的貴族還是南方的人族,都以為這位年輕的魔君是黑袍與魔帥推出來的傀儡,直到汗青神將被這位年輕魔君以極其陰險的手段誘殺,整個大陸終於明白,原來他才是這場叛亂的真正主使!

    為了皇位兄弟相殘或父子相殺,無論魔族還是人族都不少見,總之,從周獨夫與太宗皇帝再到天海聖后與寅商二人都未能真正戰勝的魔君,終究還是倒在了曆史的臭水溝裡,敗在了自己的兒子手上。

    只是他不是已經死在了無盡的深淵裡嗎?為何這時候會出現在這片雪嶺?

    看著湖畔那個中年書生的身影,安華與那位裨將臉色蒼白,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這是在場所有人最大的不解,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南客站在陳長生身前,沒有說話。

    從那道無盡深淵裡爬出來,究竟付出了多麼慘痛的代價,她最清楚,哪怕是她,也不想再回憶一次。

    魔君自然也不會解釋,對陳長生說道:“我只是快死,但還沒有死,我不想死,所以,我來找你。”

    陳長生問道:“你來找我做什麼?”

    魔君面無表情說道:“我來尋求你的幫助。”

    “你要朱砂丹?”吱吱忽然開口問道。

    她的聲音裡帶著些試探,也可以說是希冀。

    “不夠,朱砂丹裡混的血太少。”

    魔君的回答打破了她最後的希望。

    聽到這句話,海笛還有安華以及那位裨將不由怔住了。

    朱砂丹裡有血?誰的血?如果唐十七爺聽到這句話,就會立刻明白,朱砂丹裡的那些晶瑩紅琉璃絲並不是血珊瑚,那不是小黑龍的血,而是陳長生的血!

    片刻後,安華與裨將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震驚情緒,因為他們也想到了。

    過往數年裡,圍繞著天海聖后、道尊商行舟還有皇帝陛下以及教宗陛下之間的故事早已流傳世間。

    經過國教的順勢引導與宣揚,所有人都知道,教宗陛下乃是天賦聖體,真血裡含有無數聖光。

    原來教宗陛下竟是把自己的血當做藥材,難怪朱砂丹能夠生白骨、醫死人!

    難怪朱砂丹的數量有限,每個月只能煉製一小瓶。

    難怪教宗陛下沒有把這個藥方傳諸四野。

    這丹藥根本沒有辦法仿煉,除了教宗陛下,誰能提供這種藥材?

    看著前方,安華覺得陳長生的身影變得更加高大,沐浴在星光裡,無比神聖。

    我以我血救眾生,這是怎樣的仁愛,這是怎樣的情懷?

    想著在松山軍府的時候,自己對朱砂丹的主人生出過很多不滿,哪怕先前也還有些失望,安華覺得好生羞愧。

    陳長生對魔君說道:“如果我知道您還活著,應該會更小心些,因為朱砂丹裡有我的血,這瞞不過你。”

    當年魔君冒著極大的風險,萬里赴寒山,就是想要吃他。

    天書陵事變後,教宗對他說過,當今世間,唯一還敢對他的真血生出貪欲的,只有魔君。

    魔君有強烈的渴求,而且對解決他真血裡可能隱藏的劇毒,有解決的手段或者說勇氣。

    吱吱望向陳長生,非常擔心,又有些生氣在她看來,如果不是為了煉製那個破丹藥,這一年多時間裡,陳長生真血流失太多,嚴重影響到了修行,海笛並不見得能留下他們,那麼這時候自然也不需要面對如此恐怖的局面。

    魔君平靜說道:“既然我還活著,並且讓我找到了你,或者,這大概就是你的命運。”

    陳長生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您應該很清楚,我生下來的時候就是一顆毒果子。”

    魔君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臉上的山水驟然間明媚起來,聲音也變得格外清柔好聽:“我是男人,終究要比小天海擁有更多的勇氣,而且比她擁有更多的年歲,見過更多的世界,或者能夠解決這些問題。”

    陳長生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但你也沒有把握。”

    魔君說道:“就算我沒有把握,但現在看來,你應該是有把握的。”

    陳長生望向身前飄落的一絲冰絮,沉默不語。

    魔君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朱砂丹沒有毒死那些人族強者,說明你已經找到了去掉自己真血裡毒素的方法。”

    陳長生默然想著,哪裡有什麼毒呢?不過是不同神聖規則之間衝突罷了。

    吱吱忍不住開口說道:“難道你要陳長生主動把毒去掉,然後把自己送給你吃?”

    “為什麼不行?待我吃掉你,舊傷盡愈,更勝當年,自然要回雪老城重奪皇位,雖然我有自信必將獲得最終的勝利,但黑袍與大丫這兩個腦子有問題的家夥便是我都無法完全看穿,那個逆子更是個很不錯的瘋子,所以這必然需要很長時間,肯定會陷入一場苦戰,極有可能數百年之內,我神族無法南下,這對你們人族來說不是最大的好處?”

    魔君看著陳長生平靜說道:“道門向來講究仁愛治世,你以教宗之尊,不惜耗血為丹,為了當然是救眾生,何不如化身為丹,讓我服用,亦可救眾生,而且救的更多,死你一人,換世間數百載太平,何樂而不為?”

    明明是匪夷所思的提議,被他緩緩道來,卻又似乎有了些道理。

    吱吱再聽不下去了,喊道:“那你怎麼自己不去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72
發表於 2016-3-10 22:2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語鋒何如龍吟


    魔君當然不會因為別人的一番話就去死,因為他生性冷酷,心志強硬。

    當然,一般而言,就算沒有這種特質,也沒有誰會因為別人的一番話就去死,這與自私無關,只與生命本質有關。

    但吱吱有些擔心陳長生。

    陳長生自幼通讀道藏,修的又是順心意,行事每每與眾不同,而且天書陵之變后,又有新的的變化。

    ——他現在活的過于淡然。

    換句話說,在那之前,他對自己的生命無比重視,無論飲食起居或者修道,都是完全為了這方面考慮,而現在他開始飲酒,雖然不多,吃很多牛羊肉,雖然還是不怎麼吃烤肉,總之不像以前那般在意了。

    他現在似乎更在意用自己的生命能夠做出些什麼事。

    所以他才會為了大局離開京都,成為歷史上第一任被放逐的教宗。

    所以他去年才會出現在雪原戰場上,血戰狼騎,然后險些身死。

    所以才會有朱砂丹問世。

    “離開京都之后,不,應該說在那之前,我就一直在想,現在既然能夠活很多年,那麼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最開始的時候我想在戰場上替人族出力,后來發現那樣并不對,因為我的境界實力還不足以改變戰局,而我醫術雖然不錯,但和聖醫館裡的神官醫者們比起來也并不特異,一個人能夠起到的作用也有限,最后,我是忽然想到了做朱砂丹。”

    他對魔君說道:“我確實是想多救一些人,但您還是說錯了一點,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救眾生,我沒有這麼大的能力,我只能救些具體的、看得到的人,而且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我用真血煉朱砂丹救人,雖然對身體有些損耗,但不會讓我死,你勸我去救眾生,卻需要我付出死亡的代價,所以我無法接受你的提議。”

    魔君說道:“最后這句話有幾分道理。”

    陳長生認真說道:“最重要的是,您說吃掉我可以換魔族數百年無法南下,對于我來說,這沒有意義。”

    魔君說道:“噢,為何這沒有意義?”

    陳長生說道:“因為我們現在根本不在乎你們南下與否,我們本來就要北上,我們要去雪老城。”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很明亮,就像是無盡的湖水,那樣的真實,而且乾凈,令人信服。

    “果然是史上最年輕的教宗,比以前的那幾個老家伙要熱血的多,也有趣的多,當然,也幼稚的多。”

    魔君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難道你以為我這些話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不是征求意見,而是說服,或者弱化我的心志。”

    陳長生說道:“因為您很清楚,就算能殺死我,也不能再像當年那樣,輕而易舉地制住我,我有能力在您得手之前,毀掉我自己的身體,焚盡體內的鮮血,讓你最終一無所獲,失去最后的希望。”

    其實他沒有說,在魔君得手之前,他甚至還有機會離開。

    因為他不想讓對方提前警惕,最重要的是,他想嘗試著能不能把在場的其余人類也一起帶走。

    魔君靜靜地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與一道更冷冽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欠我們兩條命。”

    南客把朱閥的家徽以及松山軍府的調軍府扔到陳長生身前的地上。

    這句話比魔君先前那句話還要強辭奪理。

    吱吱指著海笛說道:“你們家的叛徒被我們殺了幾個,這個大家伙也被我們拖到這時候交給你們處理,帳怎麼算?”

    南客想了想,沒有說話。

    陳長生很欣慰。

    他向來不擅長言語爭鋒或者胡攪蠻纏的本事,除了在徐有容的面前。在這方面他對著誰都有些吃虧,哪怕面對木訥的南客也是如此,幸虧他身邊從來都不缺少這方面的高手,最早有落落,后來有唐三十六,現在還有吱吱。

    南客不知道想通了什麼道理,又說道:“前事不提,一命換一命,也是公平。”

    吱吱神情微異,問道:“你準備拿誰的命來換陳長生的命?”

    “我們不會動你。”南客說道:“那當然是他自己的命。”

    吱吱說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南客平靜說道:“我們這時候可以殺了他,但現在不殺了,就等于饒了他一命,然后讓他拿命來換,這很公平。”

    “這樣也能行?”吱吱睜大眼睛,滿是不可思議。

    南客看著吱吱問道:“不通嗎?”

    吱吱認真說道:“狗屁不通。”

    南客說道:“你得講道理。”

    吱吱說道:“你得要臉。”

    世間有無數小姑娘,但毫無疑問,南客和吱吱是其中最強大,也是最危險的兩位。

    但當她們爭吵的時候,依然還是兩個小姑娘,有些可笑,很是令人無奈。

    就在她們對話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陳長生悄然向后退了數步。

    這時候,他離安華與那位裨將只剩下數步距離,只需要再退兩步,便觸手可及。

    但就在他準備動手的時候,湖畔忽然來了陣寒風,空氣微動,無數光屑在他的身后散開。

    光屑隨風而凝,變成一個不著寸縷的美人和一個穿著劍裙的閨秀女子。

    她們悄然無聲地出現在安華與那位裨將的身后,雙手落在他們的咽喉上。

    “現在,是三條命了。”南客不再理會吱吱,看著陳長生面無表情說道。

    從一開始,陳長生就是想著如何能夠把安華和那名裨將送走,哪裡想到,南客早就已經看穿了他的想法,還提前做好了安排,這讓他有些后悔,心想既然南客出現,自己怎麼能忘記了南客的雙翼?

    吱吱惱火地叫了一聲。

    她與南客爭執,本就是想掩護陳長生的動作,卻沒有成功,難免有些生氣。

    那名不著寸縷的魔族美人輕輕地攬著安華的頸,一對魔角在如瀑般的黑髮裡若隱若現,配上她如畫般的艷美眉眼,感覺無比誘惑。吱吱小臉微紅,又呸了一口,說道:“不要臉的主子,果然有不要臉的丫環。”

    那兩個美人是靈體,才能瞞過了他與吱吱的感知,悄然改變了場間的局勢。

    也正因為是靈體,所以她們格外敏感,看著吱吱便有無限恐懼,被吱吱罵不要臉,也不敢如何。

    那名穿著劍裙的閨秀女子微微低頭,有些不安。那名不著寸縷的魔族美人膽子略大些,不敢反言相譏,卻是嘿嘿一笑,挺了挺胸,讓溫軟處更加高聳,殷紅兩點更加醒目。

    吱吱妖瞳微縮,喝道:“如果不是他在,我把你同這個女人一起凍成冰渣!”

    那名魔族美人微怔,心想為何龍女對自己挾持的女人也有如此大的恨意?

    安華這時候很緊張,也忍不住抬頭望了過去。

    吱吱看著安華恨聲說道:“看什麼看?這不都是你惹出來的麻煩?”

    安華的余光落在不遠處的擔架上,看著那名奄奄一息的陣師,心想為了救此人,今夜已經死了這麼多人……

    她覺得好生慚愧,低頭無語。

    陳長生望向吱吱,勸道:“何必如此暴躁?”

    既然是對話,自然便會對視。

    在絮叨的話裡,在滿天冰絮裡,二人的目光相遇了。

    沒有任何征兆,無比突然,一道聲音在場間響起。

    那聲音無比復雜,至少有著數百個音節,極為怪異難懂,氣息悠遠至極,仿佛來自遠古,挾著無窮無盡的信息。

    這聲音來自吱吱的唇間。

    她的神情變得異常肅穆,甚至神聖,黑裙隨風狂舞。

    龍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73
發表於 2016-3-10 22:3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霜雪之嘆,奈何不夜天


    龍族是所有大陸裡最高階的神聖生物,尤其是對妖獸或者靈體之類的生命,擁有碾壓性的優勢。

    聽到龍吟,魔族美人和閨秀女子臉色驟然蒼白,發出凄厲的慘叫,靈體瞬間虛化,仿佛下一刻便會渙散!

    陳長生哪裡會錯過這個機會,耶識步動,踏著軫星之位,破虛而至后方,右袖一揮卷走了安華與那名裨將。

    他這一揮袖,仿佛也把夜空裡的繁星卷進去了一般,因為天地之間驟然黑暗。

    事實上,那是因為滿天繁星被遮住了。

    吱吱從原地消失不見。

    夜空裡多了一只玄霜巨龍。

    如山脈般的龍軀,把雪谷上方的星空遮了個嚴嚴實實。

    這畫面異常壯觀,無比恐怖。

    雪嶺那邊的高陽鎮上,有名喝醉酒的軍漢,看到了天邊的畫面,以為自己眼花了。

    待他發現那真是一條黑龍之后,直接昏死了過去。

    接著,高陽鎮上更多的人看到了橫亙于夜空裡的那條黑龍,驚叫聲與哭喊聲此起彼伏,再也沒有斷絕過。

    雪谷裡沒有驚呼聲,更沒有哭聲,只有堅硬的物事被凍裂,被撕開的聲音。

    無數帶著雪霜的氣息,從夜空裡的玄霜巨龍嘴裡噴涌而出,向著地面落下。

    漫天飄舞的冰絮瞬間被凍成更細碎的粉末,干涸的湖底被直接凍裂,新涌出來的熱泉卻連霧氣都還沒有來得及散發,又被凍成琉璃般的冰漿,然后那些冰漿又再次被凍裂!

    凡那道寒冷氣息所及之處,天地萬物皆被凍凝,然后裂開!

    這就是玄霜巨龍最強大也是最可怕的手段,深寒龍息!

    深寒龍息裡夾著無數霜雪,但那不是普通的霜雪,落下的速度非常快,更像是暴雨,籠罩住整片湖園。

    伴著令人心悸的撕裂聲,南客的衣裙上出現無數細碎的破口,手裡握著的南十字劍上出現冰蝕的痕跡,尤其是劍柄處更已經可以看到裂紋。

    只是瞬間,她便受了傷,被冰霜改變顏色的血水,向著夜空裡濺身而去。

    一道鋒利而帶著暴戾意味的鳴嘯,從她的唇間迸出。

    那兩名魔族美人散開,變成無數細微的光點飄來,向著她的身后拼命地涌去,組成了一雙妖綠色的羽翼。

    綠光照亮了幽暗漆黑的湖園,畫出無數道詭異難辯的線條。

    南客就像閃電一般,在滿是雪霜的湖面上穿梭來回,躲避著夜空裡落下的深寒龍息。

    當年王之策為吱吱設下的禁制并沒有完全解除,她還沒有恢復全部的實力,就算恢復,她也畢竟不是成年的玄霜巨龍,深寒龍息的籠罩范圍畢竟有限,如果南客能夠飛出這片深寒龍息的范圍,便能脫離此刻的滅頂之災。

    這時,又有一道光亮了起來。

    不是南客的羽翼在夜色裡畫出的綠色流光,而是一道更加溫暖的紅光,仿佛來自江面上倒映的落日。

    暮色滿廢園,殘日映夜空。

    嗆啷一聲,短劍出鞘!

    陳長生出劍便是汶水三式裡劍意傳播速度最快,范圍最廣的夕陽掛!

    無數劍光從鞘中噴涌而出,便如江水裡的萬道金光,隨風而起,又像是扁舟上漁夫灑下的那張網。

    第二劍是離山劍法裡的漁舟三唱!

    無數劍暴灑而至,向夜空裡的四面八方飛去,無比鋒利的劍意,切割著天地間的一切,組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南客再快若閃電,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破開這張劍網,飛出滿是霜雪的湖園。

    她在破劍網之時,被夜空裡噴瀉而下的龍息凍裂魔軀,或者與龍息正面相抗的時候,被萬劍穿心!

    如果沒有別的意外情況發生,這似乎就是她注定的結局。

    然而,魔君還在場間。

    不知道為什麼,陳長生和吱吱根本沒有理會魔君,從一開始便把所有最強大的手段全部用在了南客的身上。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南客是相對較弱的一環,也是最容易被他們擊穿的一環。

    至于魔君,以陳長生和吱吱的境界實力,就算用盡手段,也根本無法撼動絲毫,那麼何必理會?

    而且海笛還在,不管他愿不愿意與人類聯手,都應該清楚,這是他今夜最好的機會,也是最后的機會。

    挾著無數冰霜的深寒龍息,落在湖園上,也落在了海笛的盔甲上。

    黑色盔甲上頓時出現了無數個橢圓的、仿佛雨痕般的冰蝕,同時也稍微掩蓋住了他魔軀裡的力量波動。

    海笛當然會出手,一出手便是最強大的手段。

    如山般的斷碑,悄然無聲向著魔君砸去!

    海笛很清楚,哪怕魔君身受重傷,實力遠遠不及全盛之時,也不可能被自己擊敗。

    他根本沒有想過傷到對方,只想牽制住片刻。

    只要魔君無法救援,陳長生便可能搶殺南客成功,再回頭過來,他們以三對一,才有一線希望。

    很明顯,陳長生一開始就是這樣想的,海笛要做的事情,就是配合他的想法。

    魔君又在想什麼呢?他沒有理會破空而至的那座斷碑,也沒有去看在深寒龍息與無數劍氣裡隨時可能死去的女兒,而是低頭望著懷裡的古琴,修長而穩定的手指落在了琴弦上,輕拔。

    一聲動人的清鳴。

    然后……驟急。

    亂音起兮,便如萬木蕭蕭而落。

    無數琴音自琴弦之上飛起,無視恐怖的深寒龍息,向著四面八方飛去。

    星空被玄霜巨龍遮蔽,雪谷以及湖園處一片漆黑,如最深的夜色,忽然間,夜色裡耀起了無數朵火花。

    火花來自摩擦與撞擊,不是石與石,也不是金石,而是琴音與劍的摩擦和撞擊。

    陳長生用夕陽掛和漁舟三唱灑出去的無數名劍,遇到了無數琴音。

    每次相遇,便會發出一聲脆鳴,然后耀起一朵火花。

    數千道劍,數千道琴音,數千次相遇,數千朵火花在空中綻放,天地間仿佛平空生出一棵巨大的火樹。

    那些火花自天而降,竟沒有被深寒龍息凍凝,落到地面后,依然在燃燒,冰雪融化,梁木上吐出了火苗。

    世界變得明亮了很多,然而正是如此,夜色才能被清晰的看見。

    就像魔君的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74
發表於 2016-3-10 22:48: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伸手之間世界殊


    滿天火花裡,魔君抬起了頭,覆在臉上的那片夜色與山水,變得無比生動。

    那座碑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

    他看了斷碑一眼。

    只是一眼。

    斷碑忽然間縮小了十餘倍。

    這畫面極其神奇,或者說詭異。

    然後他伸手。

    他一伸手便接住了斷碑。

    斷碑再難前進一寸。

    更準確地說法是,當他的視線落下,當他的手掌接觸後,這座傳說級別的斷碑,便再也不肯往前進一步。

    因為斷碑認出了他是誰。

    魔君看著海笛說道:“孽障,竟敢用朕的武器對朕出手,也不知道該說你勇猛,還是愚蠢。”

    海笛眼中有無限恐懼噴湧而出,同時,他的盔甲縫隙裡,有無數煙塵不停噴湧而出。

    這些煙塵的噴湧,不是因為他的魔軀正在向天地間散發氣勢,而是被一道力量震出來的。

    在魔君說話的同時,他握著斷碑的手震動了兩萬四千八百次。

    身為魔族最強者之一,海笛的魔軀強度堪比金石,但依然無法承受如此高頻的震動。

    當愚蠢二字傳進他的識海裡時,海笛拿著斷碑的腕骨碎成了沙礫,緊接著,他的臂骨也碎了,然後肩胛骨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紋。

    就像是被灼烤了很長時間的牛骨或者龜骨,那些裂紋的走向是如此的神秘,令人恐懼。

    魔骨碎裂,血肉依然完好如初,只有海笛自己能夠看到手臂裡的沙礫、碎石以及紋路。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承受下去,必須想辦法逃走。

    十餘道顏色奇異的魔血,從他的肩膀處濺射而出,如樹般粗粗的手臂,飛向了天空。

    海笛自行斷臂,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魔君揮了揮衣袖,看似很隨意,很瀟灑,就像一名酒後作了篇新詩的書生。

    袖裡是被他的手握著的斷碑。

    衣袖輕輕一揮,斷碑輕描淡寫、卻又是那般不可躲避地擊中了海笛的後背。

    喀喇一聲響,就像是參天巨樹被蛀蝕了無數年,終於承受不住,從中倒塌。

    海笛的胸前出現了一個極其誇張的突起,就像是肥沃的平原上一夜之間隆起了一座山峰。

    一道難以想象的宏偉力量在他的魔軀裡肆虐,瞬間讓他的腑臟移位,裂開,就連魔核上都出現了裂紋。

    海笛無法承受這股巨力,變成了一隻紙鳶,慘然飄向著遠方的雪峰。

    看著越來越近的雪峰,身受重傷的他視線模糊,意識紊亂,卻沒有忘記一個重要的問題。

    為什麼會這樣?軍師的人呢?

    今夜他領旨而來,事先便知道,尋找並且殺死朱砂丹的主人並不是全部,所以看到陳長生後,並不是太過意外。哪怕後面看到本應早就死去的陛下重新出現在面前,他震駭,卻依然保有著希望。

    無數年來,魔族已經形成了某種心理慣勢,黑袍大人必然算無遺策。

    海笛以為,軍師既然派自己前來,肯定算到了這點,當然會有所安排。

    所以先前那刻,他才敢向陛下出手。

    他總以為會有別的變化發生。

    然而……沒有。

    事實就像眼前越來越近的雪峰一樣,那樣的寒冷並且堅硬。

    在最後的時刻,海笛忽然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夜晚。

    在那個夜晚,他見到了那位已經數百年未見的故人,更準確地說,是以前的主人。

    海笛明白了,閉上眼睛,在心裡歎了口氣。

    ……

    ……

    在遙遠的夜空那邊,海笛如山般的魔軀,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與真正雄偉的雪山比較起來,無論人還是魔,都顯得那樣的渺小。

    那個小黑點沒入了雪峰的中段,深深的厚雪裡。

    一道震動從遠處沿著地面傳回雪谷,緊接著是如雷般的沉悶轟隆聲,無數萬年積雪,從那座雪山上垮落。

    沒用多長時間,那座雪山的形狀便發生了極大的變化,與先前截然不同。

    海笛撞出的那個黑洞也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跡。

    魔族軍方前線統帥就這樣消失了。

    這件本應震動整個大陸的大事,在這個深沉的夜裡,卻顯得那般無足輕重。

    無論壯觀還是慘烈,都沒有人看到,沒有人在意。

    魔君沒有看,因為他不在意。

    他的視線離開琴弦後,第一眼望向的是那座斷碑,第二眼望向的是夜空裡的滿天火花。

    然後,他再次伸出手。

    這一次他的手直接穿過滿天火花伸到了夜空的最高處。

    一聲飽含憤怒與不甘的龍吟,從高空傳來,然後戛然而止。

    帶著無數雪霜與殺意的深寒龍息,就這樣消失不見。

    遮住夜空的玄霜巨龍急劇縮小,變成一個小黑點,然後在那隻無形巨手揮舞下,向著遙遠的天邊飛去。

    那個小黑點與空氣摩擦著,帶出一道刺眼的亮光,看著仿佛像是一顆流星,不知最後將會落在何處。

    深寒龍息消失,滿天劍雨也隨之一滯,兩道綠色的流光驟然斂沒,南客落在魔君的身後出現。

    她嬌小的身軀上到處都是傷口,血融進衣衫裡,看不出原初的顏色。

    魔君舉手投足之間,便震死了海笛,逐走了吱吱,破了這個局。

    雙方的差距太大,魔君根本不需要全力出手,只憑眼界手法與境界,便能輕易碾壓他們。

    再對南客出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陳長生喚回了所有的劍。

    破空聲在雪谷上方響起,呼嘯聲裡,數千道名劍歸來,懸浮於他四周的空中,微微振動,不斷發出嗡鳴。

    他看著前方,神情凝重,沉默不語。

    無論是湖園裡的殘火,還是飛灰,或者是從夜空裡飄落的餘光,都被森然的劍意切割成了碎片。

    看著這幕畫面,魔君的眼中現出一抹欣賞的神色,說道:“無論劍道修為、神識強度,還是真元數量,你都很不錯,不要說現在的年輕一代,便是當年陳玄霸、周獨夫,還有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不見得比你更強。”

    很明顯,在魔君眼裡,他和周獨夫、陳玄霸才是千年以來的最強者。

    與普遍意義的認知不同,他並沒有把太宗皇帝放到這個行列裡。

    陳長生身體微傾,對這份欣賞表示感謝。

    湖園裡殘著的火苗,照亮了他的臉,雖然神情凝重,但還是那樣的平靜,看不到任何慌亂與懼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75
發表於 2016-3-11 22:4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不談而判


    “這時候沒有誰會再來打擾我們了。”

    魔君完這句話後,咳了起來。

    他的咳聲仿佛是深谷裡的瀑布回響,很深很遠,面容上覆著的那片山水都隨之微微變形。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您的傷勢比在寒山的時候要重很多。”

    無數年前,魔君敗給了周獨夫一招,身受重傷,一直沒有痊愈,那年他潛入寒山,就是為了喝陳長生的血來治傷。在寒山裡,他與天機老人一番對峙,損耗不少念力,在回雪老城的途中,又在雪原上遇到了以靜待動多時的白帝。

    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讓他和白帝兩敗俱傷,這也間接導致了兩年前的那場叛亂。

    其後,他被黑袍與魔帥聯手打落深淵,雖被南客冒著極大風險救出來,但傷勢更重。

    千年來他一直都是魔君,實際上,千年來他也一直都是傷者或者說病人。

    現在他的實力準確來說只有全盛期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先前揮袖擊敗海笛看似瀟灑自如,可如果換作以前,他哪裡需要伸手?最關鍵是的,他現在的傷勢已經重到隨時可能死去,所以他才會急著找到陳長生……吃掉。

    魔君淡然說道:“就算傷勢再重些,我在這片天地之間也沒有幾個對手。”

    陳長生知道這是真話,看著眼劍鞘,說道:“但現在你沒有辦法再威脅到我。”

    安華和那名裨將,已經被他送進了周園裡,就算他這時候死了,魔君也沒有辦法殺死他們。

    這個事實讓他可以暫時不去擔心吱吱的安危,心情更加平靜。

    今夜,魔族已經失去了海笛這樣一位強者,只要他在死之前,把這一身血肉盡數焚為青煙,那麼魔君也必死無疑。

    他是教宗,但離神聖領域還極為遙遠,這樣算來怎麼都是劃算的——對人族來說。

    魔君面上那片山水忽然間變得寒意十足,仿佛由水彩變成了水墨:“你想自殺?”

    看著右手前方約三尺外焦黑地面上一個洞穴裡爬出來的驚魂未定的螞蟻,陳長生說道:“只能如此。”

    魔君指著他手上的那串石珠,說道:“你還有別的選擇。”

    陳長生知道他在說什麼,搖了搖頭。

    開戰之初,他曾經設想過,或者可以借助周園或者青葉世界暫避,但現在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

    首先,這很容易讓魔君抓住穿越空間的痕跡,借道而入。

    這個風險對別人來說並不大,但他面對的是魔君,要知道很多年前,魔君便曾經進入過周園,並且拿走了一塊天書碑,相信正是剛才海笛用的那塊斷碑,此時已經變回魔君腰間係著的那方石製小印章。

    其次,在寒山時他就已經確認過,如此近的距離裡,想要當著魔君的面進行空間穿越,非常困難。

    最後,陳長生不願意冒險。

    哪怕只有一點風險被魔君生擒,他都不能接受。

    ——只能談判,當然談判的基礎在於他有真的去死的決心,並且能清楚地讓魔君感受到。

    那麼他便不能有借周園暫避的想法,一點想法都不能有。

    魔君說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陳長生說道:“我自幼讀道藏,修道亦數載,很是艱辛,現在至少能夠確保,不知如何來,但知如何去。”

    魔君說道:“哪怕你死後,我可能為了泄憤去殺很多人?”

    陳長生說道:“我說過,我從來沒有救眾生的妄信,我只在意能夠看到的每一個人。”

    “是嗎?那你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

    夜風狂作,一具擔架從湖畔的廢墟裡飄出來,極其巧妙地越過數千道劍織成的森然劍陣,落在了魔君的腳下。擔架上面的那名年輕陣師依然昏迷不醒,黝黑的面部肌膚之下隱隱透著青意,似乎隨時可能死去。

    “這是真實的、你可以看到的具體的一個人。”魔君看都沒有看擔架一眼,盯著陳長生的眼睛說道。

    隨著他的言語,他臉上覆著的那道夜色漸趨深沉,那片山水卻反而添了幾分顏色。

    陳長生有些無奈。

    他本以為這場談判會像唐三十六以前說過的那樣,彼此提些條件,然後再如何。

    沒想到,對方直接一開始就把底線亮了出來給自己看。

    他確實不擅長談判,更不擅長在被威脅的狀態下,處理這樣複雜的問題。

    好在這個複雜的問題是選擇題,他可以用排除法來做。

    這道題有四個選項。

    他無法眼睜睜看著擔架上那名傷者被魔君殺死,甚至有可能是以最殘酷的手法折磨,因為不忍。

    他也不可能因此就真的棄劍投降,把自己變成一顆藥丸,獻給魔君服用。

    那麼便只剩下兩個選擇。

    還沒有到最後的絕境,自殺焚血這個選項可以往後挪一挪,那麼就只剩下最後一個方法。

    出劍。

    這是在很短的時間裡發生在他腦海裡的活動,他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了這個複雜的問題。

    出劍戰鬥然後去死,很是簡單,比不知如何選擇從而焦慮至極度日如年要好很多。

    他擲出了手裡的短劍。

    劍名無垢,也確實無垢,絕對光滑,絕對鋒利,劍身可以反映出一切景物。

    湖園裡被切碎的霜雪、到處飄拂的火光,以及有些微微變形的星辰。

    一道亮光撕破夜空,向魔君而去。

    數千道名劍,隨之而去,就像是一條龍。

    看著這幕畫面,南客眼瞳微縮,很自然地想起當年在周園裡的那場戰鬥。

    當時她憑借魂樞與金翅大鵬體合,境界堪擬神聖,然而最終還是慘敗在這條劍龍之下。

    現在陳長生當然要比當初強很多,但情勢變化,這條劍龍肯定沒有當時的威力,不過她還是有擔心,因為她的父親事實上一直重傷未愈,也因為這條劍龍,很明顯與周園裡的那條劍龍有所不同。

    仔細望去,便能發現,那數千道劍都在微微顫動,隱而未發。

    這裡的隱與發,不是說劍勢,而是劍招。

    那數千道劍之所以微微顫抖,給人一種隱而未發的感覺,是因為陳長生還沒有真正出劍。

    他賦予了夜空裡的每一道劍相應的一招劍法,此時尚在起勢。

    待數千道劍同時施展出自己的劍招時,會是怎樣的聲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76
發表於 2016-3-12 23:2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三千劍後


    看著夜空裡的數千道劍,南客眼瞳微縮。

    用神識同時控制數千道劍,已經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何況還要同時施展數千招不同的劍法……

    陳長生是怎樣做到的?

    至此時,她終于確認,就算陳長生沒有這些劍,沒有別的手段,只憑自身的神識、真元、劍道修為,便足以戰勝自己。她現在與陳長生正面做戰,如果不是擁有世間最極致的速度,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機會。

    魔君,是陳長生此生所遇的最強大對手,面對這樣的敵人,他當然要動用自己最強大的手段。

    夜空裡的這些劍,是他在劍道上最高水準、最完整的一次發揮。

    當年周園劍池裡隨他重獲自由的舊劍裡,有的送回了那些宗派山門,有的送給了友人,比如軒轅破得了山海劍,折袖拿走了魔帥旗劍,蘇墨虞和莫雨也各有所得,還有很多劍被唐三十六藏在了國教學院裡,他離開京都的時候沒有取走,再除卻年代過于久遠,需要劍意浸潤滋養、無力再戰的舊劍,如今還能夠與他一道戰鬥的劍,大概在三千左右。

    這些劍在藏鋒劍鞘裡已經多年,與他朝夕相伴,心意相通,鋒利如昨,其勢更勝當年。

    今夜,眾劍于夜色裡映照景物與光明,悄然成龍,分先后而至,卻又不分先后,劍意同樣森然,劍招卻各自精妙,極難應付,如果朱夜、寧十衛和那數百名高手、軍士還在湖畔,絕對會被一擊即潰。

    三千劍破空而至,仿佛把江水裡的萬道金鱗畫在了夜裡。

    魔君再次現出欣賞之色,感嘆道:“劍如其人,若你將來能破境入神聖,這道劍龍又會是何等樣壯觀瑰麗?”

    感嘆是遺憾,遺憾于那壯觀瑰麗的畫面不可能出現,因為陳長生今夜會變成他的食物。

    欣賞是居高臨下的俯視,是前賢對后人的評點與期望,是因為從容。

    三千名劍,劍劍不同,魔君只須一道琴音,便可從容破之。

    修長而穩定的手指,輕輕拔弄著琴弦,發出清冽的琴音。

    今夜琴音已經響過數次,先前第一次破掉陳長生的劍陣時,也曾經響起過。

    但那些都是零亂而碎的琴音,并不能成曲,更像是前奏或者間奏。

    這時候,琴音終于連綿而作,變成了一首曲子。

    魔君彈的琴曲是為所秋風所喜歌。

    秋風所喜是落葉,琴音清冽更勝先前,于夜色裡拂向四面八方,仿佛秋山,又自然離散,又如落葉本身。

    琴音盡情而出,說不出的蕭瑟、肅殺,迎向破夜空而至的那道劍龍。

    如先前一般,碎裂而明亮的火花到處迸散,照亮了天地,把那條橫亙天地間的劍龍,昭顯的更加清楚。

    三千劍開始劇烈地顫抖,有些難承琴音之傷,頹然下墜,有的難承秋風之力,歪斜飛向一旁。

    狂風起兮,琴音驟亂,劍龍微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剝去了鱗片,不時有劍離開。

    那些還在堅持的劍,顫動的更加厲害,有些相對較弱的劍身上,甚至已經出現了裂口。

    從當前的局勢看來,陳長生的三千劍飛臨之前,便會被這道琴曲摧散。

    但不知為何,魔君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凝重。

    這是今夜他流露出警惕的感覺。

    這時候,三千劍織成的劍龍,正在夜空裡不停地噴吐著火花。

    他望著其中某處。

    那個位置很不起眼,那朵琴音與劍身相交濺出的火花也很小,落在他的眼簾裡,卻有些微微灼熱。

    那朵小火花散開的軌跡,與本應有的軌跡之間,發生了一點非常小的偏差。

    這點偏差非常小,甚至可以說是微渺,普通人甚至陳長生自己都絕對無法看到,卻無法逃過魔君的目光。

    魔君漠然的目光,能夠洞悉這片天地的至理。

    那朵小火花的軌跡偏差,意味著那個位置的空間,發出了很輕微的變形。

    空間變形,是因為有極為沉重的物體,隱藏在那朵火花的後方。

    誰都知道,火花是琴音與劍的磨擦撞擊。

    能夠讓空間變形的事物,按道理來說,必然極大,比如整座寒山。

    但那個物體,能夠藏在火花的後面,必然極小。

    世間何物體量如此小,卻又是那樣的沉重?

    或者,那才是陳長生隱藏到最后的真正手段?

    魔君忽然揮手。

    琴弦盡斷。

    破音亂出。

    古琴瞬間毀滅,變成無數木渣與斷絮。

    那些木渣與斷絮,與破裂的琴音,一道向著夜空裡而去。

    無數清冽、或者刺耳、或者沉重的撞擊聲響起。

    夜空裡的劍龍,濺射出更多的火花,然后漸漸散開。

    三千劍裡蘊藏著的劍招還沒有來得及施出,便被魔君直接破掉!

    漫天火花如遇清秋,數息間便告凋殘,夜空裡的畫面變得清明起來,有些事物再也無法隱藏自己的身形。

    有顆很小的石珠,正在夜色裡向著魔君飛去。這顆石珠飛的很慢,給人的感覺很沉重,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同時它也牽引著周遭的天地,讓近處的空間都有些微微變形。

    魔君的神情有些微妙,說道:“周園果然落在了你的手裡。”

    這句話自然是對陳長生說的。

    然後,他舉起右手,隔空指向了那顆小石珠。

    今夜他第一次舉手,便接住那座天書碑,然后把海笛生生砸進了遠處的雪峰裡。

    第二次舉手,他抓住了夜空高處的黑龍,扔到了更加遙遠的天邊。

    這時候,他第三次舉起手來,神情要比前面兩次更加嚴肅。

    他的動作很細微,仿佛要去拈云,同時又很壯闊,仿佛要去摘星。

    隨著他的動作,小石珠緩緩地停了下來。

    同時,他的那塊印章飄離了衣帶,也來到了夜空裡。

    印章與石珠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對峙著,微微振動,發出嗡鳴。

    彼此深蘊其間的狂暴氣息,漸漸安寧。

    仿佛故友重逢,又像是仇人相見,各有心思,沉默不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77
發表於 2016-3-14 22:5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還有一劍


  那顆石珠看著很普通,那塊印章也沒有任何特異之處。

  只有神聖領域的非凡者,才能清晰感知到裡面蘊藏著足以掀翻天地的狂暴能量。

  從很多年前潛入周園後,那塊印章便一直繫在魔君的腰間,對此他非常有經驗。所以他可以斷定如今周園落在了陳長生的手中,只是暫時沒有想明白,以陳長生的境界如何能夠使用那顆石珠。

  要知道,即便以他如此高妙的境界,也要小心謹慎地應付,陳長生憑什麼可以?

  又有三顆石珠從夜色裡飛了過來。

  魔君臉上的世界裡忽然落了一場風雪,顯得無比肅殺。

  神念微轉間,印章的夜空裡的位置發現了一些極微妙的變化,微風無由而生。

  魔君散發出來的深沉如夜色的氣息,隨之變得異常光明正大,彷彿神聖。

  印章的位置以及他氣息的變化,落在了那四顆石珠的身上,這是接觸,同樣也是詢問,是交流。

  三顆石珠裡的狂暴氣息,也漸漸安寧下來。

  石珠與印章懸浮在夜空裡,反射著星光,微微發亮,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星辰。

  它們之間的彼此位置相對靜止,彷彿永恆不變,就像是一幕星圖。

  這都能行?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心神震撼,覺得迎面而至的夜風變得更加寒冷,甚至有些刺骨。

  「當年我在天書陵裡觀星圖而悟定星之妙詣,沒想到,時隔千餘年後,才有機會第一次用到。」

  想起那些往事,便是魔君都心生感慨,看著夜空裡的石珠與印章,彷彿看到了將來。

  陳長生在周園裡得到的天書碑,毫無疑問是此子最強、也是最後的手段,現在已經被破。稍後,他將飲盡陳長生的真血,再得到如此多座天書碑,相信與他纏綿千年的這些傷勢將會一朝盡愈,境界甚至可能再有突破。

  然後他會回到雪老城,將那些叛徒盡數殺死,把逆子打落深淵,重登王位,率領大軍一路向南,過天涼而入京都,破離山而至南海,一統大陸,再造無數大船經東海而降大西洲,成為真正的世界之主!

  最後……他將率領三族聯軍遠征,以浩浩蕩蕩之勢,橫掃整座聖光大陸,完成前所未有的偉業!

  無數畫面,在魔君眼前掠過,他霸氣漸生,唇角漸揚,快意至極。

  他向夜色對面揮袖,輕而易舉地擊落最後的數十把劍。

  這一刻,他以為自己便要見到最美好的結局,卻未曾想到,先見到了一雙眼睛。

  那是陳長生的眼睛,明亮而平靜,認真而專注,看不到任何絕望,就連挫敗的情緒都沒有。

  陳長生沒有留在原地等待著失敗的結局,從出劍的第一刻開始,他便已經離開地面向著魔君掠了過去。

  貫穿天地的三千劍後是天書碑,天書碑後是他的人,他的手裡沒有劍,卻拿著一封信。

  那封信已經撕開了一道口子。

  看著那封信,魔君眼瞳微縮,生出一抹強烈的警意。

  今夜他的實力不復全盛時期,並不是不可戰勝,但他依然強大,尤其是境界與意識,始終處於這個世界的最高處。

  能讓他本能裡感到警意的人物,不過寥寥數位。

  大西洲有一位。

  白帝城有兩位。

  京都現在只剩下一位。

  這封信出自何處?又是哪位的手筆?

  ……

  ……

  這片大陸歷史上最著名的書信,是無數年前,魔族大學者通古斯與人族教宗之間的通信。天地間智識最高的兩位大人物,無視人族與魔族之間的血海深仇與敵意,在那些書信裡討論了很多重要的問題,然後公諸於世。

  無論是雪老城裡的長老會還是京都裡的皇室,對此都深表擔憂,都想反對,但沒有人敢表現出來,因為他們的地位太高。當時沒有大周王朝,道門依然是國教,教宗擁有極高的威望與權勢,通古斯做為數代魔君之師更不用說。

  其後大概便是二十年前國教學院血案之後,在世間流傳甚廣的那張討天海檄。

  雖是檄文,也可以算做是陳氏皇族以及國教舊派勢力,對天下人寫的一封信。

  最近數年,最著名的當然是蘇離帶著聖女去異大陸之前留下的幾封信。一封信在長生宗斬殺以及重傷了數名長老,破了山門大陣,斷了某條隱秘的後路。一封信在漢秋城外的萬柳園裡,斷了朱洛一臂。一封信在國教學院裡傳了陳長生劍意,斬退了另一位八方風雨無窮碧,最後還在京都的夜空裡與天海聖后的木釵小鳳戰了一場。

  除了寫信的蘇離、送信的徐有容以及國教學院數人,沒人知道蘇離留給這個世界的信其實是四封。

  有三封信已經撕開用掉,還有一封信始終藏在陳長生的懷裡。

  在天書陵的時候他沒有用,因為在聖后與教宗之間,他不知如何自處,而且就算用了也沒有辦法改變當時的局勢,殺周通的時候沒有用,因為他有信心,而且這封信太過重要並且唯一,用在周通的身上太過浪費,唯一一次他差點動用這封信,是林老公公入國教學院決意殺人的那時,以及那夜……他的老師商行舟趁風雪而至。

  今夜,他的對手不是普通人,是魔君。

  對著這位傳奇,甚至傳說,陳長生沒有任何僥倖的想法,毫不猶豫施出了全部的手段。

  周園的劍,天書陵裡的碑,還有這封來自離山的信。

  信紙驟碎,一道無形劍意扶搖而上,侵凌星辰。

  星光驟斷,劍意歸真,直刺魔君。

  一聲輕微的裂音在夜空裡響起。

  似水被斬成兩截,似雲被切成兩端,似天空被分做了兩半。

  那片山水被斬開了。

  那個世界被斬開了。

  那片夜色被斬開了。

  魔君臉上籠罩了無數的重重霧意,被那道凌厲至極的劍意強行切開。

  真實出現在天地之間。

  驟然挑起的墨山般的鐵眉。

  無比寒冷彷彿幽潭的鷹眸。

  魔君雙掌一併。

  就像是江河兩岸對坐無數年的兩座山峰合在了一起。

  那道蘇離留下的劍意,被夾住了。

  一道筆直而清晰的傷口,出現在魔君的臉上。

  就在墨山之間,就在幽潭之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78
發表於 2016-3-17 22:22: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最後三劍、夜色以及睜開的眼


  陳長生最強的手段到底是什麼?按道理來說,當然是天書碑,無論是他在凌煙閣王之策畫像裡拿到的那塊黑色石頭,還是在腕間已經繫了好幾年的來自周園的石珠,都是天地間最重要的事物,最無可替代的至高存在。

  只是天書碑過於高妙,以他現在的境界根本無法完全徹悟,平時只能拿來溫養神識,無法用於戰鬥,但今夜他還是把天書碑藏在三千劍後,向著魔君擲了過去,因為他很清楚,魔君是世間最瞭解天書碑的人,那麼很可能會被撼動心神。

  撼動心神是相對文雅的說法,如果粗陋一些,其實就是想嚇魔君一跳。

  讓魔君嚇一跳,如此才能把最後一劍隱藏好,斬出一個想不到。

  現在看起來,他的想法成功了。

  魔君面上的山水與夜色被一劍斬開,眉眼之間出現了一道清晰而細直的劍傷,鮮血從裡面淌流而出。

  魔君的血當然不會是紅色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竟然也不是綠色的,而是金色的。

  看著塗滿金血的魔君的臉,陳長生忽然想起光明正殿石壁上的某張臉。

  那是天神,亦是魔神。

  一道冷酷至極的聲音響了起來,在雪嶺之間迴蕩,漸要響徹天地之間。

  群山之間寒風呼嘯,遠處孤峰間還在崩落的雪勢,變得更加恐怖,越過山嶺豁口,數十里外的高陽鎮上無數燈破碎。

  魔君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說道:「就算蘇離親至,也無法一劍斬死我,更何況,這只是他留下的一道劍意。」

  說話的時候,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異常漠然,莊肅無雙,絕對神聖。

  然後,他忽然笑了起來,露出了滿口整齊而潔白的牙齒。

  這一笑,那張神聖的臉上便有了生命的情緒,並不安寧,只是原始野蠻而恐怖。

  陳長生看著魔君的白牙,身體寒冷,離開西寧鎮去往京都,再到今夜,他曾經最大的不安源自真血的誘惑,但事實上,這些年來真正表明心跡,就想吸掉他的血、吃掉他的肉……只有魔君,而且他已經是第二次嘗試了。

  一道難以想像的宏大力量,直接碾碎了蘇離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道劍意。

  那道帶著原始洪荒氣息的力量並沒有就此消失,而是沿著夜色裡的劍意消失的通道,向著陳長生湧去。

  無數道細微的聲音密集地響了起來,就像盛夏陡然迎來一場霜降的林子裡,無數昆蟲落到了微硬的地面上。

  陳長生的臂骨瞬間斷成了數百截,緊接著肩胛骨與胸骨上也開始出現裂縫,就像他此時腳下乾涸的湖底。

  一口鮮血從他的嘴裡噴了出來,擊打在了魔君的臉上。

  金色的血液被血紅的顏色沖淡,那片殘破的山河彷彿來到了暮時,夕陽照著無數渾身是血的死者。

  與那道鮮血的方向相反,陳長生離開了地面,向後掠出。

  魔君眼裡閃過一抹異色。

  為了破掉蘇離的這道劍意,他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被壓制了兩年時間的傷勢再次暴發。

  然而,陳長生卻沒有死,甚至還能動,這明顯超出了他現在境界能夠承受的極限。

  看起來,他的身體甚至要比魔族強者的身軀更強,這是為什麼?

  寒冷的夜風呼嘯著,在倒掠途中,陳長生的身影時隱時現,極難捕捉,甚至彷彿同時在數個位置出現。

  夜色裡有無數繁星,他的腳踩破夜色,踏的正是星位,從倒掠之初,他便動用了耶識步。

  他的身體在黑龍真血裡浸泡過,擁有難以想像的強度,這是他為魔君帶來的第二個想不到。

  這是他逃離的最後機會。

  他只需要再踏出最後一步,便能破夜色而去,去往湖園廢墟裡某處。

  那處有準備好的陣法,還有一條極隱秘的通往群山深處的通道。

  當然,就算他去了那處,也不見得就能逃出生天,畢竟今夜他的對手是魔君。

  再多的手段,再多的準備,再多的想不到,都無法給他提供更多的信心。或者正是因為沒有完全的信心,在踏出最後一步之前,陳長生隔空抓向了夜空裡的那塊黑色石頭,同時,神識落在了地面上。

  在魔君身前有副擔架,擔架上躺著那位年輕陣師。

  陳長生有信心能把這名年輕陣師送進周園裡,這樣就算他無法活下來,年輕陣師應該還會有希望。

  然而,就在他的神識落在擔架上時,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道極其微弱卻又詭異的氣息,順著他的神識進入了他的身體,攻擊了他的幽府。

  這次攻擊很隱秘,並不強大,卻非常精妙地影響到了他的真元運行。

  最關鍵的是,他這時候正在用耶識步。

  差之毫釐,失之。

  南轅北轍,誤之。

  他下一步本應踏在數十丈之外的一株老梅旁。

  現在,卻踏空了。

  他的腳落在了夜空裡。

  這裡更加寒冷,風勢更疾,因為這裡是距離地面數十丈的高空。

  寒風呼嘯,一道陰影遮蔽了星光,同時到來的還有一聲暴戾冷酷的鳴嘯。

  劇痛從他的肩與頸處傳來。

  南客出現在他身後,鋒利而帶著幽綠色澤的指尖抓住他的雙肩,抓著他向更高的夜空裡飛去。更恐怖的是,她的雙翼之間彷彿多出了一道無形的細線,不停地切割著他的咽喉,只是瞬間,便已入肉,鮮血開始淌落。

  魔君看著夜空裡的畫面,舔了舔唇邊的血,平靜裡有著期待。

  擁有世間速度最快的女兒,他根本不用擔心陳長生能夠逃走。

  陳長生被南客制住了,看似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只能等著被殺死或者被吃掉。

  就像他這時候身處寒冷而高遠的夜空,沒有任何借力之處

  但他不會就此投降,命運都無法讓他臣服,更何況是真實的敵人或者說困境?

  當年在荒原裡,他向蘇離學了三劍。

  此時他毫不猶豫動用了其中威力最大的燃劍。

  這一劍裡有三招劍法。

  國教真劍又名殺戳之劍,當年大朝試最後一戰時,他曾經憑這一劍逼退了苟寒食。

  離山法劍最後一式,當年在周園,梁笑曉用這一劍自殺,把他逼的頗為狼狽,而他也曾經用過。

  今夜他把這最決然的兩劍同時施展了出來。

  他不相信南客有能力阻止自己……去死。

  至於最後那一劍……當然必須是離山的金烏秘劍。

  把這天地人都燒個乾淨,你還能如何?

  南客沒有看懂他的劍意,但感覺到了他的意圖,冷漠如她也感到了一絲悸意。

  這三劍太決,太絕了。

  魔君冷酷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想死?沒那麼容易。」

  陳長生的血肉是他最後的希望,他不會允許被任何人奪走,包括陳長生自己。

  他伸手向天,便有一片夜色,向陳長生落下!

  他要用無比霸道的最強魔功強行吞噬掉陳長生的最後三劍!

  他的神情是那樣的凝重,是那樣的專注,以至於沒有發現……

  就在他的身前。

  就在他的腳下。

  就在那副擔架上。

  那名年輕陣師,忽然睜開了眼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79
發表於 2016-3-17 22:33: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星空殺


    從戰場到亂山到松山軍府再到這片雪嶺,從來沒有人看見過擔架上的這位年輕陣師睜開過眼睛。

    在所有人看來,他早已奄奄一息,必將傷重不治。

    這時候,他的眼睛睜開了。

    他的眼神最淺的表層是乾凈明亮的天真,稍微深入便能看到彌散著蠻荒氣息的殘忍。

    天真與殘忍是截然相反、卻又經常相伴而生的兩種情緒,合在一起便極為復雜,非常幽深。

    此時,南客與陳長生在高遠而寒冷的夜空上方。

    陳長生準備用最后的三劍,斷絕魔君所有的希望。

    魔君準備用最霸道的手段,斷絕他的希望。

    沒有誰注意到年輕陣師睜開了眼睛,也沒有誰發現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前些天,在那場雪原大戰裡他受了不輕的傷,傷口便在那裡。

    年輕陣師的手離開胸口,手上帶著一些汁液,同時還有一樣事物。

    那個事物是一個杵狀的石制物品,上面不知道是因為染著血還是別的什么緣故,顯得格外斑駁。

    年輕陣師握著石杵,向魔君的小腹刺了過去。

    他躺在擔架上,只能從下向上出手,角度與心意,都顯得異常陰險而歹毒。

    但他卻像是在做一件異常神聖的事情,甚至顯得有些虔誠。

    他的動作并不緩慢,很隨意,卻又特別謹慎專注。

    整個過程,悄然無聲,就連一絲風都沒有帶動。

    就連魔君都沒有發現,但他不是能夠被輕易暗殺的對象。

    他沒有發現這根陰險的石杵,夜空裡的那方印章感應到了。

    石印章是他當年從周園里帶走的一塊天書碑,與他在天地間同游數百載,早已參悟,合為一體。

    如果有誰試圖威脅到魔君的生命,石印章便會自動生出反應,開始防御,然后反擊。

    數百年來,無論人族還是雪老城裡的元老會,不知道有多少強者試圖暗殺魔君,都沒有成功,包括先前那場戰斗裡,海笛之所以敗的那般慘,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那塊石印章不再理會其余數顆石珠,在夜色裡消失。

    下一刻,它出現在魔君的小腹前,迎向那根石杵。

    按道理來說,無論這根石杵是用什麼材質制成,都不可能比天書碑更強,下一刻,便會被擊成齏粉。

    然而,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在下一刻發生了。

    石印章靜止在了夜風裡,不再試圖毀滅那根石杵。

    它仿佛在無數萬年之前便已經認識對方,甚至主動讓開了一條道路。

    沒了印章牽制,其余數顆天書碑化成的石頭,伴著嗤嗤的聲響向夜色裡飛逝,星圖頓時破掉。

    魔君終于感知到了危險,卻已經晚了。

    他低頭望去,只見一把石杵深深地插進了自己的小腹。

    石杵的另一端被那名年輕陣師握在手裡。

    魔君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石杵上的寒意。

    當然,更令他感到寒冷的是那名年輕陣師的臉,以及那根石杵散發著微微的氣息波動。

    無數道微弱卻似乎永遠不會消逝的氣息波動向著夜空飄去,仿佛要把他的位置告訴給整個世界知曉。

    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別的、所有的世界。

    這根神秘的石杵究竟是什麼?

    人族的道藏裡沒有記載,白帝城也沒有它的消息,只有雪老城魔宮的主人才會知道它的來歷。

    因為這根石杵以及與它相關的故事,是魔族的不傳之秘。

    魔君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這是一件從來沒有在世間出現過的神器。

    星空殺。

    夜空裡響起一道憤怒的鳴嘯。

    綠色的雙翼撕裂夜色,南客如流光般向著地面掠回,陳長生則是被扔了出去。

    就在她的狂暴氣息將要接近之前的那刻,那名年輕陣師從擔架上浮起,悄然無聲飄到了數十丈之外。

    他就像是地面上的流塵,隨意而行,身法極為詭異,當然,也展露出了極為高妙的境界。

    如果是平時,南客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趁著這個機會把他殺死,但此時不行。

    她向魔君撲了過去,然而,還沒有來得及近身,便被魔君一袖拂到了遠處。

    陳長生也摔落到地面上,就在離魔君不遠的地方。

    只需要再次伸手,魔君便可以把陳長生殺死或者制住,然后飲其血,啖其肉,就此重獲新生,得見自由。

    但他沒有這樣做,甚至看都沒有看陳長生一眼。

    千年的舊傷,千年的野望,都在陳長生的身上,忽然之間,他卻似乎不再在意了。

    魔君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看著刺進小腹的那根石杵,然后伸手拔了出來,扔到了地上。

    石杵上面的斑駁痕跡,已經被金色的魔血侵噬無蹤,只剩下粗礪的表面。

    但有些事物殘留在他的小腹裡,隱隱發著幽藍的光,就像是一顆星辰。

    那團幽藍的光在向著星空散發著微弱的氣息波動。

    衣帶在夜色裡拖出道道殘影,印章破空而起,呼嘯而落,然后靜止。

    沒有人知道,倏乎間,他已經去了千里之外,然后,又回到了原地。

    無論在哪裡,他都無法擺脫那道幽藍的光。

    那道微弱的氣息都不會受影響,清楚地繼續向星空標明他的位置。

    果然,無法擺脫的就是命運啊。

    魔君望向頭頂的星空,露出一抹極為復雜的神情。

    那是不屑,是憤怒,是不甘,最終化作了一縷感慨。

    命運便是星空。

    如果星空要殺你,你又如何能夠避開?

    他的神識飄搖而上,超越時間的概念,穿越漫漫星河,來到極遠處的那顆紅色星辰旁。

    命星不停地向他提供著溫暖以及能量,信心還有勇氣。

    此間離地面極為遙遠,仿佛已經到了星河的彼岸,無比空曠,只有寥寥數顆星。

    他望向更遙遠的、更幽深的那邊,忽然生出一抹悸意。

    那邊的無盡夜色裡,仿佛還有無數顆星辰,隱隱若現,未知神秘而令人恐懼。

    忽然,從那些遙遠的仿佛并非真實的星辰裡生出了一道明亮的光柱,向著他的命星而來!

    汗水瞬間打濕了陳長生的衣衫,然后被凝成雪霜,因為恐懼。

    這道光柱是何物?從哪裡來,又要往哪裡去?

    幸運的是,那道光柱沒有擊中他的命星,而是擦肩而過。

    其后,光柱繼續向著星河之間而去,向著這個世界而來。

    陳長生的身體無比僵硬,無法動彈,也無法發出聲音。

    魔君抬頭看著星空,神情漠然,不知在想著什麼。

    遠處傳來南客憤怒的喊叫聲。

    一道光破開夜空,落在雪嶺間。

    落在了魔君身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80
發表於 2016-3-17 22:41: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黑山白水,一處明亮


    這道光柱不是來自星辰,而是來自更遙遠的未知的世界,落在地面上卻只有一丈方圓,可以想見是多麼的凝練。

    只有最為純淨強大的能量,甚至傳說中的神明,才能創造出如此凝練的一道光。

    看起來,這道光很像是國教的聖光,但魔君知道不是,陳長生更加清楚,他們都知道這道光來自何處。

    聖潔的光柱裡,魔君的衣衫微微飄動,臉上殘破的山水被盡數洗去,容貌正在急劇的變老。

    那塊天書碑化成的印章,不知何時離開了光柱的範圍,靜靜地懸停在夜空裡。

    印章對著光柱裡的魔君,輕輕晃動,彷彿有頗多感慨,有萬千追憶,又似是在向一位老友告別。

    下一刻,那道光柱消失了。

    雪嶺湖園沒有任何變化,沒有山崩雪塌,沒有天地異變,沒有深淵降臨,一切如前,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魔君站在原地。

    南客正在趕來。

    那名年輕陣師臉上的情緒非常複雜。

    他看著魔君,欲言又止,如是三次,最終沉默。

    魔君收回望向星空的視線,看著年輕陣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南客來到場間,看著當前的畫面,也沉默了。

    再找時間的沉默,終究是要被聲音打破的。

    “您快不行了吧?”

    年輕陣師望著魔君輕聲問道,顯得很小心翼翼,還帶著點怯意。

    魔君說道:“如果你連這都無法確定,卻冒險來南方,那便是愚蠢。”

    年輕陣師很確信自己絕不愚蠢,於是笑了起來。

    他開懷大笑。

    就在下一刻,他臉上得意的笑容便消失無踪,變成了悲傷的淚水。

    他放聲大哭。

    他笑著哭著,欣喜卻又悲傷,痛苦卻又快活,謙卑卻又狂妄。

    他就像個喜怒無常的孩子,帶著委屈以及幾分驕傲,看著魔君抽泣道:“這次可以了吧?”

    魔君嘆道:“可以了。”

    年輕陣師哭著說道:“那這次你總會死了吧?”

    魔君平靜說道:“是的。”

    年輕陣師的神情變得有些緊張,舔了舔髮乾的嘴唇,問道:“我這次是不是表現的很好?”

    魔君用帶著讚賞的眼光看著他,說道:“這個局確實很不錯。”

    聽著讚揚,年輕陣師的臉上頓時多了很多光彩,便是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起來。

    他向魔君走了過去,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就像孤峰上滾落下來的一塊石頭。

    南客的臉色有些蒼白,想要過來,卻被魔君用眼神阻止了。

    年輕陣師走到魔君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似乎不想讓魔君感到一絲痛楚。

    然後,他看著魔君很認真地問道:“爸爸,疼嗎?

    魔君看著年輕陣師,眼裡滿是寵溺與滿足,說道:“還行。”

    年輕陣師舉手擦掉眼睫上懸著的淚珠,說道:“我也不想這樣的。”

    就在說話的同時,他的右手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般落在了魔君的胸口。

    那是一把黝黑的、無法反任何光芒的短劍。

    那把短劍深深地刺進了魔君的胸口,金黃​​色的血從短劍的劍柄裡湧了出來。

    看起來,這把短劍竟然是中空的。

    魔君痛苦地咳了起來,說道:“你……不該用……這把劍。”

    “因為這是您友人的遺物?”年輕陣師把黑色短劍從魔君胸口抽了出來,看了不遠處的地面一眼,帶著賭氣意味說道:“那個傢伙都能用龍鬚做劍,我是您的兒子,憑什麼不能用?”

    陳長生躺在那裡。

    年輕陣師把魔君的手從身下拉了出來,費力地一根根掰斷魔君的手指,從裡面拿出來了一個東西。

    魔君的神情依舊平靜,像是根本感受不到斷指的痛苦。

    那是個像羊角梳狀的東西,不知是何物,應該是他最後的保命手段。

    先前如果年輕陣師沒有及時出劍斷絕他的最後生機,或者還真有可能被他找到反擊的機會。

    “大姑提醒我,對著您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年輕陣師看著那羊角梳,心有餘悸說道:“可我再如何小心也想不到,天魔角居然在您的身上。”

    他把羊角梳很小心地放進懷裡收好,望向魔君笑著說道:“您不是說二十幾年前小姑離開雪老城的時候,把這件聖物偷走了嗎?爸爸,您真狡猾,我們都還以為它在離山呢。”

    魔君笑著說道:“你小姑愚蠢到被小小蘇騙走,我總要給他些教訓。”

    年輕陣師想著當年長生宗裡的血案,感慨說道:“教訓何止於此?好在現在您應該沒辦法再繼續教訓我了。”

    此時魔君生機已絕,手段全無,再沒有辦法做出反擊。

    年輕陣師確認了所有細節,才真正地放下心來,坐在了魔君的身旁,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喘息了片刻才終於平靜,忽然,他看著星空笑了起來,又搖了搖頭,似乎有說不盡的感慨。

    “其實我也怕啊,但怎麼辦呢?總還是要做,好在最後我還是贏了。”

    無論最開始的沉默還是後來這般癲狂,無論站著還是坐著或者躺著,魔君、年輕陣師還有南客,其實都很像——外顯或者有所差異,但精神氣質其實完全相同,尤其是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他們就像是雪原極北處的黑山、白水還有那輪血月,散發著殘酷、血腥、神秘的意味,卻又無比和諧。

    如果沒有人打擾,或者這幕畫面會持續更長時間,然而,這幅畫裡終究有個人。

    也正因為他是人,所以他不可能站在這幅畫裡。

    陳長生站起身來,這幅畫便頓時多了些明亮的顏色。

    那抹無比堅定的明亮來自於他的眼睛,還有他的聲音。

    “從戰場到松山軍府再到這裡,已經有很多人為了保護你,為了救你而死去,如果你贏了,那他們呢?”

    他看著那名年輕陣師說道:“不管你是誰,不管你為何而來,這都是不對的。”

    年輕陣師看著他,有些意外他還能站起來,然後,唇角露出一抹帶著嘲諷與奚落意味的微笑。

    “教宗大人果然如傳聞當中一樣古怪,只是你又還能做些什麼呢?”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22:3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