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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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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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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22:51: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年輕的魔君,霧後的真相


    說著教宗大人,卻沒有半分敬意,甚至還帶著嘲諷與奚落。

    無論是敵是友,這種天然而成的感覺,說明這名年輕陣師的真實身份必然非同尋常。

    先前陳長生準備離開的時候,曾經試圖把此人送進周園,保住對方的性命,結果被一道極微渺的真元偷襲,幽府受震,耶識步亂,非但沒有成功把對方送進周園,自己更是遇著了極大的危險,險些被南客殺死。

    如今看來,當然就是此人做的手腳。

    陳長生看著他手裡的黑色短劍,覺得有些寒冷。

    這把黑色短劍應該與他的無垢劍來歷相仿,都是由真龍鬚煉造而成。

    他的無垢劍是黃金巨龍的龍鬚,這把黑色短劍想必是當年那只玄霜巨龍的龍鬚。

    只是不知道是魔君入周園的收獲還是更血腥的來歷,無論哪種都讓他覺得有些心寒。

    就像眼前的這對父子剛才的對話與行為。

    是的,魔君是這名年輕陣師的父親。

    從年輕陣師喊出爸爸兩個字開始,陳長生便知道了他是誰。

    兩年多前雪老城叛亂后,魔君所有的兒子或者死或者囚,只有一個例外。

    那就是新的魔君。

    也就是這位年輕的陣師。

    整個大陸也只有他才敢對陳長生這個人族教宗如此輕蔑。

    陳長生很清楚,今夜自己可能改變不了什麼,但他想說幾句話,因為他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如果這件事情與他無關,他自然不會在意,然而斷橋兩側,有好幾具尸首。

    這些人是從松山過來的,山路漫漫,覆著冰雪,還要抬著擔架,很是不易。

    終於到了這裡,擔架上的年輕陣師睜開了眼睛,這些人卻死了。

    再往前推想,年輕陣師裝作身受重傷,被人從戰場上救了下來,想必也死了不少人。

    如果周通還活著,如果這時候在場的是莫雨,應該能很快便能分析清楚整件事情。但他可以把三千道藏倒背如流,卻無法看穿這些,所以他要替這些死去的人問個明白。然而就像年輕陣師說的那樣,就算問明白了,他又還能做些什麼呢?

    陳長生不會想這些,繼續問道:“就算你在松山軍府有叛徒接應,又怎麼能瞞過這麼多人?”

    “要確保有人能找到你,并且把我抬到這裡來,這確實很麻煩——松山軍府的傷員那么多,你定下的規矩又太復雜,想要完全算清楚,確實很難,就算是軍師大人親自安排,只怕也很難做到。”

    年輕的魔君微笑著說道:“好在我不需要操心這些事情,自然會有人替我處理。”

    陳長生看著他的眼睛問道:“誰?”

    年輕的魔君說道:“除了唐家,你們朝廷裡有很多人也一直想找到朱砂丹的主人,不是嗎?”

    陳長生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你想說什麼?”

    “我說的不是剛才那些廢物,我說的是你的老師。我在外逃亡了兩年的父親和妹妹都能知道你就是朱砂丹的主人,他怎麼可能會想不到?只不過你藏的確實很好,如果不是經驗不足,如果不是他太了解你,還真不容易找到你。”

    年輕的魔君微微挑眉,帶著絲嘲弄與同情說道:“現在你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考慮怎麼瞞過松山軍府的這些人,怎麼瞞過唐家,因為這本就不是我的局,而是你老師商行舟的局。”

    無論是唐家的想法,還是朱夜、寧十衛、天海家以及相王這些朝廷大人物們的想法,最終都無法越過商行舟的想法。做為大周皇朝毫無爭議的第一人,他站的最高,看的最遠,對局勢的掌握最為全面準確,才能隨意借來一用。

    借勢,為的是殺人。

    商行舟要殺的人,當然就是陳長生。

    雪嶺微寒,湖園早殘,陳長生低著頭,形只影單。

    雪嶺很荒僻的某處山崖上,唐家十七爺捂著咽喉緩緩的倒了下去,臉上滿是驚恐與不可思議的神情。

    崖間到處都是死人的尸首與被凍凝的鮮血——這些人都是先前被他殺死的,現在,他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雖然鮮血還在從他的手指裡不停地向外流,但已經看不出來太多分別。

    那位前英華殿主教走到唐十七爺的身前,臉上的拘謹不安與悸意早就已經消失無蹤,變成一片漠然。

    “二爺的意思很簡單,你也知道,殺死教宗當然是大功一件,卻也是一件大罪,我們汶水唐家也承擔不起,所以你把這些人都殺了,可問題在于,親自布置此事的你,難道很正常能活著嗎?你死後,再沒有任何人能把教宗的死亡與我汶水城聯系在一起,相反,我們唐家還可以借助此事對朱家和天海家發難,或者再過幾年,漢秋城裡的絕世宗便要改個名字。”

    神官服在寒冷的夜風裡輕輕的飄著,花白的頭發與淡漠的聲音也一樣——唐十七爺已經死了,自然不會說話,但他還是很認真地解釋著,給人一種感覺,仿佛從今夜之後他再也沒有什麼機會說話了,顯得格外珍惜,甚至有些貪婪。

    “這才叫死得其所,死有其用,不然你就不過是個廢物罷了。”前主教看著唐十七爺頸間恐怖的傷口,神情漠然說道:“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二爺讓你知道,就憑你又怎麼可能找到教宗大人?”

    說完這句話,他望向下方那片湖園,因為隔得太遠遙遠,無法看清楚具體的畫面,但他已經已經看到了將來——今夜出現的所有人都死了,再沒有人知道真相,知道教宗陳長生究竟是因為誰而死。

    “你在撒謊。”

    陳長生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年輕的魔君說道:“和你聯手的不可能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年輕魔君有些意外他這麼快就做出了判斷:“為什麼?難道你以為你老師是個仁義君子?”

    陳長生說道:“他當然不是仁義君子。我不喜歡他的很多做法,但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當初為了推翻天海娘娘,他可以與黑袍形成默契,但他絕對不會向魔族借力,更不要說和你這個魔君合作。”

    年輕魔君感興趣問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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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0 10:5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二章 簡單故事


    從數百年前開始,魔族軍師黑袍便開始在南方的人類世界裡發展奸細,雖然表面上看來,進展并不是太順利,但實際上有誰知道,究竟已經有多少人暗中效忠了魔族?周園裡的故事,早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黑袍一直都是年輕魔君敬重并且愿意學習的對象,對他來說,任何人類都可以成為他收買的對象,只要對魔族的大業有利,哪怕是殺父仇人他也可以一笑泯之,如果對方真的很重要,他甚至愿意付出更大的代價。

    商行舟現在是人類世界裡的最重要的大人物,按道理來說這樣的人根本無法收買,因為魔族無法提供更多的好處,但對魔族來說,機會依然存在,因為商行舟與陳長生之間明顯有問題,可以嘗試著利用。

    既然有機會,那便有可能,為何陳長生如此堅定地認為他在撒謊?

    “雖然他在人類世界裡擁有無上的聲望與權勢,但很明顯他一直在警惕你,這難道不可能成為誘因?至于權勢與利益,我確實無法給予他更多,但我可以承諾他南北分治,世間太平,難道他不想看到這樣的美好未來?”

    年輕魔君沒有想著說服陳長生,而是想通過他的答案,更多的了解商行舟,了解這對師徒。

    陳長生說道:“他不會接受你的條件,因為他不會甘心,于是他也不會認為你能甘心。”

    年輕魔君臉上的神情變得冷峻起來,說道:“因何不甘?”

    陳長生說道:“道法三千,唯順心意,我很清楚他要做什麼,所以他不可能與你聯手。”

    年輕魔君微微瞇眼,說道:“他到底要什麼呢?”

    陳長生伸手指向他和他的父親,說道:“他要殺死你們,然後統一這個世界。”

    年輕魔君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笑了起來,說道:“好壯闊的心胸。”

    他的笑容與前代魔君的笑容并不相似,沒有太多清曠孤高的感覺,反而顯得有些羞澀,卻更令人心寒。

    “果然騙不到你,與我聯手的確實不是商行舟。”

    年輕魔君笑著說道:“不過他確實是要殺你,這確實是他的局,從軍部到松山軍府,從朝廷到汶水,很多愚蠢的人或者主動或者被動在配合他,卻根本不知道這個局的真實內容是什麼。”

    這句話裡提到的愚蠢的人,指的自然是已經死去的朱夜、寧十衛、天海沾衣、軍部高官、甚至還包括朝廷裡那位權勢熏天的王爺,當然還有松山軍府那位愛兵如子的裨將、安華這些好心人。

    “有些人要找到朱砂丹的主人,有些人只知道把一名年輕陣師送到松山軍府,有些人負責安排那名年輕陣師的位次,卻沒有人知道,那名年輕陣師是長生宗一個叫除蘇的小怪物,受了商行舟和唐家老二的命令,來這裡殺你。”

    年輕魔君斂了笑容,平靜說道:“而我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想辦法在這個過程裡替掉了那個小怪物。”

    或者這便是全部的真相,但依然有些事情隱藏在濃霧後。那名叫除蘇的長生宗小怪物,能被商行舟和唐家派來殺陳長生,必然極為強大,甚至恐怖,卻悄無聲息地被頂替了……就算他是魔君,這件事情也太過不可思議。

    陳長生更是注意到,當他提到長生宗那個叫除蘇的小怪物以及被他替掉的事情時,無論魔君還是南客的神情都沒有什麼變化,說明在他們眼裡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不是難事,這又是為什麼?

    他隱約間想到某種可能,卻又覺得那太過荒謬,無法再繼續想下去……那麼,直接問好了。

    “那個人究竟是誰?”

    問是陳長生的自由,不回答則是年輕魔君的必然.

    他看著陳長生反問道:“商行舟要殺你,你難道不覺得傷心?”

    陳長生搖了搖頭,說道:“師父他想殺我很多次,習慣了。”

    年輕魔君感慨說道:“沒想到這一代的教宗居然是個愚孝之徒。”

    陳長生沒有解釋什麼,是想著師父想要借勢殺死自己不難理解,可是年輕的魔君為何要冒險前來?

    這片雪嶺距離魔域雪原再近,終究是人族的地方,魔君出現在這裡,當然是冒險,想當年,他的父親,比現在的他強大無數倍,也始終不離雪老城,唯一冒險潛入寒山的那次,還險些沒有辦法回去。

    魔族的君王與人族的教宗的地位很相近,為了殺死陳長生而讓自己置身險地,殊為不智。

    說明從最開始的時候,年輕魔君的目標就不是陳長生,或者說不止是陳長生。

    陳長生望向不遠處。

    統治大陸北方千年之久的一代魔君,現在已經變成血人,渾身染著金色的汁液,仿佛某種邪教祭拜的神像。

    南客跪在他的身旁,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魔君的呼吸變得極為綿長,仿佛下一刻便會沉睡,如果不是他一直還睜著眼睛看著那片星空。當然,這也可以理解為他呼吸的頻率下降了很多,隨時可能斷絕,到那時,或者便是真的死不瞑目。

    年輕魔君說道:“如果只是殺你,那個叫除蘇的長生宗小怪物在擔架上偷襲,應該便以成功。但我冒著奇險南下,除了殺死你這位教宗大人,當然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商行舟和唐家不知道父親還活著,但我知道。”

    他看著陳長生說道:“我更知道,既然父親活著,就一定會來找你。”

    陳長生說道:“唐家發現了朱砂丹裡的線索,便等于給你父親指明了方向。”

    年輕魔君說道:“不錯,而當他到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他很久。”

    說完這句話,他走到魔君的身旁蹲下,伸手輕輕撫摩著那張蒼老的面容。

    “從一開始知曉商行舟的安排後,我就知道,這是我殺死您最好的機會,甚至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我當然怕您,絕對不想與您見面,可是要殺您,無論南人還是軍師都不行,只能我親自出手。”

    “您看,整件事情就是這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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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0 10:5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划拳開始


  魔君的眼睛一直是睜著的,只是裡面的生機正在漸漸消逝,看著有些黯淡。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了一瞬,或者是因為夜空裡劃過一道流星的緣故。

  那顆流星來自北方的星域,甚至有可能來自極北的那顆天君星,這意味著什麼?

  星空殺人,哪裡還需要提前給出徵兆,不過是湊巧罷了,就像你的到來,哪裡是因為謹慎與勇氣,不過是不得已罷了。

  魔君有些艱難地轉頭,看著兒子說道:「如果你不是把自己所有的兄弟都殺了個乾乾淨淨,除了自己之外再沒有人能夠使用星空殺,以你隱忍的性情,怎麼可能冒這麼大的風險親自來殺我?」

  年輕魔君正色說道:「就算他們還活著,我怎麼放心他們和您相見?所以終究我還是會出現在您的眼前。」

  「這個簡單的故事寫的很好,你做的也很好。」魔君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帶著些清冷的意味:「但你應該很清楚星空殺意味著什麼,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些異族真的破壁而至,你應該怎麼應對?」

  「爸爸,我很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最終得出的結論還是只能這樣做。因為首先,如果不動用星空殺,就算是軍師和大姑她們冒險出手,也無法確保能夠殺死您,兩年前的深淵已經見證了一次奇蹟,我不希望再有奇蹟發生,尤其是發生在您的身上。其次,異族人會不會通過星空殺找到破壁的方法,我並不在乎,因為那必然需要很多年。」

  年輕魔君說道:「就算之前有少數降臨者,最終也只能成為我的奴隷,最終那天到來之前,我相信自己已經統一了我們所在的這個大陸。在異族大軍到來之前,我會帶著大軍先過去,所以,我怎麼會擔心這個問題呢?」

  說這段話的時候,他的神情很平靜,充滿了無窮的信心與堅定的意志。

  魔君看著這張年輕的臉,想到先前看到陳長生那些石頭時眼前掠過的畫面,隱約有所明悟,然後欣慰。

  雄圖大略,王圖霸業,不世之功,原來並不需要自己親手去完成,也可以交給流淌著自己血脈的後代。

  魔君微笑說道:「既然你有準備,那就好。」

  年輕魔君俯下身去,輕輕親吻他的額頭,難過說道:「我捨不得您離開。」

  「不,事實上我早就應該離開了。」

  魔君看著他的眼睛說道:「直到今夜再次見證你的出色,我才知道自己最大的錯誤在於,雄心早在千年之前便已受挫,身軀早已腐朽將灰,我卻依然貪戀權勢,不肯把皇位傳給你們這些年輕人。」

  年輕魔君眼裡含著熱淚說道:「是的,我們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了,所以只能想辦法請您離開這個世界。」

  ……

  ……

  很難理解魔君父子之間的關係,悲傷不捨的話,那這數年的陰險與冷酷又是何物?

  陳長生也無法理解,但他聽懂了,魔君父子先前的這段很難聽懂的對話。

  天書陵那夜,他就在天海聖后的身邊,看到過以及感知過那個來自異大陸的僧侶強大的神魂,而且他也來自那個大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遺族向大周朝廷開出的條件,也有可能變成異族的前驅。更重要的是,先前他在星河裡感受到了那道光,他看到了那片神秘而遙遠的未知世界,隱隱感知到了一些可怕的氣息。

  但正如年輕魔君所言,那必然是很多年之後的事情,無論是他還是陳長生都還有足夠的時間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讓自己所屬的種族變得更加強大,讓這片大陸變得更加強大,從而能夠有完全的信心去迎接未知的挑戰。

  首先他們需要先確定這片大陸的歸屬,換句話說,要確定誰還能繼續活下去。

  「我必須承認,你不愧是遺族的希望,寅與商的傳人,你比傳聞裡還要強大很多,今夜如果不是你吸引了父皇的全部注意力,我想要找到機會從星空裡借來那道殺機,還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年輕魔君看著陳長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這種情況下,我自然不好意思殺了你。」

  陳長生說道:「我以為你一直都想殺死我。」

  年輕魔君微笑說道:「不錯,在原先的安排裡,到現在你早就應該已經死了,或者死在海笛大人的手下,或者死在我妹妹的手下,就算你有無窮手段能夠撐過這兩關,也必然會被父皇殺死。」

  陳長生說道:「我還活著。」

  年輕魔君說道:「這很好,帶一個活著的教宗回到雪老城,可以幫助我解決很多問題。」

  人族與魔族在大陸上對峙了已經無數萬年,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像教宗這樣級別的大人物被俘虜的情況,無論哪邊都沒有,如果年輕魔君真把陳長生帶回雪老城,必然會成為魔族歷史上最榮耀的一刻,必然也會穩定他的魔君之位。

  陳長生只說了一句話:「你覺得這有希望嗎?」

  年輕魔君想著先前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高空的畫面,挑了挑眉。

  那一刻陳長生把人族劍法裡最決然的兩記劍招融進了燃劍裡,就是為了殺死自己。

  除非他的父皇還活著,或者軍師以及魔帥親自到場,沒有誰能夠阻止一心平靜赴死的陳長生。

  「確實沒有希望,那麼你就去死吧。」年輕魔君的想法來得快,去得也不慢,對他說道:「反正你肯定也不會讓我吃掉,那快去死吧,你也知道的,我喜歡徐有容,所以我一直都很想你去死。」

  陳長生說道:「我有些不明白你的信心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那你呢?你已經身受重傷,無力再戰,卻還能與我平靜交談,這信心又是從哪裡來的?」

  魔君微笑說道:「你不用回答,因為很湊巧的是,我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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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4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一片夜色


    年輕魔君不再多說,低下身去,輕觸魔君的額頭,輕聲地念著什麼。

    他說的不是普通的魔族語言,帶著一種仿佛天然具有的悲涼意味,像是最後的祈禱或者說祝福。

    快要死了,他的父親。

    魔君眼睛裡的明亮已經逐漸黯淡,就像夜空北方的那顆星辰。

    南客在另一邊牽著他的手,他沒有理會。

    他只是靜靜看著年輕魔君,輕輕地拍了拍手背,然后緩緩閉上了眼睛。

    隨著他的眼睛閉上,他的呼吸也變得更加悠長,直至沒有間隙,就此停止。

    那道幽藍的星光在他的腹部傷口裡向著四周蔓延,把他的魔軀變成了凝結的冰。

    寒風不再呼嘯,星光避向遠方,夜色越來越濃,一片安靜,仿佛時間和空間都凝住了。

    魔君死了。

    一代傳說就此結束。

    千年之前最波瀾壯闊的那段歷史,到了此刻,終于畫上了一個略顯潦草的句號。

    對於人族來說,那段歷史裡隨著汗青離開天書陵前的涼亭,隨著凌煙閣的倒塌,已經宣告了結束。

    對於魔族以及整個大陸來說,今夜才是真正的結束。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年輕的魔君擦掉眼角的淚水,停止悲戚,站起身來。

    隨著他的起身,天空裡的夜色仿佛涌入了他的身體,讓他顯得無比高大,更加強大。

    無數萬年的強者傳承,在這一刻才正式的、完整地交給了他。

    從這一刻開始,他就是北方大陸的君王、魔族的主人,不再需要任何前綴,年輕的或者是新一代的。

    他就是魔君。

    他望向了陳長生。

    “父皇這麼偉大的人物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不應該如此寂寞或者平淡。好在有你這位人族教宗陪葬,也勉強算是安慰。現在,你可以去死了,當然,你的那些東西要留下來。”

    陳長生說道:“你指的是什麼?”

    魔君沉默了會兒,說道:“周園?天書碑?今夜我雖然失去了一個父親,但可以得到的補償不會太少。”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確認他是真的知道自己信心的來源,那麼,他的信心又是從何而來?

    “不要試圖進周園。”魔君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雖然不是父皇那樣的強者可以切斷你與空間之間的聯系,但我向你保證,當你嘗試穿越空間的時候,我有無數種方法讓你失敗。”

    陳長生想了想,問道:“黑袍?”

    魔君有些意外,說道:“你能這麼快就想到了原因,頭腦還算清醒。”

    當初周園之變後,離宮和離山進行了很長時間的分析,確認黑袍非常了解周園,而且能夠通過某種方法影響到周園的規則。當初南客手裡能令獸潮的魂樞廢了,黑袍的那塊鐵盤也被遮天劍刺破,可誰能保證沒有別的手段?

    在魔君的手上受了很重的傷,小黑龍被扔到了萬里之外,青葉不在,天書碑尚未悟明,周園不敢擅入,無論誰來看,這時候的陳長生想要活著離開,都是件極難的事情,但他自己并不這樣認為。

    “我這時候想要離開,很簡單。”陳長生看著魔君說道。

    魔君神情微異,問道:“是嗎?”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只要殺死你就可以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很平靜。

    魔君微微挑眉說道:“你覺得自己有資格說這種話?”

    “我為什麼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

    陳長生說道:“你年齡比我大但大不了多少,你擅長隱忍但真實的天賦也不見得有我高,你是魔君,我是教宗,法寶手段我也不比你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都不比你差,憑什麼不能和你戰一場?”

    境界實力、修道天賦、奇遇造化、身份地位權勢……年輕的魔君當然都是世間首屈一指的那位。

    但這片大陸上有兩個在所有方面都能與年輕魔君抗衡的人物。

    陳長生和徐有容。

    魔君靜靜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說道:“確實有道理,但你今夜好像已經受了很重的傷。”

    “是啊,可是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麼多話呢?”

    陳長生說道:“這說明你沒有信心殺死我,而這給了我很多信心,殺死你的信心。”

    說完這句話,他把手伸向夜色裡。

    數顆天書碑化成的石珠悄無聲息從夜色裡飛回,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身上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但左臂還是完好的,先前在夜空裡,他就是準備用左手出劍。

    這時候,他的左手依然緊緊地握著劍,很穩定。

    數千道劍從湖底飛起,從亂林裡飛出,來到他的身體四周,靜靜地懸停著,也很穩定。

    魔君感受著夜空裡的森然劍意,微微瞇眼,說道:“你說,如果是蘇離來用這些劍,那會如何?”

    這句話和當前沒有任何關系,顯得格外突然。

    就像魔君的出手一樣。

    魔君的武器,不是那把名為星空殺的石杵,而是一把羊角梳。

    更準確地來說,那是一個很像羊角梳的強大法器。

    它叫天魔角。

    天魔角帶著無數道濃郁的黑氣,向著陳長生落了下來。

    黑色彌漫在雪谷之中,遮蔽星空,仿佛是一片真正的夜色,又如無底的深淵,令人睹之生畏。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想起了當年離開周園后在雪原上看到的那片夜色,神情略顯凝重。

    年輕的魔君隱忍多年,將天賦與才華盡數藏匿在浪蕩不羈的外表裡,今夜終於展露鋒芒。

    在獲得了完整的傳承之後,他的境界強大的難以想象!

    在年輕一代的人族裡,很難找到同樣強大的人物。

    無論是他還是徐有容,都要明顯地差出一截,就算是秋山君來了,也應該勝不過對方。

    除非是逍遙榜前列的肖張、梁王孫等人,或者與才有一戰之力。

    他現在身受重傷,馭劍之威不及巔峰狀態下的十分之一,只能憑法寶與外物作戰,更加不是對手。

    但他先前沒有撒謊,他確實想要試著把魔君殺死。

    因為他還有別的手段,別的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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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22:49: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五章 越鳥之鳴


  夜色來臨,向著陳長生的頭頂而去。

  無數道劍光亮了起來,在夜色之間來回,彷彿要把一切都切割成碎片。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是夜色被斬還是劍光被湮,事實上也沒有結果。

  因為極其突然的,在這片充斥著寒雪與冰霜的殘園裡,發生了一場威力驚人的爆炸,轟!

  彷彿極北星域裡的那顆星辰真的變成了流星。

  彷彿那顆流星真的墜落到了地面。

  就墜落在這裡。

  大地震動不安,泥土與冰雪被掀起,向著天空飛濺,幽綠的光芒如閃電般時隱時現。

  兩道筆直而清晰的劍痕,出現在夜色之中,一橫一豎,彷彿十字,正在緩緩消失。

  這場爆炸以及這兩道劍痕,都來自南客。

  她站在數棵寒柳之下,雙手提著那兩把長到誇張的南十字劍,盯著不遠處的魔君。

  一道血水從她的唇角淌落,嬌小的身軀上到處都是魔氣蝕燒的恐怖痕跡,明顯受了很重的傷。

  魔君的臉色蒼白,胸口那片血肉模糊的傷口變得更深了些,裡面閃著些幽幽的綠光。

  他也受了不輕的傷,而且中了孔雀翎的劇毒。

  沒有誰想到,南客會忽然出手,更想不到的是,她會向魔君出手。

  陳長生也沒想到,她並不是他所想的幫手。

  魔君盯著南客的眼睛,微啞的聲音裡有掩之不住的震驚與憤怒:「你瘋了?」

  在這兩年時間裡,南客一直隨父親在逃亡,從這方面來看,她與年輕的魔君當然是勢不兩立的敵人,但魔族是世間最講究強者為尊的地方,今夜前一代的魔君已死,並且在死之前承認了現任魔君的地位,大局已定,她做為魔族尤其是皇族的一員,沒有任何道理繼續與魔君作對——不要忘記,魔君是她的親兄長,黑袍是她的老師。

  魔君壓抑住情緒,看著她說道:「在所有的姐妹當中我最疼愛你,你應該很清楚,雪老城之亂後,所有的姐妹都還活著,我連她們都沒有殺,更加不會傷害你,可是……你為什麼就一定要和我作對呢?」

  南客的神情依舊木訥,彷彿先前出手的並不是她自己,但說出來的話,卻像極了雪老城的雪,冰冷而且堅定。

  「姐姐們還活著,但男人都被你殺光了。在你看來,這是仁慈與友愛,但在我看來,這是憐憫與輕蔑,因為在你眼裡,我們這些女人都很弱小,對你的皇位不會造成任何威脅。」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這一點。」

  南客的這句話是對魔君說的,也是對雪地上的父親所說。她看著父親死後彷彿冰晶一般的遺體,帶著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說道:「父親,原來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讓我來統領神族。」

  她的眼睛之間隔的依然有些寬,眼神依然顯得有些呆滯,但卻能夠呈現出無比複雜的情緒,是因為她的聲音在微微顫抖,她的嘴唇也在微微顫抖,或者她的魔心也在微微顫抖。

  「很小的時候,我展露出來了越鳥血脈的天賦,你當時很高興,每逢宴會都會帶著我,後來,徐有容證明了她的天賦比我好,從那之後,你就再也不喜歡我了。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您準備把我培養成為您的接班人,統治未來的神族,卻發現我過於弱小,無法承擔起這種責任,所以才會失望。」

  南客看著死去的魔君繼續說道:「我不想讓您失望,所以我很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我千辛萬苦才拜在軍師的門下,我入周園想要殺死徐有容,我做了很多事……甚至,就在老師他們叛變您之後,我依然沒有放棄您,我冒著身魂俱滅的危險,熬過萬夜噬身的痛苦,把您從深淵底救了回來,我以為,這樣就可以向您證明我強大以及忠誠,這樣您就會再次喜歡我,看重我,結果……」

  她擡頭望向夜空北方那顆微顯黯淡的星辰,神情漠然說道:「到了最後,您還是不肯看我一眼。」

  直到今夜,直到此時此刻,年輕的魔君才知道,自己的這個妹妹竟然有著這樣的想法。雖然她有著越鳥的天賦血脈,雖然她的天賦極高,戰意之強更是雪域難覓,看似呆痴,實則聰慧至極,但……

  「你終究是個女子。」魔君厲聲道。

  他相信這便是為何父親從來沒有考慮過由南客繼位的原因之一。

  「誰說女子就不能做魔君?」

  南客收回視線,望向年輕魔君的眼睛。

  她的眼神依然顯得有些呆滯,卻又隱隱透著份狂熱,彷彿深處有什麼在燃燒。

  「天海難道不是女子?難道你就敢說自己將來會比她做的更好?」

  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魔君也無法說出違心的話。

  南客繼續說道:「既然女子也可以,那老師為什麼選你,父親還是選你?」

  魔君看著她的側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微笑起來。

  「因為我比你強,而我神族講究強者為尊,所以老師和父皇最終都會選擇我。」

  南客看著他的眼睛,聲音有些機械:「我殺死你,自然就能證明我比你強。」

  魔君的神情依然平靜,說道:「你會死的,就算讓你僥倖贏了一招半招,又能證明給誰看?」

  「雖然他已經看不到了,但我總還是想試試。」

  南客手裡的南十字劍斜斜向前,彷彿兩桿要挑破夜色的槍。

  狂暴的風聲瞬間吞噬了所有的對話,綠色的光線代表著羽翼在夜色裡的軌跡。

  挾著濃厚魔息的夜色,與南十字劍斬出的星光,在雪谷裡不停地互相侵伐。

  極為短暫的時間裡,魔君與南客便交手了數十招,然後再次分開。

  魔君依然站立著,金色的血水在胸腹間蔓延,卻沒有搖搖欲墜,顯得格外強大。

  南客倒在了乾裂的湖底泥土上,單手支撐著,已經很難站起。

  魔君明顯勝了,臉上卻看不到任何驕意,相反很是凝重。

  「原來你的神魂二次甦醒了……難怪可以從深淵裡離開。」

  南客沒有說話,只是盯著他身上流淌著的金血。

  這次交手,她受的傷更重,右翼上面出現了一道裂口。

  在那道裂口裡,隱隱有悲泣之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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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來有病


  看著魔君身上那些金色的血水,南客的眼神變得有些黯淡。

  ——這意味著妾已經得到了魔君的真正傳承。

  想到深淵裡那些撕裂神魂的風還有那些吞噬血肉的蛆蟲,她很不甘,甚至有些絕望。

  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喊聲,從她的唇間迸發出來。

  喊聲在雪谷裡迴蕩,她用巨大的南十字劍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來自羽翼裂口裡的悲泣聲戛然而止,雙翼再次開始擺動,似要把這片夜色撕碎。

  她的眼神不再黯淡,而變得如同冰雪一般漠然,羽翼揮動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直似要變成殘影。

  一道很難形容的強大氣息,從她嬌小的身軀裡向著四周散發而去。

  這道氣息無比的高貴,卻又不屑於命令眾生,只在雄山峻嶺的另一邊獨自起舞,說不出的清冷。

  這就是孔雀,這就是南客,這就是越鳥,這就是萬鳥之中最獨一無二的存在,便是鳳凰也無法令她低頭。

  魔君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聲音變得寒冷如冰,鋒利如刀,喝道:「你想死嗎!」

  南客盯著他沒有說話,眼睛最深處的隱綠早已燃燒成了火焰,給人一種瘋狂的感覺。

  「你不要忘記軍師當年是怎麼說的,如果你真的讓神魂完全二次甦醒,你會變成一個白痴。」

  魔君看著她說道:「妹妹,不要再犯糊塗了,跟我回雪老城。你想證明父親是錯的?不,父親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傳位給你,就是因為你有病!你生來就有病!」

  這段話他說的很嚴厲,卻又很嘲諷,滿是輕蔑與憐憫。

  南客最不願意接受的便是這種態度,但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是——魔君說的是真話。

  很小的時候,孔雀的神魂便在她的身體裡覺醒,向整個雪老城宣告,她擁有著最高貴強大的天賦血脈。

  誰也沒有想到,這也意味著從那一天她便開始生病。

  ——她的天賦悟性太強,所以孔雀神魂甦醒的時間太早,遠遠超過了她身體成熟的速度。孔雀的神魂在她的雙眼之間不斷成長,她的眼距變得越來越寬,看著越來越木訥。如果任由孔雀的神魂繼續成長,完成第二次覺醒的過程時,她依然沒能長大,那麼她便真的會變成一個白痴,甚至極有可能直接爆體而亡。

  魔君的話揭穿了所有的真相,給出了所有的解釋,也斷絕了她所有的希望。

  南客站在湖底,裙上滿是泥點,頭髮微亂,看著就像一個剛剛砍豬草回來的小姑娘,很可憐。

  就算她這時候把在深淵裡開始的二次神魂甦醒完成,又能如何?

  就算她這時候能夠擊敗對方,又能如何?

  她會死,或者變成白痴,終究,她不可能成為父親的繼承者,不能成為魔族的主人。

  這個世間,沒有人能夠治好她的病。

  無所不能的父皇做不到,無所不知的老師做不到。

  南客手裡的南十字劍漸漸低落,就像她的頭以及她的情緒。

  便在這個時候,有道聲音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我可以治啊。」

  ……

  ……

  那個聲音很清亮,哪怕聲音的主人經歷了這麼長時間的戰鬥,已經受了重傷,相當疲憊,可他的聲音還是那樣令人覺得平靜安寧,或者是因為說的內容,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始終都很容易得到信任。

  ——無論是他的朋友還是敵人,或者非敵非友。

  這是陳長生的聲音。

  當初在周園裡,在日不落草原旁,他看見南客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有病。

  然後他對南客說:我可以治。

  時隔數年,他還是一樣的話。

  南客看著他,彷彿看到當年站在水草裡的那個少年,本已有些黯淡的眼神重新明亮起來。

  同時,她重新舉起了手裡的南十字劍。

  都說改變是世界的主題,但事實上,也有很多事情很難改變。

  當時陳長生提出的條件是讓她放過自己和徐有容,現在他的條件同樣清楚。

  南客是魔族的小公主,她之所以會對年輕的魔君出手,是因為對父親和老師的失望與憤怒,並不代表著她就會願意背叛魔族與陳長生這個人族的教宗聯手,更不代表她對陳長生有什麼好感,想要幫他。

  陳長生的這句話,就是給出了一種可能性。

  他可以治好她,那麼她幫他也就成了很有道理的事情。

  但南客的想法,要比陳長生來的更加極端。

  她看著陳長生,用劍指著魔君,說道:「我們聯手,殺了他。」

  很乾脆,很凜冽,帶著些憨拙的意味,這就是南客。

  「我的傷太重。」陳長生說道:「希望不大。」

  彷彿是要給他的這句話做個證明,靜靜懸在夜空裡的無數道劍,微微地嗡鳴起來。

  這表明他現在的神識強度已經快要無法完美控制這些劍了。

  南客微微挑眉,正準備說些什麼,忽然神情微變,望向了雪嶺外的遠方。

  遠方是北方。

  雪嶺之北,千里之外,一個渾身罩在黑袍裡的魔族,出現在一處山丘間。

  星光灑落,把雪原照耀的異常潔白,按道理來說,應該把他襯得非常醒目。

  但哪怕是大周軍方眼力最好的紅鷹,也無法發現他的存在。

  他就像雪原裡一塊很不起眼的黑色岩石。

  因為他是大陸上最擅長隱匿蹤跡的魔族軍師黑袍。

  黑袍的視線落在身前一塊破舊的鐵盤上。

  星光落在鐵盤上,彷彿當年,彷彿沒有任何改變,但事實上,今夜的星光與過去千年的星光都不一樣。

  北方夜空裡最明亮的那顆星辰,已經變得異常黯淡,不知何時才能重現光明。

  一聲幽幽的嘆息從黑袍裡飄了出來,情緒無比複雜。

  作為輔佐魔君近千年時光的他,面對著魔君的逝去,又怎能真的做到無動於衷?

  如果真的全無感懷,為何他落在鐵盤上如玉般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

  ……

  當黑袍的手指落在那塊鐵盤上時,南客和陳長生都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

  南客是因為師徒之間的感應,陳長生正是依賴於國教正統的命星感照。

  沒有任何猶豫,陳長生喊道:「魁、北、軫、四八有憑。」

  南客揮動雙翼,向夜空裡疾速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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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3:0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七章 孔雀東南飛


  陳長生喊的是星宿,是方位,更準確地說,那是耶識步的位置指向。

  耶識步是魔族耶識族人的天賦絕學,魔族皇族可以學,但數十年裡也只有南客做到了完美掌握。陳長生則是憑藉著對道藏的瞭解以及難以形容的枯燥計算,以及對天書碑上的星圖感知,才學會了這套步法。

  喊出這些方位後,陳長生右袖一震,群劍破空而去,攔住了借夜色而潛至的天魔角,腳踏星位,身形驟虛,便離開了地面,於夜空裡連踏數步,向著極遙遠的高空而去。

  無數劍隨之而去,在途中漸漸歸於劍鞘。

  這畫面看著極其美妙,但意義不大,待稍後真元不濟之時,他便會從高空裡墜落,面臨極大的危險,更不要說,天魔角帶著的那片濃郁夜色,一直在後方緊緊地綴著他。

  陳長生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知道南客一定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當他出現在滿是寒風,近乎與雪嶺等高的夜空裡時,南客已經出現了在那裡。

  在她身後的夜空裡殘留著兩道綠色的光屑痕跡,很是美麗。

  只是這樣依然不足以離開,因為天魔角帶起的那片夜色,漸要把整座雪嶺覆蓋。

  更因為在遙遠的北方,黑袍落在鐵盤的手指開始敲擊了起來,就如同是在敲鼓。

  呼嘯的寒風吹拂著陳長生的臉,他感受到了些什麼,握著劍的手緊了起來。

  南客的睫毛微顫,眼神依然漠然,看著越來越深沉的夜色,感受著裡面的氣息波動,明白了些什麼。

  陳長生雖然身受重傷,與南客聯手也不見得能夠擊敗年輕的魔君,但按道理來說,逃脫不再是件難事。

  然而誰能想到,這片夜色裡,有數百個元氣鎖。

  當年魔族用來圍殺蘇離時用的手段,今夜被黑袍用來對付他們兩個人。

  那些應該與天魔角無關,而是年輕的魔君用別的手段散佈,然後由遠方的黑袍負責圍殺。

  如何能夠破掉這些元氣鎖?人族的教宗真的要為魔君陪葬嗎?

  「你真的能治?」

  南客的聲音在寒冷的夜風裡顯得格外肅殺。

  陳長生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抹決然,他明白她想要做什麼,卻無法做出回答。

  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他有信心能夠治好南客的病,尤其是他可以得到徐有容的幫助。

  可是現在局勢太過危險,眾所周知,黑袍最擅長的便是精神攻擊,如果南客現在完成神魂第二次甦醒,非常可能被她的老師隔著千里之遠重創,結果非常糟糕。

  陳長生沒有信心。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南客的氣息卻依然在繼續提升。

  也許她問這個問題,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

  她眼眸裡的漠然,盡數變成了某種具有自毀傾向的狂熱。

  然後,開始燃燒。

  夜空裡,出現了一隻明亮的孔雀,向著四面八方散播著綠色的光芒。

  它的雙翼寬約百丈,揮動之間,雲散星亂,下方的雪峰不停崩塌!

  隱藏在夜色裡的數百個元氣鎖,隨著孔雀真身的出現,被逼著現出了痕跡。

  最靠近人族領域的那片夜空裡,元氣鎖的數量相對最少,有些稀疏。

  孔雀向那邊飛了過去,一路不知撞碎了多少元氣鎖,綠羽折斷,氣息狂流!

  那邊是東南。

  ……
  ……

  看著鐵盤上時明時暗的那些光點,黑袍再次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很明顯,這一次他的嘆息源自他唯一的女徒。

  忽然間,鐵盤上東南角的某處變得極其明亮,那些光線甚至照亮了黑袍裡他的臉。

  那是一張可以說是完美的臉,只是常年不見陽光,有些蒼白,又有些隱隱淡青,泛著死亡的氣息。

  黑袍擡頭望向南方的夜空,發現了些什麼,唇角微微向下——唇角向下往往意味著不喜,或者說情緒不高,但在他的臉上,卻多了些別的意味,就像是很濃的嘲諷。

  鐵盤上發出錚的一聲脆響。

  遠處夜空裡的元氣鎖,悄然無聲地散開,不知殺死了多少驚起的飛鳥。

  那道綠光的最前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隻孔雀消失了。

  兩個黑點般的身影,向著遙遠的地面墜落,不知是生是死。

  幾乎同時,夜色遮住了星光,年輕的魔君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雪原上。他沒有對黑袍說話,也沒有看南客和陳長生墜落的地方,而是望向了原先那座雪嶺,顯得很感興趣,甚至有些興奮。

  黑袍也靜靜望著那座雪嶺。

  雪風掀起黑布一角,露出他的半張臉來,可以看出他的神思有些複雜。

  他彷彿在看故鄉。

  或者,是因為那裡有故人的緣故。

  ……

  ……

  當年輕的魔君把那根石杵刺進父親的小腹裡時,當那道神秘的光柱穿越星河落在雪嶺上時,大陸很多地方都生出了感應,離宮與甘露臺,聖女峰與白帝城,甚至更遙遠的大西洲乃至南海龍島,都知道有大事發生,而當北方星域的那顆天君星驟然黯淡之後,所有的觀星臺都觀察到了這個異像。

  按照推算出來的結果,分佈在寒山一線的大周軍隊收到了軍令前去調查,本應最快做出反應的高陽鎮卻因為接二連三的劇變陷入混亂之中,根本沒有人想到翻越雪嶺去探個究竟。

  別樣紅出現在雪嶺那邊。

  兩年時間過去了,在天書陵之變裡身受重傷、眼看著便要死去的他,依然還活著,並且傷勢盡復,境界實力更是再進一步,在如今的八方風雨裡隱隱要佔據首位。

  即便是他,一夜時間縱馳數千里路,尾指上繫著的那朵小紅花也不免顯得有些委頓。

  當年魔君入寒山殺陳長生之時,天機老人示警天下,別樣紅從江南而至寒山也沒用多長時間,長距離兼程,便是白帝城的金玉律也遠遠不如他,然而今夜他卻不是最早到的那個人。

  最早到的人是一名書生。

  別樣紅在西陵名勝萬壽閣裡讀書多年,腹有詩書氣自華,但他不敢在這個人面前自稱書生。

  魔君行走世間常以書生的打扮示人,但哪怕是他在這個人面前也不好意思自稱書生。

  這個人看的書實在是太多了。

  他在故鄉看書,在洛陽城裡看書,在京都看書,在離宮看書,在皇宮看書,在天書陵裡看書,在雪原看書,夢迴吹角看書,醉裡挑燈看書,在苟寒食和陳長生、餘人之前,只有他看遍了三千道藏。

  後來他還開始教書,在摘星學院教了數十年,教出無數名將,直教魔君白頭。

  他就是千年來最出名的那個書生,王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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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6 22:1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風雪故人來


  別樣紅沒有見過王之策。但很多年前他曾經在凌煙閣裡停留過一夜,藉著白日焰火的光線對著那幅畫像端詳了很長時間,又或者只是因為王之策就是王之策,所以當他看到書生的時候,便認出了對方。

  三年前陳長生在寒山裡遇見過王之策,因為某些原因他沒有對太多人說過,但事實上有很多人都知道王之策還活著,只不過雲遊四海,難覓其蹤,當然,那些人都是像別樣紅一樣的大人物。

  雖然是現世的大人物,親眼見到王之策依然會讓他們感到震驚與榮耀,別樣紅也不例外。

  他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王大人?」

  王之策沒有說話。

  別樣紅平靜心神,走到離他不遠處的湖畔,指著裡面殘留的戰鬥痕跡,把自己的分析與情景重現描述了一番。

  王之策還是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雪松林裡某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別樣紅想著那些傳聞,忍不住說道:「大人,魔族南下之勢甚囂,難道您還不準備出手嗎?」

  松林裡有片微微隆起的丘陵,上面殘著雪,看著很是淒冷。

  魔君便是死在那裡,現在還在裡面。

  王之策知道,但不準備對任何人說,也不準備對那位故人的遺骸做些什麼。

  就像如今在國教學院地底的那位一樣。

  托體同山阿。

  該逝去的終究都是要逝去的。

  無論你再如何掙扎,無論你修一座與天齊的陵墓,還是變成人類世界裡不起眼的小土丘。

  魔君終於死了。

  陛下和大兄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王之策想起了很多往事,很多故人,生出很多感慨。

  他搖了搖頭,準備離開。

  別樣紅看著他有些蕭索的背影,勸說道:「太宗陛下當年待您涼薄,但世人敬您愛您,您何忍棄之?」

  八方風雨裡,王之策向來最欣賞別樣紅,只是覺得此人選擇伴侶的眼光實在糟糕至極,此時聽著此人勸說自己,笑想著自己應該勸他休妻別娶才是,不料出口時,卻換作了一聲嘆息。

  在這方面,他又有什麼資格勸說別人呢?

  ……

  ……

  千里之外的雪原,夜空裡的星河漸露真容。

  黑袍靜靜地望著雪嶺,彷彿看到了那位故人。

  風雪如昨,寒且肅殺,掀起帷帽,露出他的面龐一角。

  他的肌膚泛著死意的微青色,卻掩不住絕美之色,讓人忍不住猜想,當年擁有怎樣的絕代風華。

  魔君也看著雪嶺方向,幽深的眼眸裡隱隱有野火燃燒,顯得格外感興趣,甚至可以說興奮。

  「來人真的是王之策?真可惜,朕沒能看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魔君聲音微啞說道:「如果他追過來就好了,朕一定會好好看看他,然後把他碎屍萬段。」

  毫無疑問,王之策是魔族歷史上所遇最可怕的敵人。

  在雪老城的史書裡,關於他的記載非常多。

  在魔族仇恨的對象排行榜上,他甚至要比太宗皇帝排的更高。

  從千年之前開始,直至現在,距離最後知道王之策的消息已經過去了數百年,魔族依然希望王之策還活著,因為他們不想此人壽終正寢,因為只有活著,才能看到人族的失敗,才能被碎屍萬段。

  從這個角度出發,魔君的話是理所當然的,然而問題在於,如果王之策此時真的追了過來,只憑他與黑袍,又有什麼底氣能夠戰勝王之策,留下王之策,甚至還能將他碎屍萬段?

  沉重的聲音響起,雪原顫抖起來。

  一隻數十丈高的倒山獠從星光裡緩緩走出,彷彿先前它一直都在虛空裡一般。

  倒山獠巨大的盤角裡,盤膝坐著個瘦小的身影,全身的盔甲上到處都是金線織成的太陽花,以及無比艷麗卻給人一種腐朽感覺的綠色寶",卻依然無法奪走他眼神裡的半分寒芒。

  他是魔族軍方的最強者——魔帥。

  原來,他一直隱匿在這片雪原裡。

  十餘座如山般的黑色身影跟隨在他的身後,都是魔將。

  今夜魔族擺出的陣勢,確實足以圍殺世間任何一名強者,哪怕是傳說級別的強者——當年在雪老城外,面對這樣的陣勢,要不是陳長生萬里送劍,蘇離險些被生生磨死,即便最後逃離,也受了極重的傷。

  一聲滿含遺憾的嘆息從魔帥的盔甲裡滲了出來。

  那十餘位魔將也有著相似的心情。

  星光照耀著黑袍的下頜,淡青的死意略散了些,只留下美麗的蒼白。

  「此人雖然還活著,但已經死了。」黑袍看著雪嶺方向說道。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但在場的魔族都聽出了強烈的嘲諷意味,還有一絲極深的怨毒。

  魔帥滿是綠鏽的盔甲上有一面看著殘破的護心鏡,鏡邊由最純淨的晶石鑲嵌而成。

  他伸出毛茸茸的手從護心鏡裡取出一個由布裹好的事物。

  很明顯,對布裡的那個東西他充滿了厭憎的情緒,不願意在手裡多停留片刻,直接向地面扔去。

  那個包裹落在了雪原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然後響起一道聽著有些可憐,又令人牙酸的尖銳咒罵聲。

  「不愧是南教祖庭,底蘊不淺,長生宗被蘇離殺了兩遍,竟還能藏下這般陰毒強大的手段。」

  魔帥的聲音很尖鋭難聽:「不過道法有些缺損,我請元老會的陰符師做了些改造,應該好用多了。」

  被從數十丈高扔到寒冷的雪原上,那個東西卻沒有受傷的模樣,不停地掙扎著,看著有些像小獸。

  魔君的視線落在那個東西上,露出些厭惡的神情,聽到元老會的陰符師這些字眼後又多了幾分忌憚,在他眼裡,這個東西生來就是個怪物,現在被改造過,更是到處透著股血腥詭異的味道。

  「回南方去做你的事吧,如果陳長生還活著,記得把他多殺幾次。」

  一根泛著金光的麻繩落在魔君的手掌上,雪地上的布袋被解開了。

  一道黑影從裡面躥了出來,瞬間便掠到了數十丈外。

  藉著星光的照耀,可以隱約看清楚那是個瘦小的人類,身上卻覆著極深的毛髮,有些像妖族變身沒有完全時的狀態,而當他盯著某個位置看的時候,呆滯的眼神裡偶爾會閃現出瘋狂的感覺,就像是受了無窮折磨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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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30 21:10: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離開以後

  
  那個怪物盯著這些魔族,露出尖銳的牙齒,嘴裡發出低沉的嗚咽聲,似是在警告與恐嚇。
  
  但最終他只是對著空氣假咬了兩下。
  
  他確認了這些魔族都遠比自己強大,自己沒有任何機會。
  
  伴著兩聲充滿痛苦與恨意的尖叫,那個怪物潛進了深雪裡,向著南方歸去。
  
  很明顯,這個來自長生宗的怪物要比在場的魔族強者弱小很多,但不知道為什麼,無論魔君還是魔帥,在厭憎之餘卻很警惕,直到確認那個怪物真的離開了很遠,他們才真正放鬆下來。
  
  「海笛怎麼樣了?」魔君抬頭望向倒山獠的上方問道。
  
  如果現在還是他的父親執政,絕對不會就這樣問話,因為需要魔君仰望的存在,只能是死者的英靈。不知道年輕的魔君是不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是魔帥有意要讓他意識到這一點,魔帥留在了倒山獠的頭頂,並沒有下來。
  
  「死了。」
  
  「很好。」
  
  魔君的臉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當初大哥進雪老城的第一夜見得就是他,以為朕不知道?」
  
  黑袍淡然說道:「海笛大人還是指望著能夠瞞過陛下的眼睛。」
  
  「當年在雪老城外他硬接蘇離一劍,只斷了一隻手臂,現在他更強,父親卻是受了重傷,哪怕天書碑認主,又何至於一招便把他擊入雪峰之中?想要趁亂離開。還是想演一齣好戲?朕可沒興趣再演下去。」
  
  說完這番滿是嘲諷的話,魔君牽起黑袍的手。扶著他向北方走去,顯得格外尊重。
  
  魔帥坐在倒山獠的盤山角裡,看著雪原上面這對君臣的背影,發出一聲極輕的意味難明的笑聲。
  
  他的笑聲很難,就像是破了的鑼。
  
  笑聲戛然而止,他望著遠方的黑袍問道:「南客殿下呢?」
  
  「應該死了。」
  
  黑袍的聲音還是沒有任何情緒起伏。與說王之策時不同。沒有任何嘲諷或怨毒隱藏在後面。
  
  唯一的傳人就這樣死去,他卻沒有情緒波動,或者正是因為沒有情。
  
  「陳長生呢?」
  
  「應該還活著。」
  
  這次回答問題的是年輕的魔君。
  
  聽到這個答案,魔帥有些意外。
  
  今夜魔族布下的這個局堪稱完美,為此甚至不惜用了數場戰爭以為鋪墊和背景——逃出深淵、令雪老城所有權貴都感覺如芒在背的陛下,當然是他們首先要殺死的對象,但他們肯定也不會放過人族的教宗。
  
  如今陛下死了,南客殿下應該也死了,陳長生卻還能活著。為什麼?
  
  年輕的魔君想起南客神魂二次蘇醒時散發的強大的氣息,眼睛微眯說道:「出了些意外。」
  
  相信那個小怪物回到南方後,會給這個世界帶去一些別的意外,他默然想著。
  
  黑袍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那個小怪物不見得能夠殺死陳長生。」
  
  魔帥厲聲喝道:「是不能殺死,還是你不想它殺死陳長生?」
  
  「陳長生修道天賦極高,劍道修為極深,手段層出不窮,那個小怪物雖然極邪,但想殺死他確實很難。」
  
  魔君說這番話本意是不想魔帥與黑袍爭吵,但陳長生在戰鬥裡的表現也確實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同時也讓他很不解——陳長生根本不像一位教宗,更像位行走在夜色裡的刺客,
  
  黑袍沒有理會魔帥的質問,對他說道:「陳長生雖是國教正統傳人,但傳承的並非寅與商,而是蘇離。」
  
  以魔君的身份地位,自然知道蘇離當年就是一名刺客。
  
  聽完這句話,他略有所悟,不再多言。
  
  ……
  
  ……
  
  蘇離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但他的精神還在。
  
  這句話的意思並不是說他已經死了,離山的劍堂前堆滿了菊花,還有音容宛在四個大字。
  
  這裡說的是,他帶著南方聖女去了遙遠的異大陸,但他的劍還在這個世界裡發揮著作用。
  
  他留下的劍在那幾封信裡,最後那封被陳長生當著魔君的面拆開了。
  
  同時,他的劍也在陳長生的手裡握著。
  
  當然,他的劍一直都被離山弟子們握在手中,從來沒有放開過。
  
  兩年前,魔族大軍非常突然地向南方發起了進攻,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征服了萬里沃野,殺到了寒山腳下,到這個時候,人們才想起來千年之前那段屈辱的歷史,想起了人族曾經面臨過的滅族之災。
  
  除了大周軍隊,世間所有的宗派山門以及各大學院都參加到了這場波瀾壯闊的戰爭之中。青藤六院的師生源源不斷向著前線而去,從南溪齋到梧院,從秋山家到烈陽宗,無數南方修道者來到了寒冷的北方,開始戰鬥。
  
  南北合流後,南方諸宗派山門世家不再像以往那般聽調不聽宣,有更多修道強者參加戰鬥,有更多陣師輔助戰略的實現,有了更完善的配合,人族軍隊的戰鬥力得到了非常明顯的提升,如今人族能夠在原野上都與魔族取得均勢甚至偶爾還能進行有力的反攻,除了神秘的朱砂丹能夠激勵士氣,更多的是基於這些變化。
  
  離山劍宗卻依然像往年那般。三名劍堂長老帶著苟寒食、關飛白、梁半湖等二代弟子還有數量更多的三代弟子于擁雪關、擁藍關等戰略要地,助人族軍隊做戰,卻很少聽從軍府的命令,大多時候都是自行其事。
  
  這樣的行事作派自然引來了很多非議,然而長生宗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影響到離山的決策,聖女峰這兩年很低調,而且以南溪齋與離山之間的親密關係,自然也不會對離山指手劃腳,至於朝廷……
  
  自蘇離以降,離山弟子們的眼中向來只有劍,哪有這種事物。
  
  哪怕議論再多,也沒有人敢對離山劍宗指手劃腳,除了上述這些原因,更主要的是因為人們無話可說。
  
  離山劍宗守的擁雪關還是擁藍關,都是魔族施加壓力最大的地方,離山劍宗的弟子們在戰場上廝殺的極苦,不甘人後,短短一年多時間裡,便有十余名三代弟子戰死,苟寒食與梁半湖先後身受重傷,一位聚星上境的劍堂長老為給黑山軍府的玄甲重騎斷後,強行拖住魔族狼騎中隊整整一個時辰,最後壯烈戰死。
  
  面對這樣的離山劍宗,誰還能說什麼?
  
  除了灑慣熱血的摘星院,再也沒有哪個宗派或者學院比離山劍宗犧牲的更多。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國教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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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30 21:19: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天上掉下來的軍功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國教學院的學生得到了朝廷與離宮的重點回護,最明顯的例證便是:國教學院重新招生已經進行了三年時間,師生總數已經超過了三百人,然而如今在前線的只有數名學生,而且做的都是文書之類的工作。

    但沒有人指責國教學院。

    因為誰都能看出來朝廷如此安排裡隱藏著的惡意,也能明白離宮為何如此緊張。

    更重要的是,除了那幾名做文書工作的學生,國教學院還有人在前線。

    雖然那個人甚至有可能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但在京都坐鎮國教學院的蘇墨虞不會忘記,離宮裡負責相關事宜的教士尤其是教樞處不會忘記,他是國教學院的人,還是很重要的人。

    斡夫折袖,狼族年輕一代的最強者,他還有個身份是國教學院的副院監。

    周通死後,折袖便離開了京都,來到前線開始與魔族戰鬥,回到了他曾經最熟悉的生活裡。

    不知道在京都國教學院的日子有否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些什麼回憶,但很明顯他沒有國教學院副院監的自覺,這一年多時間裡從來沒有與國教學院派到前線的幾名學生打過照面,更沒有指點過這些學生些什麼。但他也沒有接受軍部的任命成為擁藍關前寨的主將,拒絕了摘星院副院長通過被的薛河神將私下傳遞的好意去黑山軍府訓練那批最精銳的玄甲輕騎,而是做回了多年前在軍隊最常做的老本行。

    斥候、暗諜、隱匿者、暗殺者……很多名字其實說的都是相同的意思。

    折袖還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與戰鬥。

    他的生活本來就是由無數場戰鬥組成的。

    至于方式,當然是孤身作戰。

    還是和過去那些年一樣,所有人都覺得他這種戰鬥方式太過原始、野蠻、血腥然後低級,很難在雪原上撐太久,應該隨時都可能會聽到他的死訊,然而他偏偏卻一直都活了下來,而且不斷地收獲著戰果。

    這兩年時間,他一個人在前線的

    功便抵得過某些普通宗派山門學院全部的軍功。

    黑山軍府以及擁藍關的將士們再次想起已經流傳了很多年的那句話。

    折袖,就是為了軍功而生的男人。

    而現在他的軍功便是國教學院的軍功。

    這種情況下,誰還能對國教學院指責什麼?

    北方十余座軍府,這些年來大概只有一個人能夠與折袖比較一下軍功。

    有趣的是,折袖是名人,那人卻是個無名之輩。

    那人曾經是征北庭軍府的一名文職屬員,因事被貶至七里奚軍寨,成了一名普通的游騎軍官,因為擅于軍略謀劃,實力過人,又或者只是運氣太過驚人,在七里奚的那段時光裡,他和一位姓陳的上司帶領著這批游騎創造了無數奇跡,獲得了無數戰果,積累下來的軍功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但不知道因為恃才傲物還是仗勢欺人又或者脾氣太臭的緣故,也有可能只是因為他來自天南不是周人,這名軍官在軍營裡的人緣關系非常糟糕,經常頂撞上司、違反軍紀,辛苦積累的軍功經常被用來沖贖懲罰,就沒有一次順利地入過冊,所以始終沒能獲得折袖那樣響亮的名聲。

    按道理來說,以此人的能力以及軍功累積速度,只要他稍微懂事一些,一定會成為征北庭軍府的重點培養對象,甚至極有可能在數年後成為大周軍方最年輕的神將,但軍府裡的大人物對他始終沒有給他這種機會,到了後來,人們終于明白了這種漠視究竟意味著什麼。

    對那名年輕軍官的刻意打壓,在七里奚軍營裡引發了很多不滿或者說不平,在三個月前一次大戰後,這種情緒終于爆發了,七里奚最繁華的半條街被酒後的騎兵砸成了廢墟。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那名軍官被來自京都軍部的一道軍令直接逐出了游騎,甚至被逐出了征北庭軍府,發配到了一個非常荒僻的地方。

    那個地方叫阪崖,是寒山東南麓裡,這裡不是直面魔族攻勢的要寨,不是軍械運輸的必經之路,只是一個很少能夠被人想起的偏遠馬場。

    除了滿山崖的涂著霜色的草,這裡沒有任何出產,格外荒涼,甚至就連南去北歸的候鳥都不會在這裡作片刻停留,之所以會在這裡設置馬場,只因為那些帶著霜色的草是龍驤馬發情期最喜歡的食物。

    龍驤馬是大周軍隊最重要的座騎,專門為它們的口味設置這樣一個馬場,算得上是優待,但對那些被放逐到馬場的人們來說,則是完全談不上了。

    那名青年軍官便是數百年來被放逐到阪崖的又一個失意者。

    阪崖馬場的官兵們知道他的來歷與功跡,自然生出很多同情,卻沒有人仔細想過,像他這樣優秀的青年軍官,為什麼會遇到上級的打壓,甚至那份壓力直接來自京都軍部,也沒有人仔細想過,這裡雖然荒涼偏僻,遠離戰場,無法再獲軍功,但也可以不用擔心在戰場上被魔族的強者們殺死。

    總之,所有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情背後,必然隱藏著一些道理,只不過當時沒有人知道罷了。

    那名軍官是當事人,自然知道原因,卻沒有說什麼。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情,來到阪崖馬場的這兩個月,他的情緒可能有些低沉,在他的身上每天都能聞到酒水的味道。

    借酒澆愁,可能不會成功,好在沒有誤過正事,對他來說最大的影響不過是睡的比較沉,每天夜裡都是一覺到天亮,直到某天夜裡,營帳後方傳來了兩聲極沉悶的撞擊聲……

    他撐起身體,看著窗外惱火地喊道:“還讓不讓人睡了?”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于是他再次沉沉睡去,然而沒有隔多長時間便被再次被喊醒。

    在下屬的陪伴下,他來到馬場靠近山崖的那邊,看著眼前的畫面,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崖坡上到處都是石頭滾落的痕跡,煙塵微作,一個男人躺在地面上,不知生死,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抱著雙膝坐在一邊,衣衫破爛,滿身泥土,神情癡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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