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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沉默醉]嫌妻不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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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2:36:55
160、使詐

     商鋪的格局很奇怪,起碼與蘇岑的認知是有誤差的。一進去就是一張古樸簡單的大桌案,上面空空如也,連最基本的文房四寶都沒有,桌案後面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瘦小枯乾的老頭。

    票號的生意冷清,除了老頭就再無伙計和主顧,因此老頭正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垂頭閉目的睡覺,鼾聲如雷,旁若無人。

    他們三個人的腳步未見得有多輕,可那老頭恍若未覺,沒有一點要醒的意思。

    二當家的就是一皺眉。這麼個小小的票號,要兌五萬兩銀子,他們這兌的起嗎?

    不只是他,就是蘇岑也覺得奇怪。在她的意念里,如果開店的掌櫃態度輕慢、冷漠,必然是做不好生意的。開店卻不想好好做生意,只能說店大欺主,他這里的東西是不愁賣的。再一種,就是這里邊另有蹊蹺。

    當下四處環顧,想從中看中一點端倪來。

    可是這屋子不大,陳設簡單,竟是一目了然。除了牆上掛著的一幅年深日久,已經褪了顏色的猛虎下山圖,便是牆角的一排櫃子還頗有點玄機的模樣。

    可是那櫃子漆皮都掉了,櫃門上更是連鎖都沒有,可以想見那里面未必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剩下的便是桌椅板凳銅盆毛巾等等最基本的用品。

    二當家的戒備的在秦縱意身後,轉著一雙眼楮嘰哩咕嚕的四下打量,顯然也和蘇岑一樣非常吃驚。

    秦縱意沒有一點意外的模樣,上前敲著桌面︰“掌櫃的,醒醒。”

    睡覺的老頭唔了一聲,未曾睜眼,先伸手在嘴巴上一抹,這才坐起來,不耐煩的問︰“什麼事?”一雙渾濁的老眼沒什麼精神的看向秦縱意,一瞬間的打量過後,便望向他身邊的蘇岑,眼楮眨了眨,又再眨了眨,這才露出一點活人的活泛勁來。

    秦縱意的手一緊,把蘇岑拽向身後,道︰“來兌銀子。”

    老頭似乎對秦縱意囂張的舉動很是不滿,視線挪過來,便對上了二當家的凌厲的眼神,越發不耐煩起來,一揮手道︰“不兌,沒錢。”

    啥?沒錢?二當家的把眼一瞪,一拳捶到桌面上,道︰“你再說一遍。”

    老頭無動於衷的看著二當家凶惡之極的臉,道︰“不兌,沒錢。”他一點要躲的意思都沒有,好像桌上那一堆碎木屑是原本就有的。

    “你——”二當家氣惱的道︰“沒錢,爺還不兌了呢,去別家。”

    他轉身要走,那老頭卻懶洋洋的嗤笑一聲,道︰“這位大爺只管去,這三街六巷,一共三家票號,俱是咱家的分號,我這沒錢,他們那就更沒錢了。”

    “到底哪里可以兌銀子?”

    老頭道︰“兌多少?”

    二當家的伸出手掌。

    老頭一挑眉,不屑的問︰“五百兩?”好像是說這麼點銀子壓根不值得一兌一樣。

    二當家的收回手,道︰“不,是五萬兩。”

    五萬兩這麼大的數目,只怕是這小票號一年的流水了吧?可是老頭還是沒什麼驚喜的神情,轉了轉眼楮,沉思著,自言自語︰“總號在離這三百里的延城,這一去一回,最快也得……”

    二當家的豎起耳朵聽著。看來不是不能兌,是要去延城總票號去兌。去的時候好說,回來呢?

    就他帶的這幾個人,只怕人手不夠。一路不太平,還得多雇幾個身後高明的人才成……難不成要請一家鏢局?

    山賊要防著路上的山賊,去請最為不齒,伸張正義的鏢局……這可真是諷刺了,不過世事不太平,誰都想活著,那就只好窮盡心思,什麼方法都得想。

    二當家的正在思忖間,就見對面的老頭忽的一下瞪大了眼楮,兩張薄的如同鋒利薄的唇一張一合,已經吐出來兩個字︰“受死。”

    二當家的想也不想的揮手一劍。

    若是別人,在這猝不及防之下,早就乖乖就死了。那老頭倒也靈巧,一擊不中,便翻躍著退滑了幾步。就像一只飛翔的燕子,靈巧的沒發出一點聲音。

    就在這時,秦縱意出手了。二當家聽的腦後風響,不及回頭,踏身一躲。聽得身後又有風聲,他便跳起來,躲過了秦縱意的踢腿。

    蘇岑見秦縱意一邊漫不經心的對戰,一邊還緊攥著她的手,一時也顧不得跟他爭執她現在活脫就是個負累,當下凝眉,往門口看去,突的揚聲道︰“紅玉——”

    別人猶可,只有二當家的關心則亂,心頭滑過一抹慌亂,心道︰不在外面好好守著那兩個人質,也跑進來湊什麼熱鬧?

    紅玉只有箭術了得,武藝上卻平平,只得一把子蠻力,又少有近身打斗的經驗,進來必然是要吃虧的。因此他分神往門口望去︰空空如也。哪里有紅玉的影子?

    上當了。此念頭一出,已經遲了。那老頭和秦縱意同時出手,一個探手抓二當家的肩頭,一個取他胸口。

    二當家的步子遲疑,想要側身躲過已經來不及了。堪堪躲過老頭的手,卻結結實實的受了秦縱意的一拳。這一拳只用了五分力,二當家的還是覺得胸口一疼,喉頭一腥,滾熱的東西噴薄而出。

    腿上失了力氣,已經被秦縱意踹倒,那老頭飛身上前,踩到他的背上,麻利的取過繩子將他綁了。

    二當家的潑口大罵︰“姓秦的,你這無恥小人,竟敢暗算我。”

    秦縱意這才松開蘇岑的手,道︰“穆大爺,得罪了,秦某這廂陪禮。”

    穆大爺三個字,卻把二當家的叫的滿臉血紅,眼楮里的凶猛神色一閃即逝,竟是滿眼的羞愧和慌張,別了頭,喘了口氣,慘然笑道︰“什麼大爺二爺的,我早就不是穆家人了。”

    秦縱意道︰“人有失足,誰人不犯錯?秦某此來,就是受了穆總兵之托,特來請穆大爺回去的。”

    二當家的眼中閃過一抹希望的光亮,問︰“你說的是真的?我爹他……”話才出口,又垂下頭去,想著從前往事,沉痛的道︰“不可能的,他,他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見到我,他怎麼會原諒我?”

    說到最後,聲音嘶啞,痛楚中又帶著絕望,就像一頭失群的野狼,被迫遠走,卻仍然對家帶有刻骨銘心的留戀。

    秦縱意只憐憫的注視了他一瞬,道︰“當年秦家將你穆楚清除名之事,我也略有耳聞,終是風流韻事,算不得罪大惡極,否則穆總兵也不會懊悔至今,想方設法要請我從中轉寰,帶你回家。只是苦於沒有門路,與你不得通傳消息,才會拖延至今……我言盡於此,你的何去何從,還得你自己拿定主意。你若是願意,我便著老吳送你回去。你若不肯,我自會把銀子交給你帶回山上。”

    二當家的,穆家大爺穆楚清這會抬起臉來,認真的審視著秦縱意,問︰“你是鎮國將軍秦縱意?”

    秦縱意點點頭︰“正是在下。”

    穆楚清的臉上閃過一絲了然,道︰“能和秦將軍交手,即使身為繩下之俘,穆某也心服口服。這件事,容穆某想想。”

    秦縱意點頭,道︰“你盡可隨意,銀票我留下,秦某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奉陪了。”

    見他要走,穆楚清叫住他道︰“等等。”

    秦縱意看著他道︰“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我不會動你的兄弟。”

    穆楚清被看透心思,只覺得訝異非常,感激的道︰“多謝秦將軍。我能不能,見一見紅玉?”

    秦縱意便朝著老吳,吩咐道︰“這里的事就交給你了。”

    老吳點頭,朝後面喊︰“吳七,吳八。”從後面跳出來兩個孿生兄弟,年紀在十六七歲上下,生的一模一樣,都是一雙惹人憐愛的大眼楮,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朝著老吳道︰“爹,有什麼吩咐?”

    老吳還是那股子懶洋洋的意興闌珊,道︰“把這小子提到後面去,再把你們剛才捉到的紅衣女子帶過來,讓他們見見。”

    兩小應聲,過來一左一右架著穆楚清出去,秦縱意便與老吳告辭。剛要走,卻見紅玉掙出來,看著秦縱意道︰“姓秦的,你給我站住。”

    秦縱意看向她,和悅的問︰“林姑娘,什麼事?”

    紅玉走過來,道︰“你去哪?”

    秦縱意點頭︰“秦某還有事。”

    紅玉一臉的凶態,道︰“我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我說過,你要去哪,必須得聽我的……”

    秦縱意一擺手,道︰“秦某得林姑娘相助,十分感激,對於林姑娘的盛情,恕秦某不能領。在下不是自由人,有公務在身,就此別過,請林姑娘多加珍重。”

    紅玉跺腳,咬著唇道︰“那,我跟你一起走。”

    秦縱意不曾答話,就聽見穆楚清帶著傷感的聲音道︰“紅玉,你在說什麼?”

    紅玉頭也不回的道︰“要你管。”

    穆楚清臉如死灰,呵笑了兩聲,道︰“是啊,要我管什麼?你和我,不過是……不過是……”

    說了兩遍不過是,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嘆息道︰“罷了,罷了,老吳,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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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2:37:13
161、隱憂

    蘇岑不明白紅玉和這位穆總兵家的大爺穆楚清之間有什麼情感糾葛,可是看樣子,郎有情,妾無意,穆楚清只得踐羽而歸。

    紅玉全不在意穆楚清的痛楚,只是堅持的望著秦縱意。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她是鐵了心要跟著秦縱意走的了。

    秦縱意道︰“林姑娘,我不能帶你走。”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和天真,她一個姑娘家,跟著他走算怎麼回事?

    “我不要你帶,我自己能走。”紅玉堅持,像個得不到糖,便誓不罷休的孩子。

    秦縱意道︰“隨你。”

    紅玉臉上閃過勝利的喜悅,只是很快就被秦縱意下一句話給打擊的全沒了。秦縱意道︰“穆楚清這一走,清風寨勢必蕩然無存……”

    紅玉皺起眉頭。她不傻,她感覺得到二當家的前後盼若兩人,對她的態度也始終透著詭異,可她不明白,她又沒惹著他,他怎麼就滿眼的控訴,彷彿她把他怎麼著了,又始亂終棄了呢?

    紅玉臉一沉問︰“你什麼意思,有話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秦縱意倒凝眸打量了紅玉一會,問︰“三年前的四月,你在哪兒?”

    紅玉道︰“三年前?我生了一場大病,醒來許多事都不記得了。”

    蘇岑的心猛的一顫,也不由得打量紅玉。不會,她也是……咳,從自己的那個時代過來的吧?前輩啊。

    生一場病,而後便不記得前塵往事,這是公式化的借口啊借口。想來紅玉本尊與這穆楚清是發生過什麼的……

    蘇岑在腦補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生死之戀,那邊秦縱意又問︰“你不記得穆楚清?”

    “穆楚清?誰?”紅玉答的極自然,沒有一點作偽之處。秦縱意一時沒作聲,似乎在揣測紅玉說的是真是假。

    紅玉不耐煩的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秦縱意掠了她一眼,免去了許多客氣虛偽,直接而坦率的道︰“是陳年舊事,穆楚清是為你隱姓瞞名,上了清風寨,成了這里的二當家。我倒是不知你原來把所有的事都忘記了,還在奇怪怎麼你和他竟形同陌路。”

    紅玉腦子就轟了一聲,似乎有千萬個念頭蜂涌而至,隱約的好像有個年輕的男子被雙手捆綁,立在眾人面前,有個年長的生著胡須的男人說道︰“自此將你除去族譜,是生是死,兩不相干……”

    蘇岑看著紅玉臉上閃過的茫然和痛楚,便知道她果然是因為生病而將所有痛楚的往事刻意忽略了。一時有些遺憾她與自己不是同道中人,可是見她這般難受,又替她難過。

    紅玉喃喃的道︰“不,不可能。”

    她不想記起,因為胸口似乎被誰肆意的蹂躪過,揪著她的心臟,用一種醒世的聲音呵斥她︰“亂賊之女,妖術惑人,斬草除根,人人有責。”

    還有誰在她耳邊喊道︰“你滾吧,我怎麼會和你這樣的女人結為夫妻?你不要再不知廉恥,糾纏不休了……沒的玷污了我家清淨之地。”

    紅玉慘白著臉,眼神之中凶色甚濃,看上去卻極盡悲苦,茫然無焦的望向秦縱意道︰“你胡說,不必為了騙我就編出這樣的借口來,我從來沒下過山,我如何認得什麼穆楚清,就是二當家的……也是,也是……”

    她很想說二當家是從一開始就在清風寨的,可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他。雖然他號稱老2,卻是比三當家的來的要晚,來的莫名其妙。好像是她病醒後,就從天而降的一樣。

    可是她不肯承認秦縱意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怎麼可能呢?她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待在清風寨,從沒離開過,從來……

    秦縱意也不再多言。然當事人不肯說,必然有她不肯說的道理。他不過是一個外人,何必插手太多?想通此節,秦縱意盡提醒之職,道︰“你不記得就算了,那是你和穆家大爺的糾葛,想來他此次含恨下山,必不會善罷干休,他日定然再進清風寨……”

    “他敢。”紅玉想也不想的道。她雖然不肯承認從前,卻莫名的相信秦縱意這話不是空穴來風,是以毫不猶豫的接了話碴。

    清風寨是自家爹爹的心血,紅玉雖然不齒自己生於斯長於斯,也不甘於死於斯,可是這里有她對爹娘所有的模糊的記憶,誰想搗毀,她第一個就不會輕饒。

    紅玉自行帶人回山,秦縱意則帶了蘇岑尋了家客棧住下。蘇岑不由的好奇的問︰“紅玉和穆楚清之間是怎麼一回事?”

    秦縱意輕描淡寫的道︰“才子佳人,俗的不能再俗。”

    蘇岑在心里鄙視他,嘴上卻道︰“天下之於情字,哪個不是落入俗套?”又不是他自己的隱私密事,他竟這般守口如瓶,他不願意說,她還不稀罕聽呢。

    秦縱意不是故意逗蘇岑,是真的不願意背後論人是非,見蘇岑一副小女兒家的嬌態,任性不滿溢於言表,倒是覺得好笑,只得道︰“三年前,穆楚清和偶然下山的紅玉相遇相識……”

    蘇岑果然豎起了耳朵,雖沒往這邊望,卻是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

    秦縱意只微微一頓,接下去道︰“大抵是一見鐘情罷,便一發不可收拾。可是兩人身份有別,穆家不容,便強行棒打鴛鴦。不想穆楚清也是個執拗的,做的太過決絕,以至於被穆總兵除了族譜。這兩年他行蹤隱匿,不想竟落草為寇。個中詳情,我是真的不清楚……”

    他正經起來,是真正的君子,一點玩味的神態也沒有,更兼措辭極是嚴謹,拿不準的便只以可能,大概等詞代替,更兼敘述平實,不加一點主觀情緒。

    蘇岑感慨之余,道︰“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想來這也是他二人注定有此一劫。你說穆楚清當真會重返清風寨,將那里踏成一片廢墟麼?”

    秦縱意沉吟著道︰“穆楚清萬念俱灰,才賭氣重回穆家,縱使穆總兵愛子心切,也斷不會叫他白白回去,況且還要斷他後路,絕了念頭,所以血洗清風寨是早晚的事。”

    蘇岑並不同情于世雄諸人,只是想到紅玉,不免有些黯然,道︰“當初他追隨紅玉而來,也是為了那份情誼,只是沒想到,紅玉會忘卻前塵,倒不知是福是禍了。”

    秦縱意點點頭︰“她的謂的忘記,也許不過是逃避吧。”

    蘇岑心就是一動,看向秦縱意的眼神就帶了一些感佩。難得他這個從沒接觸過心理學的古人能有這樣的覺悟和認知。便試探的道︰“我也是啊,好像一夜之間,就把從前的往事都忘記了。”

    秦縱意微微納罕。該不會是她也經歷過什麼重大的刺激,所以也就此避世?不過,她從前深居簡出,能有什麼重大刺激?要說最大的事,也不過是與孟君文這場無法收尾的婚姻。

    秦縱意道︰“忘記就忘記了,可有什麼影響?”心里卻在想,應該請京城的名醫好好替蘇岑把把脈。

    蘇岑自嘲的一笑,反問道︰“你沒覺得我和之前的自己,判若兩人?”這是蘇岑一直想問的問題,她對從前的蘇岑表示深刻的同情,卻沒法表示理解,她怎麼就可以活的那麼安靜,和不存在一樣?

    以至於她現在每走一步,每做一件事,都要心下掂量蘇老爺和蘇夫人會怎麼想,會不會懷疑她壓根就不是他們的女兒。

    秦縱意眨了下眼楮,腦中閃過蘇毓對蘇岑的評價來。可他苦於對從前的蘇岑毫無印象,因此倒也不覺得有多不同,便道︰“這個麼……我是真的沒覺得。一來我在京城待的不多,二來你在閨中之時,貞靜默言,幾乎從來沒有見過,所以印象之說,無從談起。和你初見,還是在君文的婚宴之上……”

    他點到即止,沒再往下說。見蘇岑心事重重的模樣,便道︰“你在擔心什麼?”

    蘇岑脫口而出︰“你還好,從前沒見過,見到的時候就是現在的我,可是爹娘還有蘇茉、蘇毓,不知道會不會覺得我變化太大,有點匪夷所思呢?”

    “怎麼會。”秦縱意好笑的道︰“我知道蘇毓是擔心你太過柔順,難免吃虧受氣,又不肯為外人道,都憋在自己心里,反倒會憋出病來。其實你多變一點,他們就能少擔心一點,也算是皆大歡喜的事吧。”

    蘇岑展顏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蘇岑簡單問起秦縱意是如何來的,知道是受了蘇毓所托,不免歉然的道︰“我平日很少生病,偶然一病,玫瑰和冬忍就有點招架不住,六神無主,冒冒然的就往家寄了一封急信,倒勞動你百忙之中抽身跑這一趟。看,我現下已經沒事了。”

    “關心則亂麼,蘇毓原本對你此次出行就牽腸掛肚,憂心忡忡的,聽說你病了就更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非要親自來。我恰巧有事,也就順帶著替他跑這一趟。”

    聽說還有一位隨行大夫落在清風寨,蘇岑就更過意不去了,秦縱意安撫她︰“無妨,老吳會照應的。”

    提到老吳,再提到他自己的公事,蘇岑再好奇也知道涉及到他的隱秘,是不能像閑談一樣拿來說笑的,因此識時務的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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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2:37:32
162、意動

    好在客棧里的伙計這會兒送來了熱水、飯菜,雖不比在家豐盛,但相對於昨天來說,已經是天堂地獄之別。

    玫瑰便上前,委婉的道︰“姑娘,洗洗臉吧。”

    秦縱意便告辭,對蘇岑道︰“你們先好好休息。”便匆匆出去。

    蘇岑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失笑出聲。

    玫瑰撅嘴道︰“虧您還笑得出來。”

    蘇岑轉過身,收了笑,理了理玫瑰和冬忍亂糟糟的頭發,嘆息著,不無愧疚的道︰“不笑又能怎麼樣?我倒是想哭呢,這大白天的,客棧里的人還以為是鬧了鬼呢。你們兩個跟著我受苦了。”

    看來人要是想任性,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就算她不為自己想,不替蘇夫人老兩口想,也不替蘇茉的名聲,蘇毓的前途想,現放著這兩個丫頭,出了什麼事都有她們兩個做墊背,她又如何忍心呢?

    冬忍只笑笑不言語,徑自替蘇岑整理著要換洗的衣服。玫瑰故作輕松的道︰“吉人自有天相,奴婢們跟著姑娘是不會有事的。不是有句話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奴婢們總不能享福的時候跟著姑娘,出了事就自己撒腿跑了不在一起的道理?”

    冬忍瞪她一眼,道︰“你這烏鴉嘴,還想再出什麼事?”

    玫瑰便輕輕拍拍自己的嘴,道︰“呸呸呸,我是說壞事都過去了,以後盡是好事了。”

    蘇岑抓住她的手,道︰“你說的沒錯,有福同享,苦難過去,以後淨是享福了。”

    三個人都笑起來,玫瑰催促蘇岑︰“姑娘快梳洗梳洗吧,好在這里雖然簡陋,熱水倒是充浴。姑娘泡個澡,也解解乏,回頭再好生睡上一覺……”

    蘇岑說不怕是假的,在山賊窩里強裝鎮定,不肯泄了勁頭,只怕恐懼佔了上風,求生的念頭便減弱,因此拼死硬撐罷了。

    這會心落到了實地,人也安全了,又有秦縱意在外邊照應,不免渾身松懈。松懈之余便是鋪天蓋地的疲憊。

    她是真想倒頭睡上三天三夜。

    一等梳洗好了,就打發玫瑰和冬忍︰“你二人也去收拾吧,我這里不用了,若有事再叫你們。”

    玫瑰二人端著盤盞下去,替蘇岑帶好了門。蘇岑歪在床上,一時卻又睡不著,睜著眼楮想心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蘇岑醒來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她摸索著下地,打算開門叫人把燈點上,卻見玫瑰正托著燈盞站在門口,見她出來,不由的笑道︰“奴婢怕姑娘醒了害怕,正想著悄聲進屋替姑娘把燈點上呢,不想還是吵醒了姑娘。”

    蘇岑讓她進來,道︰“我也是睡醒了才醒的,你們兩個睡的可還好?”

    “好著呢,冬忍這會都還沒醒。姑娘可餓了,渴不渴?咱們隨身帶的茶葉還有一包,奴婢去跟廚房要點熱水,替姑娘沏些茶來。”

    蘇岑忍不住捏著玫瑰的臉頰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可人疼呢,不管在哪,不管什麼時候,你總是最貼心最細致的那一個,你就不累麼?怎麼也不多睡一會?”

    玫瑰笑著躲開了,道︰“姑娘你倒是忘了,你從前是最怕黑的。”

    一提從前,蘇岑就覺得心虛,便幽然嘆了一口氣,道︰“你一提從前,我就覺得恍如隔世,彷彿過完了一輩子那麼長。可偏偏還活著,還得往下過,卻又怎麼也和上一輩子牽扯不上……”

    玫瑰不以為然的道︰“姑娘你就是太老實太好性兒了,才會讓孟家這麼欺負,連你都受不住,性情大變,也只能說是因禍得福,若不然,哪里還有接著往下過的資格。要奴婢說,不管前世也好,來世也罷,都不如現下,此刻,此生更實在些。”

    蘇岑不住笑著點頭,道︰“瞧,我們玫瑰是最樸素的哲學家呢,這道理雖然平實,卻句句在理。”

    看來自己的擔心真是多余,似乎沒人在乎她變了沒有,變成了什麼樣,大抵是從前的本尊太過讓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

    玫瑰把燈點頭,放到桌上,道︰“什麼哲學家不哲學家,奴婢不懂,可奴婢知道不管什麼人,只要他是肉身,就得吃飯,奴婢去瞧瞧晚飯可好了。”

    玫瑰出去,不一會果然提了壺熱水進來,道︰“姑娘,秦將軍在外間坐著呢,問奴婢提熱水做什麼,奴婢說要沏茶,他便說也要借機討一口。不如姑娘也去外間坐坐?”

    蘇岑便點點頭,道︰“想必秦將軍也沒吃飯呢,不如就都送到一處吧,還熱鬧些。”

    玫瑰應喏,轉身替蘇岑拉開門。冬忍也醒了,正在洗著茶杯。她們隨身帶著用具的,都不知道扔到哪了,又怕這里的不干淨,冬忍便拿熱水一只只燙了又燙。

    果然秦縱意在外間坐著,桌上空空如也,他也不顯得尷尬,就那麼沉穩的安靜的坐著。屋里的燈線不夠通明,可是他的眼眸就如燦夜星辰,放射著不容人忽視的晶光。

    蘇岑一時有些恍惚,好像她和秦縱意之間,因為這夜色的模糊,而丟掉了許多本該避嫌、避諱的世俗的東西。

    秦縱意早就聽見了她的腳步,望過來燦然一笑,道︰“跟你討杯茶喝,不算越禮吧?”

    蘇岑行了一禮,坐下來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過一杯茶,倒是輕慢了秦將軍。”她是故意的,這一聲秦將軍,就又把兩人的關系拉回了原點。

    秦縱意也不以為意,和蘇岑對面坐著,道︰“休息的可還好?”

    “很好。”蘇岑垂了眉睫,道︰“我正要跟秦將軍說,明日我便打算回京了。”

    因著對這未知世界的茫然和恐懼,此次出行所帶給她的新鮮、刺激以及那種開闊的自由,反倒都沖的淡了。

    她不得不承認,以她這樣一個弱質女流在這塵世間行走是多麼不易。是,她委屈,她難過,她孤獨,她恐懼,是她自找的,因為這條荊棘路是她自己選的,她理當承受這選擇所帶來的代價。只是她卻遠遠沒有想過會有這樣那樣諸多的困難。

    所以,該回去了。

    秦縱意並不驚訝,只說了兩個字︰“也好。”

    倒是蘇岑有點驚訝。他這回不霸道了?

    看蘇岑驚訝的盯著自己看,秦縱意多少能猜測得出蘇岑的想法,也不點破,只是閑談著問︰“這次出行,有什麼感想?”

    真像兩個老朋友,就這麼喝著茶,淡淡的說著最普通的話題。

    蘇岑略微頓了一下,道︰“要說感想,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感想。最淺見的便是這世界真大。從前,對這天下的認知是在文字上,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真正的一步一步的橫跨江河高山,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因為這份最直接的感受,才越發的覺得從前生活在一方小小的世界里是多麼的可悲。不過……”蘇岑並不多沉重,反倒笑起來,道︰“也有很多人羨慕我所處的世界,所以這個世界的怪圈就是,每個人都羨慕別人活膩了的世界。”

    秦縱意也笑起來,道︰“你最後這句話很有意思。乍聽之下覺得有點坐井觀天,可細細琢磨,卻又很有道理。我很小就在京城和邊關之間行走,因此游走是常態,我知道家就在那里,家里有擔心我牽掛我的娘親,可我也知道邊關是我注定的歸宿之地,我爹在那里戰斗著,流過血,受過傷,對那片廣闊無垠的土地,他傾注了所有的熱情、理想、英雄情結以及他對這個國家的赤膽忠心。所以我對那片並不豐沃的土地,對那並不富庶的邊城,對那樸實憨厚的人們也充滿了感情。我不羨慕別人過的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我也知道很少有人羨慕我過的日子,可我不需要別人羨慕,只要我能實踐我的理想便好。”

    蘇岑都要擊節叫好了。秦縱意這樣的男人,才是一個國家真正的棟梁,有他這樣的熱血青年,國家的安全才得以保障。

    往小了說,他有根,有著很正的三觀,所以他並不盲目的被左右,也不會因為一點誘惑就動搖。他注定活的很踏實,很堅定。

    這樣一個人,不管他是否成為時代英雄,但起碼對於他個人來說,他是一個成熟的人,能夠做事,能夠負責,能夠面對,能夠勇往直前的男人。

    蘇岑彎唇笑道︰“聽君一番話,真讓蘇岑自慚形穢、無地自容啊。你胸懷家國百姓,我卻只拘泥於自己那一方小世界是否安定平寧,未免太過小家子氣了。以茶代酒,我敬將軍一杯。”

    蘇岑果然端起茶碗,朝著秦縱意一舉。

    秦縱意道︰“我是個武將,不懂得風花雪月,也不懂得附庸風雅,只怕在許多人看來無趣、乏味的很,難得蘇姑娘慧眼識珠,倒讓秦某如坐針氈了。”

    他也端起茶碗,兩人輕輕相踫,不約而同的微微微笑。各自飲了一口,才輕輕放下茶碗。

    看著蘇岑那明艷的笑臉,就宛如看見白雪下的一枝紅梅,絕無柔弱之感,只有生命的濃烈,讓人嘆服之余,又愛不釋手,恨不能攏於自己的懷中,就此逍遙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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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夜宿

    跟秦縱意聊天很自在。

    他雖自謙說是粗鄙武夫,不會附庸風雅,可是談吐有致,落落大方,雖不至句句都旁征博引,引經據典,卻也字字句句都如金玉,擲地有聲,讓人深思。

    又沒有文人的酸氣,不會炫耀,更沒有文人相輕的淺薄,還沒有浮華子弟的那種輕狂。

    最主要的,他並沒有得理不讓人,就此機會對蘇岑大行教誨之職。

    當然,他路上的確很霸道,甚至是成心打碴。可是他也說過了,那是氣憤蘇岑歪曲他的話,倒也算得上真小人。

    其實就算秦縱意發火,蘇岑也是理解的,誰遇上這樣的事,也難免要氣恨。她一個孤弱女子被山賊搶掠,若是他來的遲些,後果不堪設想。

    人們的本能反應便是指責。

    指責背後,是自然而然的關切。如果一個人不愛另一個人,自然不會關注,更不會關切,那麼對方的處境遭遇,他也就無動於衷,毫不在乎,又怎麼會狠力的批駁、痛斥和責罵呢?

    連蘇岑自己都有點悻悻然。盡管這次的意外,是運氣太背,但也的確是她太疏忽了,終究難責其咎,所以才會對秦縱意的種種行徑都忍了。

    他也是關切,不免求全責備,還能指望著他的脾氣耐性好到哪去?異地而處,如果蘇岑站在秦縱意的位置,想必一見面也會劈頭蓋臉的罵一通吧。

    蘇岑一時走神,秦縱意就察覺了,也就默然無聲。

    屋子里一派寂靜,秋夜風涼,吹進來打到人身上,燭火明明滅滅,旅途客居,倒不顯得淒清。

    兩人也沒覺得尷尬。好像說的熱鬧是自然的,待的無聲也是常理。

    玫瑰躡手躡腳的近前,替兩人續了茶水,又悄悄的退到一邊。

    蘇岑回神,道︰“將軍此來,想必還有公事吧?”

    秦縱意也不隱瞞,道︰“確有公事,不過不急,我把你送回京城再返回來就是。”他本就是假公濟私,耽擱些時日也無妨。

    蘇岑微微有些臉紅,不是她出事,他也不必折騰這一趟,搖手道︰“真的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秦縱意也不和她爭,只是陳述事實︰“我來時只走了一天,回去或許慢些,但不比來時,不過是走馬觀花,倒也多費不了時日。況且既受人所托,自當忠人之事。”

    蘇岑也不擅長在這些事上和人爭執,想了想,便大大方方的道︰“也好,我會盡快……”盡快回京,盡快擺脫成為他的負累。

    說的容易,蘇岑的盡快只停留在馬車的快速奔跑上。可這個速度,遠遠不是秦縱意想要的那個“快”。他的快是快馬加鞭,是日夜兼程,是曉行夜宿……

    於是蘇岑悲哀的發現,她又成了負累。這個認知讓她懊惱不已。當她死撐了一天,忍受著馬車的顛簸,卻被秦縱意遠遠甩在後頭時,蘇岑懊喪的直抓自己的頭髮。

    玫瑰在一旁勸她︰“姑娘,別急,我們已經夠快的了。”

    心里卻在腹誹,秦將軍當真不知道憐香惜玉。若是真個著急,也不好面上做的這麼明顯,這不是逼著鴨子上架嗎?駕車的馬就是普通的馬,哪能抵得上他的戰馬,還是萬里挑一的寶馬。

    再不然,就不要親自護送嘛。說的那麼好聽,這哪里是護送,這是催命呢。別說蘇岑了,就連她都被顛的兩眼發花,頭暈腦脹,連飯都不敢吃,水也不敢喝,一是怕路上方便耽誤時間,二來吃了也都顛的吐出來了,不如不吃,還少受一份罪。

    蘇岑一點都不覺得安慰。是夠快的了,可是看跟誰比。她無力的看著天色慢慢變黑,已經沒心思去想已經過了城鎮,前面一片原野,短時間內是找不到借宿的地方了。她只想著,秦縱意這是有心啊還是無意。

    他到底要到哪才會停下來啊?

    越是著急的時候,越是容易出事,車夫忽然停了馬車,跳了下來。蘇岑一挑眉,問玫瑰︰“怎麼回事?”

    玫瑰跳下去,不一會回來道︰“其中一匹馬累的吐白沫了。”

    得,更走不了了。

    急也沒用,蘇岑索性下了車。吩咐車夫把馬從車上下來,飲飲水,喂喂草料,稍事休息。她則在不遠處隨便逛逛,一邊看風景,一邊吹著秋涼的風,一邊借以清淨清淨焦灼的心情。

    前面有馬蹄聲,玫瑰踮著腳,梗著脖子,端詳了半天,才略帶遲疑的道︰“好像是秦將軍回來了。”

    說話間,馬已經到了跟前。來人翻身下馬,揚聲問︰“怎麼回事?”果然是秦縱意。

    車夫便簡單對答了兩句,秦縱意又問了問人有沒有受傷。

    蘇岑已經循聲走了回來。兩人簡單的見了禮,蘇岑道︰“馬已經跑不動了,我便做主讓他們先歇歇。”

    秦縱意把馬扔到一邊,任它自己去吃草,這才走過來道︰“今晚錯過了宿頭,馬車又不能前行,只怕是要露宿野外了。”

    蘇岑真的很想問秦縱意,你丫是不是故意的?就算是趕路也沒這麼拼命趕的。這種滋味實在是太打擊人了,這不明擺著嫌棄她是個累贅嗎?

    她真想說不用你送了,你丫愛做什麼做什麼去吧。

    可也不過是想想罷了。真要說出來,全天下的人都會站到她的對面,指著她的鼻子喝斥她太不知好歹,太忘恩負義,太任性宵小,太小人之心了。

    蘇岑就算原本不在乎,這會也在乎了。露宿野外?大哥,你當這是拉練新兵呢?蘇岑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問道︰“這里?會不會有蛇獸蟲蟻啊?”

    她這一說,玫瑰和冬忍也哆嗦了起來。在她們看來,這蛇蟲蟻獸可比什麼都恐怖。

    秦縱意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道︰“野獸倒不至於,這里又不是深山野林,有一兩只兔子倒還可能。至於蛇蟻,想來總有,不過也不要緊。這里隨處都有艾草,用火燃起來,有驅趕蚊蟲之效。”

    大哥,你做廣告呢?蘇岑撓他的心事都有了。

    看看這荒郊野外,蘇岑欲哭無淚。痛定思痛,就是享受的時間太長,她都不知道吃苦是什麼滋味了。

    歸根結底,就是秦縱意行事太出人意料,變臉變的太快,上一刻還仁人君子,下一刻又睚眥必報,不定昨天晚哪句話又惹著他了,所以他假借各種名頭折騰她。

    他不會是精分吧?

    不過秦縱意說的義正辭嚴,借口信手拈來,堂而皇之,又是蘇岑自己親口說的要盡快回京的,因此也抱怨不著。好在都有準備。秦縱意支起帳篷,玫瑰等人從車上拿下棉被,簡單收拾,倒也不是那麼可憐。

    帳篷是留給蘇岑、玫瑰和冬忍的,秦縱意和車夫就在火邊,累了便隨意的躺倒在草地上。

    蘇岑半夜醒來,走出帳篷,一眼就看見了星光下安適自如的秦縱意合衣而臥。好像這一瞬間,蘇岑覺得的委屈都煙消雲散了。

    她沒有資格把享受當成天經地義,每個人想要獲得,都必須付出。不只是物質,感情上也如此。她嘴上說著和人兩不相欠,不做別人的負累,可其實還是習慣於被別人驕縱寵溺容讓。

    蘇岑只在帳篷門口略微站了站。深夜,秋風正勁,有點冷了。她轉身回了帳篷。

    玫瑰和冬忍蓋著一床被子,睡的正香,寂靜的夜色里,能聽見她們輕微的均勻的呼吸。

    蘇岑拿起自己蓋的被子,步出了帳篷。

    篝火早就滅了,殘燼尚有余溫。風一吹,星光之下就滿是燒焦了的草灰味。

    蘇岑小心翼翼的把被子蓋在秦縱意的身上。

    正巧他翻了個身,被子堪堪只搭住了他的半邊身子。蘇岑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就怕驚動了他。

    等了半晌,見秦縱意並沒有醒,這才把被子抻過來些,蓋住了他整個身子,才又躡手躡腳的回了帳篷。

    和做賊一樣,蘇岑的心跳的撲通撲通的,她暗罵自己不爭氣。其實也沒什麼……吧。

    火堆旁的秦縱意睜開了眼,拉了拉被子,那里還殘留著蘇岑的淡淡馨香。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

    他在野外露營慣了,深山野林里,總有毒蛇猛獸出沒,又時常要防備敵人的夜襲,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都是常事,何曾有像現在這樣安穩入睡的時候?

    是以蘇岑一出帳篷他便醒了。想著蘇岑也許是吃不慣這種苦,深夜難眠。正思忖間,又聽見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秦縱意故此沒動。他更想知道蘇岑想要做什麼。

    卻原來是為他送了一床被子。

    秦縱意又翻回來,仰望著頭頂上的星星。這麼多年來,頭一次有閑情逸致,安安靜靜的看星星,才發現原來星星這麼美。

    像是一顆又一顆的珍珠,又像是一個又一個的亮鑽,瓖嵌在如同墨玉一樣的夜幕之上。又像是哪家頑皮孩子的眼楮,一眨一闔之間,透露著嬌憨可愛,更像是少女會說話的眼楮,欲語還差,躲在黑幕之後,傳達著不盡的情誼。

    他則專注的認真的尋找著,究竟哪一顆星星是屬於他的、又是他心儀的姑娘的眼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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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千尋

     蘇岑醒的早,出了帳篷,在鳥兒啁啾的聲音里,轉了一圈,呼吸著微涼的新鮮空氣,只覺得神清氣爽,說不出的怡然自得。

    想起秦縱意還在火堆旁,抬眼望時,他卻不在。蘇岑一時有些意外,又有些驚悸,無意識的四下尋找。

    明知道他不會出事,還是有些隱憂。

    晨光中,朝陽如霞,青草上露珠晶瑩,不知名的小花五顏六色,或聚在一起,或是獨自芳研,說不出的美妙。

    就在這會,秦縱意提著兩只兔子踏著晨光而來。

    蘇岑站定,朝他打著招呼︰“早。”

    秦縱意就像個趕早打獵回來的獵戶,衣服下擺被露水洇濕了一截,身上還掛著荊棘的刺球,幾片葉子還掛在他的身上,揉碎了的汁液把他青色袍子上染了一抹綠。

    他卻絲毫不以為意,朝著蘇岑綻開一抹大大的笑容,道︰“早。”

    這一笑,霞光萬道,一口潔白的牙齒,更讓他像個最普通的男人。

    蘇岑忍不住好笑,走過來道︰“要我幫忙嗎?”。

    秦縱意並不嘲弄她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也不嫌她會礙手礙腳,更沒有那份小心翼翼的愛護,大喇喇的道︰“既是來了就別閑著。”

    蘇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道︰你倒不客氣。

    說是幫忙,蘇岑是越幫越忙。宰殺兔子,她不敢。光是對著那一雙無辜而又絕望的眼楮,蘇岑就覺得心在顫抖,很想把它們放了歸家。

    更何況要一刀刀下去剝皮,還要刀刀見血呢?

    秦縱意便指揮她︰“把火升起來。”

    蘇岑用過火柴,用過打火機,可從沒用過火石,一連鑿了幾下,幾乎每下都鑿到了手指。疼的蘇岑都快飆淚的時候,秦縱意看不過去,伸手道︰“給我。”

    蘇岑尷尬的把火石遞過去,秦縱意做著示範,很耐心的問︰“喏,就這樣,很簡單……”教完了,卻並不生火,反倒握著蘇岑的手,打著了火石。

    他的手寬大而干燥,粗糙中又帶著溫暖。將蘇岑的手幾乎整個的包住,就像給她冰涼的手戴上了一副厚實的手套。

    蘇岑一時呆住,僵硬的任他操縱,心神大亂,完全沒聽懂他所傳授的決竅。

    火升起來了,蘇岑才手忙腳亂的掙開,一邊往上續著柴火,一邊自嘲的道︰“別嫌我笨,教會了就不是累贅了。”

    秦縱意熟練的用隨身匕首剝皮剔骨,問道︰“宰殺兔子也要學麼?”

    蘇岑昵一眼那半褪了皮,只剩下嫩肉的兔子,強忍著心中作嘔,道︰“也沒什麼,危難關頭,可是連人都要殺的。”

    蘇岑賭氣的話取悅了秦縱意,他放肆的朗聲笑起來,道︰“不錯,孺子可教也。”

    蘇岑暗地里吸了口氣。幸虧他沒把另一只兔子真的遞過來,不然她真會吐的。她不是個廚藝高手,因為忙,前世里也沒潛心研究過,但還不至於驚嚇到看見毛血便尖叫的份上。

    看是一回事,真讓她動手,還是敬謝不敏。

    早起覓食的鳥兒被這笑聲驚飛,撲簌簌的在天空中留下一抹掠影。被驚醒的還有玫瑰和冬忍,兩人簡單收拾了走出來,才發現秦縱意和蘇岑早就起來,並肩坐著,一個升火,一個烤著兔肉,很默契的在準備早飯。

    車夫也懵懂的醒了,他很自覺的躲到了一邊。不是女人,就是主子,他這個小親隨冒著車夫之名,實在不敢往上湊。

    玫瑰和冬忍餓了一夜,聞著這泌人的肉香,都興奮起來。一時也不顧尊卑,都團團圍上來,看著已經被烤的兩面焦黃的兔肉,不時的議論哪塊肉最嫩,哪塊肉又最香。

    她們是被蘇岑寵慣了的,平日里倒也有自知之明,只是今日天高野曠,風動清涼,一時就有些忘乎所以。

    蘇岑自是不會斥責,秦縱意也是常與兵士們混在一起,見玫瑰如同小鳥嘰嘰喳喳,冬忍訥於言,行動卻麻利,兩人一靜一動,相映成趣,也覺得這個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清晨多了幾分顏色。

    玫瑰和冬忍都沒看見秦縱意活剝兔皮那一段,因此吃起來百無禁忌,滿手留香。蘇岑看著她倆那份毫無心機的天真,不覺莞爾一笑。看著手中的這塊兔肉,雖然於心不忍,可是腹中饑餓,想著還有幾天的路程要趕,當下也就不顧得懺悔,吃了充饑。

    重新上路,依然是快馬疾馳。蘇岑有了經歷,亦做足了心理準備,剩下的路程便不覺得苦。秦縱間大概是良心發現,覺得三個女孩子宿在野外實在是不妥,因此第二天晚上就特意借住在農戶人家。

    其實和住野外差不多。

    蘇岑的小心思掩飾的很好。她並不是個挑剔的人,既然連野外都能住,普通人家的土坑亦能住,況且還多了一分意外的溫暖。

    夜里,耳邊是陌生而又熟悉的犬吠,蘇岑卻連身都沒翻,一夜好眠。

    晨光照進窗戶,蘇岑在雞鳴聲中醒轉。她睜開眼楮,看著屋子里簡陋的陳設,突發異想,假如她魂穿在普通人家里呢?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蘇岑不想承認自己是物質享受主義,可是這個時候城鄉差別懸殊的驚悚,她再怎麼心理強大,也不敢大言不慚的拍著胸脯說她安貧樂道。

    第三天……

    離京城不過百里之遙。所有人都松了口氣,臉上也帶了點解脫的笑意。路過一座繁華城鎮,秦縱意叫車人停下馬車,命他和玫瑰、冬忍去采買食物、清水以及路上要用的物品。

    蘇岑仗著不是京城,不必死守著世俗的規矩,再者幾天了都悶在馬車里,實在乏味無聊的很,便索性也下來走走。

    前面是座茶寮,秦縱意便提議進去坐坐歇歇腳。

    小二上了一壺熱茶,又送了一盤水果,便搭了手巾把子,自去招呼別人。

    在哪都是枯坐,蘇岑轉著眼楮看了看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便無味的垂下去慢慢的啜著茶喝。

    秦縱意狀似無意的問︰“這幾天辛苦了。”

    蘇岑微微有些窘。明明是他辛苦了,一路上要照顧著三個姑娘家,多有不便。他還一副主人家的做派,叫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便借著喝茶,模模糊糊的答了兩個字︰“還好。”

    秦縱意不吝贊賞的道︰“挺好,我從沒見過哪家千金閨秀能像你這樣能吃苦的。”

    好像這也不是贊美吧……倒有點像將軍嘉獎士兵的意味了,贊美的目的是為了激勵下屬以後做的更好。

    蘇岑放下杯子,道︰“隨遇而安罷了,想多了也於事無補。”

    她是無所謂的敷衍。秦縱意的眸光晶亮而深沉,看似不經意的幾句寒暄,卻似乎透著深意。她一時不敢亂答,只怕答錯了。

    這不是考試,答錯了固然也無妨。她並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如何,印象如何……幾乎已經到了壞無可壞的地步了,可是秦縱意的眼神太專注,好像一個不經意間,自己就成了小丑、白痴?

    秦縱意把話題拋開去︰“這次回去,什麼時候還會再出來游歷一番?”

    他當她是讀書公子啊?還游歷。讀萬卷書,行千里路,對於女子來說再奢侈不過,她這一遭已經讓人如臨大敵,下一次?不知道蘇老爺、蘇夫人那關好不好過。

    蘇岑又覺得有點窘。第一次出門就折戟沉沙,實在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不過蘇岑不憚承認錯誤,便大大方方的笑答道︰“不知道,不過下次再出門,不會跑的這麼遠,也一定要多帶些人手。生命安全還是第一重要的……”

    秦縱意微微眯著眸子笑了。

    他不是個嚴肅刻板冷漠森然的人,笑的時候也不是很少,不過蘇岑總覺得他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人。盡管幾次相遇,他都很和藹很平易很溫和很隨性。

    他笑的時候總是淺淺的,並不虛偽,卻也不會顯得特別隨意。他是那種無論做什麼,都能看得出來是一個很自制的人。

    因此他這會兒的一笑,就有點春冰化水的味道了,柔的很,沖涮在岸邊的石上,帶了點撫摸的意味。

    他很輕松的道︰“下次,我帶你出來吧……”秦縱意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溜出來的,不過他發誓,他沒有輕薄蘇岑的意思。

    蘇岑沒能即時接上話。

    他說的好輕松啊。這份邀請如果不是太沒有誠意,那就是他太天真了。他和她?除了僅有的幾個能數得出來的理由可以這樣不遠不近的在一起,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借口可以讓他帶著她遠行游歷。

    喂,耍人可不帶這麼耍的,我會當真的。

    蘇岑顧左右而言他︰“再說吧,人生如夢,轉瞬雲煙……很多事,我們自己是做不得主的……玫瑰她們也該回來了。”未來的事,誰也不敢保證。生死難料,聚散離合亦只能隨緣,更別說這樣一個小小的諾言了。也許他們這一次分別,就再也不會相見了。

    京城雖小,世界卻大,身份、地位、性別的差異,就注定了沒有結局的結局。

    蘇岑放下杯子,站起身,臉上帶著淡然的,八風不動的笑容,揚起手臂朝著茶寮外面左顧右盼的玫瑰和冬忍道︰“這里。”

    玫瑰和冬忍同時望過來,臉上是直摯鮮活的笑,那是一種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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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2:38:30
165、親人

    接下來的路程就順利的多了。

    蘇岑也早就適應了這種緊趕慢趕的生活,和玫瑰冬忍一路上也有說有笑起來。隨著離京城越近,城鎮越漸繁華,她們所需物品也就更加豐富,這一路上車里就沒斷過零食、小玩意。

    蘇岑在車內花花綠綠的物什上面掃視了一圈,不無遺憾的感嘆道︰“來的時候悠閑,回的時候匆忙,連些禮物都沒能給大家帶到。”當時是買了許多各地特產和新奇小玩意的,不過都失落在了清風寨。這一路又只顧著埋頭趕路,竟再沒時間采辦。

    玫瑰和冬忍也覺得有些遺憾,偷偷瞄一眼馬車外面一馬當先的秦縱意。都是他,催的這麼急,回頭讓姑娘難做人。

    但反過頭來還要勸蘇岑︰“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老爺、夫人、六爺都不會計較的。再說了,京城里什麼沒有?實在不行,咱們就在京城買些地方特產也行……”

    蘇岑便只是笑笑,低了頭沒說話。都是至親,自然不會計較,他們所求,不過是她的平安快樂。只是這份心意沒盡至,她心里不舒服,不過後悔也沒用,何必表現的太過明顯?

    馬車進了城門,就像開啟了一幅美麗畫卷,京城的繁盛、貴氣、喧鬧非別的城鎮可比。玫瑰和冬忍都有些雀躍,扒著車簾往外望,不時的指點這是哪家最有名的小吃,那家是有名的稻香村,糕點堪稱一絕……

    秦縱意喝令馬車停住,下了馬走過來,道︰“蘇姑娘,前面就是蘇府,恕不遠送。”

    都送到門口了,怎麼好就走?這不是叫人指著她的脊梁骨罵她疏於待客之道嘛。蘇岑道︰“如果秦將軍不忙,還請進府小坐。”

    秦縱意正要開口婉拒,蘇岑已經伸出素手掀起了車簾,青色簾幕後面,是一張明月一般雅致的臉,一雙明亮漆黑的眼楮里閃爍著靈動的光,只聽蘇岑又道︰“我爹和我娘面前,還得勞煩秦將軍代為做個證。這一趟出行極其順利……”

    秦縱意不由的失笑。這是讓他替她圓謊呢。

    待要不應,可是看她那雙黝黑的眸子里帶了點乞求的成份,黑白分明的瞳仁就像兩粒黑葡萄,毛茸茸的,一下下刮著人心,讓他不由得心下一軟,遲疑的道︰“這個……”他不能撒謊,但是……當然,如果蘇老爺不問,他自然就不會說。

    “你答應了?”蘇岑搶先替他做了決定,便笑吟吟的轉頭對玫瑰和冬忍道︰“還不快些走,別在這街上杵著了,不是一直念叨著要回家麼。”

    眾人應一聲,喝令車夫快些前行。

    秦縱意無耐的一笑,朝著車夫點頭,示意他按照蘇岑的吩咐做。

    蘇府後門,守門的小廝一聽說是大小姐回來,慌忙過來行禮,打開府門,把馬車趕進去,一邊好生招待車夫,一邊把秦縱意往里邊讓,再著人去府中送信。

    不一會蘇夫人帶著蘇茉、蘇毓迎到了二門。見蘇岑從車上下來,風塵僕僕的模樣,不由的眼中含淚,叫了一聲“岑兒”,便撲過來,將她摟在懷里,泣不成聲。

    蘇茉和蘇毓也過來相見,各自叫了一聲大姐。蘇茉在一旁陪著蘇夫人,蘇毓則上前答謝秦縱意。

    蘇岑返手環抱著蘇夫人的腰,汲取著她懷里的溫暖馨香,也不禁淚盈于睫,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的道︰“娘,現下秦將軍還在這呢。”

    蘇夫人忙收了淚,道︰“是了,娘一時高興,倒忘了。這一路,你們怎麼踫到一起了?是他護送你回來的?”

    蘇岑辯言辯色,想來蘇毓接了家信,並沒有稟給蘇夫人知道,心下大致有了底,便威脅的瞪一眼秦縱意︰別跟蘇毓胡說八道。

    秦縱意接收到了她的威脅,只無辜的眨眨眼。蘇毓則狐疑的從兩人的臉上掠過。

    蘇夫人望過來,笑著和秦縱意寒暄,以示感謝。

    秦縱意有諸多借口,左右他時常出京公幹,蘇夫人也知道涉及軍國大事,不會細致的問他究竟去了哪,又去做什麼,只對他能遇見蘇岑深表慶幸和感激之情。

    蘇夫人吩咐蘇毓︰“你爹很快就回來了,你先陪著縱意去書房坐坐。”

    秦縱意待要告辭,蘇夫夫佯裝不悅,道︰“既來了就沒有說走就走的道理,你若再推辭,敢是嫌棄了不成?”

    安頓了秦縱意,這才帶著蘇岑、蘇茉進了內院。母女三人少不得又拉著手互相哭了一場。問起一路的情形,蘇夫人不住點頭,那淚卻撲簌簌的往下掉。

    蘇茉笑勸道︰“娘,姐姐好端端的回來,您該高興才對,怎麼哭天抹淚的?再說姐姐出這一趟遠門,又開了眼界,又見識了風光,不知道有多開心。若是我有這機會,也定然高興得不得了呢。”

    蘇夫人伸手朝著她的額頭輕輕一點,道︰“竟說這種孩子話,眼瞅著你就要成親出嫁了,還能跟個孩子似的?雖說是你親舅母,可先是你婆婆,要小心服侍,多盡孝心,別只顧著自己貪玩。我可不希望你和你姐姐似的一去就是千里之遙,路上有個三病兩災的,求助無門,不知道得多著急……”說的蘇岑心虛不已,只龜縮著不吭聲。

    蘇茉悻悻的撇了撇嘴道︰“娘偏心,為什麼姐姐就可以出門,我卻不能?姐姐也是嫁了人的……”

    有這樣口無遮攔,時不時就無意往傷口上撒鹽的妹妹,想不強大都不可能。蘇岑只是淡淡一笑,並不接話。

    蘇夫人嗔怪的瞪一眼蘇茉,道︰“越說你越上道,你姐姐……和你怎麼一樣?我瞧著之春那是個好孩子,對你定然百般呵護,千般心疼,舍不得你受這種苦的。”

    蘇茉便嬌羞的低下頭,跺腳道︰“娘——說話就扯上我。”她的心里是甜的,表哥的確好的沒話說,人如其名,什麼時候都像是春日里的暖風,醺的人心醉沉迷。

    他答應過自己,以後有機會要帶自己出門走走的。確實要比姐姐孤身出門強上百倍,沒什麼可羨慕的。

    蘇夫人又問起這一路上的情況,都圍著蘇岑有沒有吃苦,有沒有生病,有沒有遇到難纏的惡人等等。

    蘇岑只說一路都好,竟揀些一路上的趣事說,逗的蘇夫人和蘇茉都笑個不住,又是驚訝又是不相信。

    沒一會丫頭來報︰“蘇老爺回來了,在前頭陪著秦小將軍說話,請夫人親自料理一下午宴的事宜。”又看向蘇岑,卻仍是朝著蘇夫人︰“大小姐帶回來的幾只箱籠,秦小將軍說都是大小姐從南邊帶回來的,還要由大小姐處理……”

    蘇岑驚訝的看著來回話的小丫頭,心里邊掠過一個念頭。見蘇夫人望過來,只好壓下心中的訝異,道︰“我去看看,也好當面再向他鄭重道謝……”

    蘇夫人感嘆道︰“他倒是個心細又體貼的,當面道謝自是應該,不過有你爹呢……”這樣好的男人,也算得上是天上難尋,地下難覓了,只可惜,當初沒能與秦家結緣,還不是因為……

    蘇夫人看一眼自己的大女兒,見她懵懵懂懂,一無所知的樣子,再看小女兒蘇茉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樣子,便越發堅定了不叫蘇岑與秦縱意相見的念頭。

    當年,蘇岑只知在深閨,世間的半點消息她都無從得知,蘇茉則是那會還小……

    蘇岑見蘇夫人興致不高,也就不再相強,便示意玫瑰︰“你去看看,叫人搬到院子里,也好早些收拾出來。”

    玫瑰便輕快的應一聲下去了。

    蘇夫人便對蘇岑道︰“你也累了,先去休息,閑了咱們娘倆個再說話。”

    蘇岑也就順勢告退,和蘇茉行了禮,兩人一同出門。

    蘇夫人自去照管府中事務不提。

    蘇岑便問蘇茉最近如何,蘇岑則懶懶的掰著自己的手指道︰“無聊的很,娘不許我再出門,就連普通姐妹們的應酬也不許我去,就是最親近的,也只許我偶爾帶個信,帶些禮物。娘說要我趕緊繡嫁妝……”

    蘇茉抬頭盯著蘇岑,問︰“姐,你出嫁之前是什麼心情?”

    蘇岑被問的一怔,步子慢下來,沉吟著道︰“我都不記得了。”

    “怎麼會?”蘇茉一副你別騙我了的不相信的模樣,道︰“成親是多大的一件事,你怎麼會不記得?”

    蘇岑笑笑,道︰“就是因為是人生中太大的一件事,當時太緊張,太焦慮,過去了反倒沒能留下什麼清晰的印象。”

    那會兒是茫然再加上期待吧。可誰也沒想到她的盲婚啞嫁是如此的失敗。少女情懷所憧憬的東西都變成了冷冰冰的玻璃碎碴,每一步都踩在當初美好的幻夢中,硌人心的疼。

    蘇岑拍拍蘇茉的手背,真誠的道︰“姐希望你幸福。”

    “我會的。”蘇茉自信滿滿的說道。她當然有資格這麼說,本來舅母和表哥就對她印象很好,她在母親身邊多年,也很自傲把她管家的本事學了個十之七八,林家人口簡單,二老又好相處,表哥又脾氣好,她當然有理由相信她一定能如魚得水,絕對不會走蘇岑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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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2:38:50
166、管束

    等蘇岑沐浴收拾完畢,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玫瑰進來回稟︰“奴婢都一一揀看過了,一共三只箱籠,有兩只是姑娘在行程中采辦的,還有一只,大概是秦將軍幫著置辦的,里面都是些地方特產和新奇的小玩意,還有一些文房四寶、綢緞綾羅……”

    蘇岑梳理著長發的手就頓了一下,看向玫瑰問︰“咱們路上的箱籠,不是都丟了麼?”

    玫瑰笑道︰“奴婢也是這麼問的,秦將軍說了,是他叫老吳在接應陸大夫時,順手就把屬於姑娘的東西給拿回來了……”

    蘇岑自嘲的一笑。除了他,還能有誰?所謂的神仙也不過是絕望悲傷時幻想的希望罷了,卻從沒見誰真的在最難堪的境地里遇到過神仙。

    自己就是多此一問。

    蘇岑道︰“你替我謝過秦將軍,就說改日再由蘇毓登門道謝。”

    “奴婢謝過了,秦將軍說不用客氣,他明日就要出京,只怕半年或是一年之內都不在京城。六爺有點依依不舍,他還在那笑話六爺,說叫六爺好好讀書,勤練武藝呢。”

    蘇岑看了箱籠一眼,道︰“把東西收拾出來,給蘇茉、蘇毓還有林表哥、吳家幾位小姐,再有曲家九鳳姑娘的禮物都整理好,叫人專門送過去……”

    玫瑰應聲,當著蘇岑的面一一整理出來,又把文房四寶都拿出來,道︰“這是姑娘當日最喜歡,親自挑選的,也拿出來留著自用。”

    蘇岑卻只是看著秦縱意置辦的那只箱籠,里面不是蜀錦,就是江南上好的比綢。一時有些拿不定他的意思是什麼。

    正在發怔呢,只聽玫瑰問︰“姑娘,我們是回家呢,還是在這……”

    蘇岑回神,道︰“自然是要回家的。”這里很好,可是她在這里住著已經不習慣了。她是嫁出去的女兒,雖然家里沒有兄嫂,但將來蘇毓總是要成家的,她沒有道理在娘家住一輩子,讓兄弟養活的道理。

    玫瑰便溫順的答道︰“哦,那奴婢就叫蘇掌櫃和朱掌櫃改天再來?”

    蘇岑問︰“他們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

    玫瑰笑道︰“他們哪里知道?還不是瞎貓踫……”沒說完,自己先撐不住笑了,道︰“來了府上幾次,都見不到姑娘,只好求了六爺。六爺又轉告給奴婢的……”

    蘇岑要笑不笑,最後卻只沉吟著不說話。

    玫瑰也悵然的道︰“想來是問問姑娘,這兩家鋪子到底如何了吧?姑娘您就這麼拱手送人,這兩位掌櫃做慣了的主事,猛然換了主子,只怕一時不適應也是有的……”

    蘇岑只是笑笑,道︰“凡事都有個適應過程。他們只怕從前在我接手初時也未必習慣。”

    玫瑰感嘆道︰“話是這麼說,可是像姑娘這樣的好主東,他們去哪里尋去?不戀舊主,那才是狼心狗肺了呢。”

    蘇岑便笑著催她︰“行了,你去讓蘇毓轉告給他二人,明天我們便回家了,有事到時候再說。”

    到晚間時,蘇毓才得空來找蘇岑。臉色微微有些發紅,眼楮也亮晶晶的帶了些水潤。蘇岑聞見一股淡淡的酒味,不由的問︰“你喝酒了?”

    蘇毓道︰“不多,就喝了三杯。”

    蘇岑嘆一口氣,替他倒了杯茶,道︰“還是少喝,你年紀還小呢,喝多了酒,以後讀過的書便都記不得了。”

    蘇毓好笑,道︰“爹都不管我,你倒來威脅我了。”

    這個時代的人早熟,像蘇毓這麼大,已經算是半個成人了,再早的,過個幾年便要成家娶妻生子,喝點酒的確算不了什麼。可是蘇岑卻不以為然。酒最傷腦,況且他畢竟年紀在這呢。

    蘇岑威脅的瞪他,道︰“我威脅你,那也是為了你好,你若不聽話,但凡被我捉到一次你喝酒,看我怎麼罰你。”

    蘇毓並不怕,上躥下跳的道︰“怎麼罰,怎麼罰?來呀,來呀……”

    蘇岑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腦門上一彈,道︰“都耍上酒瘋了,還不承認,乖乖坐著,我叫人給你弄碗醒酒湯來。”

    蘇毓悻悻的一捂腦門,唉喲唉喲的叫疼,道︰“我可不干,秦大哥說我是男人,喝酒不能像女人一樣扭扭捏捏,我這才連著喝了三大碗的,你卻不許我喝酒,喝了便罰我,我到底聽誰的才好?”

    蘇岑知道沒彈疼他,他不過是借酒撒嬌罷了,便道︰“誰說的有道理就聽誰的。等你過了十五歲,愛怎麼喝我才不管你。”

    “十五歲啊。好遙遠……”蘇毓撫額哀嘆。

    蘇岑取笑他︰“不遠了,什麼時候你偷聽到爹娘琢磨著替你求娶哪家姑娘,就到了你喝酒的時候了。”

    蘇岑正襟危坐,咳嗽一聲道︰“我才不會偷聽,也不會那麼早就娶什麼媳婦。不過說真的,大姐,我將來要娶,也娶一個像你這樣的姑娘,既不會溫順的愚蠢,又不會強勢的霸道,能夠真心理解我的……”

    不是男孩子都有戀母情結嗎?他的偶像怎麼數也應該是蘇夫人,而不是自己。還有他對自己的評價,倒是贊賞啊還是嘲弄啊。

    蘇岑笑道︰“我是你姐,你才不會覺得我處處可厭,假如你真的娶了這樣一個姑娘為妻,只怕就該厭惡她了。”

    “才不會,說的我跟個小孩子似的,也就只有孟君文那種蠢蛋才會做那麼幼稚的事罷了。”

    蘇岑笑不可抑,就連剛進屋冬忍也笑的掩住嘴。

    蘇毓惱羞成怒,只得喝斥冬忍︰“笑什麼笑?你這丫頭也跟著沒規矩起來了?哼。”

    冬忍把醒酒湯放到桌,沉默的退到一邊。蘇岑笑道︰“把湯喝了吧,我們好好說話。”

    蘇毓坐定,喝了湯,收斂了嘻笑的神色,像個小大人一樣,細細打量著蘇岑的氣色,開口道︰“姐,你這一趟出門,受苦了吧?”

    蘇岑實在跟他正經不起來,看著這麼一個師氣英俊,已經小點男子漢雛形的弟弟,便忍不住要揉皺他的頭作弄他。

    蘇岑笑道︰“什麼受苦不受苦的,你倒是說說,我們過什麼樣的日子才算不苦,才算幸福?”

    蘇毓皺了皺眉頭,道︰“橫豎,不是像你這樣……你就應該有人愛著疼著護著……”

    “誰說我沒有人疼著愛著護著?有娘,有爹,有你,有阿茉呢……”

    蘇毓搖了搖頭,只笑了笑沒說話。

    蘇岑怕他多想,便推他道︰“好了,你也看到我了,我很好,沒掉一根頭發,沒少一塊肉,和走時一樣,你可以放心了?喝了酒,頭一定沉,回去好好歇著,我明日便回去了,你有空便來找我說話。”

    蘇毓一驚,道︰“姐,你不在家里住嗎?”。

    蘇岑道︰“不了,這里是你的家呢。”

    “可,可是,若是被爹娘知道了……”

    蘇岑也一驚,道︰“你,你沒跟爹娘說我一直住在外面?”

    “我哪敢說。他們一直當你住在孟家……”蘇毓不無委屈的道。

    蘇岑呆怔了一會,連忙安慰蘇毓︰“別急,別急,容我想想。”

    實在不該怪蘇毓。這些事,本就是她自己惹下的,蘇毓還小呢,在蘇老爺蘇夫人的眼里,就是個孩子。她怎麼能讓他承受爹娘的怒火、憤怨和指責?

    只怕當日的事被蘇老爺知道,一定會狠狠的責罰蘇毓一頓的。

    唯今之計,瞞不是長久之計,不如坦白的好。

    蘇岑安撫蘇岑︰“沒關系,我自己跟娘說,若是爹娘問起你,你就推說不知道……”

    蘇毓挺了挺胸脯,道︰“那不行,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我怎麼能做縮頭烏龜?我這就去找他,就說所有一切都是我做的,要打要罵,憑爹罰……”說著起身要走。

    蘇岑一把拉住他,道︰“現在還不是你逞強、替我出頭的時候,我若需要你幫忙,一定不會跟你客氣。好啦,去歇著……”

    蘇岑示意冬忍去盯著把蘇毓一直送回去。

    玫瑰驚惶失措的跑進來,道︰“姑娘,不好了,老爺往這邊來了。”

    “啊?”蘇岑也有些害怕起來。這個時代,當爹的一般是不怎麼教訓女兒的,一來父親有絕對的權威和尊嚴,權威不可濫用,內院的事自有當家主母,他很少置喙。二來女兒未出嫁前自有做娘的嚴加教管,當爹的重男輕女,早就把女兒當作替別人家養的,故此不怎麼上心。

    這會兒,只怕是蘇老爺聽說了什麼。說不定還有這一路上的遭遇。秦縱意,希望你不要言而無信,多嘴的添油加醋,胡說了什麼。

    玫瑰害怕的道︰“姑娘,怎麼辦啊?”

    蘇岑看她一眼,道︰“見機行事吧,你去給娘送個信兒。”

    玫瑰只當她要去搬救兵,應一聲道︰“奴婢這就請夫人過來。”

    蘇岑卻道︰“不是叫你去請夫人,是叫你無論如何攔住夫人別叫她過來。”

    “啊?”玫瑰不懂了。蘇岑沒時間跟她解釋,只說了一個字︰“快。”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是蘇禮的,沉聲道︰“岑兒——為父來看你了、”

    蘇岑忙斂衽行禮,道︰“女兒見過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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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護短

     蘇禮垂眸看著眼前的蘇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大女兒膽子也太大了些。這還是他那個溫順的,一說話就臉紅的女兒嗎?

    他強烈懷疑。

    這十幾年,他對兒女們疏於管教,一是因為相信他的兒女品性上不會壞到哪去,二來是相信夫人有這種手腕,可以把他們管得服服帖帖。他對此很有信心,也很放心,可是這個大女兒蘇岑,原本是最讓他放心的,怎麼現在,竟成了這麼一個軟硬不吃,不聲不響,膽大包天的人了?

    他沉悶的哼了一聲,道︰“起來說話。”有帳不怕算,慢慢說。

    蘇岑也就謝過了他,徑自站起身。親自倒了杯茶,陪笑道︰“爹忙了一天,怎麼不好生歇息?”

    蘇禮啪一拍桌子︰“你倒是能讓我好生歇息嗎?”。力道太大,茶碗在桌上叮當作響。蘇禮一眼不眨的盯著蘇岑瞧,想從她臉上看出她可真正知錯,又有幾分悔改之心。

    看來是有備而來。蘇岑一邊把茶杯扶穩,一邊心里想著對策。虎毒不食子,她不信蘇大人會真的為了所謂的名聲置她性命於不顧。

    當下笑道︰“爹,有話慢慢說,女兒年少不懂事,還需要爹娘多提點,可您的身子是大事,女兒可當不起,就算粉身碎骨,也絕不敢忤逆不孝。”

    蘇禮不免嘆氣,這孩子,你瞧瞧,她有哪一處顯現出來是知錯的模樣了?她又哪里顯現出來溫柔溫順來了?

    想他蘇禮,半生榮耀啊,竟然連個女兒都沒管教好。

    蘇大人在那嘆氣,臉上卻顯現出來一派陰沉,道︰“你可知錯?”

    蘇岑順勢緩緩的跪下去,垂了頭道︰“女兒知錯。”

    還算她有點自知之明,再敢頂嘴試試?蘇禮滿意的捋了捋胡須,道︰“你自己說,都錯在哪兒了?”

    蘇岑垂頭,一時沒說話。蘇禮見她收聲息氣,不似剛才那般氣焰囂張,打定主意不肯屈服的模樣,也自知她是服軟了,手踫觸著茶碗,略帶威脅的盯著腳下的蘇岑,一邊不緊不慢的撥弄著茶葉梗。

    許久了,她還是不說話。蘇禮怒氣勃然而發。都到這時候了,還要嘴硬不成?別以為他沒親眼看到,她做了什麼就都不算。要不要把人證物證都扔到她面前她才死心啊?

    呯一聲把茶碗墩在桌上,蘇禮開口道︰“你倒是說話啊?”剛才那副氣勢凌人的模樣哪去了?

    蘇岑沒說話,他勿自先聽見了水聲,定楮瞧時,蘇岑只垂著頭,水面上卻已經有了一小灘水跡,這丫頭竟然在偷偷的落淚。

    “喂,你——”蘇禮一滯,立時覺得頭疼。他不怕這孩子嘴硬不招,可他怕女人的眼淚。蘇夫人與他多年夫妻,最是識大體的人,可是兩個難得的爭執中,最擅使用此招。

    蘇夫人是邊泣邊訴,口才伶俐,叫他無可駁斥,可這蘇岑,卻只哭不出聲,很讓他有一種負疚感︰是他這當爹的欺負了女兒啊。

    剛剛拍過桌子的手心尚在發紅,蘇禮不免暗暗後悔。她終究是個女孩子家,出趟遠門,又是病又是被劫,心里邊不知有多少苦楚。就她這性子,只怕未必肯同她娘說。他這當爹的不說安慰勸撫女兒,反過來拿女兒殺伐是問……好像,似乎,是有點不近人情……

    蘇禮自己天人交戰,一時又覺得教訓女兒有愧,一時又彎不下身子當著女兒的面溫言悅色,真正是如坐針氈,竟比在金殿上聽皇帝問話還要尷尬局促。

    好在蘇岑並沒有讓這種壓抑沉悶的氛圍持續的太久,緩緩的收了淚,道︰“女兒錯在,不該——”

    蘇禮正留神聽著,蘇岑卻好巧不巧的在這頓了下。害得他提著一顆心,也沒聽到自己想聽的又怕聽到的話。他真怕蘇岑來一句“女兒錯在不該出生”,那他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究竟是憤怒還是傷感,失控之下把巴掌抽到蘇岑的臉上去。

    蘇岑道︰“女兒太過任性——”這個罪名好擔。總之不管是在孟家鬧的那麼多出格的事,還是她隻身遠走,狼狽歸來,都可以歸結為“任性”上頭去。是她不識大體,但終究無傷大雅,不過是女孩子的氣性大了些。

    她不想擔別的罪名。

    若論有錯,錯在孟家。孟君文做事出人意料,明明對她厭惡之極,卻非要做出種種令人作嘔我虛偽情態,不是自取其辱是什麼?她受盡了委屈,也不過就是等著有一天把響亮的耳光還到他臉上。

    都這樣撕破臉了,沒有回旋的余地了,他還不肯和離。她都已經只求一紙休書了,他還要寧可惡毒詛咒,也不肯給彼此一條生路。

    她這樣自輕自賤,也不過是自暴自棄,只想著自己再怎麼自損,受到牽連的還有孟家呢,她在疼痛的同時還有一絲暢快。那是隱隱的報復。

    她可以說著不在乎,她也可以說最好的報復不是仇恨而是忘記,最高境界的報復是原諒。可是她真的沒辦法做到一點都不記較,一點都不抱怨。

    她一次一次的對自己說,決定是自己下的,選擇是自己做的,不論是什麼後果她都會鼓起勇氣承擔。可是承擔的過程中,她沒資格後悔,她不敢後悔,她忍著疼痛時,仍然知道疼痛的滋味。

    她不求爹娘無條件的支持,她只是不想在這個時刻,這些最近的親人用另一種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愛。

    她不想得到指責、斥罵,發泄夠了再以愛為名,訓誡她這樣做是錯的,怎麼做才是對的。

    她不需要無休止的批評,自以為是的指點。

    不是她矯情,涼薄點說,沒有誰可以代替她走生活的每一步。親近的人,也不過是眼睜睜的看著她在這條荊棘路上跌跌撞撞,滿身傷痕,充其量給她一個溫暖的鼓勵的眼神,甚至伸出一雙溫暖的手把她扶起來,僅此而已。

    而她想要的,是後者。

    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她遠著任何人,比如秦縱意,比如林之春。她之所以不願意靠近,就是因為不想看到他們神情中不易察覺的憐憫和同情。

    他們是世家子弟,是京城中眾多閨秀們心儀傾心的對象,他們有優越的資格,那就自高高在上他的;她是頂著種種難聽名聲的棄婦,她卑微又可憐,遇人不淑,求去無門,可也用不著他們來施舍。

    他們有施舍的權利,她還有拒絕的權利呢。

    蘇岑委屈了半天,準備著承受蘇大人的雷霆之怒,等了半晌,沒等到一點暴風驟雨的跡象。哭也哭過了,心里邊的難受也就七七八八的去了不少,抬頭朝著蘇大人道︰“爹——”

    這一聲軟軟糯糯的爹,叫的蘇大人心肝都顫,蘇岑的長睫毛上還洇著水潤的瑩光,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來時準備的長篇大論——那是參奏本朝貪官污吏們慣用的格式——半句也說不出來了。貪官污吏們和女兒畢竟不同,他們可是貨真價實的魚肉百姓,揮霍民脂民膏,怎麼荒淫怎麼來啊,犯下的都是累累罪行。

    可是蘇岑……說到底,她也不過是想自保,千方百計的不想給人添麻煩罷了。

    新一輪的天人交戰就比剛才柔和也短暫的多了。蘇禮一揮手,道︰“你也不小了,以後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別只顧著自己,頭腦發熱,任性妄為……”

    他哭的心事都有了。女兒啊,你總得為爹娘考慮考慮。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份苦楚我們老夫妻可往哪訴去啊。

    蘇禮這位良臣諍臣,從來不循私情的直臣,就這麼輕易的敗在了女兒的一汪眼淚和一句“任性”上頭。

    這就是蘇岑叫玫瑰攔住蘇夫人的緣由。男人總比女人清淨。若是蘇夫人來,只怕不依不饒,非要她把這一路上的經過事無具細的招認不可,還要一把鼻涕一把淚,對她又是疼又是恨,又是怒又是氣的好一頓揉搓,並且發誓下次再也不會輕易放她出遠門了。

    蘇岑溫順的應道︰“是,爹的教誨,女兒一定銘記在心。”

    蘇禮壓根沒信。不過他也頭疼,現在事情最撓頭的就是孟家不肯和離也不肯寫休書,孟君文那臭小子還索性一走了之,去了邊關。為人做事著實不夠地道,可他也不能代女兒上奏天庭,請皇上御旨下達判休離吧?

    當朝及至前朝,這樣的事史無前例。

    休書不寫,蘇岑做什麼都有讓人詬病的地方。都到了這個份上,還把她再塞回孟家?他蘇禮這輩子最講的是本心,明明那是個狼潭虎穴,他不可能一試再試,陷女兒於不義。

    蘇禮越想越氣,不由的指著蘇岑道︰“就算事出有因,你也太膽大妄為了,要從孟家脫身,大可光明正大,怎麼能學宵小之輩?對待孟夫人,不管什麼情況,都要以理相待……還有,為人總要潔身自好,不可授人於柄……至於秦小將軍,為父已經重諾相謝,以後……以禮相待便了。”

    蘇岑顧不得去思慮蘇大人話里的護短之意,只辯解道︰“與秦將軍結緣,確實是偶然,以後女兒萬不會如此莽撞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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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3:45:07
168、難隱

    等到蘇夫人知道的時候,已經是蘇岑回自己小院之後的事了。又氣又恨,又是心疼,免不了拿蘇大人撒氣。

    可恨的是蘇岑不在跟前,想要耳提面命也沒個對象,蘇夫人哭鬧過後,氣恨的道︰“這個死丫頭,主意這麼大,竟敢瞞著你我做這麼大的事,連聲都不吱一聲……哼,真是氣死我了。”

    蘇大人只悠然的問了一句︰“你究竟是氣她做的事情太大逆不道,有礙視聽呢,還是氣她事先沒同你透個聲氣沒跟你稟報?”

    蘇夫人一時語塞,直瞪瞪的瞅著蘇大人,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你竟默許了這丫頭的行徑不成?這何止是大逆不道,這簡直是驚世駭俗啊……你有沒有想過,她以後還怎麼做人?”

    還有蘇茉和蘇毓,以後怎麼做人?有這樣的姐姐,會被世人詬病家教,到時候……蘇茉還好說,畢竟已經許了親事,可蘇毓呢?有這樣的例子,誰還敢把姑娘嫁進蘇家?

    蘇大人濃眉緊皺,卻只是不甚贊同的看一眼蘇夫人,道︰“該你操心的,你就多費些精神,不該你費心的,你也就不必多問了。”

    蘇夫人被噎的一哽,從不曾被這麼噎過,又氣又急,反倒忘了反駁。怒視著蘇大人瞪了半晌,才道︰“你倒是說說,哪些是我該操心的,哪些是我不該操心的。”

    蘇大人並不解釋,只道︰“多關心關心兒女,這是你該操心的。”

    “可,可是……蘇……”蘇夫人一時沉吟,許許多多的話都齊聚心頭,爭先恐後的要往外涌,一時紛亂嘈雜,反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待要把蘇毓的親事拿出來做為最鋒利的矛,卻又想到蘇大人越是對兒子越是嚴厲,說不定弄巧成拙,當下也只得含而不發。

    蘇夫人心里警覺,便留意起來,等蘇大人出去公務,便把他身邊的隨從借故找過來問話。那隨從道︰“老爺和秦小將軍在書房里談了半天,大都是大小姐這一路上所經所見……後來老爺便有些生氣,送走秦小將軍,就直接去見大小姐……”

    一定是秦縱意和蘇大人說了些什麼。

    蘇夫人想也不想的就把事情歸結到了秦縱意那里,問︰“究竟秦小將軍和老爺都說了些什麼?”

    那隨從知道的並不詳細,就算是詳細,他也不敢隨意的泄露,當下便撓頭慚愧的道︰“小的雖在外間候著,可到底也沒能聽清。大概就是說大小姐在旅途中又是病又是孤苦之類的吧……”

    蘇夫人哦了一聲,揮手叫他下去,坐在椅子上支頤想了半天。定然是這樣了。蘇岑在路上病了,老爺回來,本是滿腹的怒火就都化成了心疼。

    想想也是,阿岑的身體一向很好,從小就是個省心懂事的,她除了照顧生病的蘇茉、蘇毓,好像就從沒見過蘇岑頭疼腦熱。從她出生到現在,幾乎就沒請過大夫。

    也不怪老爺心疼,一定是把她的病情歸結為心情煩郁,都是和孟家這場親事鬧的。蘇夫人懊悔不迭,可是當年,眼看著孟君文也是人中龍鳳,與女兒很是相配,誰會想到兩人竟是夙世的冤家,怎麼也不能和睦相處呢?

    事已既此,悔也無用。做人要往前看……

    蘇岑的日子可是又輕閑又悠閑,整日除了拈花弄草,就是擺弄新鮮的糕點,偶爾也動動針線,替自己和身邊的人做幾件衣服。

    深秋已濃,眼瞧著冬日即將來臨。閑著也是閑著,也該做幾件冬衣了。

    蘇悅和朱意明相攜求見。

    蘇岑也就換了衣服,在前廳相見。時隔數月,兩人似乎都不同於從前。待蘇岑仔細打量,只除了有點憂心忡忡,倒也沒別的,朱意明似乎還胖了些。

    蘇岑半開玩笑的道︰“兩位掌櫃怎麼這麼得閑來我這喝茶?”

    蘇悅不曾開言,朱意明苦惱的道︰“當然得閑,我把掌櫃一職辭了,誰願意做誰做。”

    蘇岑微微有些驚訝,問︰“做的好好的,為什麼要辭?”

    朱意明滿嘴抱怨之詞︰“什麼叫做的好好的?也不知道從哪蹦出來一個臭老頭,拿著契約,說這制衣店已經是他家的了,對我指手劃腳,滿臉滿眼的不屑……我打長這麼大,就沒受過這種窩囊氣……阿岑,我就不明白了,這店經營的好好的,你干嗎要把它盤給別人?那可是你這一生的衣食來源,你不為別的想,也要替你自己想。家有萬金,不如一技在身,這道理你總比我懂得。”

    蘇岑不答他的話,看向蘇悅,問︰“堂兄呢?”

    蘇悅慚愧的道︰“我也辭了,不過,比朱兄還要狼狽,我是被辭的。”他更冤枉,從來都是按照蘇岑的吩咐謹慎行事,從來不敢有差池,可是新接手的這位主家就能雞蛋里挑骨頭,勒令他放棄從前的種種,另僻蹊徑。

    一等失了主顧,流水下滑,便以此做為他的過失,將他辭了。

    蘇岑示意他二人稍安勿躁,解釋道︰“辭也就辭了,以後再找謀生之路。”

    “你說的倒輕松。”朱意憤憤不平︰“這分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你不心疼,我都要心疼了,這個店,從小變大,從冷清到繁華,可都是我的心血。你倒好,說送人就送人,還要毀在別人手里,你怎麼就忍心?”

    蘇悅雖沒訴諸於口,可看他的神情,所思所想與朱意明也相去無幾。

    蘇岑只得解釋道︰“當日有求於人,所以把這兩家店鋪拱手送出去,倒從沒想過他會逼得你們待不下去。莫急,大不了我們再另起爐灶便罷。”

    朱意明眼楮一亮,道︰“此話當真?你可別騙我們。”

    蘇岑苦笑道︰“我騙你們做什麼。只要二位兄長不嫌,還肯替蘇岑效力,蘇岑就感激不盡了。”

    朱意明一拍大腿,道︰“哈哈,什麼嫌不嫌的,效力也是應當的。”

    蘇悅從頭到尾都沒怎麼出聲,待送走朱意明,蘇岑留下蘇悅,問︰“堂兄可是有話要說?”

    蘇悅頗有淒容,道︰“阿岑,你最近,可還過的如意麼?”

    蘇岑不解,道︰“還好,堂兄何出此言?”

    蘇悅道︰“從我知道你把店轉給別人之時,我就猜測你定是遇到了什麼難關,只恨我勢單力薄,幫不上忙,慚愧的很。”

    蘇岑笑道︰“沒什麼,已經沒事了,倒是讓堂兄如此牽掛,是蘇岑之過也。”

    蘇悅勉強笑笑,避開了蘇岑的視線,道︰“孟家大爺,三番五次的到店里來找你……我說你不在。他不肯信。後來就索性叫人搜店,還打碎了許多名貴首飾。京城傳言又甚囂塵上,我怕對你不利……”

    蘇岑道︰“那也無妨,我並不特別在意。”

    “依我想,盤出去也就盤出去了,你也說不如我們另起爐灶,依我之見,不如我們離開京城算了……”

    蘇岑一直沒言語。她不是沒想過。橫豎是從頭再來,在哪里開始都無所謂。在她與秦縱意做交換,把兩個鋪子拱手送給他的時候,就沒打算再收回來,也沒打算關注這兩個鋪子的興亡。

    只是他這樣肆意的敗壞,的確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明明是到手就能下金雞蛋的金母雞,他怎麼就這麼肆意的揮霍呢?

    不過那是他的事。蘇悅這麼說,定然有他的看法。蘇岑點點頭道︰“為什麼要離開京城?我們從前的人脈關系都在京城……況且,哪里也不如京城繁華富庶,白手起家也不必要太一窮二白了吧。”

    她們又不是逃難,不至於這麼慘淡吧?

    蘇悅只是默然的沉了臉色,道︰“我,我也就是這麼一說,具體怎麼定,還要看你……再者還有朱兄呢……”

    蘇岑不禁有些關切的問︰“堂兄,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啊?不如說出來,我但凡能援手,絕不會袖手旁觀。”

    蘇悅堆起一張勉強的笑臉,道︰“沒,沒事。”他的目光有點虛,就像是喝多了的人,宿醉醒來,看見了刺目的陽光,有些畏光一般的躲閃。

    蘇岑想來定是他家中有事,不便多問,便道︰“好,我考慮考慮,回頭再著人給你送信兒。成與不成,總得有個了局,你也好另謀高就不是?”

    蘇悅哭笑不得,道︰“是是是,你這里不留我,我只好再去另謀生路。高就談不上,不過胡亂混一口飯吃,也不知道能不能……”話只說了半句,就又沉寂下去。

    蘇岑等蘇悅走了,把玫瑰叫進來,問︰“堂兄家到底出了什麼事?”

    玫瑰笑道︰“姑娘,您從前,現在,都是不問世事的,自然不知道蘇家那點事。這蘇悅蘇公子的爹蘇伯是個落魄秀才,久考不中,又不知變通,家徒四壁,窮的揭不開鍋,要不是老爺宅心仁厚,肯給蘇掌櫃一個差事,只怕蘇家就要以乞討為生了。這位蘇伯才過上沒幾天的安生日子,就看中了鄰村的一位姑娘……說來也是挺讓人氣恨的,原本是打量著要給蘇掌櫃說親,誰成想說來說去,不知怎麼說成了蘇伯的小妾……這事傳得風風雨雨,只怕蘇掌櫃自覺無顏見人,所以才想索性一走了之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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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3:45:27
169、誤事

    玫瑰說的雖然含混,可是事情大概倒也清晰,蘇岑一時無語,心下也替蘇悅難過。不過最應該覺得丟臉的不是他自己。

    終究父子情深,又是外姓女子,想來蘇悅不會做出多出格的事情,以至父子反目。就這麼一走了之,倒也未必不是上策。

    蘇岑還在猶豫要不要離開京城重起爐灶,東山再起,玫瑰進來回稟︰“候爺梁諾著人送了貼子來……”

    他給她送什麼貼子?想著他那不靠譜的性子,蘇岑氣的笑出來。他一定還惦記著那曲胡旋舞呢。

    貼子精致華貴,透著華麗的的香氣。

    蘇岑不由的掩住口鼻。

    這梁諾到底是不是貨真價實的男人?怎麼吃穿用度,倒和個女子差不多?他這是薰了多少香?不就是一個貼子麼,至於這麼奢華浪費?

    強忍著,在身前揮了揮,那香氣卻又名貴上乘,非廉價的香氣可比,持久不褪。蘇岑只得捏著鼻子打開貼子,梁諾的一筆小楷就躍然紙上。

    字是好字,只是未免過於優雅陰柔了些。可以想見,他定然是長期浸淫在脂粉群中,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

    蘇岑放下貼子,臉色就有點難看。

    玫瑰好奇的問︰“候爺的貼子上都說了什麼?可是叫姑娘為難了麼?”

    蘇岑搖搖頭,道︰“沒有,他只是請我去君歸樓一敘。”

    玫瑰不以為然的道︰“姑娘何必為難,願意去就去,不願意,他還能動強不成?”

    蘇岑笑道︰“我也是這麼想。再說,他能有什麼重要的事跟我說?想必都是些不打緊的……我懶怠動,你叫人回了貼子,就說我身體不適,推了吧。”

    玫瑰道︰“奴婢知道怎麼做。”

    蘇岑並沒把此事放在心上,雖然拒了梁諾的邀約,卻給吳思穎寫了封問候信,順便帶了幾枝新近做的簪子,叫人給吳府送了過去。

    沒兩天,吳思穎便帶著人輕車簡馬來訪。

    蘇岑得了消息,慌忙迎出來。馬車進了後院,屏退看門的婆子小廝,吳思穎帶著貼身丫環已經進了二門。蘇岑笑道︰“你倒是個急性子,才說要來,今日便來了。”

    吳思穎笑道︰“知道你出門不方便,你又不是個求人的性子,只怕我不來你便會著急,索性趁著今天風和日麗,就出府走走。你這一向倒是瘦了許多,恁的清減。”

    兩人說些別後敘話,這才進了廳,分賓主坐了,玫瑰奉上茶,自帶了吳思穎的丫環退出去,熱情款待,只留她二人在屋里說話。

    吳思穎打量著蘇岑,抿嘴笑道︰“你這家伙,悄沒聲的就鬧出這麼大動靜,也不跟我提前說一聲兒。”

    蘇岑露出惶恐的神色,道︰“你還來取笑我,若是弄的人盡皆知,我還能像現在這麼自由麼?”

    吳思穎也不追究,只笑道︰“前個兒和大哥還提到你呢。你說也真是奇了,當初孟大哥也是千好萬好的一個京城美少,怎麼就和你這位蘇大小姐如此不投緣呢?你讓他吃了這麼一個啞巴虧,含恨離京,以後還不知道怎麼善了?”

    蘇岑道︰“你們是自小就親近的,自然偏向他,卻對我說這等風涼話。都看著他好,我就不好麼?”

    “你也好,只是好人和好人未必就是夫妻。也不是我們偏向你,你們這也算是兩敗俱傷了。我是明著替孟大哥遺憾,私底下替你著急呢,你倒好,不識好人心。”吳思穎邊說邊嗔怪的瞪了蘇岑一眼。

    蘇岑接收到了吳思穎不滿的神情,卻並未著意,只是不緊不慢的喝茶。吳思穎見威脅不到她,只得開門見山的道︰“你叫我來,不是有這閑情雅致來談論你的前夫的吧?”

    前,前夫?

    蘇岑一口茶全噴了。這位吳大小姐也太口無遮攔了些。

    吳思穎躲了躲,見沒有遭受池魚之災,才道︰“怎麼,你連說都說不得了?幹嗎這麼大反應?若是你對他還有余情,此時已經知悔,我必叫大哥從中替你們斡旋,好叫你們破鏡重圓……”

    蘇岑舉手,道︰“停,你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前夫?”

    吳思穎笑道︰“當然了,本來就是前夫。不管你們之間以後怎麼樣,他永遠是你的前一任夫君,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不隨你的意願而轉移的。”

    蘇岑鎮定了半晌,狐疑的打量著吳思穎,確定她是本尊吳大小姐,不是魂穿而來,和自己一樣鳩佔鵲巢的那個,才道︰“你這個說法很對,只是前夫這個詞太驚悚了些。”

    吳思穎毫不在意,舒服的嘆了口氣,道︰“也就是在你跟前,難得的放松一下,平時不知道有多累。”

    身為世家小姐,一舉一動都有人從旁注目,但凡有點錯處,就有教習媽媽指出來叫她改正,自然沒有蘇岑這樣自由。

    蘇岑感嘆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呢。”說了半天,才繞回到正題上︰“我想請你幫個忙……”

    吳思穎聽蘇岑說完,先自笑了笑,道︰“我知道梁哥哥最喜歡這些窮盡機巧的東西,若是得不到,就如同心被誰揪著,手腳麻亂,做什麼都了無趣味的。也難為他怎麼就忍了這麼長時間。不過說來也是,他寧可忍著等你回來,也不去求秦夫人。我記得上次秦夫人壽宴上也有胡旋舞來著……”

    蘇岑道︰“他到底是不是為著這件事,我不得而知,不過他一早就透過這個意思,我也不過是順水推舟、成人之美罷了。”她並無調著別人的心思,況且她也無意求梁諾什麼,更沒想過借此交換什麼。

    吳思穎道︰“這個容易,我回去就把玫瑰帶著,等她教習完歌舞,再把她毫發無損的送回來。”

    且說吳思穎回了吳府,便去找吳裕常。肖氏正在屋里坐著同丫頭們一起做針線,見是她來了,忙起身笑迎︰“小姑來了,快坐。”

    吳思穎看了一回肖氏的針線,誇贊了一回,才道︰“嫂子,不知道大哥可在家?”

    肖氏嘆口氣,捧著已經隆起有小腹,嘆道︰“他要在家倒好了,這些日子以來尤其的忙,早出晚歸,連我想見他一面都難。”

    吳思穎奇怪的問︰“大哥都在忙什麼?”四人組有兩人不在京城,只剩大哥和梁諾,按說應該出門玩樂的時間少了才對。

    肖氏道︰“聽說是公務繁忙。具體的我也不知情,你找你大哥什麼事?”

    吳思穎得了蘇岑的囑咐,不好說的明白,便道︰“也沒什麼,我瞧著嫂子最近身子可還好?怕你累著,特地來送你一個丫頭。”

    肖氏狐疑。她並不缺人使,就算是缺人,也斷沒有小姑往她房里塞人的道理。卻也知道這小姑是惹不得的,便笑道︰“小姑最疼我,只是我卻不敢當,房里人已經夠多的了,再多一個,你大哥又該批我太過奢華浪費了。”

    吳思穎道︰“嫂子先別急著拒絕,等你見過人再說。”

    說時叫了玫瑰進來,給肖氏見禮。肖氏看了看,脫口道︰“你,你是玫瑰?”

    玫瑰笑道︰“奶奶好眼力,奴婢正是玫瑰。”

    肖氏就更奇怪了,看著吳思穎道︰“你這是……”

    吳思穎促狹的眨眨眼道︰“嫂子不必問,總之這個大人情我是白白的送給你了,你只管把玫瑰往大哥跟前一推,他自會謝你的。”

    肖氏心思一動,定楮打量玫瑰,嘴上笑道︰“這麼說,我要多謝小姑了。”

    吳思穎也不多坐,站起身來告辭︰“嫂子好生調養,盡快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姪兒罷。”

    肖氏賞了玫瑰好些見面禮,溫言叫她退下,自己靠著隱囊,歪在榻上胡亂尋思。她想岔了。

    自從被大夫把出了喜脈,便依著規矩,給吳裕常提了兩個自己身邊的大丫頭做通房。吳裕常於女色上尋常,不過這是老例兒,他也不做那特立獨行之人,雖然接受了,卻只是在廂房放著,平時還是多歇在肖氏這里。

    肖氏心下欣慰,卻還是覺得傷心。一次兩次,她都要感恩戴德,以後日子長著呢?他總有欣然接受別的女人的那一天。都不是她能防的事。

    這會吳思穎把個玫瑰送進來,是因為她有特殊的技能嗎?不然為什麼她篤定的說世子爺見了玫瑰就會謝自己?

    肖氏拿不定主意,又不肯輕易的就範,因此只把玫瑰好生安頓,卻從不叫她在跟前服侍,更別說叫吳裕常得見了。

    梁諾求見蘇岑無門,免不了氣恨。不過小小的一件事,輕易也求不到她頭上,她倒好,拿捏的厲害,真當她是個了不起的人呢?梁諾就此把蘇岑恨上了。若不是蘇氏制衣店和蘇氏珠寶店都更換了主子,他早上門尋釁挑事了。

    偶然和吳裕常相見,也不肯和他抱怨。他知道吳裕常最是君子太過,聽不得背後論人是非,心底不悅,面上卻不顯。因此玫瑰一直被肖氏雪藏,蘇岑的一番用意反倒被辜負,白白的得罪了梁諾,才使得他在以後對蘇岑多處使小絆子,讓蘇岑多受了些劫難。此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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