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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沉默醉]嫌妻不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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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3:52:58
190、被動

  蘇岑似乎陷入了柔軟的棉絮之中,站也站不起來,靠又靠不下去,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像個沒有骨頭的軀體,讓她自己有了一種不能自控的恐慌。

    她只是委屈,只是傷心,反反覆覆的念叨著一句︰我不想來的,我不想來的……

    明明沒人在跟前聽她說不清楚的訴白,可她就是只來來回回的重複著這一句。諸多的無耐、心酸都包含在了這四個字當中,她知道這四個字說不清楚,可除了這四個字,她竟然說不出別的話來。

    冰涼的淚,從眼角流出來,她自己沒有力氣抹拭,只能任它肆意的沖擊著臉頰。西邊風大,天氣干燥,這一路行來,蘇岑的皮膚被風塵吹的干燥不已,眼淚沖擊,便覺得雙頰疼的厲害。

    可她的手臂似乎被壓在五行山下,怎麼抬都抬不起來,於是那涼涼刺骨的感覺就一直蜿蜒而下,滲進了脖頸之中。

    濕滑粘膩,蘇岑反感不已,這一刻才勉力睜開眼楮。屋子里黑漆漆的,看不見自己的手指,蘇岑越發覺得淒清孤冷,忽的半坐起身,強力壓抑,才沒有把那一聲委屈的呻吟和尖叫喊出來。

    這是什麼地方?現在是什麼時辰?她睡了多久?到底怎麼樣了?

    一顆心跳的七上八下,蘇岑忽然害怕一切都只是個夢,她好不容易才有的經歷和經驗會重新化成零,再被造物主扔進新世界里,開始新的人生。

    她心理素質再好,一遍遍踩踏著別人的過去,開始既不完全屬於自己,又不能完全屬於別人的人生,實在是一件異常尷尬和狼狽的事情。

    雖然這種想法荒謬的很,可是蘇岑就是不肯出聲,真怕猛的冒出一個陌生的臉孔,把這種荒謬變成現實。

    蘇岑摸索著,掀開床帳,透過外間模糊的光,大致判斷自己的方位。還好,只是睡了一覺,很不幸的沒能一覺睡到天亮,在這最容易讓人脆弱的半夜醒了。

    蘇岑梳理著自己的情緒。

    她是昨天暈倒的,因為看見了秦縱意。

    這個念頭讓蘇岑很是憤恨。她怎麼就暈倒了呢?一句話都沒說呢,這算怎麼回事?尋常女人最愛用的嬌弱招數之一,很不幸的被她先用上了。

    這會蘇岑只希望那是一個夢,是她的一個幻覺,其實她還誰都沒見到。

    在漆黑的夜里獨坐了半晌,蘇岑才站起身,拉開了房門。她想到院子里站站,心里憋的厲害,有點窒息,呼吸不上來。

    冷風嗖一下子灌進來,蘇岑首當其沖,被寒氣激的渾身一顫。

    院中站著一人,背手看天,修長的背影挺立如一棵堅韌的白楊,宛若已經扎根入泥,在這里生長了許久。

    聽見聲響,他立時回過頭。夜色中看不清他的面目,蘇岑卻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退。

    秦縱意已經大步走了過來,問道︰“你醒了?”

    蘇岑很是尷尬,咳了一聲,只低低的應道︰“嗯。”實在是太難堪了。

    秦縱意並未覺出她聲音里的異常,只是看著她那單薄的身子,不悅的道︰“外面冷,進去吧。”

    屋子里很暖和,隨著燈火點亮,蘇岑如同回到了人間。看著揉著睡眼的春枝,不由的問︰“什麼時辰了?”

    春枝看一眼秦縱意,小心翼翼的答道︰“三更剛過。”

    也就是說秦縱意在這守了大半夜了?蘇岑不由的暗暗著惱,氣恨自己的沒用。她並不覺得自己欠秦縱意一個解釋,那五個字構成的一句話,也不過是因為被逼的太過,所以一時軟弱的體現罷了。

    秦縱意和吳裕常、梁諾等人一樣,都是孟君文的好兄弟,好朋友,一個接一個的迫使她前來,想來他也無異。

    蘇岑受夠了這種強加到她身上的壓力,讓她被迫承受著這種傷痛,用剩下的餘生去祭奠一個名不存,實已亡的丈夫和婚姻。

    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去吧,越是這樣扭扭捏捏,越是讓所有人誤會。

    蘇岑想通了其中關節,也就慢慢的平靜下來,不再手足無措,一直緊抓著自己的袖口了。抬眼看向秦縱意,正要說話,卻見他早就不知道打量自己多時了。

    一遇上他那不怒自威的眼神,蘇岑就些怔。秦縱意已經開口,道︰“你暈倒了。”他點出這個事實,語氣里帶著責備。

    蘇岑不好意思的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可能,太累了吧。”

    秦縱意道︰“老陳,就是軍中的軍醫,替你把過脈,說你是勞累過度。”

    蘇岑不過隨便找了個借口,不想歪打正著。一時倒有些慶幸,總比傷心過度或是激動過度強。這兩個,都不是蘇岑願意被人知曉並且誤解的。

    蘇岑就略微松了口氣,卻見秦縱意的眼神突然變的嚴厲起來,道︰“成熠就是個渾小子,他不懂,你不會提點他些?這一路急馳,狂奔趕路,你不要命了?”

    蘇岑微微有些別扭,道︰“我不想拖累大家。”

    又來了。她是個女人,女人好不好?不管她多要強,多麼不想承認,可她和男人在體力上終究是有差別的。非要和男人站在同一底線上做什麼?

    秦縱意十分不贊同的道︰“你這樣被動,總是被人拖著思路,會害死你自己,說不定哪天會害死大家。”

    這也太嚴重了些吧?蘇岑微微抗議︰“我也是好心,況且成熠他們歸心似箭……”見秦縱意的眸子微微一縮,蘇岑就停住了話頭。這是發怒的前兆,他等的就是她把成熠供出來吧?

    蘇岑立即大聲道︰“你說的太過分了,我不接受這樣的批評。”她又不是三軍主將,怎麼就害死大家了?

    不過,說她被動,她雖承認,卻也很委屈。她再強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最微小的那個,她能抵抗得過全社會嗎?

    秦縱意眸光漸沉,怒氣漸漸隱忍下去,分析道︰“你來邊關,便是主帥,成熠等人的職責便是保護你。不管這邊戰事多緊,他們的心多急,都必須先完成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你卻自動放棄這份權利,由得成熠替你做主,你們兩人的目標不一致,過程中便會有分差,結果自然有可能大相徑庭……”

    蘇岑搶話道︰“你也說了,只是可能,我們這不是沒事麼……再說我也沒那麼被動,是和成熠商量好了才這麼決定的……”

    秦縱意很是不滿,挑起眉毛質問道︰“沒事?沒事你怎麼才到就暈倒了?”

    蘇岑忙道︰“我已經好了……真的,真的。”她有些慌亂的辯解,反倒越讓人覺得欲蓋彌彰。

    秦縱意在心底嘆口氣,沒再和她爭執下去。他真怕自己忍不住把心底的那句詰問脫口說出來︰不被動,她又為何不聽從她自己的心,而是聽從旁的不相干的人的幾句激將之言,就只身犯險,到了邊關呢?

    他已經能看得出蘇岑緊繃的神經如同拉滿了弓的弦,卻是無的放矢,逼急了,只怕傷到的只是她自己。

    秦縱意不覺得自己有立場站在誰的一面,不管是孟君文還是蘇岑。他甚至不滿意吳裕常和梁諾的這一舉動。

    當然,他自己隨性慣了,可是蘇岑,終於還是不得不屈服。他記得蘇岑說過,他有隨生的資本,而這世上,不是誰都有資格高傲的。

    其實她也可以有資格,只是這資格得來是那麼的難。

    屋了里一片寂靜,蘇岑越發覺得如坐針氈,只得道︰“你來……是想,談孟君文的事吧?今天已經晚了,不如,明天?”

    秦縱意搖搖頭,道︰“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君文的事,我會料理。你在這歇息幾天,我叫人送你回去。”

    “回哪?”蘇岑不可能不驚愕,秦縱意說的太輕描淡寫了︰“回京城?你饒了我吧,好不容易來這一趟,總得把我該做的事都做了,不然這一趟不就白受罪了?”

    秦縱意沉吟著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我只是和你商量。”

    商量的也太強勢了,蘇岑一點沒有被商量的感覺。她咬了咬唇,道︰“既然來了,我就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我不後悔……”

    要是怕後悔,她就不會來了。這一刻,蘇岑的身上發射出了一種特有的,屬於她的堅韌。所謂匹夫不可奪其志,大概說的就是這種吧。

    秦縱意看她一眼,道︰“那就好……今日晚了,明日我帶你去看……”

    蘇岑猛的一動,問︰“他,他有消息了?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秦縱意卻不肯再往上詳說,而是站起身︰“我叫老陳替你開了兩劑藥,你安時把藥服了……”他就要走。

    蘇岑也跟著站起來道︰“等等,既然你來了,把話說清楚了豈不是好?不然這麼半空懸著,你是成心的嗎?”。她還能安安心心的往下睡嗎?

    秦縱意淺淺的笑道︰“我要說了才是成心的呢,只怕你會做惡夢,以後的日子都睡不安穩了。”

    蘇岑呆了呆,問︰“真的,很慘嗎?”。

    秦縱意安撫的道︰“沒有,只是從敵國打聽來的一些情況,你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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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3:53:17
191、陌生

     蘇岑實在想不到秦縱意也是個會開玩笑的人,因此聽他一說,只當孟君文慘狀已經鮮明可睹。見秦縱意又說不必擔心,倒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秦縱意見蘇岑眼神里透著茫然,像個無助的小姑娘般瞅著他,就笑起來,道︰“真的沒事,我本來也就是單純的來看看……”

    他真想揉揉她的頭發,順帶著把她眸子里的無助抹去。他的幾個表妹小時候都是這般嬌憨可愛的模樣,因此她們的頭發沒少受到他的荼毒。

    秦縱意的手已經伸出去了,卻僵持了一會,緩緩的落在蘇岑的肩上,像兄弟一樣,拍拍她的肩。

    蘇岑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落在自己肩上,屬於秦縱意的那只骨節分明,卻又修長的格外好看,溫暖寬大的手。

    她真有些懷疑秦縱意跟她是來自同一個國度的,不然他怎麼就從來沒用這個世界男人該有的眼光看待過她呢?

    他也從來沒用沉重的禮教,當做橫亙在他們中間不可逾越的阻礙過。

    也可以說成他的強大,強大到可以碾軋一切有可能成為他阻礙的一切東西。

    反倒是她,覺得如此與眾不同的秦縱意讓她覺得有些害怕,確切的說是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可能像從前的自己那樣坦然的接受,也沒法當作是一種惡意的拒絕。

    蘇岑自嘲的想,是不是在這個處處都是規矩,禮教大于天的社會中存在的久了,竟然適應的連骨子里都融入了這個時代的一些東西?時間長了,不覺得其沉重了。

    蘇岑的視線如水,滑下去,聽不見一點聲響,再度抬起來,依然是舉重若輕,迎上秦縱意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眼神,道︰“我沒事,來前已經做過心理建樹,況且清明也說過親眼看到當日慘狀,想來……凶多吉少吧。逝者已逝,生者還要活下去……誰也不想這樣。再者,他既然決定要來鎮守邊關,想必一定考慮過何處是他的歸宿。”

    秦縱意收回手,嘆道︰“只是可惜,一直沒能把他……帶回來。錦國的人太狡猾,太奸詐,虛虛實實,我一時沒敢妄動。等梁諾和裕常來了,後方有他們坐鎮,我還可以放開手腳些……”連秦縱意都對錦國報之以這樣的評價,可以想見錦國的軍隊有多難纏了。

    景國與錦國一山之隔,卻盼若兩個世界。那邊水草豐美,錦國人大都以游牧為生,因此十分覬覦錦朝的良園,總想把西古堡這一帶的豐沃土地霸為己有,就此免去他們缺糧少食之苦。

    西古堡易守難攻,因此是景朝的天然屏障,是以錦國雖然居心不良,多年來兩國總有戰亂,卻各有輸贏,錦國並沒能多佔著什麼便宜。

    不過錦國人靈活善戰,又很有韌勁,如同水蛭一樣,緊攀著錦國不放,屢敗屢戰,幾代人都堅持不懈,以與景國交戰為榮,是以成為景國的死敵。

    蘇岑無話,垂頭半晌才說道︰“有勞秦將軍了。”

    就說她自己矯情吧,總之她覺得自己立在這,說什麼話都特別多餘,特別矯情,特別的不合時宜。每個人與孟君文的關系,都比她與他來的更親密些。包括春枝這些服侍了孟君文幾個月的丫頭。

    可她卻要尷尬的站在這個位置上,說著那些理當符合她身份的言辭。

    她覺得特別諷刺。因此怎麼也做不出來那種真實的悲痛欲絕。仿佛無形之中,她是一個站在圈子之外的人,明明不想進去,卻被迫拉進去,不管行立坐臥,還是那個格格不入的外來者。

    蘇岑沒睡好,一早起來,覺得眼下青黑一片。自覺實在丟臉,便想找些粉來撲撲,掩飾一下這份憔悴。

    春枝笑道︰“這倒是糟糕了,將軍府里一直沒有女眷,所以也沒有胭脂水粉之類。奴婢倒是有些,只怕奶奶嫌太過粗糙……不如奴婢去街上替奶奶現買些吧。”

    蘇岑失笑道︰“我也不過是隨口一問,有沒有不當緊。也不必買了,有生雞蛋給我拿一個,有沒有黃瓜,蜂蜜……”

    這些雖是難得,倒還不至於捉襟見肘,拿不出來。春枝去了很快就回來了,道︰“廚房里的大娘特地挑了鮮嫩的黃瓜,只當奶奶想吃新鮮瓜菜了,說奶奶不必省著,過兩日再去街上買……”

    蘇岑有愧疚起來。這些東西,在京城原本也算尋常,可在這里就不一樣。長年苦寒,出產瓜果蔬菜本來就不易,再加上戰火峰煙迭起,又是在冬天,這些蔬菜更是萬金難易。

    她何德何能,奢侈糜費,拿這些百姓輕易嘗不到的東西做那個……面膜……

    蘇岑虛弱的吁了口氣,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啊?呃,是啊是啊,我,我會省著的。”這點潛台詞她還聽得出來的,是怕她從京城里來的,吃不慣苦頭……

    笑話,好歹她也是將軍夫人,要點東西還要看下人的臉色不成?

    蘇岑悻悻的想,她不過愛惜糧食,絕對不是不跟她們一般見識。

    可是要也要來了,不能浪費。蘇岑要了把小刀,把黃瓜洗淨,削了皮,剩下的蘸了蜂蜜啃了,皮就貼在眼瞼下面,權當補水了。

    秦縱意叫人過來傳話,請她去他議事。

    所謂的議事,也不過商量一下孟君文的事該怎麼辦才好。

    清明便帶了人跟著蘇岑過去。這里民風開放,雖然戰事迭起,人們卻早就習以為常,時常能看見大姑娘小媳婦們在街上買東賣西。

    坐在車里的蘇岑看了一會,就放下了車簾。春枝在一旁笑著道︰“這里是集市,逢一逢五都是集,什麼時候奶奶也可以出來轉轉。”

    蘇岑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問起春枝閑話來︰“你家也就在這城里吧?”

    春枝道︰“奴婢家不在這,是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個山坳里,因為錦國人打過來,村子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剩下些老弱病殘。我跟著爹跑到城里,恰巧趕上將軍府里招人,奴婢就乍告奮勇的來了。將軍是個好人,對下人很寬和,吃穿住行從來也不挑剔,如果不說,誰也想不到他是從京城來的……廚房里的大娘做慣了西北菜,每頓都放下許多辣椒,將軍除了第一頓多喝了些茶水,幾乎沒有哪一次不是大塊朵頤的……”

    提到孟君文,春枝似乎來了興致,喋喋不休,說起來沒完。

    蘇岑只是靜靜的聽著。

    從春枝嘴里描述出來的孟君文,對蘇岑而言,除了名字熟悉,剩下的哪一點都陌生之極。在京城里,他每天除了去應景似的點卯,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吃喝玩樂,純粹的世家子弟的紈褲作派。

    蘇岑從來不知道他的喜好,也從來不知道他是如何練武統兵,更不知道他對旁人又是如何的神情笑貌。

    人和人真是奇怪。春枝在談論著理當是她最親密的人,她卻不如一個遠在幾千里地之外,和孟君文相處不過幾個月的婢女更了解他,更熟悉他,更親近他。

    春枝臉上的笑容漸漸變成惆悵,道︰“孟將軍真是個好人……”她一再重復著這個論斷,這也許是她對孟君文所有認知里的最能貼切表達她心意的一句話了︰“聽說孟將軍出了事,府里所有人都哭了,都說賊殺的錦國人,怎麼這麼沒有人性……將軍還這麼年輕,就……”

    春枝瞥一眼蘇岑,沒能從她臉上看到眼淚,稀罕之余又覺得有些不近人情,便把話題一轉,扯道了蘇岑身上,道︰“就……就撇下奶奶一個人……奴婢們都替將軍婉惜,更替奶奶遺恨……奶奶這般好樣貌,卻年經輕輕就要守著……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呢?”

    連蘇岑都覺得,春枝口中的自己的確夠悲慘的了。在她的眼里,女子自當從一而終,孟君文雖死,她這個遺孀卻必須抱著他的牌位活著……

    蘇岑不易察覺的嘲弄的笑笑。心想,如果孟君文真的死了,那才算是對她最大的報復呢。這塊貞節牌坊,是他給她最大的詛咒,不管情願不情願,她都得背著一輩子。

    街上的行人忽然亂起來,春枝停住話頭,掀起車簾,看了一眼,回過身來安撫蘇岑︰“奶奶別擔心,想來是錦國又有人來攻城了。有時候一天都要來上幾回,不分白天黑夜,雖然不至於真的攻破,可是也實在討厭……”

    蘇岑掀起車簾看了看,叫馬車停在一旁,把清明叫了過來︰“你去秦將軍那里問問,若他忙,我們就先回去,改日再來。”

    清明應聲要走,卻見成熠騎馬從街對面急馳而來,跳下馬道︰“蘇姑娘別怕,不過是散兵游俑,一會就沒事了,將軍叫我先護送姑娘過去。”

    沒等到秦縱意的臨時府第,騷亂就已經平息了,原來是幾個錦國的士兵混進了城里,不想被人認出來,他們索性就大鬧起來,妄想混水摸魚的逃走。陳啟秀帶人巡城,將這兩人抓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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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3:53:33
192、臨別

    秦縱意的臨時駐所就是一處普通的小院,門口站著兩名親衛,是蘇岑見過的,因此蘇岑朝他二人點點頭。他們兩人見是蘇岑,也就恭敬的行了一禮。

    成熠帶著蘇岑進院,就見秦縱意身邊的算勝走出來,道︰“將軍正在會客,請蘇姑娘在廂房稍等。”

    廂房收拾出來,算做一個小小的會客廳。算勝吩咐人沏茶,便退了出去。成熠待蘇岑坐了,向蘇岑陪禮道︰“蘇姑娘請恕罪,來時一路上疏於照顧,聽說你才到,昨天就暈倒了。將軍把我罵了一通,我很是過意不去……”

    蘇岑莞爾一笑道︰“早就不妨事了,倒是你,無端端得了將軍的責罵……”

    成熠不以為然的道︰“這算什麼,不過是記一過,容後處置。這是將軍手下留情,不然就是一百軍棍了。”

    蘇岑倒是悚然一驚,道︰“怎麼這般嚴厲?”

    成熠哈哈一笑,道︰“蘇姑娘你是不知道,將軍御下甚嚴,一百軍棍都是輕的……我們皮糙肉厚,也不過將養十數日就又活蹦亂跳了。只是當下是用人之時,所以將軍就從輕處罰了。”

    成熠說的輕松,聽的蘇岑臉上變顏變色。

    春枝也白著一張臉,心有余悸的打量著成熠。這麼說,挨一百軍棍是家常便飯了?只不知道他怎麼到現在還能說的這麼輕巧,難不成那軍棍是紙片做的,就沒在他身上心上留下什麼痕跡?

    這會兒門外傳來秦縱意的聲音︰“少在這油嘴滑舌,既知道是處罰輕了,還不去巡城。”他這壓根就是詆毀。

    成熠收了笑,跳起來道︰“是,屬下瞧著蘇姑娘閑坐無聊,特意講些將軍的豐功偉績,聊以消譴罷了。”

    蘇岑倒還好,春枝見到秦縱意,就下意識的往蘇岑身後縮了縮,儼然把他當成了嗜血成魔的將軍了。

    蘇岑站起來與秦縱意互相見禮,他揮了揮手,示意春枝退出去,兩人坐定,秦縱意客氣道︰“多有怠慢,這里簡樸,也沒什麼好茶……”

    蘇岑道︰“你還要這麼客氣,可見是真的見外了。若是我還嫌這里不好,可要怎麼活呢?”

    秦縱意見她是真的不在乎,這才也笑了一笑,道︰“這次錦國領兵的是歐陽軒的叔叔德王歐陽世德,他是錦國皇上的九弟,以心機深,擅謀略見長。我和他交過幾次手,他並不正面迎戰,看樣子意在消耗我們的耐心。只怕這仗,一時半會是消停不下來的。”

    蘇岑點點頭,並不接話,只聽秦縱意接著往下說︰“我們這邊損失了君文,他們那邊也不比這邊強,糧草被燒了太半,要想接著耗下去,他們比我們要吃力得多。只是朝中最近主和的聲音越來越強,如果再加上君文的事,只怕……談和是定局。”

    孟老爺在朝中很有影響力,若是錦國以孟君文為要挾,只怕孟老爺為了兒子有個全屍,只怕也會一力主和。

    蘇岑道︰“和平是人心所向,安定是百姓們心心向往,只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談和,錦國怎麼會善罷干休?”

    “沒錯,歐陽世德已經放出風聲,他要的是這西古堡附近三百里大小十五個城鎮。”

    胃口真是不小。

    蘇岑不禁氣憤的道︰“真是豈有此理,他們張嘴就是十五個城鎮,可有這本事消化得了嗎?”。

    秦縱意倒是平靜的很,緩緩的道︰“才從京城傳來的消息,孟夫人被劫持……”

    蘇岑輕輕的啊了一聲,問道︰“是誰?”

    “歐陽軒。同時失蹤的還有君文的姨娘瑯琊以及她的兩個侍女。”

    蘇岑咬了下唇,半晌道︰“看來這是有預謀的……”瑯琊果然沒死,她從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孟君文的死,是否與她也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蘇岑心亂如麻。同時也想到,瑯琊逃掉了也未必不是什麼好事,畢竟她的身份曝光,再也無法繼續潛蹤密跡,暗中害人了。

    秦縱意道︰“主和恐怕是時間問題,我想在聖旨到達之前,與歐陽世德決出勝負,否則只怕他們更能得寸進尺,貪得無厭了。”就算是講和,也不能讓錦國拿到更大的資本。

    蘇岑無所謂同意不同意,她甚至不太明白秦縱意為什麼要跟她講這些。如果他是想勸她早點離開,只怕也不是她想離開就離開的。

    如果錦國以孟君文為要挾,一旦景國同意講和,他遲早要被運回京城,她來的目的不就是親自接他回京麼?

    因此蘇岑只是略帶疑惑的盯著秦縱意。

    秦縱意不緊不慢的揭開了謎底︰“我走以後,這里由陸星明陸知府代管一切事務。裕常和梁諾要在五天後才能到,介時由裕常代行將軍之職。你別和他們再起正面沖突……”

    原來是怕她任性亂來。和吳裕常和梁諾起沖突,吃虧的定然是她。

    不知怎麼,蘇岑被他這婉轉的體貼說的心里邊激蕩不已,竟似有什麼東西擊中了心口,又酸又麻,險些掉出淚來。

    她自忖自己不是那種嬌弱的小姐,可她也不是什麼女超人。這條路,從她被迫走上開始,就注定是一條不平定的荊棘之途,每一步都是一個帶血的腳印,她咬著牙,忍忍疼也就過去了。

    可這會忽然有人殷殷囑咐,擔心她吃虧,她就覺得有些受不了。軟弱沖破自制的閘門,幾乎在這一瞬間就把她湮滅了。

    蘇岑強撐著笑了笑笑,道︰“我也不想起正面沖突……”她小小的辯解著。可是她已經把自己放到最卑下的位置了,卻還是有人欺凌上來,她拼著尊嚴不要,也不可能忍氣吞聲。雖說未必能改變結果,但是,她也不想自己太窩囊。

    “來也來了,自然是他們怎麼安排,我就怎麼做。”她不是不識大體,也不是不識時務,能接受的,還是會接受。

    秦縱意卻突然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蘇岑,我不願意看到你苦著自己,卻對每個人都溫和的笑。從前那些小事,被動些倒也無妨,可你不能等到被人逼到絕境了再想著反抗。到那時,只怕有人想救你都來不及了。”

    蘇岑的笑僵在臉上,像是破碎的冰碴,珠脆有聲的掉落下來。隨之而落的,還有蘇岑深以為恥的眼淚。

    等到咸腥入口,蘇岑才醒悟過來,後知後覺的用袖子捂了臉,悶聲道︰“我沒有……”她沒有苦著自己,她對旁人笑也只不過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才更合適。她也沒有被人逼到絕境,她也從沒指望過誰來救她……

    可是這些看似強勢卻虛弱到底的辯解,在這個男人面前是那樣的無力。他知道一切都是謊言,因為他看到過她在絕境時的尷尬和狼狽,他聽到過她的求救,他知道她心里壓抑著的一切,都用逞強當做了防衛的武器。

    秦縱意的聲音低下去,道︰“抱歉,蘇岑,我這麼說,不是故意要揭你的傷疤……”

    蘇岑吸了吸鼻子,放下袖子,道︰“沒什麼,你說的很對,只是有時候,站著的人永遠體會不到被逼之人的那種難處。”她勉強笑了笑,道︰“我不會苦著自己,也不會和人起沖突,更不會讓自己陷入到絕境。其實被逼的時候,往往是我能承受的底限,因為舍不得決斷,所以就用被逼做為借口。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也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逞強。”

    說到最後,蘇岑坦然的笑起來,道︰“臨上戰場,該我為你送別才對,怎麼都是你嘮嘮叨叨,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秦縱意,你自己要保重……”

    秦縱意輕輕的,無聲的嘆息,看著蘇岑又是一副溫婉溫和的笑意,心里邊是說不出來的悵然。剛才那一瞬間的軟弱和脆弱,就如同夜空中一掠而逝的流星。因其難得,因其短暫,所以才變的華美可貴。

    他替蘇岑累。明明這應該是個雲淡風輕,無欲無求的女子,可她遠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輕松。

    蘇岑臨來前,他曾經寫過一封信,只是沒有發出去。他想告訴蘇岑,來或不來,不要受到誰的威脅或是蠱惑。願意來就來,不願意來就別勉強。

    可是他沒法終筆。

    他不能騙自己,他與她交淺言深。從始至終,他和蘇岑,或者說蘇岑對他,永遠都是不那麼親熱也不那麼冷漠,不那麼親近也不算太疏遠。

    他也不能騙世人,沒有誰是傻瓜。他究竟有什麼立場,又有什麼資格,鼓動蘇岑一個弱女子向這世界宣戰並挑釁呢?

    如果他想要替她挑起這個擔子,都沒有比讓所有的利箭指向他更容易些。他固然不怕,卻不敢拿蘇岑冒險。隨便一枝流言之箭,都能讓蘇岑一著斃命。

    況且,他不能確定,蘇岑是否願意他替她挑這副擔子。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到蘇岑的身上,盡管他很願意用這種直接的方式敲開蘇岑那無懈可擊的硬殼。

    還有,他也不確定自己內心那種懵懂的悸動的東西到底叫什麼。

    所以蘇岑來了也就來了。

    秦縱意自嘲的笑笑,將話題挑開,問起京城諸事,也問起蘇岑這一路上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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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23:53:52
193、逃生

    秦縱意帶著一萬人馬出城迎敵,兩天了,杳無音信。

    好在錦國的兵馬被沖散之後,就再也沒回來,城里倒是一派寧靜。

    陸知府雖是一介文官,卻對守城很有經驗,派出四支小分隊,定時定刻在城中巡邏。到了夜間,就增加城牆上的守衛,以防錦國人突然攻城。

    夜色里,錦國的軍隊悄無聲息的由四面八方聚集,不知是誰射了來的第一枝火箭,將天空照亮,打響了攻城的號角。

    秦縱意走後第三天的夜里,錦國人馬不知道從哪鑽了出來,喊殺聲震天,舉著火把,架著雲梯,在火箭的掩護下,開始了新一波的激烈的攻城。

    城中響起鑼聲,保長、里長挨家挨戶的通知,一是婦撫人心,不得妄動,免得城中自亂陣腳,再來就是把家中有青壯的都抽調到了城牆,一批年輕的婦孺也被分派著去燒水、做飯。

    蘇岑睡的極淺,聽見動靜便醒了。叫春枝出去問問出了什麼事,回來時她已經穿戴整齊。聽春枝說了情況,便道︰“你去把這府里所有人都召集起來,交給清明,若是有用處,就一並去吧。”

    春枝領命轉身出去,不一會清明進來回話︰“知府大人挨家挨護抽調青壯,小的已經把府里的年輕人都送出去了。”

    蘇岑點頭,道︰“你也別閑著,不時去城上看看……若有什麼情況,也好早些知道。”

    清明應聲下去,春枝安慰蘇岑︰“奶奶別怕,秦將軍不是已經出城了麼?想來這股敵兵就是那麼一小撮,掀不起大風浪的。”

    蘇岑笑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沒事。倒是你,看看有什麼事情能做……”

    開始時清明還不時回來,只說攻城極凶極猛,不過好在守衛有準備,都給打退了。眼看著快到四更,清明這一去就沒再回來。

    喊殺聲越來越高,城中的天空被火把照的一片鮮紅。春枝也失去了最開始的篤定,白著臉瑟縮著,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蘇岑等的心焦,不由的起身道︰“春枝,我們也出去看看。”

    春枝一把拉住蘇岑道︰“奶奶別去,您去了也幫不上忙。再說黑燈瞎火的,萬一出了事可怎麼辦?您別去……”

    蘇岑一嘆,拂開她的手道︰“再在這待下去,我都要瘋了,咱們就在門口站站,哪怕問問城里的情況呢?”

    春枝見攔不住蘇岑,只得跟著她往外走。

    打開大門,街上冷冷清清,連個人影都不見。再側耳細聽時,倒彷彿喊殺聲也沉寂了下去。

    春枝迎著寒風打了個冷顫,道︰“奶奶,咱們回去吧,也許已經打完了,待會人們就都回來了。”

    蘇岑卻覺得不對。戰事打的如火如荼,怎麼突然就這麼寂靜了?她往街上走,想要去城門看看。春枝死死拖住她,道︰“大奶奶,別再走了,秦將軍臨走前交待過,叫奴婢誓死也要保您的人身安全。城門不是咱們該去的地方,您不為自己,也總得替惦記您的人多想想吧。”

    蘇岑的步子一時就怔在那,她沉吟了片刻,下決斷道︰“那好,你跟我出城。”

    她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別人想。既然不願意做別人的負累,那她就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春枝更是嚇傻了,道︰“大奶奶,您說,出城?這個時候,可怎麼出得去?”

    蘇岑道︰“留在這也是等死,出城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你跟不跟我走?”

    春枝木然的道︰“奴婢,誓死跟著大奶奶。”

    蘇岑催促她︰“別愣著了,我叫你收拾的包袱呢?”

    春枝這才明白為什麼剛才蘇岑叫她拿幾件衣服,拿些干糧和水,還囑咐她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帶在身上。再看一眼蘇岑,她竟然也和她一般,身手輕盈,絲毫沒有逃難的慌亂。

    兩人沿著大街,朝著離的最近的東門走去。這一路上,就如同進入了詭異之地一樣,竟然沒看見一個人。

    街兩旁的人家也都沒有燭火,春枝試著敲了幾家,也是一個人都沒有。她不由的嘀咕︰“奇怪,人都到哪去了?”

    蘇岑並不嬌弱,春枝更是在鄉野長大的,是以兩人走路都不覺得費力,不過行了片刻,就望見了黑魆魆的城門。

    城門只有零星的幾個人把守,見蘇岑主僕二人過來,便大喝一聲︰“什麼人?”

    聽聲音,竟是那十二親衛中的兩個。蘇岑上前,問︰“戰事如何了?我這一路行來,怎麼就沒見一個人影?”

    這兩人都認得蘇岑,便過來行了一禮,道︰“剛才陸大人把所有人都叫到了西門,說是戰事緊急,只怕不太好……”

    話沒說完,就聽得寂靜夜空中轟隆一聲響,接著爆發出接二連三的信號彈,喧嘩人聲也達到了鼎沸,隱隱的聽見有潮水之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說話的親衛大驚失色,道︰“不好了,城門失守,你們快走。”

    兩人急忙放下吊橋,打開城門。這會已經聽見了馬蹄聲,接著是一聲聲嘶啞的呼喊︰“大家別亂,跟著我走,老幼在前,青壯在後,別互相擠踏,按著順序出東門,往東走……”

    城門失守的消息雖不見得準確,卻也在旦夕之間。蘇岑一時愣怔在那,怎麼也想不到這固若金湯的西古堡也有這麼不堪一擊的時候?

    這一朝失守,什麼時候再奪回來,就是未知數了。西古堡的防線被錦國的軍隊沖破,這沿途的城鎮就成了錦國的囊中之物。

    若是錦國士氣大振,再沿著往東,就要危及到整個西北,那麼再惡劣些,景朝的西北一角就要塌陷。到時候……

    就得是景朝求著錦國議和,能不能議成,還得看錦國究竟有多大胃口。

    前景之不堪,簡直不可想象。可這不堪的背後就直指另一個殘忍的事實,秦縱意傾盡一半的兵力去與錦國兵士周旋,到底是個什麼境況?莫非……

    春枝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的扯住蘇岑的胳膊,道︰“大奶奶,別愣著了,快走吧,再不走就遲了。”

    人流已經涌到了城門口,大家挨挨擠擠的把她兩個人夾在中間,順勢帶了出去。

    馬上的人是陳啟秀,他一邊指揮著百姓往東撤,一邊照看著後面的情況,還要不時的看看前面。一個人在隊伍的前後奔走,滿臉焦急之態。

    隊伍中間有人的哭泣之聲,嬰兒的啼哭之聲,還有倉皇錯亂的腳步聲,人群卻奇異的沉靜。沒有人抱怨,也沒有人斥罵,間或有人揚高了聲音叫一叫自己的親人。得到回應的便重新安靜下去,得不到的回應的,堅持不懈,時不時的再喊幾遍。

    春枝走的苦不堪言,小聲對蘇岑道︰“大奶奶,您同這位大人不是相識的麼?不若求他給找匹馬,也少受些苦楚……”

    蘇岑問她︰“你走不動了嗎?”。

    春枝道︰“奴婢……奴婢是替大奶奶擔心。”

    蘇岑腳下磨了泡,每走一步都疼的鑽心,她卻咬著牙一聲不吭,斷然道︰“走不動也要走,說不定追兵隨後就到了,不想死的話……”

    春枝腿一軟。她不想死,如果被錦國的士兵抓住,只有比死還要驚恐淒慘十倍。

    這麼一打岔,春枝倒把剛才的話碴忘了。直走到天近黎明,陳啟秀才啞著嗓子喝令人群稍事休息。

    春枝挨著蘇岑坐到地上,怎麼也起不來了。蘇岑卻拉她起來,道︰“不能坐。”春枝眼巴巴的哀求︰“大奶奶——”她都要累癱了。大家都在休息,為什麼她不能休息?

    蘇岑手上用力,道︰“你這一坐下,就再也起不來了,這會還不到徹底休息的時候,這口氣不能泄。你跟著我看看有誰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分她們一點。”

    春枝不敢不聽。就這麼小半夜,她對蘇岑已經有了極大的改觀。她沒見識過嬌貴人家的小姐,在她看來,蘇岑才到就暈倒,已經屬於嬌弱那撥的了。可這一路逃難,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在鄉野跑慣了的,竟然處處不如這位嬌弱女子。

    掙扎著站起來,跟著蘇岑把手里不多的干糧和水喂給驚醒的嬰兒和孩子。

    陳啟秀到這會才看見蘇岑也在人群中,驚愕過後,朝她綻出一個釋然的笑,走過來道︰“蘇姑娘——”他指了指喉嚨,意思是不便多說,卻對蘇岑也能逃出來表示很慶幸。

    蘇岑理解的向他點頭,道︰“陳校尉辛苦,這里還有點水,你潤潤嗓子。”

    陳啟秀把水又推回來,道︰“留著。”

    蘇岑再把水推回去道︰“水就是留著喝的,是留給有需要的人喝的,別客氣。”

    陳啟秀抱著她搡過來的水壺,看著蘇岑把自己剩下不多的點心掰了一塊給正在哭鬧的孩子,不禁低下頭,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小口,又把水壺塞好,珍重的放了起來。

    沒休息片刻,陳啟秀又嘶啞著嗓子招呼著眾人起身繼續趕路。

    春枝發現被蘇岑不幸而言中,許多老弱病殘因為這短暫的休息,就再也掙不起身了。不由的暗自慶幸,若是自己沒能跟著蘇岑,只怕這會兒也早就失了斗志,一步也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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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殘殺

    天大亮的時候,一行人才勉強走出去十幾里地。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城里著火了——”

    蘇岑跟著人群回望,果然見城的方向一片煙火,想來關城已經完全失守,落入了錦國人的手中。

    他們這是要屠城啊。

    人群中爆出怒罵和哭泣之聲。

    這一路蘇岑發現,逃難的都是些老幼病殘,那些青壯之人都還留在城中死守。因著他們的遺留,所有人都抱著僥幸。現下城中一片煙火,自是他們也都凶多吉少。

    有些人哭天搶地,朝著城中方向跪伏哀號。陳啟秀臉沉似水,一派青黑,卻更加顯出嚴厲來,喝令手下士兵︰“帶著人快走。”

    城中失守,錦國人屠城之後,待到發現不過是一座空城,很快便會派人追趕。到那時,只怕就再也走不了了。

    一行人跌跌撞撞,也不過才走了三五里地,就聽見背後有馬蹄聲。煙塵滾滾,能看得見錦國服飾的馬隊急馳而來。

    陳啟秀怒罵一聲,喝令跟隨他的士兵︰“攔住這群王八羔子。”

    幾十個人便拿刀持劍,返身迎上去,陳啟秀則催促,逼趕,勒令人群快些前行。這會人們都知道了害怕,可是腳下無力,又跑了一夜,就是鐵打的也沒有多少力氣了。

    陳啟秀著有馬的士兵將體弱的人送上馬背,奮力前逃,他則帶著人在後面護衛這些稍微還能支撐的人們。

    蘇岑只埋頭趕路,時不時扶一下身旁包著頭,懷里抱著不足一周歲嬰兒的年輕婦人。那婦人一臉倉皇,卻只是克制的皺著眉,咬著唇。

    春枝踉蹌的跟著蘇岑,她只覺得尤其的狼狽。她知道蘇岑不會比她好多少,可她和自己所見過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她似乎有著無比堅定的意志,很明確的知道現在該做的是什麼。她不做無謂的爭執,無意義的哭鬧和抱怨,只是一往無前的,朝著未來的路走去。

    這給了她安定,溫暖和力量,也給了她安全和信心,讓她覺得只要跟著蘇岑的腳步走,就能甩脫身後的錦國士兵。

    她已經嗅到了血腥味,也能聽見錦國士兵笑罵的得意,更能聽見他們在暴虐的殺戮和蹂躪著自己的同胞們。

    盡管她明知道甩脫苦難不過是一種奢想,可她就是覺得一定要跟上蘇岑的腳步。

    腦後風聲突起,春枝驚恐的睜大眼楮,她能感受得到死亡來臨時的無聲無息。她很驚詫自己為什麼在這一刻有著這樣的敏銳,雖然看不見,卻聽見了死神的腳步。

    她想提醒蘇岑快跑。可她眼睜睜的看著蘇岑被身旁的婦人拖曳的腳下一軟。

    那婦人摔倒在血泊之中,可雙臂還在用力舉著,用盡生命的最後一刻喊著︰“救救我的孩子。”

    春枝沒能看到那孩子是否被摔在地上,亦或是被蘇岑接了過去,她只覺得頭暈目眩。粘稠的液體順著額頭流到眼楮里,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的眼前是一片腥紅中夾雜著黑透了的絕望的世界。

    她被人拎起來,重重的摔到地上。碧藍的天空混雜在腥紅之中,透著奇怪的壯觀之美。春枝竭力的想要看清,可是身前身後,已經涌上來無數的黑影。他們遮住了她的視線,獰笑著,用她稍微能聽得懂的錦國方言說著最下流不堪的語言。

    無數只手搶上來,撕扯著她的衣服。赤裸白嫩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幾乎瞬間就要結冰。

    春枝無力的掙扎,可是才一動,手臂就被冰冷的軍靴重重的踏下去。

    尖利的骨折聲直刺進春枝殘留的意識中,疼痛讓春枝渾身痙攣,那一刻,她已經感受不到下面被異物的穿刺貫穿的痛苦。

    她恍惚聽見蘇岑的聲音︰“春枝——”那聲音帶著淒厲的絕望,像是無數只觸手把春枝黑暗的心輕盈的托了起來。她含淚而笑,喃喃著︰“快——跑——”

    蘇岑懷里還抱著嗷嗷大哭的嬰兒,眼看著春枝被一群禽獸一樣的錦國士兵拖拽在地上強暴。女孩那白嫩的軀體瞬間就布滿髒污,鮮紅的血順著她的雙腿流下來,觸目驚心。

    她徒勞的想要趕上去,把這些禽獸們轟走。

    不知道是誰攔腰將她提了起來。她避開了刀背打在頸後的致命襲擊,卻在後背受到了重重的一下。她咳了幾下,滿嘴滿喉嚨都是甜腥。

    就這麼一瞬,她已經被帶著奔出了幾步,眼鋒掃過,地上已經橫七豎八的躺倒了無數的屍體。那些錦國的士兵,團團圍在活著的和死著的女人身上,肆虐的發泄著他們的暴行。

    蘇岑痛苦的閉上眼楮,痛苦的干嘔,她緊緊抓著馬背上男人的手臂,聲嘶力竭的捶打著︰“去救,去救她們。”

    馬背上的陳啟秀嘶啞著道︰“對不起。”

    來不及了,那麼多的追兵,鋪天蓋地而來,他能做的,也不過是能救一個是一個。

    蘇岑掙扎著要跳下馬︰“你不去我去。”她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這麼多同胞們受辱?就算是不能救,寧可同死,也不能苟且偷生。

    陳啟秀打馬疾馳,簡短的道︰“能救一個是一個。”

    況且,不是一個,蘇岑懷里的嬰兒嘹亮的哭聲幾乎要刺透了他的耳膜。可他顧不得察看這嬰兒有沒有受傷,又到底哪不舒服。

    蘇岑下意識的輕輕搖晃著臂彎里的嬰兒,無意識的哄拍著他,想著剛才那位年輕母親傾盡全力的把孩子拋到她懷里,她愣怔怔的,純粹是無意識的動作,居然把孩子接住了。

    她淚眼模糊的看著這個年幼的不懂世事的孩子,心痛的想︰才出生就慘失親娘,你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陳啟秀猛的打馬,身子往前一傾,將蘇岑壓的也彎了身子,一枝冷箭幾乎是削著陳啟秀的頭皮飛過去的。

    蘇岑不敢再跟他爭,怕他分了心神,只得沉默的抱緊懷里的孩子。

    陳啟秀手里揮著一把大刀,不時的砍翻追上來想從側面夾擊的追兵。他的身上臉上濺的都是血,就連蘇岑的身上都是。她已經沒有最初的惡心,只是仇恨的想著,要是自己手里也有一把刀就好了,她絕對會往這些禽獸的頭上砍過去。

    陳啟秀漸漸成為了焦點。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馬背上還有一名女子和一個孩子。口口相傳,幾乎瞬時就有錦國士兵揪出了蘇岑的背景,於是陳啟秀和蘇岑就成了他們志在必得的獵物。

    他們往前跑的有多快,也不能甩脫掉身後的追兵。不管陳啟秀的大刀有多快,削掉了多少顆血淋淋的人頭,也總是有更多的人騎著快馬追上來。

    蘇岑幾乎都麻木了,除了更緊的抱住孩子,抓緊一段馬韁繩,她已經沒有了多餘的動作,偶爾提示陳啟秀小心。

    她的眼楮里沒有焦灼,沒有恐懼,只有平靜,深不見底,無波無漾的平靜。

    馬兒一聲長鳴,淒慘的撲倒在地。陳啟秀一個鯉魚打挺,已經持刀將蘇岑護在了身後。蘇岑撐著,抱著孩子站起來,看著黑鴉鴉慢慢靠攏來的追兵,帶了點嘲弄的語調道︰“陳啟秀,你有幾分把握能闖出去?”

    陳啟秀傲然一笑道︰“別說這些人,再多一倍我也不怕,大不了一死。”

    蘇岑苦笑,道︰“死也要看死的值不值,陳校尉,你帶孩子沖出去。”

    “不行。”陳啟秀斷然拒絕︰“蘇姑娘,你別怕,我一定會把你帶出去。”

    蘇岑低聲道︰“我不怕,陳校尉,給我一把防身的武器。”她看慣了這些士兵先奸後殺的惡劣行徑,如果避不開落到他們手里的命運,那就留給他們一具冰冷的屍體吧。

    陳啟秀猶豫了剎那,從腰間解下一柄匕首來,遞到蘇岑的手里,躲開了她的視線,道︰“蘇姑娘,不到萬不得已……”

    蘇岑沉默的接過,將匕首除了鞘,拿在手里,道︰“我懂。”但凡有生機,誰也不願意一心求死。可是寧可死的有尊嚴,也不願活的苟且。

    人群圍攏上來,其中一個白衣的中年男人當先道︰“你們逃不掉了。”

    陳啟秀啐一聲,道︰“笑話,爺爺不怕你們,何來逃字?有種的你們就上來,嘗嘗爺的大刀是如何像切西瓜一樣切掉你們的腦袋的。”

    那中年男人卻只是笑著朝向蘇岑道︰“小姑娘,打打殺殺是男人們的事,你何必摻在中間,過來,我帶你去見你的丈夫。”

    他的笑容和悅,他的語調近乎於溫柔,似乎在哄著不懂事耍脾氣的小孩子。就連蘇岑懷里的嬰兒都睜大眼楮,含著手指,好奇的盯著他看。

    蘇岑卻只是筆直的站著,道︰“閣下好意,恕不能領。我要見我的丈夫,自然會去見,用不著你帶。”

    那男人笑道︰“小姑娘,不是逞一時意氣的時候,現下你的丈夫和你的婆婆都在我的手里,我不帶,你能見得到嗎?”。

    蘇岑也只是嘲弄的一笑道︰“都說錦國的德王徒有其名,今日一見果然。治國的手段不過是強掠、劫持、屠殺、蹂躪,竟然沒有半點人性的手段,有何德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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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懊悔

    歐陽世德見蘇岑竟認得自己的身份,又大加嘲諷,也不生氣,只道︰“孟少夫人,本王一向憐香惜玉,你可別相信別人的讒言,污了本王的美名。我說話算話,只要你肯乖乖過來,我一定待你如上賓。”

    蘇岑啐一聲道︰“你攻我城池,踏我國土,燒我房屋,殺我同胞,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與你多說一句我都嫌惡心,怎麼會跟你走?你這種利誘的宵小手段趁早別拿出來現眼,沒的叫人笑話。”

    歐陽世德再好的耐心也為之告罄,陰寒的笑容就如同這結冰的隆冬,刺人的冰,道︰“你不必嘴硬,有你求饒的時候,不知道你在眾人身下輾轉承歡的時候,可會後悔錯過了本王給你的機會?”

    蘇岑氣的漲紅了臉,一聲不吭。

    陳啟秀冷笑一聲打斷他︰“歐陽缺德,有本事就真刀真槍的上來跟老子過過招,別光天化日之下拿欺負女人當成榮耀。”

    歐陽世德冷眼打量了打量陳啟秀,不屑的道︰“螳臂擋車,不自量力。”他再強,也不過一個人,那把染滿了血紅的大刀都快卷刃了。他也就是說說怪話痛快痛快嘴。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冰銀色的軟鞭突然抽了過來。陳啟秀猝不及防,卻大叫一聲︰“好”,人已經貓下身子躲開了。

    他剛剛站好,那鞭子就如同長了眼楮一樣,直奔著他的面門就卷了過來。陳啟秀索性不躲了,將大刀往身前一架。那軟鞭卻是用稀世的珍寶做成,他的刀只嘩啦一聲響,崩出幾星火花,刀刃就卷了,成了一柄廢鐵。

    不等陳啟秀回神,那軟鞭就使力奪走了他的刀,在空中劃著弧線,遠遠的甩開來,彈到凸起的石頭上,發出最後一聲呻吟。

    歐陽世德好笑的收回鞭子,看著陳啟秀,道︰“本王看你徒手能斗到幾時。”

    陳啟秀猛的倒退幾步,穩住身子,道︰“來吧,有一個算一個,爺爺今天早就殺夠本了。”

    這是一場沒有一點勝算的絕斗。陳啟秀血紅的雙眼里充斥著最後的興奮,這興奮中卻又透著徹骨的寒冷,寒冷里寫滿了絕望。他可以笑著迎接死亡,可是他身後的蘇岑和那個孩子呢?

    歐陽世德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惡劣,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只要自己一露出破綻,那些禽獸一樣的男人就會沖過來,把蘇岑拖過去……

    陳啟秀低聲對蘇岑道︰“很抱歉,蘇姑娘……”他沒法完成將軍的命令了。

    蘇岑把匕首拿在手里,和陳啟秀背對背的站著,道︰“是我拖累了你,該我說抱歉。”

    陳啟秀猛的一甩頭道︰“那就什麼都不說了,來吧,老子今天要殺個痛快。”

    不去想太多的萬惡的如果,到了這會,已經沒有他們思考顧慮的餘地了。

    吳裕常一直沉著臉,翻看著手中的戰報,俊臉上好看的眉也沉甸甸的擰在一起。梁諾走進來,道︰“大軍拖拖拉拉,眼看著就要到了,怎麼又耽擱在這了,照這樣下去,豈不是來了也和沒來一樣?”

    吳裕常氣恨的道︰“皇上突然下旨,叫我們帶兵去西京平定什麼民亂……”

    梁諾歪著頭想了想,道︰“那好,我帶兵去平民亂……”

    吳裕常盯著梁諾,提醒他︰“違抗聖旨,按律當斬。”他明白梁諾的意思,這種陽奉陰違的把戲,終究還是太冒險了。

    梁諾突的一聲冷笑道︰“所以才說我去平定民亂。皇上只下旨叫我們去,可沒說叫我們帶多少人去。我帶三分之二,你帶三分之一先走,回頭我繞道追你。”

    這個辦法吳裕常想過。不管出於什麼考慮,他們兩人都必須由其中一個帶著一小部分人先行。

    西古堡的消息雪片一樣的送到他的手上,他已經能嗅到危險。早到片刻,他便能早些和秦縱意會和,也能早些震懾住錦國的窮凶極惡。

    梁諾急道︰“你一向最中規中矩了,可是打仗不是別的,如果一旦錯過機會,那可是多少人的鮮血……”

    吳裕常猛的抬頭道︰“別說了,我這就帶人走,剩下的,交給你了。”

    梁諾拍拍他的肩︰“小心。”

    吳裕常點點頭,穿戴好鎧甲,在夜里悄無聲息的點了五萬兵士,出了營帳,朝著西古堡的方向全速進發。

    這一路行進的極其順利,從二更一直跑到四更,天已經蒙蒙亮了,這五萬輕騎已經跑出了近四百里地。離西古堡還有多一半的距離,總算是讓吳裕常安心了不少。

    人困馬乏,吳裕常叫人傳令在前面歇息。

    探子打馬從對面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人還未到,已經從馬上跳下來,摔的連滾帶爬,大聲道︰“世子爺,報——”

    吳裕常正喝著水,不由的把壺舉在一旁,問︰“說。”

    “世子爺,西古堡全城淪陷……”

    什麼?士兵們一陣喧嘩,都湊過來聽這探子稟報︰“全城一萬將士,悉數捐軀,數萬百姓,都被錦國人燒殺殆盡,如今西古堡已經……陸知府下落不明。”

    “秦將軍呢?”吳裕常報著僅有的一線希望問。

    “三天前秦將軍帶著一萬人馬出城迎敵,至今沒有消息,想來……”

    吳裕常揮手打斷他︰“沒有得到確實的消息就不要再說了。”他不要聽這種推斷。什麼大概,可能,或許,也許……如果秦縱意安然無恙,他不會任憑錦國的軍士們的鐵騎踐踏著自己的國土和百姓。

    在群情激憤的竊竊私語中,吳裕常傳令︰“即刻拔營,全速前進,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

    吳裕常深恨自己昨日的耽擱。就猶豫了兩三個時辰,就讓他的隊伍無法在西古堡最需要的時刻到達。

    他是三軍統帥,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有這樣覺得他的使命如此沉重。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決定著自己的生死和別人的生死,容不得他的決定有一點的閃失和差錯。

    可這些閃失和差錯,對於一個沒有浴血奮戰過,只有滿腹紙上兵書的他來說,還是太多太多了,多的讓他深深的遺憾,措手不及。

    吳裕常沒時間不停的懊悔和痛恨,他吩咐下去,把最好的馬集中到一起,把最善戰的士兵調到一起,四萬人分成三路,分批前進。

    吳裕常帶領的一萬先鋒終於在太陽升的老高的時候到達了西古堡附近。沿途一片血腥,空氣里是燒糊了的味道,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探子來報,全是死屍。

    不用報,他已經看到了。

    除了完整的死屍,還有模糊的血肉,被肢解的四肢,無一不控訴著錦國士兵的暴行。大火尚未平熄,顯然錦國的士兵才剛剛行凶完畢。就差那麼一步,一步……可他還是來遲了,讓這邊關的百姓遭受到了無妄之災。

    吳裕常跳下馬,看著一地的已經滲透到冰冷土地里的暗紅血漬,手上的青筋突起,微微的顫栗著。

    在這一刻,他非常後悔對皇帝的愚忠讓他耽誤了行軍最富貴的時間。那個高位,就是用這許許多多無辜的白骨堆積而成的。這天下不姓吳,這天下也不屬他所有,所以他沒法心安理得的躺在這無數的白骨上面痛飲美酒,盡享珍饈。

    他想,這餘下的歲月,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慘烈的一幕,也永遠不會再知道心安理得四個字的意義。

    吳裕常下令整頓休息,同時派人去城里探問消息。

    錦國士兵退的倉促,許多死屍還沒被燒成灰燼,大火就被撲滅了,還有一些昏倒垂死的人竟然緩過氣來,從屍橫遍野中血淋淋的站起來,當真是淒絕人。

    吳裕常命人把還活著的人聚攏到一起,喂他們喝水,處理傷口。能說話的,就問起城中情況。那麼亂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人知道帶他們出城的是陳啟秀校尉,可問起他的下落,眾人一並搖頭。

    還有人說起他帶著一個女子,好像姓蘇什麼的……

    吳裕常人就呆在那,半晌都沒找著自己的呼吸,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臟如同被人揪起來一樣,重重的擰著,再擰著,血液如同濕衣服里的水,在緊絞著的疼痛之中一點一點的往下滴。

    蘇岑——

    吳裕常重重的喘息,吸氣,呼氣,還是覺得窒息。

    是他逼她來的,是他逼她踏上死路的。也許死路倒還簡單,還幸運。可如果……他不是沒聽說過錦國人的殘忍和冷血,都沒有這一路看過來的真實更為殘忍和殘酷。如果蘇岑落到他們手里……

    他簡直無法想像。

    吳裕常揮拳重重的擊在身旁的一棵樹上。都是他的錯,他這一路做了這麼多錯誤加失誤的決定,才會讓西古堡的境況雪上加霜,一發不可收拾。

    枉他拿著高奉祿,卻只是一只蠹蟲,除了飲著百姓的血,吃著他們的肉,除了在京城的浮華之地享受著先人立下的功績,除了做個吃喝玩樂的世家子弟,他竟是這樣一個無能而又無用的人。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誰?”

    吳裕常猛的抬頭,卻見對面沖過來一個紅色的影子,不等他看清,那紅色的影子如煙如霧如火如鬼魅,一掠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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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辜負

     幾乎沒人能看清那紅色影子的真實面目。就是吳裕常,也只是看那人揚了揚手臂。他戒備的拔劍在手,還以為她要發射什麼暗器。

    她的確是扔過來一件物事,準確的說是一個人。烈烈寒風中,那人的長發披散下來,帶著生命的強勁,像一從美麗的水草在海面上逶迤,又像是一只美麗的蝴蝶在風中飛舞。

    吳裕常扔了劍,下意識的把那人接住了。巨大的沖擊力撞的他後退了兩步,差一步就坐到地上。再抬頭時,紅色的影子已經沒了蹤跡,只留下隱隱的馬蹄聲。

    眾人圍過來,問︰“世子爺,您沒事吧?咦,是個女人。”

    是女人,昏迷中的女人,還是吳裕常認識的女人——蘇岑。他從她的臉上掃過,再掠過她的全身,確認她的衣衫完整,除了有些血漬和髒污,還算完好無損,這才勉強的呼出一口氣,道︰“都退開,讓軍醫過來。”

    眾人退下,軍醫很快提著藥包過來,伸手探向女子的脈搏,診了片刻,道︰“世子爺,這位姑娘沒事,只是受到過度刺激……”

    過度刺激四個字,對吳裕常來說不亞於一劍穿心,強自忍住了,道︰“那就好。”他吩咐︰“去追剛才那位紅衣女子。”

    早有人追過去了,卻是沒追上,吳裕常作罷,命人就地扎營,等從城中的探子回來之後再做打算。

    西古堡被錦國掃蕩過後,卻不曾作停留,竟然就此退去,只是已經成了一座空城。

    吳裕常聽過回報,沉吟了好一會,才道︰“進城。”

    隨後幾萬大軍已經跟了上來,有這幾萬人守城,終究比宿在外面要強得多。否則若是半夜錦國忽然來襲,只怕又是一場重創。

    城中慘況不忍目睹,吳裕常不等坐下,就命人駐守城門,清理街道,安頓糧草等等。一直忙到午後,肚子里饑腸漉漉,才坐下來洗手準備吃飯。

    他問身旁的隨侍元方︰“蘇姑娘怎麼樣了?醒了沒?”

    元方道︰“還沒。”

    吳裕常的筷子拿起又放下,嘆了口氣,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蘇岑已經醒了,正怔怔的低垂著頭坐著。被子垂下半幅,逶迤在床,她整個人就坐在錦被之間,看上去更顯得單薄瘦弱。

    她的臉上沒有悲傷,只有望不見底的平靜,像是在沉思,又像是憑悼,或者,是什麼都沒想。

    聽見房門開啟,腳步聲音由遠及近,她也沒抬頭看一眼。

    吳裕常揮手叫眾人都退下去,他自己站在了蘇岑面前。蘇岑似乎很累很累,是那種怎麼休息,也沒法緩解過來,倒像是無時無刻都有一根神經提醒著她還有許多事,迫不及待的要求她去做的倉促的急切。

    吳裕常擔心的叫她一聲︰“蘇岑——你感覺怎麼樣?”

    蘇岑還是沒抬頭,只是悶悶的問了一句︰“孩子呢?”

    什麼孩子?吳裕常不知道。

    蘇岑又問了一句︰“孩子呢?”她抬起頭,美麗的眼楮里已經有了晶瑩的淚珠。

    吳裕常低沉的道︰“我沒看見,不知道。”他很想騙她說孩子沒事。可他真的不知道哪里來的孩子。

    蘇岑隱忍的咬住嘴唇,渾身輕顫,淚點細雨一樣的飛散。

    吳裕常道︰“對不起,蘇岑——”好像除了這三個字,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望著蘇岑,心想,也許,每個人都有生存本能,她竭力的要和孟家脫離關系,也許冥冥中就是為了從這場無妄的血災中解脫。是他硬把她扯進來的,她十分之不情不願,他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當初那麼大義凜然,究竟對不對。

    蘇岑忽然揚聲道︰“別跟我說對不起。要說,你去跟全城的百姓去說,去跟死不瞑目的冤魂們去說,給那些才出生沒多久,還不懂得這個世界的意義,還沒看到青山綠水,紅花小草就已經死去的孩子們去說。對不起,對不起,你同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對不起我的人不是你,是錦國那些窮凶極惡,殘忍冷血的士兵。你是公侯世子,你是國家棟梁,你的職責就是護一方子民,造福一方百姓,而不是任憑敵人燒殺搶掠,後知後覺的跟我說對不起……”

    “我會的。”吳裕常像是在宣誓︰“我會給全城百姓報仇,我會讓那些燒殺搶掠,屠我百姓的劊子手受到應有的懲罰。”

    蘇岑只是倔強的咬著唇,既不看吳裕常,也不哭,隱忍著心里巨大的悲傷和痛楚,克制著不讓它們佔據了她的全部心神。

    她那瘦弱的背,像是一根筆直的翠竹,修長挺拔,迎風遒勁,在風霜的浸染中又透著婀娜之姿。

    吳裕常不想逼問蘇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安撫道︰“你歇著吧,我叫人把飯菜端過來。”

    蘇岑搖搖頭,道︰“我不想吃……”聲音又低下去,問︰“活著的人,還有多少?”

    這是個殘酷的事實,不是數字就能抹平的,可她還是想問。吳裕常很想說,你還是別管這些事了,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徐徐的陳述道︰“西門失守,陸知府帶人和錦國人火併,最後不敵,才帶著不足三千人沖出了城門。錦國人沖進城門,沿途燒殺搶掠,才發現是一座空城。那個時候你們應該已經在城門三十里地的地方了。錦國人追殺過去,沖散了逃難的百姓,被殺者十之三四,剩下的,如今已經陸續回城……”

    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我帶了四萬人,後續還有十多萬,西古堡不會再次失守了。”他保證一般的對蘇岑說,同時也是對自己說。

    蘇岑吸了吸鼻子,道︰“百姓們能保存十之六七,應該是穆總兵的功勞。是他派了穆楚清帶人來支援,只是不知這會在哪兒呢?”不知道是否還在和錦國人周旋,亦或是已經……

    吳裕常一怔,問︰“穆總兵?”他居然能派人前來支援?他隱隱的覺得不對,沒有皇帝的旨意,他怎麼可能敢擅自動兵?

    不過看蘇岑篤定,想來確有其事。非常時期,穆總兵做非常之決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遂又問蘇岑︰“我來時遇見一位紅衣女子,就是她把你護送過來的,她是什麼人?”

    “她叫紅玉,是穆楚清的……朋友。”蘇岑只記得陳啟秀殺的人都要瘋了,可是一群群圍上來的錦國人還是那麼多。他們就像戲耍老鼠的貓,折磨著他和她。

    人多,手多,兵器多,陳啟秀又不敢離開蘇岑太遠,是以手臂、腿、胸腹,時不時就挨上一刀。他們就是要笑看著他在這種疼痛中失血過多,到最後不支倒地。

    蘇岑拿著短短的匕首,手里抱著孩子,誰的手伸到前面來,她就不管不顧的扎下去,劃下去。沒有壯志豪情,也沒有什麼舍生取義,她只有一個念頭,不得生,毋寧死。

    死的人不是她,陳啟秀單腿跪地,身前身後鮮血模糊。他的頭垂下去,眼楮還在狠命的瞪大,里面是不屈的意志,似乎意猶未盡,還要再多殺幾個敵人。

    蘇岑想自行了斷,可是在那麼多人的虎視眈眈下,她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尋死不成,她被歐陽世德帶上馬背。一路回城之時,遇見了紅紅。她一箭射穿了歐陽的那匹馬的眼楮,在被摔下馬之際,快馬奔馳而來,將她搶走。

    孩子,那個孩子,她還是沒能保全。辜負了那位母親的囑托,蘇岑心里難受極了。

    吳裕常不可能總陪在這,蘇岑稍微鎮定了便開始攆人︰“你去忙你的,我不需要你照顧,等會兒我就回去。”

    吳裕常也就不客氣的道︰“我派仲方跟著你。”

    蘇岑回到先前住過的院子,曾經熱鬧的院子如今沒有一點人氣。蘇岑只沉默的跟著仲方帶來的人沉默的收拾著院子。錦國人留下來的衣服器具、砍倒的樹木,摔碎的瓷器到處都是,滿地的狼籍。

    觸目所及都是燒毀的房屋,塌倒的斷木,燒焦的牆壁,還有嗆鼻的煙薰味,透著頹敗。

    收拾完了,蘇岑又去了街上,幫著吳裕常派出安置回城百姓的人們。有的人無家可歸,便都聚攏到一處,蘇岑又幫著幾個年老的婆婆淘米做粥,好讓這些饑餓寒冷的人們添充點吃的。

    兩天後,梁諾也進了城。他的大軍駐扎在城東三十里處,與錦國士兵成犄角之勢。

    歐陽世德不再輕舉妄動,只是時不時的帶人繞著西古堡跑上一圈。卻也不與景國人馬交戰,彷彿巡視是的他們自己的領土,而梁諾的大軍則是天外來客,他們采取很謹慎的不予理睬的態度。

    梁諾十分著惱,當即就帶人沖將過去。錦國人就如同水里的魚,滑不溜手,在前面縱馬狂奔,三繞五繞,就把梁諾的人給帶到了山溝里。

    等到不見一個人影,梁諾才後知後覺的明白,他上當了。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錦國人殺了個回馬傷。饒是梁諾人多,可是在山溝里地勢不便,也吃了好大的虧。索性傷亡不多,錦國人全勝而歸,梁諾大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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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變故

    梁諾雖然不憤,卻也長了教訓,又被吳裕常耳提面命,好生責罵了一頓,勒令他小心再小心,這才收了從前的玩世不恭,全神戒備的盯著歐陽世德的人馬,再不敢輕舉妄動。

    他也深知自己不過是三腳貓的功夫,不要說跟秦縱意比,只怕連孟君文都比不上。他可是在這駐守了小半年的功夫呢。

    秦縱意都深陷,至今杳無消息,凶多吉少,他就更不成了。主動出擊不成,他保全實力總該還可以吧。

    梁諾稟承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守護著傷痕累累的西古堡。

    在艱難的休養生息中,蘇岑在西古堡度過了個淒清又孤獨的年。沒人放煙花,大年三十的晚上,整個城就像一座死城,沒有一點鞭炮聲,也沒有喜慶的紅燈籠,家家戶戶只勉強貼了一對門神。

    那天夜里,有許多人都在路口燒著紙錢,祭奠逝去的親人們早日往生。

    蘇岑也不過早早吃完一碗玉米面粥,就上床睡覺。躺下去就不覺得冷了,她裹著厚厚的棉被,聽著死寂的夜空里流動著的風聲,心里邊一片淒涼。

    吳裕常倒是打發人叫仲元回話,說是叫請過去吃頓年夜飯。被蘇岑拒絕了。她和他們不熟,盡管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他和梁諾,這個時候也不是和梁諾再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可是蘇岑就是不想湊這個熱鬧。

    她不可避免的會想到,這四人組如今已經折損過半,喝下去的酒會異常的冷冽和苦澀,那不是酒,那是淚。她不想自己給自己找難受。

    正睡的迷糊,忽然聽見急促的敲門聲。

    蘇岑一個激靈醒過來,問︰“什麼事?”

    仲元的聲音傳過來︰“小人得罪,是世子爺請蘇姑娘過去,是孟將軍回來了。”

    “什麼?”蘇岑一呆。孟君文回來了?他失蹤了這麼些日子,居然回來了?顧不得多想,蘇岑已經掀開被子下地。她怕冷,這屋里又沒有多少炭火,是以總是合衣而臥,倒也省了不少時間。她慌亂的理了理頭發,將頭巾把頭發蒙好,拉開門問︰“孟將軍現在在哪兒?”

    “在世子爺那,蘇姑娘,小人已經備好了馬車,這就走吧。”

    蘇岑一邊走還一邊覺得奇怪。孟君文回來,怎麼不先進家門,反倒先去找了吳裕常呢?她知道吳裕常住的地方就是先前秦縱意住的地方。

    一邊走,一邊聽仲元回稟︰“是陸知府帶人在山坳里發現的孟將軍……上次一戰,他受了重傷,在錦國受了不少折磨。秦將軍的人馬全軍覆沒,也被押解回了錦國的都城。秦將軍已經……孟將軍就趁著機會逃了出來。”

    他說的寥寥幾句,卻透露出孟君文和秦縱意所受的非人折磨不知凡幾。

    蘇岑始終咬著唇,克制著不叫自己叫出來。她心亂如麻,一方面為孟君文能回來感到慶幸,一方面又為秦縱意的死而覺得疼痛。

    活生生的人,前一刻還在跟前談笑風生,下一放就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這樣的劇烈變故蘇岑已經經歷過了,可是一想到秦縱意那樣一個英雄了得的男子漢,竟然……英年早逝。

    他是秦家獨子,又尚未娶妻,為秦家留得一脈骨血,竟這樣為國捐軀。

    這不只是秦家的悲哀,也是景國的悲哀。這麼偌大一個國家,竟然敵不過錦國這樣的小國,接連損失像秦縱意這樣的將軍,未來的前途可以想見是多麼悲摧。

    蘇岑沒能忍住,眼淚掉下來,落到她的手背上。

    她抹了一把眼楮,輕微的抽泣了一聲。

    馬車停下,清明站在馬車旁邊,替蘇岑打開車門,掀起車簾。等她下車,便欣喜的施禮道︰“恭喜大奶奶,大爺吉人天相,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蘇岑勉強笑笑,道︰“同喜同喜。”

    孟君文能回來,是他自己命大福大造化大,是孟家的喜事,對於蘇岑來說,還真是沒什麼喜感。

    幾家歡樂幾家悲,秦夫人若是得知這個消息,不知道會作何想?

    門口站著冷漠的成熠,抬眼看一眼蘇岑,臉上才微微有些動容,扯出一個難看之極的笑容,卻不開口,只用眼神竭力的想要期盼求乞著什麼。

    蘇岑不懂,只是回他一個點頭,連笑容都欠奉。她實在笑不出來,盡管她名義上的夫君死里逃生回來了。

    吳裕常和梁諾居然都不在廳里,清明解釋道︰“軍醫正在給將軍檢查身體……”

    想想也是,一定受了諸多磨折,遍體鱗傷。

    蘇岑也就停下步子。

    奇怪的是清明也停了下來,雖然滿臉焦急,卻也只是朝著寢房的方向看了兩眼。

    桌椅挪動的聲音,接著是吳裕常和梁諾陪著陳軍醫走了出來。

    蘇岑忙站起身,福了一福。吳裕常對梁諾道︰“你送老陳出去,看看如果方便,順帶著抓藥回來……”

    梁諾沒什麼表情的應下,看都沒看蘇岑一眼。

    吳裕常這才對蘇岑道︰“君文在里邊,你進去看看吧。”

    蘇岑點了下頭,垂眸從他身旁路過,進了寢室。

    燈光不是很亮,只能隱約的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蘇岑遲疑了下,走近床邊。

    孟君文閉著眼楮,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他的臉色灰敗的厲害,倒是沒什麼傷痕。蘇岑看一眼他那破敗的衣裳,顯然是剛才檢查過並沒有攏好,隱約可見橫七豎八,猙獰丑陋的傷疤。

    蘇岑心里一顫,彎下腰,輕手輕腳的替他拉過被子蓋上。

    不等她起身,一只大手就橫過了她的腰,把她按定在那,動也動不了。蘇岑低頭,孟君文正睜著眼望著她。

    蘇岑心頭劃過一抹奇怪的感覺,彷彿這雙眼楮是另外一個人的眼。她晃了晃頭,有些奇怪自己這個詭異的念頭。這雙眼楮里沒有疼痛,沒有悲哀,只有漠然到極致,如深潭底處冰冷的平靜。

    他經歷過生死劫難,性格有所變化也是正常的。

    蘇岑晃去心頭的疑惑,竭力鎮定的溫聲道︰“你哪里不舒服?”

    “疼。”他答的很平靜,看不出一點痛楚的意味。

    蘇岑掙了掙,問︰“哪疼?我去叫大夫。”

    孟君文死按著她的腰,不許她動,就讓她俯在他的身上,以便兩人面對面的這樣對望,開口道︰“心口疼。”

    蘇岑只得由他,關切的問道︰“我瞧瞧,可是傷口……”她從沒和孟君文這麼接近過,一時猶豫著,伸手去拉他的衣襟。

    孟君文一動不動的躺著,眸子卻也一眨不眨的盯著蘇岑的臉看。

    蘇岑本就不自在,被他這樣盯視,更是覺得尷尬不已。只得假裝看不見他的眼神,專注的看著他的傷口。

    胸口布滿了青紫的傷疤,讓他原本光滑細膩的肌膚狼狽不堪。好在傷口都已經結痂,他既說疼,應該里傷口在里面化膿了。

    蘇岑不由自主的伸手在他胸口上的傷處撫了撫。他的身子猛的一震,眼楮里的清澈就變的有些模糊,發出一個含混不清的呻吟,大手更加用力的箍住蘇岑的腰,強迫她離他更近。

    蘇岑吃了一驚,身子無以支撐,又不敢踫他的傷口,輕叫一聲,道︰“你放開,我——”他卻毫不在意她的手撐著他的胸,變本加厲的把她整個上身都按壓到他的胸口,濃重的喘息中夾帶著蘇岑不熟悉的情欲的味道︰“蘇岑,我要——”

    蘇岑被迫伏在他的胸口之上,鼻端都是他的氣息,一時百轉千回,心里邊酸甜苦辣咸,還有屈辱。

    她推著他,道︰“你要什麼?我替你拿,你放開我,我要呼吸不上來了。”

    “你——”離的越近,蘇岑身上女子的幽香越如同上乘的春藥,刺激著他的所有感官。他的手迫切的在蘇岑的身上游離,撫著她的曲線,揉搓著她的翹臀,把她更緊的與自己貼合在一起。她的豐盈與他赤裸的肌膚相磨,一股異樣的灼熱的快感傳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呼吸越發粗重,似乎想狠狠的把蘇岑揉進他的骨血里。

    蘇岑再遲鈍也知道他想要什麼,又想做什麼了。她用力的推著他,道︰“孟君文,你瘋了,這是什麼時候,這是什麼地方,你到底……”話沒說完,已經被他堵住了嘴。

    他的唇不是一般的溫熱,就像一團烈焰,一瞬間引爆了他自己,也點燃了蘇岑。他慌亂而又急切的吮吸著蘇岑的柔嫩嫣紅,攻城掠地,進一步的撬開她的牙關,闖進她的口腔,逮著她的丁香小舌,不顧一切的狂魔亂舞。

    蘇岑惱恨交加,也不顧他身上有傷,用力的捶著他的胸口,嗚嗚咽咽的道︰“唔,你這個,混蛋。”不知道一拳搗到了哪,孟君文呻吟一聲,松開了蘇岑。

    蘇岑倉促的後退,撞翻了椅子,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往外就走。他這個混蛋,禽獸不如的家伙,他竟然想在這用強的嗎?

    他精蟲上腦,失了神志,瘋了不成?他把她當成了什麼?為他紓解欲望的妓女?他怎麼能這麼侮辱她?她千里迢迢的來到邊關,就是讓他這麼羞辱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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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自私

    蘇岑的離開,帶動了燭火。忽明忽暗之中,床上的孟君文緩緩的閉起了眼楮。眼角有微微晶亮的水漬,他無聲的翕動著唇……

    蘇岑沒看見,自然也無從得知他說的是什麼。就算是看見了,他的動作又輕又快,她也捕捉不到那翕動背後的意義是什麼。

    他的聲音輕的幾乎連魔鬼都聽不見,蘇岑假若聽見了,也不會懂。

    他說的是︰“抱歉,蘇岑。”

    吳裕常在燈上發呆,看見蘇岑幾乎是跑出來的,忙起身問︰“君文怎麼樣了?”

    “死不了。”蘇岑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吳裕常︰“既然他沒事,我先走了。”

    “等等,蘇岑,你得留下來照顧他。”吳裕常的視線停留在蘇岑那微腫飽滿嫣紅的如玫瑰花瓣的唇上,眼神一黯,心下悵然,別開視線,逼著自己生硬的道︰“君文,受了傷。”

    “我瞧見了,已經結痂,快痊愈了不是麼?我又不是大夫,不能替他感同身受,他需要人照顧,任何一個人都會比我做得更好。”蘇岑不憚於掩飾她的憤怒。

    她不在乎她不近人情,冷血殘忍的一面展露給吳裕常看,因為她實在沒法像他那樣無恥的正大光明的指控他的惡劣行徑。

    吳裕常慘淡的笑了下,道︰“還真的只有你,能更好的照顧他。”

    “什麼意思?”蘇岑不解的看向吳裕常。他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而且這些日子的相處,她也知道吳裕常不是蠻橫不講道理的人。

    他剛才那輕輕一瞥,蘇岑雖然羞慚,卻也看得出他的了然。他分明已經猜出剛才那個惡劣男人對她做了什麼,卻還是這樣強硬的堅持,定然有他的道理。

    吳裕常道︰“君文身上的傷,如你所說,已經快要痊愈了,可他身上,中了毒。”

    蘇岑的腦中掠過不祥的預感,驚疑的望著吳裕常,沒敢往下問。

    吳裕常見她這般模樣,便知道她多少猜出來了,心情倒略微輕松了些。人就是這麼奇怪,多沉重的壓力,只要能有人幫自己共同背負,就多少能輕松些。

    他微微轉開視線,望著遠處道︰“是錦國皇宮里最為盛行的合歡巹,除非有女子與之歡好,否則,不出三日,便會氣血沸騰而死。”

    蘇岑怔了下,深為錦國人的卑劣而深惡痛絕,卻不由的問︰“那他這些日子,又靠什麼來解毒?”難不成逃難途中,也是每天一個女子?

    他這毒中的,也太風流些了吧。

    吳裕常道︰“錦國人擅長用中原人做試驗,比如這次被俘的軍士,都做了他們練箭的活靶子,還有的,成了他們下毒的試驗品,再有就是被活生生的剝皮、活埋,餓死、渴死不一而足,就是為了滿足他們對人性極限的好奇。想來君文也是其中一個,否則他也不太可能這麼輕易的逃出來。這合歡巹有七天的潛伏期,應該是才下了沒多久,算日子,就在這兩天就該毒發了……”

    錦國人的惡行真是令人發指。

    蘇岑氣恨已極,卻又毫無辦法,只垂著頭,道︰“這毒可有解的法子嗎?”。

    “正在摸索中,需要幾味藥材,老陳已經準備去山里邊選。”也就是說成與不成,還是個未知數。

    蘇岑倒平心靜氣下來。吳裕常沒錯,他站在那個角度,向她這個孟君文的妻子提出這樣的要求並不算過分,畢竟只有她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可是,蘇岑不願意。她涼薄的道︰“對不起,我很抱歉。”

    “蘇岑——”吳裕常不可謂不震驚︰“你總不能見死不救。”

    蘇岑涼涼的道︰“你還記得你見我第一面時說的是什麼嗎?你說對不起吳世子,你心中對我抱愧,你認為是你的威逼利誘,我才不得不以身犯險,所以你說對不起。現在,一波才平,你又要故技重施,再次逼我為你所用嗎?”。

    吳裕常語塞,隨即煩躁的道︰“他是你的夫君,你是他的妻子,夫妻一體,患難與共,這有什麼不對?”

    蘇岑嘲弄的道︰“我們不是夫妻,從來都不是。他沒拿出一個夫君應有的身份給我一個公平的對待,也從沒拿我當成他的妻子那般禮遇,就連起碼的一點尊重都沒有。”

    哪怕是人前裝裝樣子呢?他都幼稚的不屑,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不喜歡她這個妻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如何的慢待他的妻子。

    憑什麼現在他們都要成為兩世陌路了,還要她犧牲自己去為他解毒?然後呢?等他一天天好起來,是不是又要說是她自甘下賤,裝出許多清高的樣子來,還不是和低等的女人一樣趁虛而入,爬上他的床?

    做人不能這麼強橫,他說不要就不要,全然不顧別人的自尊和顏面,他說要就要,也不顧別人是否願意是否傷痛?

    他們是男人,他們不懂。女人這點反復的小心思,也許不是那麼可以佔得住大道理,可是生活,夫妻,感情,不是靠大道理存在的。

    不是每天都在生死邊緣,不是每一刻都在搏命之間,不是每一夕都在生與義這間抉擇。男人和女人的生活,往往因為微不足道的小事成了嫌隙,到最後濃烈的感情也演變成了齷齪,從而變的淡薄,甚至于兩個相愛的人變的相恨相殺。

    況且她和孟君文,實在沒有什麼相愛和感情可言。

    在這樣不公平不對等的情況下,她的犧牲,付出,僅止於是犧牲、付出而已。刻薄點,毫無價值可言。不管孟君文會不會領她這份情,他和她之間宿命的結局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蘇岑挺直了縴細的背,站在高大的吳裕常面前,涼薄的道︰“城中女子大有人在,以世子之力,以將軍的名望,不乏毛遂自薦,為將軍解毒之人,蘇岑只是小女子一個,還妄想著以後可以重新開始生活,恕不能遵照世子的吩咐行事。對不起。”

    其實,輪到她說對不起的時候感覺挺痛快的。因為這個時候,是你負了旁人,是那旁人吃虧的時候。

    看著曾經高高在下,傲才恃物的人也有可憐碾轉的時候,為什麼不冷下心腸說一句輕描淡寫的“對不起”?她就該把這話當著孟君文的面丟過去,看看他那張精彩的臉變幻出什麼精彩的表情來才更痛快。

    吳裕常嘆了口氣,無奈的道︰“這原本,是你和他的家事,我終究只是個外人……”

    知道自己是外人就好。他管的已經夠寬的了。

    “朝中議和聲囂塵上,孟大人的意見起到壓重性作用,如果這會兒君文在邊關出了意外,只怕……”又在威脅。蘇岑覺得乏味之極,心灰意懶的道︰“這會西古堡不是只有叫蘇岑的一個女人。等到世子爺真的無計可施,找不到任何一個女人的時候,再來找蘇岑吧。”

    梁諾抱肩站在門口冷笑︰“蘇岑,你有膽在三軍將士面前把這話再說一遍麼?”

    蘇岑冷冷的瞟他一眼,道︰“梁候爺真是閑哉,好像您最大的本事就是仗勢欺壓弱女子,不是阻我的路,就是踹我的門,要麼聚眾到我門前尋釁鬧事。都說男人熱血,可在這敵兵壓境的緊要關頭,我倒沒聽說候爺怎麼英雄了得,做出驚天動地的豐功偉業來。”

    這是梁諾深以為恨深以為恥的經歷,被蘇岑夾槍帶棒的說出來,簡直比當眾打他的耳光還要難堪,他恨恨的道︰“你牙尖嘴利,也不見得多有本事,我是無能無用的蠢材,你呢?冷血殘忍的毒婦。為了救你護你,也不知道堆積起來的屍體是不是有一人多高了,可你呢?還在糾結於你們夫妻的瑣碎小事,不顧大義……”

    這又是蘇岑的痛腳。她只要一想到春枝的慘狀,年輕母親雙臂舉起孩子遞給她時的淒慘之態,再想著臨到死也不敢不撓的陳啟秀,蘇岑就疼的心如刀絞。

    她明白,要想再戰,靠梁諾和吳裕常是不行的,如今只剩下一個孟君文。畢竟他在這待過小半年,又曾經深入錦國重地,多少有些了解。

    她咬著唇,惱羞成怒的道︰“戰場是屬於男人,別把失敗和過錯推到無辜的女人身上。戰敗是你們的恥辱,生靈涂炭也是因為你們的無能才導致的罪孽,說到底與我何干?有本事你們就把我綁起來扔進去,否則,就別再我面前嘮叨這些無聊而又惡心的廢話。”

    梁諾氣的暴跳如雷,道︰“綁就綁,你以為我不敢嗎?”。

    吳裕常拽住梁諾,道︰“都什麼時候了……”

    屋里傳來呻吟,兩人都驚疑了剎那,緊接著就不約而同的沖了進去。

    蘇岑不想多做耽擱,轉身出門。冷風吹到身上,臉上刮的生疼。眼淚才流出來,就結成了尖利的薄冰碴,一下下刮著已經不再細膩的肌膚。

    她就是莫名其妙的委屈。

    左右孟君文喜歡女人,不排擠姨娘小妾,隨便找來一個年貌相當的女子,為他解了毒,走時帶回京城不就成了?雖然這種想法極是自私,可是憑什麼要她用這種方式,把自己交付給這樣一個男人?

    不亞於陌生人對她的強暴。她不接受,為什麼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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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5 10:46:46
199、屈服

    蘇岑回去時,照舊是仲元派人駕車,倒是清明,猶猶豫豫的說要留下照看孟君文。那是他的主子,他留下,蘇岑自然不會說話。

    倒是成熠,看了一眼蘇岑,眼中的神色一黯,又是那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蘇岑有心要跟他說話,卻見他已經抿緊了唇,眉眼剛毅,帶了些冰凌的冷漠,想來終是不便,也就放下,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城中的女子確實是少的不能再少,蘇岑身邊竟是連一個小丫頭都抽調不上來。好在蘇岑也不在意,可這會聽著寂靜深夜里的馬蹄聲,她倒自失的苦笑了出來。

    不管前面有多黑暗,不管前面是什麼樣的未知,她總要一往無前不是?

    總有消息不時的傳遞過來,盡管蘇岑把自己當成個鴕鳥,不問世事,整天只悶在屋子里。

    孟君文的毒果然發了。

    情形慘烈,聞者無不動容。到最後吳裕常和梁諾只得把他綁在床上。他就像是一只困獸,手臂粗細的繩子被他硬生生掙斷,身上除了勒痕,就是繩子的碎須散落的扎進他的血肉里。

    他陷入了幾近瘋狂的境地。掀翻了屋里的擺設算是輕的,差一點燒著了房子。上竄下跳,無以發泄他身體里灼燒痛感。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連帶著服侍他的人也都傷痕累累,疲憊不堪。

    吳裕常沒著人叫蘇岑,卻也著實物色了一兩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只是不知道哪里不對孟君文的胃口,竟是一手一個給摔了出來。

    兩個姑娘嚇的手足發顫,魂不附體,眼里看到的,再不是風流倜儻,俊秀高雅的世家公子,只形同見到一個噬血魔鬼。

    這才是第一天。

    就已經鬧的人仰馬翻,雞飛高跳,不得安生。

    吳裕常和梁諾不得休息,紅著眼圈死守了一夜,陳軍醫開的藥被灌下去了兩副,還是不見孟君文有一點半點的好轉。

    近黎明時分,他才得以消停,可是渾身火燙,臉色紅紫,睚齜欲裂,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蘇岑的院子里跪著好多人。清明為首,甚至連成熠等人都跪在外面。沒人說話,只是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安靜的跪著。

    蘇岑坐在屋子里冰冷的椅子上,也是一夜未睡。頭發微微松散著披垂下來,臉色也是青灰一片。她知道自己不是在跟誰賭氣,只是在和自己做斗爭。等到她打開門的那一瞬,就必須得笑著先接受別人的斥罵。給臉不要,便是她這種人吧。人家求著她時,她推三阻四,到最後不得不主動的求著別人憐憫她。

    一只悲慘的獻祭的羔羊。

    錯失先機,她已經不是救世救人的神佛,而是一個不祥的惡毒的女人。

    “被動,終有一日,你會被逼的陷入絕境,到時候,別人想救都不能。”

    耳畔回響著秦縱意的那句話。

    蘇岑嚼著苦澀的淚,想︰他說話總是那麼的不幸而言中。

    都說他說的輕松,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哪里知道,有時候主動和被動,是完全相悖相反的,依存在人的性格中的兩個因素。她只是人不是神,沒法在瞬間就決策的精準,押中正確的那個賭注。

    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她的人生竟是這樣的慘淡。蘇岑自詡來自另一個先進的時空,自詡受過高等教育,不想在情商和智商都比較高的狀況下,還是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狽,把自己的生活弄的一團糟。

    她真是哭都沒有了眼淚。

    最要命的,她都不知道命運是在哪個轉彎處毫不留情的把她給推向了冰冷的地獄。

    蘇岑終於拉開門,院子里一群熱血漢子抬起頭,用祈盼的眼神望著她。就算她貌比無鹽,這會也應該是天仙了。他們的眼神里帶了太多的期望和熱切,沉重的讓蘇岑不堪負荷。

    蘇岑澀然的笑笑,道︰“都回去吧。”

    眾人不解。這算什麼?從他們跪下那一刻,她就明白他們的用意,跪了一夜,沒有只言片語的勸說,只有這麼一句雷聲大,雨點小的“都回去吧”做結尾,是同意了還是拒絕了?

    清明膝行半步,懇切的道︰“大奶奶——小人不求別的,只求您過去看一眼將軍。”

    這要求不過分,蘇岑也知道,她這麼死死的執拗是多麼的不通情理。就算是普通的路人,見過幾面聽說他病了或是要死了,還要去看一眼,以盡人性,可她卻做的這樣狠絕,連個解釋都沒有,不外乎旁人都要罵她是毒婦了。

    蘇岑無奈而虛弱的嘆息,打起精神道︰“我累了,等到了我該去的時候,我自己會去。”她不再給他們機會,重新關上了房門,把自己和他們的視線隔離開來。

    成熠從這隱晦的語言里聽出了什麼,第一個站起來,道︰“走了。”

    人們紛紛站起來,無聲的跟著他出去,紛杳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院子里只剩下了清明一個。他盯著蘇岑的房門,良久,也慢慢的扶著膝蓋站起來。

    吳裕常派人送來消息,孟君文的毒又發作了。

    這幾乎是最後通碟,意味著他們已經失了耐性,也意味著孟君文的命懸於一線,容不得蘇岑再考慮再猶豫再拿喬再傲嬌了。

    隨著元方的腳步,趕來的還有梁諾,他喝令︰“把門給我踹開,我今天就是綁也要把她綁過去。”

    眾人不敢動,在梁諾三五番的喝斥下,有幾個士兵不敢違逆,同時啪啪的踹向可憐的門板。等到門板發出最後的呻吟,轟然倒地的剎那,所有人都看見蘇岑安靜若素的坐在桌旁。

    她太安靜了,與喧囂的人聲不相稱,也與破敗的散發著煙塵的門板不相稱。彷彿她是那坐在深閨凝思的美麗女子,就算這世界劃出一個血腥的傷口,也刺不進她那寧靜自成一體的世界。

    如此的不相融,可她就是那樣自成風景,寧靜到永恆,無人能夠破壞。

    梁諾只怔了一瞬,隨即凶神惡剎一般上前,道︰“把她給我綁了。”惡人做都做了,不差最後一步。他做不來先倨後恭,最後腆著臉的地步。

    他就是來綁人的,先時就發過話,她不聽那是她的事,吃虧也怨不著他魯莽,不知道憐香惜玉。

    蘇岑自己轉過身來,平靜的道︰“梁候爺什麼時候投身綠林,做了好漢,你一向都是這麼待人的嗎?”。

    紳士風度,有木有?枉他家世代都是候爺,怎麼就沒培養出一個貴族,而是這麼一個土匪頭子呢?

    不等梁諾說話,蘇岑指著自己的胸口道︰“你信不信,再往前一步,我叫你抬著死屍走……”

    如果說最開始,梁諾還有底牌,那就是蘇岑不是非她不可的。正像蘇岑所說,滿城年輕的女子還是有的,城里沒有,城外也有。貧苦人家的孩子,大不了多給些銀子,再者要服侍的是將軍,世代公侯之家,那是多大的榮耀?

    別說是做妾,就是做個普通的丫頭,那也是鄉野人家幾輩子燒高香才求來的。

    他非得聯合著吳裕常逼蘇岑,除了要推波助瀾,就是要看她狼狽的樣子。誰讓她牙尖嘴利,讓他當眾出丑來著。

    可這會,他手里沒了底牌。孟君文誰也不要,明明身體里的毒性發作,看見母豬也會撲上去的,可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在他手上就是一只可怖的毛毛蟲,他甩還來不及呢。

    他和吳裕常總不能把孟君文打昏,逼著女子強上他吧?

    如果蘇岑真的死了,他的仗勢欺人的名聲算是坐實了,最要緊的,一下子又多死兩個人。他恨恨的道︰“算你狠,你到底想怎麼樣?”

    蘇岑淡淡的道︰“我自己能走。”

    梁諾心頭一松,還不忘刻薄的道︰“你早說不就成了?也不至於撕了臉面,傷了和氣。走吧。”

    蘇岑卻只是笑了下,道︰“來人,收拾收拾,我去接孟將軍回來。”

    梁諾倒愣了下。她把孟君文接回來?倒也說的過去,畢竟這里才是他們在這里的家。可是,就孟君文那困獸一樣的情態,她一個人能支撐得住?

    他好心的提醒︰“還是等君文的病情緩和些再搬回來……”

    蘇岑嘲弄的看著他道︰“我不習慣……”

    梁諾倒是鬧了個大紅臉,暗中啐了一口,道︰“我就是嘴賤,管你們這等閑事做什麼……”

    蘇岑只無辜的睜著一雙清明的眼楮望著他,就像一枝冬雪中盛放的梅花,任是無情也動人。

    一坐進車里,蘇岑的背就塌了下來,強撐出來的堅強在這一刻被完全防,她把臉擱在手心里,一路上都沒動過一下,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車停下來,外面有人說“到了”。

    短短的路程,蘇岑走的極是費力,索性沿途沒人興災樂禍,只有如獲救星的解脫。

    吳裕常看見她來,也只是點了點頭,道︰“君文在里面。”

    蘇岑也就站在門口,淡漠的行了禮道︰“勞煩世子爺幫忙,把他送回家里去。”她刻意強調著家,就是不想把這個冷硬無情的獻祭挑破成不堪的真實面目。

    也算是掩耳盜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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