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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一笑彎彎]笑長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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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6:56:47
230 被雷劈了

    回到來朝,談笑去了來朝宮。

    大約最近事情不多,來朝宮中不忙,所以蘇清和真人很悠閑地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談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蘇清和便很隨意地抬眼,笑道︰“要搬去玉華峰住嗎?”。

    談笑愣了一下,搖頭道︰“不,這里挺好。”

    蘇清和便放開棋子,“阿笑這次出關,豁達不少。”

    談笑笑了一下,“謝清和師兄誇獎。”

    蘇清和突然想到一件事。談笑在沒有成為雲華真君名副其實的弟子之前,不,準確來說是在結丹之前,除了叫秦清微一如既往“清微師兄”之外,對他們這些與秦清微同輩的“師兄們”從來都不叫的,那時候談笑性孤僻,與同期弟子也不交流,自然也從未聽她叫誰師兄師弟什麼的過。

    這麼想來,談笑骨子里是個很堅持執著的人。

    蘇清和微微笑了一下,一個人心境變得豁達,或許是因為真放下了,但也或許是因為不打算放下了。阿笑屬於哪一種呢?

    “清和師兄為何這樣看阿笑?”談笑往自己身上瞅瞅,想起來難道是因為沒有盤髮戴冠的原因?

    蘇清和搖搖頭,“許久未見了,只覺阿笑幾十年如一日,昨日就在眼前。”

    談笑笑彎了眼,“清微師兄也這麼說,清和師兄是在笑話阿笑的身量嗎?”。

    蘇清和哈哈大笑,“阿笑很有自知之明。”他一手托著下巴,“既然你還要住在來朝宮,清和師兄拜托你點事情行嗎?”。

    “什麼事?”談笑找椅子坐了下來。

    蘇清和換了只手撐下巴,“阿笑,你看,你們都結丹了,清和師兄還在原地踏步。清和師兄現在覺得時間實在是不夠用啊不夠用。這樣吧,阿笑幫清和師兄照看來朝,換清和師兄去閉關如何?”說著眨眨眼,很真誠又帶著點委屈。

    談笑咧開嘴,“阿笑閉關二十載,在來朝的時間扳著指頭都能數的出來,清和師兄將這種事情拜托給阿笑,是怕阿笑無所事事便胡思亂想嗎?”。

    蘇清和微微勾唇,“那麼阿笑會嗎?”。

    談笑搖頭,“阿笑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偷偷告訴清和師兄一個秘密,你可不要向清微師兄告密哦?”

    “哦,什麼秘密?”蘇清和湊近來,來了興致。

    “阿笑想偷偷下山,阿笑要下山歷練,不告訴清微師兄。”

    “這種事情,阿笑放心告訴清和師兄?”

    談笑嘿嘿笑道︰“不然清和師兄又要給阿笑找不少事做了吧?”她怎麼會看不出來這些人對她的真心愛護。

    蘇清和一笑,“阿笑長大了,不好騙了。”說著伸手,將手掌放在談笑頭頂,擱著一指的距離沒有放下去。

    談笑看著他,一雙琥珀色的眼里是坦然和真誠,蘇清和于是又笑了笑,手掌揉了揉談笑的腦門道︰“去休息吧,清和師兄會為你保密的。”

    談笑起身,“謝謝清和師兄。”她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蘇清和看她走了幾步,道︰“阿笑這樣很好,師兄很喜歡。”

    談笑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

    蘇清和執起之前放下的棋子繼續下棋,自言自語道︰“師父,這習慣其實不太好。”

    談笑回到房中,心中默念通天鉞,隨著咒語被念出,通天鉞出現在她的手中。只不過這時的通天鉞形象竟又有變化。

    純白的通天鉞以彎月相對的姿態纏成一雙手鐲,談笑喚它們出來之時,它們便以手鐲的形式出現在手腕之上。

    談笑轉著手腕看了看,突然將手腕砸向桌面,頓時白鐲白光微閃,手腕毫髮無傷,只是被鐲子砸過的桌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談笑笑了下,自言自語道︰“若是不控制力道,這桌子恐怕要報廢了。”話說完,將手掌隔著一點點距離放置那痕跡之上,然後動了動,一連串訣法隨著她微微開闔的紅唇作用開來,這時開始有透明的氣流在她掌下扭曲。而等她念完完整的訣法之後,那桌上的痕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整張桌子完好無損,像是那鐲子從來沒砸下來過。

    談笑摸了摸通天鉞變成的鐲子,如法炮制又毀壞修復了幾樣更堅硬的東西,然後滿意地笑了。

    她心中想,果然還是上古之物比較懂上古之物。若不是與丹餮一起閉關,她真不知神器竟可以這樣用。而如果照她那麼用法,不但是浪費,還很容易將神器變成毫無作用的廢品。她想想都覺得慚愧。

    她想起丹餮說這個東西是金屬性,堅硬無比,等她修為慢慢高了,控制力增強了,這個就會慢慢不拘於手腕處,它可以隨心所欲出現在任何她想要它出現的時間和部位,這該是多麼強悍的防御力啊,想到此處,談笑心中不免激蕩,心道難怪那麼多人想要修仙長生,那麼多人想要得到神器。

    收好通天鉞,談笑盤腿坐在床榻之上開始例行的靜修。靜修是吸收天地靈氣的過程,也是增強精神力的過程。這方面談笑從未怠慢過。

    然而今夜,不請自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談笑因為在靜修中沒有感應到殺氣和歹意,所以一直等到月色降臨,她修行完了之後才回過神來。

    她神清氣爽地抬眼看向窗邊倚著的人。那人與她擁有同樣的相貌,但身形比她高大許多。他雙手環胸悠哉悠哉地倚在窗邊,一頭黑髮規規矩矩盤在一頂黑紗小冠之中,一根白玉簪從中穿插而過,端的是人物風流。

    他慢慢轉過臉,同樣的臉龐放在談笑身上,讓她顯得少年可愛,放在姬不棄身上卻穩重傲氣得多。

    那一瞬間,談笑在想,如果她真是一個男子,會不會就是姬不棄這個模樣。

    “怎麼,閉關閉傻了嗎?”。姬不棄諷笑道。

    談笑也不與他爭辯,只平靜地問道︰“你來幹什麼?”

    “現在世人都知道一個談笑,卻不知道我姬不棄。我為你頂著名頭二十載,人都道談笑天縱英姿,早早結丹,一手雷法更是盡得雲華真君真傳。我總要來看看這位‘談笑’是不是真的結丹了,又會些什麼雲華真君的‘真傳’。”姬不棄哼了一下。

    談笑微微笑道︰“那麼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姬不棄眯了眯眼,“急什麼。不比過怎麼知道?”

    談笑搖搖頭,“我不與你比。”

    姬不棄冷了臉,十分不快。“為什麼?”

    談笑道︰“就憑你使得一手雷法。”

    “你什麼意思?”

    談笑穿鞋欲出門,“沒什麼意思。我跟與自己長得一樣的人沒有比試的欲望。”

    “你.........”姬不棄這回黑了臉。

    談笑打開門,“對了,聽說你已經結丹了卻賴在來朝不走,怎麼,想要坐清和師兄的位置?”

    “你懂什麼。”

    “那麼,想搬到玉華峰?”談笑回頭,很自然地笑。

    “你笑什麼,醜八怪。”

    談笑更覺好笑,“你去不了,那地方,即便有人能去,也只能是我。你以為長得一樣就可以了嗎?”。一句話說完,竟在平和處傲氣盡露。

    姬不棄臉上難掩怒意,五指虛抓,天邊黑雲密布,隱有雷鳴之聲。

    談笑走出去朝那個方向望了望,心想結丹真人的雷與元嬰真君的雷果然不同。這種程度就想取代師父,是他太異想天開還是這里再也找不出合適的人了?

    “醜八怪,出招。”姬不棄走出來,看談笑的表情怒火又起,一個沒忍住,雷便劈了下來。

    談笑回身一笑,“你若不喜歡你長成我的樣子,便不如自毀容貌吧。還有,你眼楮不好,難道耳朵也不好嗎?”。說著渾不在意地往前走,根本不理會姬不棄劈來的雷。

    姬不棄自然沒有用全力的,他不過是想試試談笑,逼她出招。

    不過談笑得了神器鑄體,修習的又是九轉,五氣不獨偏一術,小小一道雷她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不出招,你就等著被劈死吧。”姬不棄咬牙,看那雷劈到談笑身上,心里跳了一下,暗想談笑不怕死的?

    哪知談笑看都不看,隨意抬手,一圈白光在她手腕閃現了一下,那雷就劈在那里。奇怪的是,那雷沒劈死談笑,甚至沒有對她造成一絲一毫的傷害,空氣中沒有什麼被燒焦的味道,也再也看不到那道雷的蹤影。

    談笑笑道︰“不棄啊,小孩子別玩雷,不好玩的。”

    姬不棄從未預料過這種場景,一時瞪大了眼怔然當場,臉上青紅交加,難以分說。

    可更讓他無語的還在後面。

    蘇清和聽到動靜很快現身,“你們在做什麼?”

    不一會兒,秦清微居然也到了。

    姬不棄仍然愣在那里。卻是談笑飛快地撲向秦清微道︰“清微師兄,他用雷劈我可是為什麼一點都不痛呢?”談笑略有些委屈,又有些得意,讓姬不棄幾乎想要撞牆了。

    蘇清和傻在那里,怎麼都無法想象現在這個阿笑就是當年在德善殿中披荊斬棘浴血跪在姬雲華面前的那個孩子。

    這個,難道算是孩子的撒嬌嗎?

    秦清微橫眉掃過來,“姬不棄,你是不是時間太多了,精力也太多了?”

    蘇清和撫額,阿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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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 明來暗往

    姬不棄氣沖沖地回去的時候,花聰正倒立在他房中美其名曰練功。

    看到姬不棄面色不善,花聰一個轂轆翻起來道︰“怎麼了?”

    姬不棄臉上陰晴不定,理也不理花聰,只獨自坐到桌邊,沒過一會兒又狠狠拍了下桌子,咬牙切齒道︰“無恥。”

    花聰大驚,想他與姬不棄幾十年的交情,何曾見他這樣過,於是連忙上前坐到他對面,湊過去問道︰“什麼無恥?誰惹你了?氣成這樣?”他想真是怪了,姬不棄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他初到來朝的時候不少人都欺負過他,可後來他像是個暴發戶一樣突然發跡,如今以結丹真人之尊,誰敢這麼惹他?

    姬不棄瞟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還能有誰,還不是你那個時時念在心上的談——師——兄。”

    花聰愣了一下,立馬又問道︰“聽說他出關了,怎麼樣?是真結丹了嗎?”。

    姬不棄瞪他一眼,“你那麼好奇,怎麼不去自己看看?”

    花聰嘿嘿一笑,末了又好奇地問道︰“他怎麼惹你了?”他眼珠子轉了轉,“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找人挑釁去了?我說你至於嗎?談……”

    姬不棄目光一閃,頓時一道電從花聰耳畔躥過去,花聰頓時張大了嘴忘了闔上。

    “我沒惹你吧……”花聰總算醒過神來,無比委屈。

    姬不棄哼了一下,氣哼哼道︰“好樣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還有什麼本事。”

    花聰默了一下,自動腦補了這之中的全部過程,然後很好心地抬腳往門口走去。

    “你幹什麼去?”

    花聰背對著他擺擺手道︰“你心情不好,我怕被雷劈,還是先回去好了。”

    姬不棄更覺氣悶,可是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花聰離去,卻把這些帳都算到了談笑的頭上。

    談笑此刻卻是舒服自在得很。秦清微左想右想想不出可以送給談笑什麼作為慶賀,想來想去想到了結丹慶典。

    作為真正踏入修仙殿堂的標志,天華山的每一位結丹真人在結丹之時都舉行了慶典。只不過姬雲華這個人不重這些東西,所以座下弟子也多不注意這些。但卻沒有哪一位能省了這個環節的。

    秦清微琢磨著能不能把這個慶典辦得熱鬧些。他已經想好了,雖然師父不在,可同輩份的兩位長老還在。不過相比之下,其實他更想親自代行師職。

    不過談笑顯然不這麼想。

    “可不可以不要?”談笑眨巴著眼楮,直覺這種事情其實無聊得很,能省則省。

    “當然不行,結丹的真人便開始有了自己的名號。當年清微師兄便是在結丹大典上被賜名清微,從此擁有自己的洞府。”說到這里,秦清微又問道︰“對了,阿笑,你對自己的名號可有什麼想法?說出來給師兄聽聽。”

    “名號?”談笑望向他。

    “對啊。阿笑與師兄同輩,取‘清’字,還有一個字,本該是師父賜名,不過……阿笑有什麼想法?”

    談笑心尖尖上抽了一下,然後沉默片刻,道︰“可以不從清字嗎?”。

    秦清微道︰“不從清字?為何?”這不合禮數。

    談笑笑了下,“不可以嗎?”。

    “輩分上是要從清字的。畢竟你是師父的徒弟。”

    “那姬不棄也不見有什麼名號。”

    “這……他的情況比較特別。一來他未被收徒,二來姬家早已打過招呼。他是天華唯一在結丹慶典上沒有名號的結丹真人。”

    “這樣……”談笑默了一下。

    “阿笑不想從清字,那可有什麼想法?”秦清微問道。

    談笑微微一笑,眼如彎月。“長生。”項長生。

    秦清微望著談笑,一時間仿佛穿越了重重時空,仿佛眼前這個笑著的已經結丹已經長大的阿笑還是當年緊緊攥著他的手羞澀地抿唇笑著的膽小孩子。那孩子目光中流露出景仰和渴望,哭得再傷心的時候也不曾放棄過。

    “不行吧?”談笑伸出五指在秦清微面前擺了擺,“那就取‘寧’字吧。項清寧。”

    “項?”秦清微瞪大了眼。

    談笑兩手交叉托腮︰“我阿娘姓項。”

    “你要棄父姓,從母姓??”秦清微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阿笑的想法了。

    “不可以嗎?”。談笑在姬雲華的教導下,骨子里多少有些藐視世間禮法的味道。“聽說現在外面都在找談笑,人都知談笑的父親是談紫君,誰也不知道她的母親姓甚名何,哪里人士。清微師兄,這樣……我會不會安全一點?”談笑想了個很好的理由。

    秦清微抓住了重點,“師兄帶你回來時你也不過出生而已,後來雖然回去一趟紫君山,可那童子只知你的母親是七夫人,對她知之甚少,師兄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又從哪里知道的自己母親的事情呢?”

    談笑道︰“阿笑夢見過阿娘。”談笑說完這句話便看著秦清微,明顯不會再說下去了。

    秦清微有些糾結。

    談笑要求的事大多都是不合禮數的事情,可是他卻不想讓她失望。

    或許“談”這個姓讓她背負了太多的沉重,所以她才想棄了它嗎?

    談笑見秦清微沉思,便道︰“如果為難就算了,不過是個名號而已,清微師兄為阿笑做主吧。”

    秦清微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起身離開,“阿笑是師兄帶回來的,是師兄的寶貝。但凡阿笑想要的東西,師兄都會為你取來的。不過一個姓,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了吧。如今三派交惡,這慶典便也只能邀請天華中人了。世家的人……”

    “阿笑喜靜,不喜人多。”

    秦清微點點頭,“委屈阿笑了。”

    談笑擺手道︰“不委屈,怎麼會委屈,清微師兄對阿笑已經很好很好了。”

    秦清微點頭,此事敲定,他便回去了雲水峰。

    談笑兩手交叉枕在腦後,人往床上一倒,眼楮望著上方,不一會兒便想得入神了。

    修道之人修的是長生,這是師父的願望,現在也是她的。只是現在長生路上,卻沒有了師父。

    被烈火洗劫一空的晉火峰上某處不起眼的地方有土地漸漸成旋渦狀下陷。那處下陷的速度緩慢,面積也不大,有絲絲黑氣從那漩渦中滲出來,但是由於面積太小,動靜也太小,所以根本觸不到天華山中的警報。

    隨著漩渦下陷得越來越深,漸漸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從地底升上來。等那黑乎乎的東西完全升上來之後,才顯出人的身形來。那是一個整個人都罩在黑袍中的人,大大的帽子遮住了他臉上的面具,背後的長斧發出詭異森冷的紅光。他揮手讓那漩渦恢復平靜,然後迅速離開了那里。

    而姬不棄此刻正在與靈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接觸。

    “你說有你的雷劈不到的人?”那個人聲音很低。

    姬不棄點頭,“正是。我看見他只是抬手,那雷像是繞著他的手腕走了一圈,然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那雷到哪里去了?總不會是被他吸收了吧?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怎麼會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或許他手腕上有什麼東西,防御的法寶?”

    “不可能,我後來仔細看過,什麼都沒有。”

    那人沉默片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既然你的雷劈不到他,你不要去招惹他就行了。”

    “可是……”

    “好了,現在的你只要專心修行即可。別忘了,姬家那東西還需要你去找回來。至於你在意的這件事……他叫什麼,在哪里?”

    “這……”聽到那人問起,姬不棄本想和盤托出,可不知為何竟有幾分遲疑。他知道那人既然問起了,就是要代他解決了。他突然有些……不想這樣。

    “怎麼,需要本座自己去查嗎?”。那人見姬不棄猶豫,反而更想知道。

    “他叫談笑,在來朝宮。不棄並不是要他性命,不過是一時興起想比試一番,還望……”

    “好了,此事不用你擔心,你只需管好自己的事情便好了。”那人慢慢後退,一直後退,等退到靠牆後,他的身影慢慢消隱,最終什麼也看不見了。

    姬不棄想起談笑不與他比試,還好耍賴擺他一道的模樣,狠狠心冷笑道︰“叫你囂張,讓你吃吃苦頭。”

    與姬不棄交談的黑衣人很快到了來朝宮。

    此刻秦清微一走,阿笑睜著眼楮躺在床上睡不著。睡不著她也不想再躺著,她靜修了一會兒,然後坐到床邊的小桌旁,一只手托著下巴,另一只手無意識地在桌上圈圈點點。

    紙窗上映下她的剪影,她的剪影比她更清瘦,它那樣靜靜的,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下去。

    黑衣人想了想,悄無聲息地潛進了談笑的房間。

    隱身的黑衣人施展法術,這才看牆談笑在桌上寫寫畫畫的無非兩個字︰長生。

    黑衣人唇邊勾起冷笑,心想世人都愛長生,可實際上有幾人能得長生。這修仙界中雖然都是修仙之人,比凡人有靈根,也比凡人壽命深長,但到底大多是平庸之輩,要求長生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他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於是想要走。卻不料他剛轉身,眼角的餘光便掃到談笑腕上突然出現的泛著瑩白光環的鐲子。他不敢置信地緩緩回過頭,一雙眼瞪得老大,那一刻竟能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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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半面神魔

    黑衣人心中激動,忍不住想要看得仔細一點,卻不想這一激動,露了氣息。

    談笑正在琢磨通天鉞,卻突然感覺到房中有陌生的氣息突然躥出來。好在那氣息並沒有殺氣。

    她心中一驚,迅速收了通天鉞,起身低喝︰“誰?”不可能是清微師兄,也不可能是清和師兄,難道是姬不棄又回來了?

    黑衣人知道自己此刻露了蹤跡,失了先機,當機立斷迅速離開現場,想著從長計議。

    他一路消隱一路想著,他絕對沒有看錯,那個結丹修士手中帶的確實是他曾看過的鉞環。那鉞環該有一對,早就消失不見了,如今怎麼會在這里出現,怎麼會出現在這麼一個平平凡凡的結丹修士手中?

    他心里很亂,不過他更想搞清楚擁有鉞環的人的身份。他想到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姬不棄正在房中想著談笑的事情,想得出神處卻突然感應到有人在身後。他以為是花聰,回頭瞪眼道︰“你不是怕被雷劈……”話未說完,卻看見了離去不久的黑衣人。

    姬不棄怔愣,因為黑衣人的情緒很不穩定。

    姬不棄正想開口詢問,卻聽那黑衣人道︰“你說,他叫談笑?”

    姬不棄皺了下眉,點頭。

    “你還知道什麼?”

    姬不棄心想怎麼回事?難不成黑衣人也失手了?這怎麼可能?談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悍了嗎?不過想歸想,他仍老老實實道︰“他的父親談紫君曾是姬雲華的弟子,後來不知為何叛出師門,投奔了太真,在青蒙山域的紫君山安定下來,後來妖獸襲擊青蒙山,他受了重傷離世,秦清微將甫出生的談笑抱回天華,暫時記名在姬雲華名下。”

    “紫君山?”黑衣人想了想,“他的母族呢?”

    “母族?”姬不棄奇怪地看了眼黑衣人,一般人誰會在乎母族這種存在,除非他的母族特別強大,值得一說。不過談笑的母族……應該沒有人聽說過,也沒有人關注過的吧?

    黑衣人看他的樣子也知道他知道也就這些了。他想他有沒有必要去一趟紫君山?

    黑衣人這麼想著,黑袖一揚,再次消失了蹤影。

    姬不棄追出門看了看,夜色正濃,天華一片平靜。

    他遙望遠方,都說天華固若金湯,無人能隨意進出,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種事情怎麼說得準的呢?

    而在談笑房中,故事還在繼續。

    黑衣人露了形跡便迅速退去,卻正好讓趕上來的人補了缺。

    一個白面具黑帽袍的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來,聲音低沉,“果真是結丹了,不等我現身就發現了。”

    談笑心中微微訝異,覺得這個氣息並不是之前她感應到的那個,可是這個時候倒也容不得她多想了。

    “你是什麼人?”談笑心中警惕,暗暗開始施展法術。

    黑衣人緩緩走過來,他完全走出了陰影。而當他站到談笑面前的時候,她知道來者何人了。

    比起人,談笑對他身後那把長斧更加熟悉。

    司羽烈.......

    “別來無恙。”黑袍修士似乎在笑。

    “你來做什麼?”談笑並未放松警惕,也未主動靠近,而是靜靜坐了回去。她仔細想想剛才從發現異常氣息到司羽烈走出來的情景,斷定司羽烈並沒有看到她手腕上的通天鉞。

    “出雲峰上紅雲罩頂,經久不褪,我好奇。”他徑直走到談笑的床上,雙手撐在腦後,兩腿交疊靠坐著,雖然仍戴著面具,但帽子已經放下,姿態比在外面輕松得多。

    “那你該去出雲峰,到我這里來做什麼?”

    司羽烈低低笑了,“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那晉火峰已經寸草不生了,我總要找個地方歇歇腳。”說這不等談笑反對,又道︰“我要在你這待幾天,你可不要出賣我。”

    談笑皺眉,“你身上什麼味道?”

    “味道?”司羽烈抬起自己的衣袖聞了聞,沒聞出什麼怪味來。

    談笑思索再三,道︰“這把斧頭好用嗎?”。

    司羽烈沒想到談笑問這個,沉默了片刻,咧嘴笑道︰“自然好用。我在外面的名頭你還不曾聽說過吧?可都是這斧頭的功勞。”

    “名頭?”

    “修仙界出了個吃人焚城的魔頭,慣常一身黑衣,從沒有活人看見過他長什麼樣子。因為看見的人都死了。”司羽烈笑得惡劣。

    談笑挑眉,“原來是你。”

    司羽烈翻身坐起,“不過看在我們這麼熟的情面上,你若要看,我倒是可以網開一面。”

    談笑嗤笑一聲,很自然地看著他,笑容漾開。“怎麼,你的臉就那麼好看,別人都要搶著看不成?”

    司羽烈藏在面具下的面容稍稍變色,眉毛一挑,似乎對此刻談笑的表現有些意外。

    談笑轉過臉,“原來你入了魔。”這話說得平靜,因為太平靜了,所以司羽烈倒不好想起來。

    過了半晌,司羽烈仍然沒見談笑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於是微有些氣悶地不得不勉為其難開口問道︰“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該跟你說什麼嗎?”。談笑奇道。

    “除魔滅妖不是你們這些正道修士最喜歡幹的事情嗎?我們好歹也是同門,又是師兄弟,你的師兄自墮魔道,你這個做師弟的難道不該規勸規勸師兄嗎?”。司羽烈來了興致,想著如果談笑這樣規勸他,他會怎麼做?這樣就有理由找茬了吧?

    談笑更覺好笑,“那麼你是希望我規勸你嗎?”。她看他,“或者你希望我昭告天華,讓你的師兄師弟們都來規勸一番?”

    司羽烈目中藏著狠戾陰沉,低笑道︰“最近少食,正想喝點人血。”

    談笑嘴唇微微勾起,起身走向門外,“此處讓給你。要怎樣你應該有分寸。”

    司羽烈見她要走,心中怒火頓起,一股黑氣襲來纏在她伸出去打門的手上,然後虛空一抓,沒有防備的談笑便被那如繩黑氣牽了回來。

    談笑皺眉,“做什麼?”

    “我準你走了嗎?我在哪兒你就要在哪兒。少給我耍花樣。”

    談笑念動九轉在那黑氣處輕輕一彈,只見那黑氣自動離了她的手腕,再不能靠近。

    “笑話,把此處讓給你已經是我仁至義盡,怎麼,還要我陪著你不成?”

    司羽烈見她輕而易舉隔離了他的魔氣,眼角一揚,道︰“果真是結丹了,今時不同往日啊。”

    談笑冷哼一聲,又往外走。

    這回司羽烈不對談笑動手,而是將魔氣灌注門上,一整片門都被籠罩在黑氣之中。

    談笑心頭怒起,正要動作,司羽烈悠悠然道︰“要不要我幫你打開?正好叫人瞧瞧你的房間怎麼會有魔氣呢?哎呀,不過這事情應該也能解釋的吧?秦清微那麼寵著你,這事一定不是什麼事。”

    談笑腳下一頓,想到清微師兄本來就不讓她下山了,若出了這事,說不定直接尋個接口將她困在此處,那還有什麼戲唱?

    就這麼一遲疑,讓司羽烈鑽了空隙,稍微想想便知道談笑是投鼠忌器了。

    投鼠忌器才好,就怕他百無禁忌。司羽烈心中愉快地想著。

    “你想做什麼?”談笑轉身。

    “不想做什麼。”他每日修魔殺人,一個人獨行,雖然得到力量的感覺很爽,但有時卻也會想起天華山,想著自小膽小怯懦的談笑現在長成了什麼模樣?想著那大片大片的梅林,那些鮮紅的血的顏色與之多麼相像。

    這條路,他已經走了下來,沒辦法停止,沒辦法回頭。

    司羽烈一手扶著面具的下端,“為什麼不譴責魔道?”他語音低沉,其實他更想問的是為什麼談笑沒有像那些衛道士一樣罵他魔頭,恨不能生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好像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實際上,他之前認都不認識他們。

    真真可笑,可笑之極。

    “魔道怎麼了?”談笑挑眉。

    “難道不是除之而後快的對象嗎?”。

    “我沒那個閑工夫。”

    “那麼我……”

    “你自己要入魔,沒人逼你沒人迫你,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用拿來問我吧?”談笑覺得司羽烈很奇怪。

    司羽烈愣了下,似乎有聽沒懂。

    談笑抬頭看了看房梁,縱身跳了上去,心想既然床沒了,她暫時又出不去,那只能在這里睡一晚了。好在她對睡覺這種事情其實要求並不那麼高的。

    司羽烈抬頭看她,“我吃人,我焚城,我是所有正道修士的敵人,有一天也會站在天華的對立面上。”

    “這個,你可以去和清潤師兄或者清微師兄說說。對了,你還可以去找二位長老,相信他們會有很好的解說。”

    司羽烈沉默,想也想到那些人會怎麼對他。

    他跳上另一邊房梁,“你不怕我?”

    談笑轉身,懶得看他,也懶得理他。她心想他們都以為她時間很多嗎,有精力去管這些本來就與她沒有關系的破事嗎?剛才在她房中的到底是誰?不是司羽烈嗎?如果不是,那又是誰?

    她正想著,卻陡然覺得肩膀被人抓住。她揚手反擊,人跟著轉身,兩人從房梁跳下,在半空中過了幾招。

    司羽烈突然摘了面具,“那長斧根本不是神器。神器在哪里?”

    半面如神,半面如魔,魔焰似花,在黑暗中靜靜開得妖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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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 居然爭吵

     荒廢了許久的紫君山近來很被人青睞。

    一人著黑衣隱匿了形跡行走在紫君山中,不過一會兒工夫便探清了這座依然崩陷的山的脈絡。可是,他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

    昔日的紫君府如今被埋在荒山野嶺之中,自從姬雲華讓紫君山崩,連談笑都沒能再進去過。可是黑衣人卻在尋找當年談紫君的洞府。

    準確來說,是在尋找談笑出生的地方。

    萬物有靈。黑衣人相信只要是存在過的事物,就一定會留下記憶,這些記憶在土地上,在空氣里,在任何它曾經存在的地方,那些地方會留下痕跡,他就是來尋找那些痕跡的。而他尋找那些痕跡的媒介是——聲音。

    紫君山不大,紫君府也不大。黑衣人走在山中,無形中釋放法力,然後仔細傾聽這片土地上曾經有過的聲音。他通過這些曾經的聲音來判斷紫君府的方位,判斷談笑出生的地方,判斷這片土地上所發生的事情的完整經過。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黑衣人在某個地方站定,他判斷這塊土地下掩埋的便是紫君府,這里面一定有談笑和她母族的訊息。他又往另外一個方向望了望,判斷那個地方是談笑曾經去過的地方,而且那里有某種他熟悉的波動。

    排除了其他地方的黑衣人決定先去紫君府看看,然後再去另外那個地方。

    入地對黑衣人來說似乎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他蹲下身子將手掌平放在地面,頓時有一道無形的音波以他的手掌為中心擴散開來,而音波的中心正在慢慢消隱,那里將是他要進去的地方。

    他很快進去了,他很驚異地發現等到他沉到足夠深的地方時,反而看得到斷層的空間。而紫君府就靜靜在那里,看得出來保存得很好,並沒有被泥土壓迫掩埋過的痕跡。

    他想這樣也好,這樣倒省了他不少力氣。不過他又想使這整片紫君山崩坍的人為什麼保留了這里呢?難道他知道有一天,這里還有值得人造訪的必要?

    黑衣人這麼想著,很快就找到了當年七夫人生下談笑的地方。

    而他因為能夠捕捉到過去的聲音,所以收集信息反而比談笑容易許多,對談家的了解自然也會比談笑多。

    很快,黑衣人搞清楚了談家的底細以及談笑的母親七夫人的來歷,而且,還確定了他所見過的鉞鐲的存在。

    真是難以想象,當年失蹤的神器通天鉞居然會在這個地方出現,會被這樣一些庸碌之輩得到,還被藏了起來。他們似乎知道這個是神器,卻並不確切這神器的用法和真正的威力,所以談紫君才會錯待了它,才會在得到神器之後,仍然會因為妖獸的圍攻死去嗎?

    黑衣人這麼想著,有些啼笑皆非又嘲諷傲然的意味。

    七夫人是被談紫君帶回紫君府的,在黑衣人捕捉到的信息看來,七夫人與談紫君之間存在約定,至餘約定的具體內容,在這紫君府中並不能得到確切的信息。而七夫人為了談紫君艱難生子,生下的是……

    昭寧?他仔細聽了聽——項……昭寧?項?

    黑衣人心中驚跳,忍不住拼命去尋找與“項”有關的信息,卻發現他越是尋找越是徒勞。

    黑衣人在紫君山逗留了幾天,順藤摸瓜地不但去了紫君府,還去了閻羅洞,甚至還去了紫君墓。

    這一路行去,他越來越心驚,也越來越興奮,頗有些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

    最後,黑衣人從閻羅洞帶走了千肌和萬水。

    從紫君山出來,黑衣人去了宛城。之後,他難掩激動興奮地回到了天華山。

    天華山中,司羽烈和談笑大眼瞪小眼。

    “神器在哪里?”司羽烈盯著談笑的眼楮。

    “我怎麼會知道?”談笑拍開他,翻身下了房梁。

    “不知道?”司羽烈跟著跳下來,“談家是不是藏了神器?你去談紫君的墓中有沒有得到神器?”

    談笑皺眉,猛然轉身,“什麼墓?”

    司羽烈嗤笑一聲,“談笑,這麼裝就沒意思了。實話告訴你吧,你和離歌去的地方我都去過。不然我也不會在太真找到這把破斧頭離歌當初為什麼拿走這破斧頭?還不是因為以為那破斧頭是神器?我辛辛苦苦去把這破斧頭搶過來,卻落到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是。我是殺人,我是吃人肉喝人血,我是燒屍焚城,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司羽烈突然來了脾氣,一個沒控制住,揮了長斧在手,頓時有火焰拔地而起,直直燒向談笑。

    談笑趕緊跳開,揮袖滅了火焰,瞪眼道︰“你瘋了,這是來朝宮你想做什麼?”

    司羽烈一招發泄完,冷冷地看著談笑滅了火焰,陰沉地道︰“告訴我,神器在哪里。”

    “我不知道。”談笑沒好氣地甩袖,警告道︰“你再胡來,我也不會再顧忌什麼了,你不想被人獵殺就給我老實點。”

    司羽烈不敢置信地瞪著眼︰“你說什麼?你在說什麼?你這是在威脅我嗎?你敢威脅我?”司羽烈步步逼近,“小阿笑,你現在敢威脅我了?你是膽子太大了嗎?你敢威脅魔頭?”他看著手無寸鐵的談笑倔強地站在那樣,腦子不由自主地想到昔日小小的談笑在他的掌中掙扎求生卻不肯求饒的模樣。

    深沉的回憶勾起他深沉的嗜血欲望,他本就魔心深種,這時候更是身不由己。

    談笑很快發現了他的狀況。

    與一般到人修道避免走火入魔不同,魔修卻是極需要這種時候。往往負面的情緒和狀態更容易激發他們內心的魔性,也更容易曾強他們的魔力。司羽烈每次控制不住的時候殺人喝人血,將那些乾屍燒得一干二淨,可實際在當時,有多少時候他是清醒的自己都說不清楚。

    司羽烈的眸子開始散光,他握著長斧劈過來,體內有一種渴望鮮血和撕裂肉體的沖動。

    談笑心中小小郁悶了一下,心想這都什麼人,說不到兩句話就發狂,這種人留在這里只會制造麻煩的吧?

    雖然這麼想,可她現在也不可能考慮這些事情了,她覺得更重要的是讓他清醒過來,不要再這麼鬧了。

    司羽烈在入魔之前就已經結丹了,後來得了魔斧入了魔道,實力更是大增。相比之下,談笑才剛結丹,手中又沒有什麼攻擊的法器,自然是要落劣勢的。可是談笑修習的九轉讓她表現上表現出來的實力比實際實力要低,加上神器鑄體,鉞鐲在手,防御力本來就要比常人高許多,所以面對突然發狂的司羽烈,絲毫沒有害怕的意思。

    九轉修到談笑這個階段,徒手跟人接觸時就可擾亂對方體內的真氣運行,還能視情況吸取一些對方的真氣,所以越是練到後來,談笑就越是不習慣有法器在手,直覺徒手反而更加自由,威力更大。再加上她現在修習了五術,隨便哪種屬性的力量,只要帶有五行的,她都有辦法克制,這種種因素加起來,造成了談笑赤手空拳地就迎了上去,直接握住司羽烈的手腕一震,同時御水澆了他一身,傲然道,“你是不是該冷靜一下?”

    那水極冷,雖然沒有澆熄魔斧上的火焰,卻讓入了魔的司羽烈渾身一震,醒過神來。他不敢置信地等著談笑,怒道︰“你做了什麼,你敢潑我?”

    談笑內心覺得好笑,“你都要燒了我的房子了,我就不能潑點水給你?”她看著他臉上的火焰紋更深了一點,心想修魔的人身上都有紋的嗎?還是因為魔斧的關系,他臉上才有紋?

    司羽烈見她盯著自己的臉看,頓時面色不好起來,他怒道︰“看什麼看,再看我挖了你的眼楮!”

    談笑一聲哼笑,正要針鋒相對一番,門外卻傳來敲門聲。

    是秦清微。

    秦清微道︰“阿笑,睡了嗎?”。

    屋內兩人俱是一驚。一個是不想惹出事端來,另一個是不想讓人發現蹤跡,兩人一對眼,此刻居然默契十足,一個飛身跳上房梁隱匿了行蹤,另一個擺開架勢順勢擺了個乾坤挪移的姿勢,生生用九轉將空氣中殘留的魔氣掃得精光,淨化得完完全全。

    司羽烈在房梁上看得仔細,心中暗道︰好啊,他個談笑,這是什麼功夫,平日里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難道是姬雲華的關門功法?這姬雲華是不是也太偏心了點?

    敲門聲再次響起,秦清微道︰‘阿笑,阿笑?你在里面嗎?師兄要進來了啊?”秦清微到底是結嬰的真君,他不可能一點也沒有感應到魔氣。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趕緊就要打開門進去看看,卻在下定決心的那一刻看到門從里面被打開,阿笑撲了上來道︰“清微師兄,你怎麼來了?”

    “關於結丹慶典的事……”秦清微的注意力都被談笑吸引去,見談笑問起,自然一五一十相告。他卻沒有發現那房門為什麼關得這樣快,也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被她拉著走了很遠。

    司羽烈聽到隻字片言,又見談笑攀著秦清微的手臂拖著往前走的模樣,心中冷冷一笑,有了主意。

    結丹慶典,他倒是想看看如今談笑的結丹慶典是個什麼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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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 結丹慶典

    結丹慶典。雖然談笑本人並不重視,也不太想經過這個過程,但秦清微還是爲她好好準備了一番。

    比起談笑順其自然的等待,秦清微的日子就顯得不怎麼好過了。

    談笑結丹,秦清微很自然地去找了雲燁和雲海兩位長老。雲海倒是沒什麼說的,他本人長期以來深入簡出,喜惡都不明顯,對很多事情在很多時候都沒有什麼意見或者看法。麻煩的是雲燁長老。

    雲燁長老是個善惡極其明顯的人,他喜歡的大約一輩子都喜歡,他討厭的估計下下輩子也會跟著一起討厭。說實話,一直以來,雲燁長老對談笑都是厭惡多過歡喜的,哪怕在覬覦從談笑口中套出神器消息的時候也是一樣。而這種厭惡在姬雲華去世之後,就更加深刻和明顯了。

    秦清微按照慣例來報備談笑結丹一事,並提出了結丹慶典,請兩位長老代姬雲華行使師職。雲海微笑點頭,道了聲:“應該。”

    雲燁卻哼了一聲,道:“自己師父仙去,他倒還能心安理得結丹了。”雲燁和雲海算得上是熟知當年饕餮出塔的內情的。與雲海的順應天命不同,雲燁總會想起姬雲華嬰元退化終至肉身消亡的起因和經過。他將這些帳全都算在了談笑的頭上,日複一日,本能地對談笑這個名字和人都沒什麼好感。

    “師兄!”雲海有些無奈。

    雲燁的脾氣幾百年如一日,永遠都那麼固執。他對談笑的偏見不是一日兩日了,別人不知道,雲海卻是知道得清楚,秦清微自把談笑帶回來那日起,雲燁就沒對談笑有好臉色過。到後來姬雲華出事,雲燁更是把談笑當成毀損天華根基的孽徒,若不是姬雲華有言在先。此刻談笑哪裏還能順順利利結丹,還有什麼結丹慶典。

    雲燁見雲海叫他,心中的不滿忍了忍,轉開話題道:“清微,上次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秦清微本來也不想與兩位長老過多糾纏在談笑的事情上。只是雲燁真君現在所說的事情,他同樣不想去考慮。

    雲燁所說的是天華門內一直以來存在的紛爭。這紛爭要真講起來可以往前追溯到太真剛傳出神劍的消息,並昭告天下邀請各門各派修士來觀的時候。三派的發展一直以來相對平衡又暗藏不平。天華由於有個姬雲華的存在,實力略勝後兩者,而後兩者實力相當,算起來該是半斤八兩。

    打破太真和古劍平衡的事件正是太真出了個“神劍”。

    當時古劍曾有質疑。特意派了人分別去了太真和天華,不同的是去太真是探虛實,來天華則是尋支援。古劍的人直接求見姬雲華。提出了一個誘人的建議——取締太真,平分秋色。

    姬雲華在某些事情上是很懶得去花心思的,當時聽了這麼個建議,曾很沒遮攔地笑言:不若坐擁江山,一門獨大。

    這話自然是玩笑話。可是有些人暗暗上了心,動了心思,並暗暗揣摩起姬雲華的意思來。

    古劍在天華遊說未果,失望離開,從此便慢慢明裏暗裏地偏向了太真。

    王清潤後來在姬雲華的授權下全面接手了天華之後,曾經向他稟告過門內的情形。那時門中便有一部分人渴望著姬雲華所說過的“一門獨大”。而另一部分人卻傾向於循規蹈矩,保持原狀。只是這些也不過是台面下的事情,並沒有搬到台面上來。

    姬雲華當時已經懶得管事。只略想了想,問王清潤道:“清潤如何想?”

    王清潤生性不算多麼平和,但他是個很注重現實利益同時又算得上深謀遠慮的人。這個問題顯然在他心中也想了很久,所以當時脫口而出:“一門獨大自然好,不過現今尚未到時機。”

    姬雲華笑問:“何時才是時機?”

    王清潤沉著。略有保留道:“且待機緣,人不能定。”

    這話說了跟沒說似乎沒什麼兩樣。但當時姬雲華卻是意味不明地笑了。

    這種爭持在天華門內一直存在著,但真正激化是在天華宣布姬雲華閉關,王清潤閉關,秦清微結嬰,並代行掌門之職的時候。

    秦清微看到的是談笑抱著姬雲華的道袍滿山地喊著師父,天華門人看到的卻是秦清微根基尚淺,天華實力大增,“一門獨大”成爲可能。

    隨著三派交惡,彼此小範圍鬥狠廝殺,希望天華獨霸修仙界門人變得越來越多起來,這種思想幾乎成了天華的主流思想。但是秦清微卻不是這樣的想法——至少在這個階段,他不覺得開始這件事情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此時雲燁提起這個話,他的意思便是天華的主流意思。雲海不語。

    其實雲燁時常考慮這個問題,也時常猶豫這個選擇。他比誰都更清楚姬雲華存在的意義,這個人是無可替代。正因爲無可替代,所以他才對談笑的厭惡愈發深刻。

    雲海慣常不發表意見,不過從他一貫的言行來看,該是支持保持現狀這種說法的。

    如今雲燁從猶豫中走出來,選擇站到了一門獨大的陣營中來,雲海的意向還不明顯。

    秦清微微微覺得頭大。“此刻世家的意思還不明確,而且清潤師兄還在閉關。弟子想等過段時間……”

    雲燁很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過段時間?多少時間?你已經晉升元嬰,還有幾位弟子晉升結丹。太真、古劍皆不能比。”他原來還打過神器的主意,可是在談笑那裏探不清底細,外面的傳言又不能盡信,他選擇冒險一搏。

    秦清微無奈,“真這樣做了,只怕兩敗俱傷。天華基業或將受損。”在他看來,天華現在並不具備絕對性的優勢,尤其是……“我們不能逼迫世家做選擇。”這個很重要。世家雖然沒有支持太真和古劍,但也沒有表示會支持天華。

    雲燁沉下臉,還想說話。雲海便笑道:“師兄,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考慮清楚的。門中弟子結丹是大事情,待結丹慶典過後仔細商量不遲。”

    秦清微心中稍稍松了口氣。

    雲燁看了雲海一眼,雲海卻看向秦清微道:“你師父不在,我們這些做長輩的自然要代行師職。只是你師父不曾賜名,不知清微如何想的。”

    秦清微想到談笑所說,心中微微一笑,面上不動聲色恭恭敬敬道:“清寜。”想到她所說的改姓,他看了看雲燁的臉色,猶豫了片刻,仍然硬著頭皮道:“項清寜。”

    “項?”雲海望向秦清微。

    秦清微立刻道:“是他母族的姓,似乎一開始有過約定。”他感應到雲燁真君嚴厲的目光,頭皮微有些發麻,“也不妨礙……”天華的事……

    他沒來得及說完。因爲雲燁一巴掌拍到了桌上,喝道:“放肆!清寜。他自打來到天華,天華就沒一天安寜日子。果然是忘恩負義的東西,連自家祖姓都要改!你慣著他也該有個限度,不是三歲兩歲的孩子了!”

    秦清微內心歎了口氣,心想雲燁師伯的脾氣真是……

    雲海碰了一下雲燁的手臂道:“師兄莫急。姓什麼的是他談家的事,既然清微說早有約定,又不妨礙天華門規,他要改便改了吧。這麼點小事情,哪裏需要師兄費心思。”等安撫了雲燁,他便看向秦清微道:“清寧這個名字中規中矩,不錯,如此,你便去準備吧。”

    秦清微應下,規規矩矩告退。

    雲燁尤不甘心,冷哼一聲道:“本君說的事你放在心上,好好思慮。”

    秦清微此刻只想早點走,自然又是應下。然後匆匆走了。

    雲燁朝雲海瞪眼,“你拉著我做什麼?那個不孝的東西,我恨不得多罵幾句。”

    雲海哭笑不得,“師兄的脾氣真是幾百年如一日,從未改過。一個小輩,值當你生什麼氣?不姓談也好,談家的事攪得烏煙瘴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雲燁哼哼兩聲,“你倒會做好人,護著這個,護著那個。我可告訴你,天華如今既然能坐大,這麼好的機會我可不會放過。張守愚那老不死的就知道暗地裏搞小動作,我早看他不順眼。如今吞了他們太真,再吞了古劍,獨霸修仙界,我高興得很。這時候你別跟我唱反調,我可是六親不認的。”

    雲海笑了一下,“師兄,我也沒攔你。只是雲華師兄不在,這事頗要費些精神。”

    雲燁的臉色黯淡幾分,忽而歎道:“雲華在時,世家哪有現在這般囂張。早說了藏不住的,一個個精明得很,看看姬家那個小子就知道。”

    雲海想了一下,“說來也巧。我今日才知談笑母姓項,項不是大姓,沒什麼名堂,姬家那小子的母族也沒什麼名堂,這兩個孩子長得真像。”

    雲燁不高興地說:“我與你說獨霸之事,你怎麼又扯到這裏來,像不像的與你我何干。你不是轉移話題吧?”

    雲海一笑,“自然不是。師兄,你是知道我的,你若想要天華獨霸一方你便放手去做好了,雲海沒那麼多心思和精力,只要安閑度日就很滿足。”

    秦清微回去之後,很快就將結丹慶典的事敲定了下來,於是才有了那談笑與司羽烈爭吵之時,他去找談笑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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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 臨場突變

    結丹慶典最終選在了來朝峰。

    本來結丹的弟子應該是有師承的,有師承的弟子就該在其師父的宮觀舉行結丹慶典,然後是賜名,賜峰,代表他可以獨當一面了。

    可是談笑的情況特殊。她雖然是姬雲華的弟子,但一來姬雲華已不在,二來姬雲華所住的玉華峰和玉華宮早不許人隨意進出。這不管是掩耳盜鈴也好,是欲蓋彌彰也罷,反正那地方是不可能作爲談笑的結丹慶典所在地了。

    秦清微想來想去,把地點敲定在了來朝峰。談笑無可無不可,自然是同意,沒什麼好反對的。

    秦清微走後,司羽烈對談笑嘲笑道:“怎麼,師父不在,你倒是興緻勃勃。”

    談笑瞟他一眼,實在不明白他從哪裏看出來她興緻勃勃了。不過司羽烈慣常嘴巴不饒人的,她也懶得管他,自己盤坐在床榻上,一個人細細思索起來。

    這一思索,司羽烈便跳了下來道:“怎麼不說話?”

    談笑笑了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

    來朝峰一向是人多的,但是卻沒有幾次像樣的慶典在這裏舉行。雖然門中大多數弟子一開始都是在來朝峰修行,但是似乎他們能拜師能結丹的時候,就已經把來朝當成他們過客一樣的人生中一個客場而已。

    談笑穿著天華傳統的對襟白色道袍,袍上有黑線繡成的紋路。她腰間有一層黑紗,頭髮再沒有隨意用絲帶綁著,而是齊齊梳上去裹在黑色小紗冠之中,一根玉簪橫過來,昔日她用來綁頭髮的金邊白絲帶就纏在玉簪之上。

    到場上滿滿的都是人,這些人都是來朝的弟子。由於三大門派各自已封閉了山門,秦清微也沒有請世家的人。所以就算人再多,也比不過往日的盛況。

    秦清微在道場的高台上祈福做法,待念完長長的祝詞和警言,這才讓談笑走上台來。

    雲海雲燁分坐兩邊,他們以下是天華現有的幾位真人。

    秦清微看著談笑一步步走來,眉清遠,目澄澈,不知不覺恍了下神,說不清心中的欣慰和感動是不是一種類似父親的感情。

    又有誰想到,這位甫結丹的真人竟是個女人。

    台下人群中藏著的司羽烈和另外一個黑衣人此刻都換上了天華的道袍。司羽烈隱了真容。那黑衣人同樣如此。

    兩個人都望著衣袂情動緩緩行的談笑,一個是慣有的嘲諷,另一個則是無盡的探究。

    秦清微牽著談笑的手走上去。接著雲海真君站了起來。

    秦清微退開一邊,雲海便執一小小金杖走了過來。

    雲海作爲長輩,又是代行姬雲華的職責,所以開始難免說些勉勵之語,之後便是天華誡言。宣布談笑從此爲結丹真人,賜名項清寧。

    知道談笑身份的人頓時嘩然,他們大約沒想到談笑結了丹,連姓也要換掉。姬不棄站在一旁冷哼了一聲,心道果真薄情寡義。

    台下的花聰暗暗奇怪,旁邊邊有個同門問他:“那不是談笑嗎?怎麼姓項了?”

    花聰哪裏知道爲什麼。於是道:“我怎麼知道。”心下很無稽地想難不成是換了人了,這個不是談師兄吧?又想這之後不是要叫他項師兄了?剛想到這裏又否認了,心想他既然已經結丹。又是姬雲華的直系弟子,哪裏輪得到他叫師兄。看來自己是太混了,還沒結丹呢。

    雲燁偏過頭,毫不掩飾地冷哼一聲,擺明處身事外。

    秦清微一早預料到這種情況。他站出來雙手輕輕擡起,雙掌朝下。下面的人便慢慢安靜下來。

    只是那去過紫君山的黑衣人聽到談笑被賜名項清寧的時候,心中心潮起伏,再見她低眉順目站在那裏等著雲海真君執金杖爲她進行天華的結丹儀式,一時心裏過不去,竟沒忍住走出了人群。

    後面烏壓壓的一片全看向了他,司羽烈顯然對看熱鬧十分感興趣,這時候唇角微微勾起,雖然長斧不在手,卻壓抑不住嗜殺的沖動。

    台上的姬不棄臉色變了一下,他可沒忘記那身道服是誰給他找來的。

    這個時候有人站出來,代表他對此事有異議。

    那黑衣人不是天華中人,哪裏懂得這些,他只是本能地走了出去,然後熱切地看著談笑,並且有繼續往前走的趨勢。

    “何人放肆!”秦清微喝道,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有人走出來。

    黑衣人腳下頓了頓,壓抑了一下心中的激動,輕輕吐出兩個字:“朽戈。”他說得極緩慢,說的時候一直看著談笑,絲毫不肯錯過她任何一個表情。

    談笑只覺得莫名其妙,但面上不動聲色,只回望朽戈,仔細回憶了一下沒見過這個人。不過她覺得自己沒見過這人也很正常,因爲她本來也不喜與人接觸,在來朝住了這麼多年,人都叫不全的。所以她也沒往別處想,更想不到這個人不是天華弟子。

    雲燁真君朝自己的弟子看了一眼,不一會兒有人道:“你可有異議?”

    秦清微心一緊,心想談笑平日裏雖然深入簡出,但並未得罪人,怎麼突然會跳出一個人來阻擾結丹大典。

    朽戈稍微看了看便知道談笑絲毫沒想起來這個名字來。他心裏又是激動又是難過,忍不住繼續往前走,這時候根本看不到旁人。

    談笑覺得這個人的眼神很特別,他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也很特別。她暗暗挪開一步,掌中氣息波動,她覺得這個沖著她而來的人一定不容易對付。

    雲海放下金杖靜觀其變,秦清微站在了談笑面前,“放肆!”

    朽戈因爲看不到了被擋在秦清微身後的談笑,所以暫且回神,這一回神,眼中再沒有那麼多迷思和追憶,只是冷得徹骨,狂得張揚。他停下腳步。微微低著頭,那一刻想了很多。

    姬不棄終於知道了黑衣人的名字,他往前挪了一步,心想著若有什麼事要如何收場。可惜朽戈並不看他,準確說,他沒將任何人放在眼裏。

    朽戈思慮萬千,只化作一個動作——單膝跪地,頭低下來。

    “主人,得罪了。今日事急從權,他日朽戈自當請罰。”這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全場的人都聽得見,但是幾乎沒人聽得懂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清微皺著眉沉著臉,已經在戒備著了。而蘇清和等人也暗暗準備。尤其蘇清和實在想不起天華有個弟子叫朽戈。

    談笑心跳漏了兩拍,無意識地偏了腦袋看過來,正好看到朽戈站起來,目光堅決,雙手開始結印。

    這是要幹什麼?

    談笑不避反進。與秦清微並肩。

    台下的司羽烈也走到人群前面,想著這熱鬧是一定要看的。

    秦清微道:“你是何人,想做什麼!再不說本君就不客氣了!”

    朽戈沒有理他,天外來音,聽似無形卻能鑽入人心。

    朽戈突然溫柔而虔誠地看著談笑,心中說:不要怪我今日這麼做。如果不這麼做,您與此處的牽絆永遠難斷。有什麼能牽絆住您的心和腳步呢?這不是您,朽戈也絕不會讓您留在這庸碌的世間。與這些庸碌的人一起生老病死。

    談笑的表情變得詫異,因爲她聽到了朽戈心裏的聲音。她不知道朽戈是誰,也根本不能理解他話裏的意思。但是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個人或許有與饕餮不相上下的力量,這個人會毀了整個天華,毀了師父的心血!

    談笑臉色數變。想也不想擡腳走向朽戈。

    秦清微喊了聲:“阿笑,你去哪裏?”說著凜冽的殺氣攻向朽戈。卻不料耳中響起一陣怪音,那聲音並不強烈,但是卻讓他五臟六腑像要移位了一般,整個身軀一顫,耳朵裏流出鮮血來。

    談笑回身看了眼,大驚失色。

    受驚的人絕不止談笑一人。

    雲燁本來冷眼旁觀,可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竟能傷了結嬰的秦清微,而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傷害是什麼造成的,這就很是問題了。

    雲海也皺眉,卻不敢輕舉妄動。

    談笑跑回去扶住秦清微,“清微師兄,你怎麼了?”說著向朽戈投去嚴厲的目光,“你做了什麼!”

    聽見談笑這麼親切地喊人師兄,朽戈頗有些受打擊,雖然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但仍然不能忍受。他沒有回答談笑的話,他加快了結印的動作,順便警告道:“都不要動,只要不動,沒有什麼能傷害你們。”

    很多人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是一個人,這麼一個人,難道能控制整個天華?

    台下的弟子中有人不信邪施展了法咒沖過來,可是沒等他法術施展出來,就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抽搐,雙耳流出血來,不一會兒就完全失了生機。

    衆人大駭,有此勇夫在前,再無人敢試。

    談笑急起來,“都別動。”

    雲燁怒目飛揚,狠狠拍了下椅子道:“孽障!你害我天華還不夠嗎?”這話自然是對著談笑說的。

    談笑沒時間與他計較,卻是朽戈輕輕瞟了他一眼,雲燁頓覺耳中轟鳴,肺腑難安,一個沒忍住心血翻滾,嬰元都被驚動了。他身子一抖,不光雙耳流血,而且還被某種神秘詭異的聲音折磨著神經,痛得他捂住雙耳,面色頓時發白。

    雲海大驚,立刻走向雲燁,一邊想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面道:“這位高人,有話好說。”

    這時候朽戈已經結印完畢,他的身前出現一個光圈,圈中有光華沿著某種脈絡流轉,而談笑被一股強大的引力引過去,身不由己地走到了光圈的中心。

    她心裏抗拒著喊不,可是她根本無法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那些光華沐浴她的周身,她全身無力,此刻真真任人宰割。

    朽戈單膝跪地道:“吾主,真言。”

    光華大盛,黑紗冠落在了光圈之外,金邊絲帶緩緩墜落,光圈之中站著一位長髮披肩的女子,一身白衣襯得女性的身形如此嬌美,分明一雙桃花眼,笑起來該多好看,此刻卻清冷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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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山高水長

    有時候是命,機關算盡也徒勞。

    真言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誰也沒想到朽戈控制住了天華一門的門人,卻不是開殺戒,只是要揭開談笑的真顔。

    秦清微沒想到過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以這種方式,他和師父辛辛苦苦隱瞞的秘密這樣暴露在人前,不能抗拒,更不能再掩埋。

    真言陣中的談笑無意識地低頭看了下自己,頓時驚慌失措起來。她傻傻地看著自己,一時不能接受這個她自己看著都十分陌生的身體,就更不敢擡眼去看鴉雀無聲的人群了。

    朽戈卻很高興。他單膝跪地,虔誠地道:“恭迎吾主,請吾主隨朽戈離去。”寂靜的道場只聽得見他的聲音,沒有人說話,因爲他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司羽烈瞪大了眼,目中流露出詫異,還藏著幾分自己都未察覺的激狂。

    談笑愣愣地看朽戈,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被發現了,她在天華再無立足之地。

    所有的努力化爲烏有,只因爲這個莫名其妙的叫做朽戈的人。

    朽戈默默地低下頭,心念一動,陡然便有音波悄悄流向雲燁。

    雲燁真君本來就十分難受,五髒六腑都要移位了一般,元嬰偏偏不聽使喚,簡直無法驅使,這狀況叫一向高高在上自認少有敵手的雲燁慌了神燒了心,手足無措。這時候朽戈不動聲色地朝他做小動作,他幾乎立刻感覺到所有的痛苦瞬時散去,無蹤無影。

    雲燁真君憋了一肚子火,這一好立刻推開雲海,強大的自尊和受挫的自傲使得他在下一秒就沖了過來,這一過來便看到了女身的談笑,當下腳一頓。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方才身體狀況太失常,所以看走眼了。

    雲燁使勁眨眨眼,可談笑的模樣還是沒有改變。他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抖著手指著談笑,“你……你……”後面的話愣是半天都沒能蹦出來。

    談笑也不去看雲燁,她覺得現在根本沒必要看任何人,她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到這些人在想些什麼。她不明白朽戈爲什麼這樣做,他們素不相識,他爲什麼要針對她?

    雲燁驚魂不定,卻總算想起來自己應該說什麼話。“大膽談笑!你竟敢……竟敢……”天華歷史上從沒出現過這種事情,別說天華,就算是整個修仙界也沒出過這樣的事情,雲燁一時氣急卻又表達不出。鬍子眉毛直往上飛。他現在覺得腦子也不夠用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秦清微知不知道?姬雲華知不知道?他腦子裏想了很多,因爲想得太多,所以都亂了套,反而什麼都沒想明白。

    秦清微深受打擊。此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只呆呆地望著談笑,大約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腦子裏一直有個念頭,就是要保護談笑,要將她藏起來,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明明許多話在喉頭卻說不出來,明明許多事情要去做可腳卻邁不出去。

    最先清醒過來的竟是蘇清和。

    蘇清和往秦清微的方向走了一步,伸手指著談笑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天華弟子談笑!”

    同時他一邊傳音給秦清微道:“清微,放她走,那個朽戈有些本事,定能護她周全。”

    秦清微像是突然被震醒了,聽蘇清和這麼說。心思幾番周轉,明白了他的意思。

    談笑是他秦清微親自抱回來的。別人不知道談笑的性別,他秦清微怎麼可能不知道?再說,姬雲華那樣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果他們都不知道談笑是女兒身而讓她走上了這條修仙路,尚可說是糊塗,但如果他們明知她是女兒卻讓她待在男修主宰的修仙界中修仙,甚至將她放在姬雲華門下,那就不是糊塗兩個字可以解釋清楚的了。

    英娥峰那麼多的女修都是做什麼的?

    明知故犯和私藏女修隱匿真相……種種罪名累加起來,姬雲華和他秦清微立刻就要身敗名裂。天華將如何自處,天下將置天華於何地?

    而現在蘇清和給出了另外一條思路。如果這個人不是談笑,而是冒充談笑的人,那麼首先說明他秦清微和姬雲華並沒有瞞騙世人。其次,否認了眼前談笑的身份,卻保留了她在天華的身份,這也算留了條後路,來日方長,還可從長計議,再次,讓“假冒”的談笑離開,她今後的修行不會比在天華更差。

    蘇清和看得仔細,那個朽戈法力強大,更重要的是他對談笑有種莫名的忠誠。修士的忠誠是一種強大的力量,這個對談笑只好不會。

    蘇清和提醒秦清微,秦清微顯然也很快想到了這點。

    有時候真相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實需要什麼樣的“真相”。

    蘇清和給秦清微傳音的內容毫無意外地被朽戈聽了去。

    朽戈心中小小失望了一下,卻又想這樣也好,不那麼極端或許也能讓現在的主人對他不那麼排斥吧。要是按他本心的想法,真言咒出,談笑身爲女修在此再無立足之地,這沖突是難免的。他朽戈在沖突中守護談笑,然後帶著談笑遠走高飛,這鬧大了去就徹底沒有挽回的可能了。不過他小看了修仙界中修士的智慧。他們雖然沒有長久的生命和無邊的法力,但也不是什麼都不會想的傻子。

    朽戈偷偷看了眼蘇清和,心道他反應倒快。

    談笑聽到蘇清和的話,默默咬了下牙,很快想到了姬雲華和秦清微的處境。

    秦清微得了蘇清和的提醒,明白此刻他最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可是他將要做的事幾乎是要毀了他所有的心血,要斬斷與這個他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的所有聯系,從此天高水長,或許一生都難再見了。

    這種想法讓秦清微心中酸痛難忍,他強自忍住濕潤的眼眶,深吸口氣,厲聲喝道:“你是何人!爲何冒充阿笑!”語畢。心像被刀切割著難受,鮮血淋漓。

    司羽烈看出了名堂。應該說看出名堂的人不在少數。大家都很沉默,像是在看一場哭笑不得的鬧劇,又像是在看一個十分嚴肅的正劇,等待它的結局。

    談笑心裏松了口氣,同時又覺得悵然失落,難忍心痛。她理解秦清微的心理,因爲她感同身受。

    談笑看了眼擡起頭來的朽戈,目光很複雜。然後,她轉過身。面對雲燁雲海真君,面對衆多真人,卻沒有去看秦清微。

    或許是因爲太熟悉。她反而不敢去看。

    談笑突然大笑出聲,冷目盡顯張狂。“很好,既然被你們發現了,我也不用再辛苦的裝下去了。哎,本來想借著結丹的機會替代他。可惜……可惜啊……”說著真就一副十分可惜的模樣,頓時情形就變了。

    朽戈低下頭,心中千轉百回。司羽烈皺了眉頭,明顯不信此刻站在上面的不是談笑。

    微風吹動了談笑的長髮,談笑眼角的餘光瞥見將要被風吹走的金邊白絲帶,於是伸手引動氣流。很自然地將那髮帶纏在了手掌中。

    這個時候,她需要這各給她勇氣。

    有人問道:“你是誰?談笑在哪裏?”

    談笑低低笑了兩聲,微低下頭。斂眉道:“這個問題……你們還不配知道我是誰。不過你們要找談笑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們,他……”談笑心中絲絲抽痛,卻要強撐著睜大眼看向地面,“他。已經死了。”

    衆皆嘩然。

    談笑調整好心情,擡頭道:“這地方真是無趣。本來還想多玩一陣的。既然被你們發現了,我便也沒興趣待下來了。”談笑轉身,從單膝跪地的朽戈身邊走過,理也不理他。

    走了兩步,談笑微微偏過頭,嘲諷地笑道:“對了,清——微——師——兄,你很笨呢,連我不是談笑都沒能認出來,嘖嘖。”她一字一頓,說完後微一揚手,一把光劍便出現在她腳下。

    談笑趁著現在衆人都沒反應過來,很乾脆地踩著飛劍朝天空飛去,自始至終沒有再看秦清微。

    談笑心中一遍又一遍回放著秦清微的傳音:“阿笑,保重。阿笑,保重。”

    清微師兄,你也要保重,你是我在天華山最後一點眷念,是這裏之所以存在的意義。

    朽戈覺得這個結果雖然稱不上完滿,但也算可以的了。他如釋重任地向談笑的方向追去,打算引著談笑去她該去的地方。

    朽戈很快便追上了談笑。

    “主人,請隨朽戈來。”

    談笑瞪了他一眼,兇狠而仇恨。

    朽戈在半空中怔了一下,緩緩道:“主人便是怨我恨我,朽戈也是要這麼做的,主人不該在這個地方,主人還有未竟的……”

    “你有完沒完?”談笑很不耐煩地打斷他。

    朽戈闔上張著的嘴,道:“完了。”

    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

    談笑沉著臉,指著出雲峰的方向,“饕餮被封印在那裏,你去把他放出來。”她理所當然地指使朽戈,毫無愧疚感,相反她十分想朽戈離她越遠越好。

    朽戈面上一喜,“饕餮?!主人,您想起來了?”

    談笑跟看瘋子一樣看他,讓朽戈頓時涼了心,乖乖應下,獨自奔向了出雲峰。

    有朽戈的存在,饕餮被放出來似乎是件極順利的事情。

    談笑遠遠看著暴躁的饕餮已經恢複原身奔了過來,心頭一熱,忍不住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半身。

    饕餮怔怔地停在半空,半晌才伸出手笨拙地撫摸她的長髮,卻沒有說一句話。

    談笑這才敢放肆地濕潤了眼眶,輕聲道:“丹餮,阿九只有你了。”

    朽戈臉上陰雲密布,丹餮手忙腳亂地緊緊回抱了談笑。

    從此當真山高水長,過往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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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雲卷風乍起

237 初入上界

    雲外九重天,重重難過。

    談笑坐在饕餮的身上,饕餮背著她直沖雲霄。

    天華的山山水水不斷遠離,不斷變小,不斷成爲一個模糊難辨的黑點,成爲她記憶中封存的畫面,再難企及。

    朽戈跟在後面如履平地,他知道談笑心情不好,也知道自己現在很不招人待見。他心想:不急,比耐性,他從不比人差,什麼時候都一樣。

    饕餮看不見,指路成了朽戈最重要的任務。可是看起來談笑和饕餮誰也不想聽他的話。所以結果變成了談笑指哪兒饕餮便去哪兒。

    朽戈無奈,追上兩步道:“吾主,此處不宜久留,還請吾主隨朽戈回上界。”

    談笑眉毛挑了挑,“上界”兩個字吸引了她。她想起昔日師父親手描繪的雲霧遠山,那山峰之上渺茫神秘的世界正是師父向往求索的地方。

    “你的意思,再不能在這修仙界行走了?”談笑語氣不善。

    朽戈硬著頭皮答道:“此處於主人修行無益。”

    談笑想了想,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不過她還有一件事沒做完。

    “丹餮,我們去紫君山。”談笑摸了摸饕餮身上的長毛。

    朽戈趕緊又跟上去道:“主人是不是找千肌萬水?”

    談笑訝異地望向他,目光中暗藏警惕,卻沒有說話。

    朽戈心中苦笑,耐心解釋道:“此二物本是主人存於此界之中,朽戈跟隨主人多時,知道些內情。主人若是想聽,朽戈便一一道來。”

    可惜談笑根本不想知道。她理所當然地伸手:“給我。”誰管他主人不主人的,那是她早答應了給那位前輩的。

    朽戈雙手奉上,竟是一枚不及巴掌大的白玉佩。那玉佩如圓月,內有水紋輕輕流動。溫潤動人。

    談笑疑惑,這是千肌萬水?還是取得的鑰匙?

    朽戈乖乖解惑:“朽戈已將千肌萬水存於此中,外爲千肌,內爲萬水。若不是主人重生複活,朽戈以爲這輩子都無法遵循主人的囑咐封印此物了。”

    談笑拿了玉佩塞入懷中,很不客氣地轉頭趴在饕餮身上,理也不理朽戈,將他說的話都定位爲瘋言瘋語,不感興趣也不想理會。

    情緒微有些激動的朽戈得不到回應,有些尷尬地自我解嘲低笑兩聲。深呼吸了一下,還是厚著臉皮跟上去,指路道:“主人。此處是通往上界之路……”

    談笑無可無不可地朝著朽戈指的方向行進,一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朽戈偷偷看她臉色,一面歡喜一面心酸一面激動一面低落,情緒也十分複雜。

    雲霧重重。天地變幻。朽戈一邊指路一邊叮囑道:“主人,上界的人如果按照下界的修士等級來算,大約算得上化神以上的修爲。主人雖有神器在手,但到底精氣薄弱,待到了上界請一定暫且讓朽戈代爲安排,主人很快就會修爲大增的。”

    談笑摟著饕餮的脖子道:“丹餮。上界的人這麼厲害嗎?”

    饕餮不懂得下界修士的修爲定級,他挑了挑眉,努力回想自己曾待過的地方。想了半天才道:“不。”

    談笑滿意地趴在他背上,心想只要饕餮說不,那她就什麼都不怕。

    朽戈黑了臉,不過面對談笑時立馬又笑容滿面起來。

    “主人,饕餮不是人。自然不知道人的規矩。”朽戈心中暗暗嘲笑,心想一個畜生。你也配和主人這麼親密?你懂什麼?即便你什麼都懂,待主人恢複元神和記憶,你哪裏還有說話的份。

    朽戈也就這麼說了一句,不覺得有什麼,可是饕餮聽在耳裏卻是腦子一震,直覺對這句話有反應。

    談笑感應到饕餮在一瞬間的僵硬,她回頭瞪了朽戈一眼,目中滿含警告,這明顯的維護又讓朽戈歎息了。

    他腳步一頓,心裏想,主人從前從來不是這個樣子的,怎麼現在就這麼不好親近呢?是因爲魂魄尚不完全的原因嗎?還是她真的真的就變了性子?總不會……總不會……總不會要那個人來給主人開啓記憶吧?

    他雖這樣無奈的想著,不過仍然相信只要到了上界,一切都會好的。他很體貼地想如今主人在下界長大,對那裏有感情是人之常情,主人現在還很弱小,也沒有記憶,她對過去親近的人——也包括獸親近也是正常自然的事情,沒事的,會好的,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想到這裏,朽戈恢複了信心和鬥志,繼續舔著臉道:“主人,這邊。”

    談笑瞪人已經瞪得麻木了,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加起來幾乎所有瞪人的情況都是在這麼短短幾個時辰發生的。她覺得這個人真是煩,無比煩,怎麼會有這麼煩這麼不會看眼色的人,難道就不能消停會兒,離她遠遠的嗎?

    談笑摸了摸饕餮的長毛以排解心中那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和情感。

    雲外有雲,天外有天,其實上界只是一個概念,並沒有明顯的地域分割。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談笑只記得不斷穿越雲層,上升又下降,反反複複,不像是在走路倒像是在走陣。然後終於,朽戈微有些激動地道:“恭迎主人回來。”

    從此刻起,主人會越來越強大,會再次成爲上界的傳說。

    朽戈的激動影響不到談笑,就更影響不到饕餮了。比起朽戈,饕餮更知道談笑的性子。

    饕餮道:“阿九,要不要歇會兒?”

    談笑點點頭,確實覺得有點累了。

    朽戈立刻道:“主人,此上界處處險惡,主人的住處離此處不遠,不如去那裏休息。”

    談笑想了想,一來她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饕餮雖然力量強大但畢竟不能視物;二來這個叫朽戈的人這麼辛苦下了套子折騰大半天把她引到這裏來,到底是爲了什麼呢?什麼主人什麼的,她如果不搞清楚的話豈不是被動得很?

    這麼想著,談笑便輕輕點了點頭。

    朽戈大喜。自然在前指路,不一會兒就來到一片竹林。

    竹本無心,談笑心想這些竹子長勢不錯。

    往竹林深處走,有兩顆纏枝古木。那兩顆古木比肩而立,一顆樹幹挺直枝葉茂盛冠可遮天,一顆枝細歪斜樹葉枯黃淩亂。兩棵樹植纏著枝,葉遮著葉,仿佛天生就該長在一起,天生就該這樣相互糾纏。

    談笑頓了頓,皺了下眉。心下有些不安。

    倒是朽戈在古木上畫了幾下,道:“主人,到了。”

    眼前豁然開朗。談笑遠遠一望,當真變了臉色。

    這個地方,她見過。在忘生陣中。

    談笑從饕餮背上下來,獨自往前走,饕餮便循著氣味跟在她後面。

    朽戈心下一松。樂見其成,但仍然謹慎地跟在旁邊看談笑的表情變化。

    前方是布滿青苔的台階,白石階,白石屋,白石頂,屋上龍飛鳳舞四個大字——醉醒忘生。

    忘生酒。忘生陣。

    談笑突然發現,這個套子並不是方才在天華下下來的,而是從更早的時候。從更莫名其妙的地點,從那個她一直記得但總想忘卻的陣中開始。

    被操縱的感覺實在讓人不快。

    談笑站在屋前默默看著,忽而冷笑,“你們是什麼人。”

    空蕩蕩的屋前憑空出現三道人影,三人俱穿黑衣。朽戈也走了過去,與他們並肩而立。四人單膝跪地,齊聲道:“鬼嬰、邪予、朽戈、不動恭迎吾主。”

    很好,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這回該是齊全了吧。

    “擡頭。”饕餮走到談笑身邊,談笑便抱胸依靠在饕餮獸型的半身上,饕餮輕輕笑了下,朝著談笑的方向轉過來,垂在兩肩旁的手動了動,似乎想要伸過來但卻還是忍住了。饕餮作爲人的半身微微靠過來,長髮輕輕拂過談笑的臉頰,談笑抓了一把在手上,很自然地以手指梳理著,有幾分漫不經心的灑脫。

    四人擡頭。

    談笑一個挨著一個看過去,其中兩個她打過照面,當時是在陣中。雖然印象有些模糊了,但是感覺還在那裏,談笑確定就是他們。

    這千裏迢迢,煞費苦心的,她便聽聽到底怎麼個來龍去脈。

    談笑在打量他們的時候,他們同樣也在打量談笑。

    談笑在下界的年歲不大,修爲擺在這上界也是弱小得可憐,這與鬼嬰等四人完全不同。令他們欣賞的是,雖然此刻他們的主人弱小而又沒有記憶,但這樣看著他們的表情絲毫沒有懼怕,平淡得很,也平常得很。這讓他們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也更確定了談笑的身份。

    他們不知道的是,剛放棄了下界,拋棄了牽掛的談笑實在是生不出半分情緒去感應什麼,她只覺得累,覺得在失去。

    談笑沒說話,他們便也沒說話,談笑等得不耐煩,扯了扯饕餮的頭髮道:“我們去休息吧。”說著牽著饕餮的手往醉醒忘生裏走。

    四人俱是一驚。邪予忍不住道:“此處是主人的住所,那隻獸不能進去。”

    饕餮停下腳步,談笑也停下。

    “這樣嗎?”談笑微偏著頭看他們。

    朽戈一看就知不妙。

    可他的領悟比談笑的思想還是慢了些。

    談笑道:“那麼,丹餮,我們走吧。”竟是拉著他轉身離開。

    邪予還在驚訝談笑怎麼會離開,鬼嬰還在驚訝饕餮怎麼會有了名字,不動人如其名從始至終沒動過,還是朽戈這時也顧不上其他,趕緊沖了過去道:“請主人留步,這是主人的地方,主人盡管隨意。邪予是看到主人太激動了,請主人見諒。”

    談笑背對著他們輕輕勾了下唇角,覺得這感覺其實也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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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 醉醒忘生

    醉醒忘生並不是平常的百事屋而已,這竹林中機關重重,陣法密布,看著人煙稀少,實際上卻可容納許多,許多,許多的人。

    至少,鬼嬰、邪予、朽戈和不動和他們的精銳部族都隱藏在這竹林之中,在醉醒往生裏。

    醉醒忘生下的地宮裏,邪予責怪朽戈道:“你怎麼這樣,主人怎麼能帶著饕餮進去?你忘了當年主人和饕餮之間的恩怨了嗎?”

    朽戈瞥了他一眼,“說你沒腦子你還不信。人家鬼嬰怎麼沒這麼問?你是豬腦子也該動一動了吧?”

    邪予變了臉色,“你說什麼?你說誰是豬?你才豬,你全家都是豬!豬!豬!豬!”

    鬼嬰很沒坐相地坐在桌上,“反應那麼大幹什麼,我們又沒嫌棄你。”

    “你!”邪予整個眼睛都要血紅了。

    朽戈在旁邊很沒義氣地煽風點火道:“對啊,真是不可思議,妖族那麼多族群,竟有這麼頭豬登了大道,不可思議啊。”

    邪予徹底暴怒了,“你們……你們……你們太過分了!”邪予扇起妖風向朽戈攻去,朽戈自然擺開架勢,眼見著就要打起來了。

    邪予還想湊個熱鬧,卻見不動身形一閃,化解了妖風握住邪予的手,眼睛也不看他們,只道:“是發洩的時候嗎?”

    輕輕一句話,三人都停了手。

    是的,他們都知道,他們只是在發洩自己的情緒,並不是真的憤怒,或者說,並不單純地在憤怒。

    不動退了回去,依然抱著雙臂靠在門邊,眼睛往外面。一副萬年不改的表情,不愧名爲不動。

    邪予放下手,有些沮喪。

    朽戈抿了抿嘴,“我初到下界,循著你們給的訊息去了宛城,找到了有關姬家傳世寶物的消息,我猜想那個與主人失散的魂魄有關,而姬家正好有個小子是項家的後代。我以爲……”朽戈咬牙,“沒想到竟然錯了。”

    “錯了?”鬼嬰不解,“怎麼會錯?項家自主人以後一脈單傳。不可能錯的啊?”

    “我開始也這麼想,可是我在那個小子身上並沒有感應到主人的氣息。雖然我一直等待,可一直都沒有感應到過。”

    “那你也不能確定他不是……”邪予嘟嘴。

    “他不是。我曾猜想過主人會不會轉生成男子。如果是,那也是主人的選擇,我沒什麼好說的。可是,他不是。我真正確定是在如今的主人結丹出關之後,我看到她手上戴著鉞鐲。”

    “鉞鐲?!你確定是鉞鐲?”邪予驚道。

    “怎麼會看錯。雖然鉞鐲也很弱小,但確實是鉞鐲。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她就是主人,她不但找到了神器,還在神器守護者白虎的幫助下用神器鑄體了。除了這個,還有其他可能嗎?下界有哪個可以做出這樣的事?當年不止我們去了下界,白虎也去了下界。”朽戈聲音微低沉。

    “爲了確定此事。我又去了宛城,去了青蒙山,找到了千肌萬水。也確定了主人的身份。她才是項家正統,她才是主人的轉生。要主人覺醒,只能是她做載體,那個小子不行。”

    “這個,也不太像。”鬼嬰回憶宛城中的初見。再想想方才談笑的模樣,突然道。

    朽戈笑了一下。“畢竟已經這麼久,畢竟魂魄都不完整,不可能一模一樣的。只是,鉞鐲既然認主,她的身份就已經確定無疑了。”他將自己如何把談笑和饕餮帶來這裏的經過一一道來,怎麼想也覺得這麼做是對的。

    “那現在,怎麼辦?她看起來更親近饕餮,根本不理我們。”邪予沮喪地說。

    “她在等。”不動突然道。

    “等什麼?”邪予傻傻望他。

    朽戈笑了一下,“等我們告訴她真相。”

    鬼嬰往後靠了靠,似笑非笑地望向遠方,心想恐怕沒那麼簡單。他們已經失了先機,白虎找去過,現在饕餮也找來了,他們還未獲得她的信任就已經被恨上了,他們說什麼,她會信嗎?

    朽戈看了鬼嬰一眼,很快知道他的想法。不過事急從權,當時他不那麼做,還不知要等多久,更不知道會有多少變數。

    “慢慢來吧,好在主人轉生的消息在上界還未傳出,那些對頭還找不上來。”

    邪予哼了一聲,霸氣地道:“找來也不怕,主人一回來,我就感覺我的力量慢慢在恢複了,到時候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不知有多痛快。”

    鬼嬰嗤笑一聲,道:“你是力氣沒處花了嗎?要不要去生幾個小豬仔?”

    邪予怒目掃過來,“不要太過分了,我不會再讓著你的!”話這麼說著,卻沒有多少威懾力。

    朽戈笑,邪予道:“好了,那現在,我們就去主人身邊……聯絡感情吧。”說著擡腳就走。

    一向沒什麼存在感的不動沒有動,鬼嬰歪歪斜斜靠坐桌上,也沒有動,朽戈只笑不動,只有邪予一個人走到門邊才發現後面沒人跟上來。

    “你們怎麼不走?”邪予疑惑地問道。

    鬼嬰咧嘴一笑,兩腿交叉道:“不能就這麼去吧?”

    “不這麼去怎麼去?”邪予奇怪地問。

    “總要準備準備吧。”鬼嬰道。

    “準備什麼?”邪予仍然不明白。

    “這個就交給我們了。你呢,就先去她那裏,等她休息好了呢就通知我們,這樣兩邊都不耽誤,多好。”

    邪予皺眉,“我去?”他隱隱覺得有些問題,可是鬼嬰這話說得也有道理,他仔細想也沒想出什麼問題來。

    “是啊,順便監視一下那饕餮,可不能讓它傷害我們未來的主人才行。”

    邪予一驚,變了臉色道:“對。我這就去,你們快點啊,可別耽誤了。”說著也不等他們回答,風風火火就走了。

    朽戈笑道:“這麼忽悠他不好吧?”

    鬼嬰一笑,“你覺得這時候誰去最合適?”

    不動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願意說什麼話或者做什麼事的,而鬼嬰和朽戈又是心思太多的人,這時候去了只會讓談笑更加戒備,不會有更好的結果了。邪予卻不同。平時在外頭人五人中酷酷的邪予在親近的人面前是個很單純沖動的行動派,他這樣的反而容易讓人放下戒心。這就是鬼嬰心中所想的。

    顯然朽戈也想到了這一點。

    不動一動不動。

    可憐的邪予還不知道自己被忽悠去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這個時候,談笑已將屋中各處打量完畢,然後招呼饕餮趴在床前,自己一半身子在床上,一半身子趴靠在饕餮毛毛的半獸身上,雙目緊閉進入沉睡。

    邪予在屋外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而這一幕叫他三番五次地很想沖進去,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怎麼搞的,爲什麼主人和饕餮這麼親近?邪予在屋外不停地轉圈圈,真是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地宮中朽戈耳朵動了動,“她睡了。”

    鬼嬰玩著自己的袖子,“她可以睡得很沉。”

    朽戈笑道:“睡得沉的人一般喜歡做夢。”

    鬼嬰也笑了,“夢,可以說明很多問題。”說著,他一揮袖,三人置身一處空蕩蕩的宮殿當中,這裏面只有幾個錯落有緻的巨大白石台,看起來很久沒有用過了。

    鬼嬰走上一個白石台,不緊不慢地開始擺陣,白石台上傳來陣陣如同鬼域傳來的冥界之聲,潔白的石台上有黑影穿梭,鬼嬰就在其中悠然自得。

    朽戈欣賞地看著這一切,輕輕歎道:“鬼嬰果然有法子。”

    不動也看著這一切,默默地沒有作聲。

    鬼嬰開始作畫。鬼嬰五指靈活地在半空舞動,他用那些鬼影作畫,鬼影在他的指下舞動著各種姿勢各種形態,這些都是鬼嬰懂得的,可是親近如朽戈等人卻也只能看出個大概。

    鬼嬰畫的是過去。

    鬼嬰早就在想會不會有這麼一天,會不會有用到這些的時候,會不會等來一個人,她終有一天身體和靈魂都成全了他們長久的等待和期盼。

    談笑如他所願地開始做夢。

    那是一個很長的夢,是一個醉人的夢,是夢中那個無論醉著或者醒著都如此瀟灑張狂,從來不曾後悔,也從來不曾後退的人。

    談笑在夢中看著過去,鬼嬰則在陣中看著她的內心。

    與朽戈善音不同,鬼嬰善畫,而他作的畫往往有直擊人心的力量。他天生擁有這種力量,因爲他是鬼族。

    談笑大概想象不到這些,她也無從去想象這些。作爲一個獨立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記憶,她從小就是個固執的人,即便心變了,本質也還是沒變。

    於是鬼嬰很驚奇地看到了這個在宛城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在他所能想象得到的過去和現在中掙扎。

    鬼嬰很確定,比起現在的談笑,他更期待的是另外一番光景。他想除了沒長腦子的邪予之外,朽戈和不動應該都與他想法相同。

    醉醒忘生。

    談笑看到一個與她擁有同樣功法,甚至與她擁有同樣神器的人,在這個上界掀起的種種風雲。

    她心中冷冷一笑,從初時的抵抗到後來的漠然,她想既然他們煞費苦心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告訴她真相,她怎麼能不配合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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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00:15
239 陰錯陽差

    談笑看到一個人,那人穿著寬大的白色衣服,頭髮在腦後隨意挽了一下,看裝扮不像修士,至少不像修仙界的修士,因爲那人背對著她,所以她看不到那人的容貌,她也只能通過她略顯瘦弱的雙肩和身形以及感覺判斷得出那是一個女人。

    那女人身後跟著四個明顯比她高大許多的黑衣男人。

    談笑笑了一下,心想這女子著白衣,跟著她的人偏偏著黑衣。真是有點意思。

    更有意思的在後面。

    那女人估計從來不知道回頭兩個字怎麼寫的,她的生活顯然過得很精彩,不過每個精彩的瞬間幾乎都是那女人瀟灑隨性地沖在前面,那四個黑衣男人只有遠她幾步追隨的份。

    讓談笑生出些興趣的正是那女人做過的事情。

    畫面不算清晰,談笑也看不太清楚。不過她依稀似乎看到了初始狀態的通天鉞,似乎看到了饕餮,看到了許多修仙界中沒有的物種。那女人好像沒有稱手的法器,但又出奇地喜歡挑釁和爭鬥。與她爭鬥的對象從人到妖到獸什麼樣的都有,她似乎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總是野心勃勃,總是有她的戰場。

    談笑看得興味,心想修仙界中可真沒有這樣的女修,有點太驚世駭俗了些。

    場景走馬燈一樣變化,談笑抱著姑且看一看的心態就那麼看著,而顯然她這樣冷眼旁觀的態度影響了鬼嬰,讓鬼嬰心中生出了不快。

    鬼嬰畫出這下畫面可不是爲了娛樂談笑,這時他臉色一沉,轉眼開始畫出那個女人的容貌。他嘴角詭異地勾了一下,起筆落筆,於是談笑看到那個女人轉過身來,她有一張與談笑相同的臉。只是表情氣質極有差異。

    談笑這才驚了一下,隱隱有些忐忑,有些厭惡,不想再看下去。

    她不想看,鬼嬰才稍稍覺得舒服了些,平衡了些。不過她不想看也不行。鬼嬰加強了陣法,讓談笑只能看下去,指下畫作不停,畫的是人,也是心。

    談笑發現自己想從夢中醒來的努力都化作徒勞。她不是個太好奇的人。順其自然但討厭被她認可的人以外的人安排,她從那個女人轉身的時候就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制造這些夢境的人的情緒,所以她越是抗拒,那些夢境便越是清晰。

    這實在是可惡的很。

    談笑不得不耐著性子看下去。一直看到最後,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再猖狂不羈的人也不能違反這整個世界的法則,比如春夏秋冬四季交替,比如風雪雷雨天氣變幻。可是那個女人的野心很大很大。談笑有些地方看得不很明白,但是她隱隱感覺到那個人想要的是——重塑整個世界的法則。

    於是。她招來了天罰。

    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功虧一簣的瞬間,那個女人的肉身消亡,魂飛魄散。

    再然後,是那四個黑衣人漫長的尋找那三魂七魄的過程。

    那個女人,叫項九。

    奇怪的是。一直稱呼她阿九的饕餮並沒有在這些夢境中出現。

    談笑冷笑,正待再看下去,卻感覺到一股強勁的外力波動。夢境如鏡花水月迅速散去,她的意識也開始清醒。

    白石台上,鬼嬰迅速收了化作,散去小鬼魍魎,臉色鐵青。

    “怎麼了?”朽戈問道。

    鬼嬰的表情很古怪。“油鹽不進的性子,她發現了我們。”

    朽戈怔了一下。“這也沒什麼,本來沒想瞞她,只是告訴她實情而已。”

    鬼嬰看了他一眼,是實情,但爲了試探她,他加進了自己的感官。是他太急了,有幾次試圖強行改變談笑的記憶,奈何對方太警惕,排斥感太重。

    “效果怎麼樣?”朽戈問。

    鬼嬰臉色不好,“失敗了。”估計自此後,談笑會更排斥他們吧。

    朽戈臉色也變了變,道:“開始是難一些,來日方長吧。”

    鬼嬰點點頭,“我太急了,本打算強行……”話說一半,大家都懂。

    朽戈一歎,這樣不失敗才奇怪吧,這樣絕好的機會。不過,也實在不能怪鬼嬰,他的心情他明白得很,也熟悉得很,不然他不會這麼急將談笑從下界帶回來。

    幾人沉默良久,鬼嬰突然氣急敗壞道:“邪予真是個豬腦子!”

    朽戈驚訝:“怎麼了?”

    鬼嬰狠狠瞪了眼遠方,道:“我作畫作得好好的,他沖進去做什麼!害我只能收了陣法!”

    朽戈一笑,“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豬腦子。”說著心裏卻想,得虧邪予不明真相沖了進去,這樣無意義的夢境還是早點結束得好。

    不動一向很沒存在感地跟著兩人一起出去,眼中平靜無波,心中驚濤駭浪。

    而在談笑房中,邪予很不友好地瞪著饕餮小聲道:“我有話跟主人說,你能不能出去下?”這時談笑還在睡著,他自然不敢大聲。

    饕餮本就看不見,這時也根本不看他,所以完全沒有反應。

    邪予心中怒火中燒,他擔心饕餮傷害談笑,又不敢在談笑睡著時與饕餮打一架,所以只能在旁邊走來走去,不停騷擾饕餮。

    饕餮才不管他,但是它怕邪予會吵醒了正在休息的談笑。於是它將將長長的尾巴掃出去與邪予鬥法。

    邪予也不是好對付的,他本就心燥,看饕餮這般,哪有不接招的理由?

    一人一獸都顧忌著談笑,所以也不用法術,你來我往到後來竟成了單純的打鬥,只不過饕餮只用尾巴,顯然很受限制。

    邪予心急,見連一條尾巴都不能輕松拿下,漸漸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死怪獸!你幹嗎非要霸占主人?你想的什麼齷齪心思我還不知道?我告訴你,有事沖我來,不要鬼鬼祟祟做小動作!”

    饕餮心中很不屑地將他嘲笑了一番,也不願意搭理他。可是沒多久,邪予竟動用了妖術。

    饕餮怕驚動了談笑。正想著怎麼接招,沒想到背上趴著的人動了動,談笑已經擡起頭來。

    當時是,邪予正得意洋洋地用妖術捏著泥巴往饕餮身上扔,往它腳下扔,一邊扔一邊興高采烈道:“噁心死你!告訴你,這可都是……”他想著用這些髒兮兮的泥巴把饕餮定在原地,讓它不能再動作,這樣他就可以偷偷抱走主人了吧?可是他還沒得意夠,談笑就擡頭了。

    擡頭不要緊。可是邪予本來已經圈定了範圍扔過來的泥巴很忠實地朝突然擡頭的談笑飛去。

    邪予大驚失色,饕餮心中一動,整個身子迅速站起來擋在了談笑面前。

    然後本來可以躲開的饕餮很不幸地被大片大片的泥巴砸中。靠談笑的半邊身子乾淨整潔,靠邪予那邊的卻整個被泥巴裹住,散發出腐臭的味道。

    邪予一看就知道壞了,絕對闖禍了。他傻在原地,愣愣地看著談笑從饕餮身後走出來。本能地單膝跪在了地上。

    饕餮皺眉。它的嗅覺本就十分靈敏,毫無法力的常人都聞得到的腐臭氣味在它聞來只會更強烈更強烈。它壓抑住從胃裏冒出來的酸水和想要嘔吐的沖動,很自然地往旁邊挪了挪,不願意靠近談笑。

    談笑看見饕餮的動作,她額角跳了跳,站到了邪予的面前。

    低著頭的邪予看到談笑的裙擺和腳面。他全身僵硬。無話可說。他不打算申辯什麼,他覺得再來一次的話,他還是會這麼做的。這時候他覺得饕餮更加討厭了。

    “好玩嗎?”談笑問。

    邪予咬牙。不知該怎麼回答。

    談笑道:“擡頭。”

    邪予不敢不擡頭。

    談笑走向饕餮。

    饕餮繼續往後退,最後退到靠牆,實在退無可退。

    談笑歎了口氣,走過去,手摸在饕餮半獸的身上。那地方正好裹著厚厚的泥巴。

    饕餮身子顫了顫,沒動。

    邪予瞪大了眼。幾乎想要沖過來。

    談笑回望邪予,“看來你還不太了解。”她表示遺憾。緊接著,她整個身子靠在饕餮身上,貼著饕餮半獸的身體緩緩轉過身來。

    “這樣,你了解了嗎?”白衣變得污穢,邪予顫抖著雙肩,死死咬緊牙,實在不能直視談笑含笑的目光,所以不自覺地低了下去。

    談笑點頭,“很好。”她不說什麼,她只用行動表達,希望他和他們都能了解。

    “丹餮,我手髒了。”談笑朝饕餮伸手。

    饕餮伸出手摸索過來,緊緊握住了談笑的手。

    談笑笑了一下,轉頭問邪予:“哪裏有水?”

    門在這時被打開了,朽戈立在門邊道:“主人請隨朽戈來。”說完恭敬地擺了個請的姿勢,順便狠狠瞪了眼邪予。

    談笑點頭,跟著朽戈離去。

    邪予萎靡地跪在地上,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爲什麼,這是爲什麼,爲什麼勢不兩立的主人和饕餮竟會這樣親密?

    不動站在一邊看著談笑和饕餮隨著朽戈離去,輕輕抿了下唇。

    鬼嬰蹲到邪予面前,“你是豬腦子嗎?”

    換作以前,邪予肯定會憤怒,很反擊,很罵他全家都是豬腦子,可這時候實在太沮喪的邪予卻沙啞著聲音道:“是,我是豬腦子。”

    鬼嬰一怔,喉頭也微微有些發酸。

    他們這些人之所以在主人魂飛魄散後還聚在一起長久地等待,是爲了什麼?沒有人肯放棄,也沒有人肯相信。

    只是現在這個人,她並不是他們等到的人,至少現在不是。

    鬼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說話,只起身離去。

    陰錯陽差,上天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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