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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一笑彎彎]笑長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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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14:06
268 很識時務

    自從見了談笑這一手,一路回去醉醒忘生的路上,小小的火鳳陷入了失語的狀態。

    火鳳是神獸,神獸都是有靈智的。雖然火鳳這麼多年來因傷隱居沼澤地,又或者可以被稱爲困在沼澤地,但這並不影響它所擁有的靈智。所以它在意識到自己和神器之間既相融又矛盾的關系時做出了與司羽烈簽訂契約的選擇。

    可是它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被它十分看好並選作契約之主的人竟然——這麼輕易被一個它看不上眼的人類修士打敗了——以這樣絕對的掌控優勢。

    火鳳我再談笑懷中偷偷擡起圓溜溜的小眼睛看談笑,卻隻看見她曲線柔和的下頜以及秀美修長的脖頸。它想這個人明明看起來這麼纖弱溫和,怎麼會使出那樣狂霸大氣的招式。而且如果它沒有看錯的話,她所依仗的制敵之法早在幾千年前就失傳了。

    談笑心中納悶。

    這小火鳳明明十分不甘心十分不友好的,可這會兒卻時不時地偷看她,每每偷看完了還是十分矯情地將腦袋重重埋進她懷中,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這到底是想讓她發現它的行爲呢還是想讓她發現它的行爲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談笑卻有一個絕佳的好習慣——那就是遲鈍和淡定。

    小火鳳看不出談笑臉上的表情有任何變化,也感覺不出她的身軀有任何反應,自然便以爲這個人根本沒有發現它的小動作,它心中竊喜氣息浮動,卻不知自己的模樣白白叫人看了笑話。

    朽戈等人一早知道談笑他們要回來,所以特意在入口等待,一見他們便迎了進來。

    朽戈看了看談笑手中抱著的羸弱小鳥,左右尋找找不到不動形容的紅色鳥蛋形狀的神器,心中不免奇怪。

    可是一進了醉醒忘生。那獸形饕餮便頓住不走,腹部突然張開大嘴,一顆碩大的黑泥蛋從被吐了出來。

    談笑見饕餮難受的樣子,於是摸摸它身上的長毛,歉疚地道:“辛苦你了丹餮。”

    丹餮搖頭,心想身爲兇獸饕餮,還有它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的一天,多麼新鮮。

    小火鳳反常地將自己的腦袋深埋進談笑懷裏,別說與那蛋親近,甚至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一樣。

    朽戈問道:“這是神器?”

    談笑彈指將那蛋渾身的黑泥清理了去。然後一手抱著蛋,一手抱著小火鳳,道:“應該是吧。只不知到底是什麼樣子。”

    朽戈安慰道:“神器失落之後失去了原本形體的情況也是有的,通天鉞被你鑄體之後也與之前不同了。這並不改變神器本身的功能,便是不知道原來的樣子也是沒關系的,只要能順利鑄體就可以了。”

    談笑也不是真的那麼在意神器的模樣,她更關心這個蛋怎麼處理。讓小火鳳去孵蛋?她轉眼瞅了瞅一個勁兒躲避的小弱鳥。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想明明初見時小火鳳挺有氣勢的。那麼把蛋直接敲開?可是這樣真的就能得到神器嗎?還是就這麼鑄體?

    說實話,談笑真心有些迷茫。第一次完成通天鉞的鑄體是白虎主導的,白虎自主自覺地獨挑大梁,她所要做的大多只用兩個字就可以描述——配合。

    可是這隻小火鳳與她的想象和經驗實在差得太多。

    鬼嬰、邪予也來湊熱鬧。

    鬼嬰一看談笑懷裏的蛋和小火鳳就撲哧一聲笑了。“這是火鳳?多年不見,鬼嬰都快不認識火鳳大人了呢。”其間嘲笑之意毫不掩飾。

    小火鳳不甚明顯地紅了臉,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轉頭怒道:“死皮賴臉,鬼魔鬼樣的,你倒是多年不變。一如既往地惹人討厭!”

    鬼嬰哈哈大笑道:“哎呀差點忘了,火鳳打大人最喜惱羞成怒,可是頂頂嬌貴的身子脆弱的心,說不得碰不得的呢。”

    小火鳳氣得眼裏騰騰直冒火,口無遮攔道:“老子倒了八輩子楣被你們這群禍害給禍害到這地步!當年姓項的就不是好東西。死了還要拖累我們,說什麼重創上古。隻有白虎那個白癡才相信。現在好了,自己沒了命也就算了,你看看你們一個個,只會躲在這裏哀悼過去的嗎?哼哼,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太可笑了!太太可笑了!”小火鳳張牙舞爪幸災樂禍著,撲扇著翅膀表示興奮。

    談笑一時沒想到小火鳳脾氣這麼火爆,被人挑釁幾句就不管不顧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如此看來,它對項九還是極有印象的。她再看了看朽戈、鬼嬰和邪予漸漸黑沉下來的臉,心想她若此時扔下小火鳳,估計會被拔了毛倒吊起來抽打的吧?

    丹餮道:“阿九,神器鑄體的事耽擱不得。”

    小火鳳一驚,跟著全身瑟縮了一下,小聲嘀咕道:“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這種經曆,一次也就夠了。只是,除了項九,居然還有人需要神器鑄體嗎?

    “弱智火鳳,你看看她是誰?”鬼嬰冷哼。

    小火鳳順著他的指引擡頭看談笑,一時迷惑了。“姑娘,請問尊姓大名?”良久,小火鳳收斂了翅膀站直了身子,很紳士地問道,隱隱竟有幾分羞澀。

    鬼影等人驚愕當場,覺得這火鳳是不是被調了包。

    談笑也一時愣住,然後才答道:“項昭甯。”她想“姑娘”這兩個字,怎麼聽著這麼詭異?

    也姓項?小火鳳心裏咯噔一下,不過也沒太放在心上。

    邪予忍不住問:“你是火鳳嗎?火鳳怎麼可能不記得主人的相貌?那他呢?饕餮王你不記得嗎?”

    小火鳳古怪地瞟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饕餮王,聽說項九和饕餮王還有一段不得不說的孽緣。項九……項九……項九是何模樣跟我有什麼關系?”

    “意思那些年你一直沒看清項九的模樣?”朽戈也十分驚奇。

    小火鳳不高興了,“老子好好的在樹上睡覺就被扛走了,還沒反應過來就又睡了,老子看你們都面熟,哪裏看過項九?”說到這裏,小火鳳有種不好的預感,突然振翅飛起卻被饕餮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小火鳳狼狽地坐在地上擡頭瞪著圓眼睛無比震驚道:“難道她是項九?”

    邪予汗了一下,“原來火鳳是這樣遲鈍的神獸。”

    鬼嬰舒爽了,“恭喜火鳳大人猜對了。”

    朽戈也笑道:“既然如此,火鳳大人也該認命了。”

    小火鳳蛋也不要了,很果決地爬起來就要逃跑,可一面是朽戈鬼嬰和邪予,一面是談笑和饕餮,它要在這種包圍中逃跑是極具挑戰且不可完成的。

    談笑低頭看著小火鳳,心想神獸與神獸還是很不一樣的,白虎當年懵懵懂懂還是小白虎的時候也不是現在小火鳳這個樣子。這一刻,談笑對項九如何收服的神獸聚齊的神器有了幾分好奇。

    之後,小火鳳自然逃無可逃地被扔進了地宮,它的旁邊是火紅的蛋,它周圍是正熱烈討論的朽戈鬼嬰和邪予,加上沉默聆聽的談笑和饕餮。

    這個地宮自然不是寒冰窟下九層之下的地宮,這裏只是朽戈等人日常所待的地方,當年項九平時不在白石屋中時也會在這裏,許多決定都是在這裏決定下來的。

    小火鳳被周圍嘰嘰喳喳的聲音騷擾得心力交瘁,到最後終於受不住趴在桌上有氣無力道:“你們決定吧,反正我什麼也不知道。”想想大不了也不過是睡一覺,反正神獸是不滅不死的,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沉睡而已,就當是被狗咬了,那狗牙口太好,就當是休息了,反正天庭如何下界如何關它鳥事?而且,而且……這個姑娘怎麼可能是那個兇巴巴又冷血的項九,明明是既強大又溫暖,像當年神女一樣美好的存在啊。

    想通了這個,很識時務自詡俊傑的小火鳳毫不猶豫地撲到沉默的談笑懷中,蹭了蹭腦袋便閉目補眠,十分安心愜意了。

    正在激烈討論的三人齊刷刷地看過來,一片靜默之後,邪予的臉不可逆轉地扭曲僵硬了。

    “英明神武頑固火爆的上古神獸火鳳大人這是決定要當寵物鳥了嗎?”他的聲音似茫茫虛空中來,微微變調提高的尾音像是亂音顫抖的琴弦。

    談笑不明所以,擡頭看了看桌上靜靜散發著紅光卻並不炙燙的蛋,又低頭看了看窩在懷中已經開始有打呼跡象的小弱鳥,真心覺得神獸是多麼混亂的生物。

    丹餮卻是極其安詳寧靜地微笑著伸出手扯著談笑的袖子,輕輕喚了聲:“阿九。”

    朽戈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靜默如山卻又能奔騰如海的女子真的不是項九,魂魄不全也並不能完全解釋她與項九完全不同的靈魂。而世間許許多多的因果或許是延續前世之因,卻不一定是因爲那前世的因結成如今的果。所以白虎甘願放棄神獸的職責放棄對神器通天鉞的守護,損耗自己的力量幫她完成鑄體;所以殘暴冷漠的兇獸饕餮甘願棄了王位棄了族民隱匿下界,失了雙眼和修爲卻如今安然寧靜地陪在她身邊;所以不過一面之緣的囂張火鳳甚至不記得項九的容貌,卻甘願庸碌安睡想當一隻寵物?

    這個念頭讓朽戈無法適應,他轉頭看了看鬼嬰,鬼嬰的臉如在水霧之中模糊不可分辨,只那雙眼熠熠生輝,折射出某種複雜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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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14:54
269 虛空之咒

    春日醉濃,衆人拿那神蛋無法,於是暫且散去,各謀他法。

    邪予道:“也真是奇怪,我們跟了主人這麼多年,竟然都不知道神器鑄體的具體方法。”

    鬼嬰看他一眼,“別人知不知道我不敢說,你的話,就算別人都知道了你也不會知道的吧?”說著諷然一笑,擺明了是找茬。

    邪予狠狠瞪他一眼,“這麼說,你是知道的咯?”

    鬼嬰搖頭,“我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主人都是自己搞定了才出現在我們面前的。”

    朽戈初時沉默,聽了鬼嬰的話,突然道:“他知道。”

    “誰?”邪予不解其意。

    鬼嬰轉了轉眼珠,眸色逐漸深沉,“是了,若真說現在還有誰知道,大概還真只有那位了吧。”

    話說到這份兒上,邪予再傻也明白他們說的是誰了。可是……

    “他知道有什麼用,難道他會告訴我們?或者,幫助主人?”邪予覺得這個設想十分可笑,所以就真的笑了起來。

    鬼嬰本欲說話,突然間手腕處一陣騷動,他連擼起衣袖,只見腕上皮膚下似有一根白金色的筋如遊蛇凸起躍動,這動靜持續了好幾秒方停歇。

    鬼嬰大喜,“哼哼,看來真是個活的,居然還真的找了過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說著陰笑連連,鬼氣大漲。

    邪予好奇地湊過來,“什麼東西?”

    朽戈轉念一想,伸出手來覆在了他的手腕上。

    鬼嬰擡頭看他,神色漸漸警惕起來。

    朽戈卻是溫雅一笑道:“鬼嬰,即便是跳梁小醜也是有存在的價值的。那位當年對主人額影響力可是夠大的了,養虎爲患自然不是什麼好事,但養狗咬狗……就不一樣了。”

    鬼嬰眸中鬼火乍現。他深深看著親切微笑的朽戈,不多時自己也松了雙肩輕輕笑了。

    邪予不甘寂寞地問:“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鬼嬰卻對朽戈拱手道:“難怪上古妖族鬥不過神庭。主人當年誇我善謀,我還沾沾自喜,現在想來,實在羞愧。倒是朽戈你,不聲不響的端著仙人姿態,其實最是深沉心狠。你說得對,看來我鬼嬰到底目光狹隘短淺了些。”

    朽戈放手,也不惱他。於微微一笑道:“大浪將至,堵之不成,開山辟道。引禍自消。你是善謀不假,不過性情過剛,眼中難容塵沙。”

    鬼嬰深表佩服,告辭離去,獨留朽戈和邪予立於西天紅霞之下。拖著兩條長長的黑影。

    “到底……是什麼個意思?”邪予忍不住問朽戈。

    朽戈回頭看他,“你喜歡現在主人的樣子嗎?”

    邪予點頭,心中想哼哼唧唧也是喜歡的。

    朽戈溫和地笑了,“如果她無法聚齊完整的魂魄,成功覺醒並拿回全部的力量呢?”

    邪予猶疑道:“我們現在不就是在做這件事情嗎?”

    朽戈點頭,“是的。你說一個人的執念需要多深。才會在失去記憶之後還走上同一條路?”

    邪予認真想了想,覺得無言以對。

    朽戈大約也不是想要個答案,因爲他不等邪予找到答案就已經離去。

    夜深。談笑從冰窟中練功歸來,一身神清氣爽回了白石屋,屋外丹餮正是酣睡,聞著了她的氣息便懶懶掀了眼皮子,尾巴一甩甩開房門。跟著自己也躥了進去。

    而在白石屋裏,一顆散發著弱弱紅光的蛋正擺在桌上。小火鳳則裹著淩亂的被子窩在石床上打呼。

    在這樣靜的深夜,微光黯淡,祥和安好。可談笑露出古怪的目光,一邊輕輕關了門一邊倚在門邊斂眉低望,突然想到很多年前在天華山的暮暮朝朝。

    那時隨雲殿也像現在這麼寧靜安詳。很多事情於要不去想就不會恐懼和迷惘。那時她的師父合衣躺在她身邊,他從背後懷抱她的溫度這麼多年仿佛還貼在她的脊背之上,而那明顯已經寬大了太多的衣袍之下膈著她背部的身軀讓她深深記憶了那種疼痛。

    談笑從未想過在她心目中無比強大的師父有一天會不辭而別,她驚坐起來之時,旁邊於有她師父本該穿著的那件外袍。

    談笑閉了下眼,拒絕再往後想,這夜的寧靜讓她躁動,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想過下界的日子了。

    她臂上傳來毛茸茸的感覺,談笑回神望去,是失去了雙眼的丹餮靠近了過來。

    談笑在忘生陣中曾得一對眼珠,本以爲對饕餮該有用處,所以在白塔之中便有心交付給饕餮。奈何饕餮卻說那只是死物,並非它的雙眼。

    “你不高興。”丹餮開口。

    談笑揉了揉它身上的長毛,搖頭道:“只是想起些舊事。大約是遇著了司羽烈的緣故。”

    沉默片刻之後,丹餮開口,“阿九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神器鑄體嗎?”

    談笑搖搖頭,“當年白虎爲我鑄體,倒是講了許多,只是那年……之後,我漸漸想不起來了。”

    丹餮道:“阿九也如此健忘。”

    談笑笑了笑,道:“健忘不一定是件壞事。丹餮也不記得了許多事情,可都沒想過要去找回什麼記憶。”

    丹餮點頭,“這倒也是。說來奇怪,許多事情在我腦海一閃即過,我知那是我忘記的事情,可是都提不起興緻去抓住它們。”丹餮看向談笑,“阿九,你很好。我在你身邊,不需要什麼那些記憶。”

    談笑歪著腦袋,“從我們初次見面,你便喚我阿九。你說,我如果聚齊了神器,變成了項九,到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丹餮卻道:“阿九在害怕嗎?阿九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都一定是想要變成的樣子。”

    談笑笑問:“如果不是呢?”

    丹餮沉凝片刻,“要說真話嗎?”

    談笑點頭,“自然。”

    丹餮道:“當年項九取了我的雙眼,卻不一定真的知道它的用處。阿九若真的變成自己不想變的樣子,丹餮會放你自由的。”

    談笑頭一次聽丹餮說這樣的話。驚奇道:“你已經記得雙眼是被項九拿走的?”

    丹餮點頭。

    “那麼,丹餮如何放我自由?”

    丹餮靜靜趴在她身前,談笑相信如果它仍有雙眼,那雙眼此刻一定比天上最明亮的星子更加耀眼。

    “阿九,世間隻有一種自由是永恒的。你,怕不怕?”

    談笑眸中星光閃爍,許久才道:“丹餮,你一直找阿九,等阿九,是不是其實是在等著那一天?”

    丹餮沉默不語。許久才道:“丹餮也會陪著阿九的。”

    談笑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道:“我知道項九就在這裏。”她以拳抵胸,“起先我很害怕。怕她出來,怕她掌控我,怕她奪去我生存的痕跡。”

    談笑說得很輕,可丹餮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後來見過了子翼神君,飲了忘生酒。我更是奇異地感應到了極爲陌生的情緒。”談笑的聲音因爲回憶顯得低沉。

    “是的,我害怕。我明明不是項九,爲什麼要背負她的人生。我若聰明些,就該遠離他們,遠離這裏,哪怕躲在下界做個庸碌無爲的低等修士。會變老會死去卻擁有完整的自我。可是……”師父並不在那裏。

    “我會努力變得強大。神器鑄體也好,魂魄歸位也罷,我不是爲了成爲項九才做這些事情。可如果做了這些事情就要變成項九,那我一定不會做到最後一步。”

    丹餮沒再說話。

    談笑走到石床邊脫了鞋盤坐床上閉目養神,很快思緒就飄飄蕩蕩去了很遠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談笑的意識來到一片白茫茫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她放眼望去,四方無涯。她獨身一人緩緩前行,心想到底哪裏會有出口。

    遠遠的有聲音傳來。談笑起先聽不分明,於是步伐變快了許多,後來她聽清楚了,是八個字:以吾之祭,賜吾神明。

    談笑忍不住心中默念了兩邊,不知怎的竟然舉起右臂,明明空空如也的掌中竟握著變作飛劍的通天鉞。

    談笑一面任意識這麼做著,一面又詭異地保持局外人的清醒這麼看著,然後她看到自己手中的飛劍竟淩厲地蕩開劍氣直指前方。

    以吾之祭,賜吾神明。

    這話爲什麼這麼耳熟?

    談笑搖搖頭,努力去想也不得答案之後,她決定放棄在這件事上刨根追底。

    可是她手中飛劍所指的方向竟然慢慢顯出一個人來。

    談笑心中突突跳了幾下,努力想要將那個人看清楚,可那人卻背對著她,她若不上前轉過他的身體,就永遠也看不到他的相貌。

    虛空中談笑真的持劍奔去,而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開始緩緩轉過身來。

    以吾之祭,賜吾神明。

    那人長眉傲然,鳳目斜飛,兩片薄薄的嘴唇似乎有些蒼白,可他嘴角輕輕勾勒的弧度卻憑地爲他增添了風情,她所熟悉的邪魅肆意的氣息撲面而來。

    從沒有哪個人像這個人一樣明明清冷如仙,卻又邪魅近妖。

    談笑,正要說話,卻看見虛空中執劍的談笑正要把長劍送進那人的胸膛之中。

    以吾之祭,賜吾神明。

    談笑猛然色變,驚得大喝出聲:“師父快走!”

    “阿九!”丹餮已變作人形緊緊抓住了談笑胡亂揮舞的手臂,而談笑正坐得挺直,她身邊是明顯被驚醒的小火鳳。

    談笑感覺到額頭生了涼意,於是拿下丹餮的手告訴它沒事,用手背去抹額頭。

    果然,她的手背微濕,竟是一層冷汗。

    蛋殼在桌上劇烈顫動起來。

    談笑再次變了臉色,聽到旁邊小火鳳微顫顫地說:“你……你怎麼會知道那句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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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15:11
270 被人劫持

     談笑琥珀色的瞳流轉著幽然冷光,她皮膚本就白,唇色也淺,此刻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又或許是因爲方才虛空中的激動而使得額邊鬢髮淩亂。肩頭青絲如墨細軟難束,及腰的長髮在她膝蓋上、床鋪上微微打著卷兒聚散,亂象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悄然而生。

    “你……你怎麼會知道那句咒語?”小火鳳微顫顫地抖著身子,已經瞪圓了的豆子眼中藏不住恐懼和惶然。

    看來,小火鳳明明知道如何完成神器鑄體。

    談笑斂眉默然,突然起身,一手抄起桌上顫動漸歇的蛋,一言不發地朝門外走去。

    丹餮輕輕皺眉,轉身便要跟去,卻聽門邊談笑道:“我一個人走走。”

    丹餮止步,略略深思,又退到床邊,五指驟然張開,於是勁風陡生,小火鳳一聲尖叫撲扇起翅膀,可下一秒卻被掐著身子躺在丹餮掌中。

    “你知道什麼?”丹餮冷冷地問。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丹餮若有所思偏了腦袋,“看來,你是不肯老實說實話了?”說著毫不留情地收緊五指,沒有底線亦不曾停止。

    小火鳳心中大驚,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要扭曲挪了位去。它本就沒什麼靈力可言了,哪裏還受得這般對待,於是當場尖叫道:“我說我說!我全都說!”

    丹餮並不松開手,而只是停在當下的程度,靜靜等著小火鳳給他一個交代。

    “神器鑄體需要祭品。當年項九將風翅炎翎鑄體時便是用我做的祭品。我失了修爲只得沉睡,好在鳳翅炎翎意識尚不清醒。一旦它清醒過來,而我又得不回修爲,就沒有誰再控制得住鳳羽炎翎,到那時福禍難定。便是它在你們手上,也不一定能讓項昭寧完成鑄體。”

    “祭品?”丹餮皺眉。

    “正是。不然項九以凡人之軀怎可能吞了那麼多神器?祭品便是控制力的載體、媒介、犧牲品!”

    丹餮微微松開手,“這麼說來,阿九要用鳳羽炎翎鑄體便要用你做祭品?”

    “不不不!當然不行!”小火鳳嚇得連連搖頭。“若我還是當年的神獸火鳳,自然可以作爲祭品,可你看我現在這樣子,不過苟延殘喘而已,哪有那麼大的能耐承載鳳羽炎翎所需的控制力!再說了,項昭寧比當時的項九不知弱小了多少倍,她一定需要更加強悍的祭品!不是我!肯定不是我!絕對不能是我!”

    丹餮沉默半晌。隨手將小火鳳扔到床上,低低說了句:“都聽完了吧?”

    小火鳳一驚,兩隻黑眼珠子左轉右轉四處掃蕩。卻什麼也沒看到。

    而在丹餮話音剛落的瞬間,窗上橫斜暗影微微顫動,似是月下清風,再再尋常不過。

    丹餮出了門,仍變作獸形趴在門外。涼夜冷寂,最難猜的是心,最難懂的是心,最難坦白的還是心。

    醉醒忘生是界。雖然當年項九所住的白石屋如此簡單,門前也不過一片竹林爲景。可這裏並不是眼睛所能看到的那麼單調。

    一個修爲已經到了地仙級別的人類修士,她的精神力一定是無比強大的。醉醒忘生的存在便是項九精神力的證明,項九創造了這個空間。並界定了出入的規則,於是這個空間便是項九所創造的界。

    修仙界的修仙法則是以地仙爲終點的。修仙界現存的修仙階段從煉氣到築基到結丹到元嬰,至此劃分爲同界之內,而從元嬰後的化神、煉虛、合體、大乘飛升則被認爲是在另外一個世界進行的。修仙界對化神之前階段的描述相對詳盡,但對從化神開始之後的描述卻總有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談笑在天華山的典籍中對這些基礎的修仙理論有過一段時間鑽研,當時她覺得大約是元嬰之後的高階修士實在是少之又少,而按照這個理論,即便是修成化神的修士也不會在修仙界中生存。所以才造成可供參考的史料的缺乏。而當她如今也修到了元嬰才隱隱中感覺——並非那些典籍不夠詳盡充分,而是沒有這個經曆的修士很難真正懂得那些艱澀的文字。

    合體的修士便已經具備創造界的能力。這是一個修士內心的乾坤,每個修士所創造的界都不相同,而界賴以生存的便是這個修士擁有的精神力和靈力修爲。

    這些界既存在於上界之中,又超脫於上界之外,生長消亡都是見證修士命運的軌跡。

    所以醉醒忘生便是項九內心的乾坤,項九在最最強大的時候創造了這個界,可這個本該隨著她的魂飛魄散而消亡的界如今卻依然存在在這天地之間。

    是什麼代替項九支撐著這個界?項九生命終結的最後強迫清出一切具備靈識的生靈並消隱無蹤的界又是因爲什麼契機得以歸來?

    這些問題答案是朽戈、鬼嬰、邪予和不動等人汲汲尋找的,也是他們堅信項九神魂未滅的證據。所以他們積極地去尋找神器的蹤跡,去尋找項九三魂七魄的去向,去尋找項九輪回轉生的可能。

    可是現在,他們有些不確定了。

    他們滿腔的熱血和信心在與談笑相處了這麼久之後慢慢沉澱,漸漸冷靜下來的他們開始理智地思考當年的每一個細節和如今面對的境況。

    最大的疑點自然是項九既死,與她共命的他們爲什麼反而活著?而隨著談笑修爲的增長,他們的修爲也在增長,隨著他們修爲增長的則是醉醒忘生作爲界的力量的增強。

    鬼嬰在後山山溪邊尋到了談笑,談笑正赤腳站在潺潺清溪之中,長長的衣擺隨意繫在腰間,單手抱著的正是那從南方沼澤找到的神蛋。

    鬼嬰斜倚著一株歪脖子垂柳,狹長眼眸微光暗斂。

    “在想什麼?”鬼嬰問。

    談笑似乎並不對鬼嬰的出現感到意外,她沉默良久,實在是無話可說,或者。無人可說。

    神器鑄體是需要祭品的。初次她如魔障一樣輕輕松松念出咒語,選中的祭品竟是師父。

    白虎很好。白虎主導了通天鉞的鑄體,可白虎付出了代價。談笑仍然記得那時日漸虛弱的白虎卻時常露出欣慰懷念的目光。不知神獸不死不滅之時,談笑以爲白虎是在等死,它的結局如此明顯,而它用這個結局成全了她的鑄體。爲什麼呢?因爲在白虎的眼裏,她就是項九,即便當時不是,也終有一天是。

    如今她知道了神獸不死不滅,那麼白虎最壞最壞也會保住性命。大約是尋了什麼地方沉睡了。

    而這就是祭品的命運。如果祭品不是神獸,如果祭品沒有不死不滅的幸運,面對它的會是什麼呢?

    至今談笑仍然記不起來觸發她念動咒語的到底是什麼。她那麼自然念出那咒語。就像它們從來都深刻在她的骨血裏,成爲了本能。

    本能狀態的她連最親最敬的師父都可以指爲祭品,那麼還有什麼是她不能犧牲的?

    虛空中的她張狂寡情,欲壑難平。她完全沒有辦法再堅定自信地對自己說:我就是我,我可以是談笑。可以是項昭寧,但絕對不會是項九,也絕對不會讓自己變成項九。

    虛空一夢像是預見,又像是證明,它勾起談笑心中最深沉的恐懼,如此直接。不給人半點準備的時間。

    這個醉醒忘生,這個上界讓她焦慮、窒息。

    她覺得周圍所有的人和事物都在或逼迫或等待著她沿著命運既定的軌跡變成他們期望和等待的那個人,即便親密信任如丹餮。她在這一刻卻如此清晰地想到它一直喚她“阿九”。

    談笑突然覺得冷,冰冷的毒從腳心慢慢爬上來,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站得筆直,甚至越來越直,可她的心卻像是停留在十歲之前。她的目光遙遙追隨著師父和清微師兄,總是希望從他們的微笑和擁抱中得到不顧一切的勇氣和——存在的意義。

    鬼嬰慢慢站直了身子。神色逐漸深沉嚴肅。

    他不知道談笑在想什麼,但他感覺得到這個人正在築起高高的厚厚的堅硬無比的城牆。她把自己困在城中,因爲她已經脆弱得甚至經不起城頭吹來的微風。

    這種感覺相當不好。

    鬼嬰皺了眉毛走過去,可他甚至沒能接近溪水便見談笑剎那間立於不遠處山溪上遊的大石上,月下晶亮的眼冷若冰霜。

    鬼嬰想她這是本能地抗拒他的接近。

    “聽說鑄體需要祭品。”鬼嬰開口道。

    談笑抿了下唇,聲漸低沉:“你們就這麼迫不及待?”

    鬼嬰訝異地看著她,正要說話,卻感覺到身後氣息波動,一個白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接近談笑然後又卷了出來,而談笑掌中的神蛋已經不見了蹤影。

    鬼嬰大驚失色,“是誰?”說著就要出手。

    可來人動作十分快,在他做出反應前已經在山溪那頭立定,淡淡道:“你們真的找到了神器。”

    三足鼎立,鬼嬰憤怒地飛身上前道:“還給我!你要不要臉!”小鬼出動。

    可鬼嬰去了對岸,那人卻來到了鬼嬰的位置。

    鬼嬰又氣又急,“誰準你進來的?你害得我們還不夠嗎?這是我們找到的,你休想染指!”說著又撲過來,而與上次相同,他們只是調換了位置。

    談笑看戲一樣微微勾起唇角歪了脖子,仿佛眼前上演的是多麼好笑的鬧劇。

    那白衣人偶然看了談笑一眼,頓時沉下臉,再不與鬼嬰糾纏,卻是閃身出現在談笑身邊,攬了她的腰消失在大石之上。

    無影無蹤,追無可追。

    鬼嬰氣急敗壞地任小鬼大肆破壞,卻還算冷靜地隱了身形往地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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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 出手奪命

    山風徐徐,月明星稀。談笑從不知這醉醒忘生中還有這樣險惡悚然的懸崖峭壁。

    崖上兩個同著白衣的身影並肩而立,身前是白霧裊繞的萬丈深淵,身後是深深淺淺的崇山峻嶺。

    談笑此刻心中對神器有一種詭異的抵觸感。

    “上次神君說有許多不錯的功法,若昭寧想要,神君可肯給?”談笑的聲音在寂靜深夜中就如方才叮咚溪水。

    沒錯,劫走談笑的正是子翼神君。

    子翼神君微微詫異地轉頭望向談笑:“怎麼,你肯改變主意?”這叫他大感意外。

    不過,更讓他感興趣的是此刻手中散發著微弱紅光的蛋體。

    “昭寧只是覺得,大約只有神君不希望項九重生。而昭寧亦不想。”

    子翼神君愣了愣,胸中湧起複雜的情緒。“無邊法力,無終生命,你難道不渴望主宰天地的快感?一點也沒有嗎?”子翼神君緊盯著談笑的表情。

    “修士的理想便是法力無邊,生命無終。說我不想是騙人的。至於主宰天地的快感……昭甯冒昧地請問神君,神庭真的主宰了天地嗎?”談笑這話說得極平淡,但在子翼神君聽來卻像是平地起雷,風卷空谷。

    這話,是有些冒昧了。

    “神庭做不到,不代表沒有人能做到。至少當年項長生差一點就做到了。”子翼神君眸底顔色漸深,有心試探她。“你如今可算得上得天獨厚,九轉精純,神器漸聚,比項九早年求道時要輕松得多了。你得他們相助,說不定很快就能達到當年項九的程度。到那時,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豈不暢快?”

    談笑冷哼一聲,“神君不必試我。人各有志,項九所求不一定是昭寧所想。昭寧但有開口,便不耐虛虛實實欲擒故縱那些不入流的把戲。如今神器已在神君手中,神君若覺得昭寧誠意不夠,這個神君也可取去。”說著伸出手來,環狀通天鉞頓時延展包裹著她的手臂成爲護具,與此同時手背還生出尖刀狀的攻擊形態。

    子翼神君這回是真的詫異了。“通天鉞。”

    談笑面無表情:“當年項九未靠九轉和這些神器也修成了地仙。神君是神庭的天仙,自然有的是珍品。不如神君爲昭寧挑上一挑。這些都交給神君,正好也遂了神君的心意。如何?”

    子翼神君卻緩緩斂眉,眸光越發深沉難辨起來。

    良久之後。子翼神君緩聲道:“你果真如此想?”。

    談笑點頭。

    子翼神君卻道:“可惜,卻晚了些。”

    談笑一驚,“何解?”

    子翼神君迎著山峰哈哈狂笑,然後高呼兩聲項長生,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心機竟如此深沉。三千年後的事竟也能謀劃至此。可是……”子翼神君的聲音逐漸陰沉,隱有殺氣浮動周身。

    談笑內心警覺,驟然催動通天鉞在手,人也跟著往旁邊跳開。

    可說時遲那時快,子翼神君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便伸出手臂,那手臂怪物一樣可長可短可伸可縮。談笑只不過後腳跟稍離了地面便感覺到頸脖上桎梏的疼痛,咽喉的通道在瞬間被擠壓,她的身子朝著迷霧中的深淵倒去。上面是子翼神君糅雜了冷酷、厭棄、憎惡、解脫等等各種情緒的臉龐。

    “長生,這次我親自送你灰飛煙滅。我會抹去一切你留在這個世界的牽掛,你也不要再回來這裏。”與子翼神君扭曲的臉對比明顯的是他溫柔得仿佛要滲出水來的聲音,而他掐著談笑脖子的手掌卻開始泛起淡淡的血光。

    窒息的談笑終於連不甘的掙扎都做不到了。她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金絲白底的髮帶在疾風中放棄了對那細軟烏絲的束縛。隨風飄蕩了出去。

    談笑在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朽戈他們朝她奔來,而比他們更快的是嘶吼著“阿九”的兇獸饕餮。

    饕餮尖利的爪牙切割著撕咬著子翼神君的身體。可那個身體卻詭異地失去了實體的形態,像是化作了崖上的風。而她頸間的壓迫卻並沒有隨著那個身體的消失而消失。

    紅色的蛋迅速乾涸變成死白的顔色,談笑開始覺得一切都這麼荒謬。

    任神器再強大,沒有強悍的載體卻依然發揮不了作用。

    子翼神君甚至沒有使用真身,可她卻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還要這樣窩囊地死去。

    師父,我再也不能見到你了。

    一雙溫涼的手從她的身下扶著她的手臂並向她身前收攏。她的背部似乎靠上了什麼東西,風緩了,痛沒了,鼻間的氣息如此熟悉。

    談笑慌慌張張地想要轉過頭去,可環抱著她的雙臂卻緩緩松開,身後的懷抱也漸漸遠離,那撓得人心癢心痛的氣息如鏡花水月再難捉摸,只餘她腦海中遙遠得像是上一世的輕歎,在她悲喜不定的心中留下一瞬安慰的痕跡。

    笑兒。

    丹餮背起談笑直往崖上沖去,鬼嬰突然噴出一口黑血,咬牙道:“倒是有點真本事。”

    與此同時,九重天上美輪美奐的雲頂仙宮之中,一個小小仙童撲向玉塌道:“神君!你的手!”原本完美無瑕的手掌心赫然出現一條長長的猙獰血口,血口上血湧肉翻,叫看慣了時間完美的仙童嚇得跪倒在地卻下意識地露出驚恐厭惡的神情,不敢去碰。

    緊接著,仙童跪著的身子突然倒飛出去撞上玉柱,潔白無瑕的玉柱上頓時綻放大片大片豔絕的血花。

    有人急急走了進來護住那仙童元神,吩咐人帶那仙童下去療傷,等人都退得一乾二淨了才怒氣沖沖地奔上來抓住玉塌上那人的前襟,惡狠狠地道:“你瘋了不成?你現在這樣子哪還有半點神君的尊嚴和慈悲?”那聲音微頓,突然又爆發出來。“你的手?手怎麼了?怎麼回事!”

    而在九重天之下的上界之中,不被人知的一處山洞之中也有人彎腰輕輕拂動香爐之上的裊裊煙霧,然後緩步走向洞外。東方雲天一線的縫隙裏正奔湧出第一道霞光。

    有聲音在洞裏道:“你不覺得多此一舉?”

    洞口漸漸沐浴在霞光中的孑然身軀一動不動,卻聽他緩緩開口道:“我不知道什麼魂魄不全前世今生,她只是個不安的孩子,按照別人的期望走著自己的路。不如我們賭一賭,待神器聚齊之日,若她還是笑兒,就算我贏。若她真如你和他們和你們口中所謂的‘命運’所說成了項九長生,便算你贏。”他側身直直望進洞裏,神態略顯慵散,像是在開玩笑。

    洞裏的聲音道:“你贏了如何。我贏了又如何?”

    洞口的人低低一笑,回身望雲。“你若贏了,項九長生便在眼前。你自然得償所願,還看得上我這個賭輸了的人的小小賭資嗎?我若贏了嘛,一時我可想不周全,不如當你欠我一個條件好了。”

    洞中聲音嗤笑道:“你倒是會做買賣。那就公平些,你若贏了我定應你一事。只是這事得是我力所能及才行。我若贏了,你也需應我一件事,當然,這事你必也力所能及。如何?”

    “那若是力所能及但傷天害理呢?”

    “你覺得我會提這種要求嗎?”洞裏的聲音沒什麼好氣。

    “怎麼會,我是怕我提了這樣的要求,叫你爲難。”洞口的聲音倒是相當愉悅。

    洞裏一時沒了動靜。但不多時又突然傳出暢快笑聲道:“你倒好心提醒了我。自然該是力所能及又不傷天害理的事情。”

    洞口的人呵呵笑了下,極有興緻地迎著朝霞展開雙臂,漸漸腳下生雲。風拂廣袖,一頭烏亮長髮隨著他隨心所欲遊弋高天的行跡飄拂翻飛出醉人的弧度,而那初霞綻放的絢麗華彩竟不及那人一身隨意不張揚的素白。

    醉醒忘生中談笑猛地坐起身緊張地四下張望,除了枕邊一個小火鳳和床榻旁趴著的饕餮授,再也沒有第三個活物在房中了。

    丹餮警覺地略起身道:“醒了?”

    談笑壓下心頭百般滋味輕輕嗯了一聲。只這一聲都覺得喉嚨火辣辣地疼痛。

    丹餮道:“別說話。你的喉嚨雖傷得不重,但畢竟是被仙術所傷。朽戈熬藥去了。”話剛說完,門“咿呀”一聲被打開,正是朽戈端了一碗藥湯進來。

    談笑皺眉,心想以爲在下界大家修爲都極有限時才需喝藥湯,怎麼上界也這麼麻煩,不能用用法術或者吞個丸子什麼的嗎?

    朽戈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當下一笑道:“你是膽大,當年主人修成地仙都不會輕易與神庭上仙們輕率對戰,子翼神君那等本事,你倒能逼急了他對你這麼個小小的元嬰修士趕盡殺絕。可別嫌藥苦,也別抱怨它沒能熬成丸子。仙術造成的傷可不是那麼好處理的,若不是我早年在神庭見多了,你這喉嚨怕不知要什麼時候才好得了。這三天你別說話,這藥一日兩次,得慢慢過喉,先養好了身子再說其他事吧。”說著那藥湯已經送到了談笑嘴邊。

    談笑伸手接過,朽戈也不堅持,他只是坐在床沿靜靜看她慢慢喝完,然後接過碗走了。

    丹餮從肚子下扒拉出一個碩大的灰白色蛋,用嘴巴咬著放到她身邊,道:“不知什麼緣故,完全感覺不到靈力波動了。不過也是奇怪,這隻鳥倒是精神好了許多。”

    談笑皺皺眉,再看看小火鳳,確實羽毛也光鮮亮麗了,身形也變長了些,變大了些,只是還是這麼願意睡覺。

    談笑端著灰白的蛋看了又看,實在看不出名堂,於是把它推到火鳳身邊,看著火鳳十分自然地抱上了蛋,自己便躺下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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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 我知道了

    最近談笑的日子反而過得平靜悠閑。

    小火鳳一日比一日精神,兩隻黑眼睛晶亮晶亮,開始會用翅膀抱著那灰白的蛋,整個身子也覆在上面,往往這個時候睡得正香。

    談笑也曾細細回想當日這蛋落入子翼神君之手後經曆的種種,可沒有任何一種分析或者猜測能夠解釋爲何這蛋會變得死氣沉沉的問題。

    好在,小火鳳並沒有隨著這蛋的變化而變得糟糕。

    朽戈又端了藥進來的時候,談笑正坐在石床之上凝視身旁抱蛋熟睡的火鳳。她的目光很專注,表情近乎木訥,朽戈進來了她都沒有發現。

    朽戈關上門緩步上前,待坐在床沿放遞過藥碗道:“在想什麼?”

    談笑不語,只淡淡收回目光,習慣性地伸手接過碗一仰而盡,心中想這該是最後一碗藥了。

    朽戈接過碗放到一邊,徐徐開口道:“昭甯看起來很困擾。”

    談笑仍然不語。

    朽戈也不介意,只是伸手輕柔地順了順火鳳身上的羽毛,道:“昭寧數十載存於下界,及至今日修得元嬰,放在下界也是極了不起的真君修士。昭寧已得一神器通天鉞,便是今後再無他獲,僅靠著通天鉞的力量也足夠立足下界,而且若是如此,昭寧便永遠只是昭寧,不可能是任何人。”

    談笑眼中有一瞬流光閃動,可是她低著頭,旁人看不分明。

    朽戈微微側過頭凝視談笑,不動聲色地問道:“昭寧想回去了嗎?”

    沉默已經成了石屋中固有的氣氛。談笑倒也不一定全是因爲喉嚨的傷才不說話,或許更多的是一種心情,一種狀態,一種疲憊。

    談笑沒有回答朽戈的問題,甚至連一個表情都缺乏。

    慢慢地。朽戈知道談笑並不想進行這樣的話題。或者勉強也可以看做是——她沒有想回去下界的意思。

    可是,如果談笑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說她不會回去,也沒有這樣的想法,很多事情朽戈便沒有辦法對她坦白。

    自從入了醉醒忘生,朽戈是最先接受談笑的狀態並心起放任之心的人。這樣的話他問得出口,鬼嬰他們卻就是想也沒想過了。

    可惜,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朽戈想,大約項昭寧需要的並不是誰的開解勸慰什麼的,她內心有強大的自我。她只是需要給自己一些時間和空間罷了。

    所以,得不到回應的朽戈起身離去,而在這之後。真的就很長時間沒有再來過。

    談笑自己心裏卻是十分清楚,她是不可能再回去下界的。不說天華山已不容她,就算前塵不究,那裏也再不是她想要耗盡生命的地方。她的師父早不在那個世界,唯一牽掛的清微師兄隻要一天還在天華山。只要一天還向往著長生仙境,就斷然不會做些傻事或者爲難他自己。

    墜下深淵生死一線的瞬間,談笑也曾冷靜安然地等待那個終結。可是,必死的決心和準備卻叫身後突如其來的溫度和歸宿一樣的踏實感攪得七零八散。

    一直以來被她看做勇氣和動力伴隨著她枯燥漫長的修道生涯的那個存在在那一刻突然變得無比清晰。而這種清晰在時隔多年以後是如此叫人眷戀。

    談笑不再去管火鳳如何,也不管那灰白的蛋如何。她整日窩在冰窟中不是練功就是玩著那陰陽五氣爐。早先她和饕餮在南方沼澤地獵殺了妖獸得到的內丹和材料在這個時候派上了極大的用場。

    談笑修的是煉器術,又是姬雲華親傳。所以無論是煉器的思維和手法都與姬雲華肖似。她似乎十分能忍耐重複的事情。所以往往煉制什麼總要成了又熔掉,熔了又再煉制。談笑大部分的材料損耗都是在反反複複的同樣的操作過程中發生的。而等到那些材料全部用完的時候,朽戈驚奇地發現談笑竟然什麼也沒能煉制出來。

    項九當年一門心思學那法術。除了對功法十分感興趣之外,再一個心願便是攪亂了那神仙界,叫天地換顔。那時項九如何一步步生出了這樣的想法並還一直那麼做了已不可考,只是如今的項昭寧並不認爲當年項九所做的事真的就那麼有趣,真的就是項九想要做的。

    丹餮最近常常獨自跑得沒見。談笑從來也不問,隻是偶爾能從它身上聞到若隱若現的腥味。

    這樣看來。丹餮也沒閑著。

    不多時,談笑等來了鬼嬰。

    鬼嬰也不廢話,一開始就將長袖推了上去,露出那截蒼白到慘白皮膚的手腕。一條暗筋藏在那表皮之下蠢蠢欲動,談笑看著看著,也不禁握緊了拳頭。

    “朽戈原本是在神庭中有職位的,所以跟那個人一樣有時候就喜歡假正經。他心心念念希望你是自願的,卻不知道這世上心甘情願的事情實在是少得可憐。”

    談笑不語。

    鬼嬰自顧一笑,道:“我知你素來對我防備極重,不過下面我要說的話不存半點私心,怎麼做你定然早有主意。”

    說著他望向腕間,用極低且慢的聲音緩緩道:“如果這玩意兒還算好用的話,你在下界的那個師父——姬雲華該是離醉醒忘生不遠了。”

    奇怪的是,談笑並沒有鬼嬰預料中的情緒變化,她冷靜得很,也鎮定得很。鬼嬰皺著眉頭望了許久,開始覺得面前這個人變得難以琢磨起來。而一直以來被他當做對方緻命弱點,隨時準備用來制約對方的東西突然間像是失去了它所有的吸引力,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作用了。

    鬼嬰一面驚奇,一面忍不住想,難道子翼神君玩陰的,在項昭寧身上動了什麼手腳?想到此處,鬼嬰連忙走上前來,驟然發難抓住談笑的手臂,掌心鬼氣聚攏,想要查探談笑體內的氣息。可未等他將鬼氣探入。談笑已經入靈蛇一般輕巧挪開了自己的手,轉身便在幾丈之外了。

    許久未開口說話的談笑一手抱著爐子,一手垂在身側。

    風微涼,葉搖沙沙。談笑淡淡望那遠山,卻道:“你既能引他來,定也能引他走。”話似盡未盡,人已遠去,從背後看去步伐沉穩,身形直挺,似風自雲中來。又往雲中走。

    鬼嬰怔怔遠望,怎麼想也想不通爲何一個分明執念深重的人轉眼間竟像是參透紅塵無欲無求起來。

    當年項九性格中的偏執尚不明顯之時極爲爽朗豪氣,與她接觸過的都道這位新晉的地仙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未想到洪荒沒有什麼絕對的事。就是這個被認爲提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偏偏就放不下。看不開,到最後執念入心,帶了他們這些人翻天攪地地鬧騰,那時他們只當當世一搏,後來在項九魂飛魄散後的漫長歲月裏才慢慢發覺。那段歲月的開幕不過是因爲項九的那點執念而已。

    鬼嬰皺眉,心中難免有些黯然。細細思索之下,項九性灑脫,實際卻最是執著;項昭甯性執著,難道其實卻是個冷漠寡情的主兒?

    還是說,項昭寧此刻對有關姬雲華的信息的冷漠反應。其實是她體內屬於項九的意識的覺醒?

    這個答案讓鬼嬰忍不住一陣心血起伏。他臉上的表情一時困惑一時驚喜一時煩躁一時又喜悅,當真如三月的天氣般忽晴忽雨沒個準頭。

    而談笑石屋門外深呼吸了一口氣,進去後直奔石床而去。

    火鳳果然還在睡覺。只是這時的火鳳全身的羽毛已經變成烈火的顔色,它的身形漸漸長到談笑手臂那麼長,尖尖的嘴,長長的翎羽,讓談笑很容易聯想到沼澤林中那個虛空出現的火鳳朝陽的影像。這樣本就應該浴火引吭的高貴神獸如果不能在它尚未強大和完全覺醒之前控制住的話。再想有所作爲就難上加難了。

    談笑知道,她必須有個決定。這個決定其實還是得她自己來做,誰也不能幫她選擇。

    她彎腰連蛋一起將火鳳抱在懷中,陰陽五氣爐已經收了起來。

    她抱著火鳳和那蛋一直往外走,很快就又進了冰窟。

    而這時候,丹餮竟然獨自在冰窟之中。

    寒冰的刺激叫沉睡的火鳳忍不住抖了抖羽毛,本能地往溫暖的地方靠近。

    丹餮身上緩緩飄散出某種死亡和腐朽的氣息。談笑站在兩步之外的地方看去,依稀看到它頭上的尖角上有處被染上了青色。

    青色,是饕餮的血。

    “阿九。”丹餮上前一步,談笑卻後退一步。

    丹餮感覺到了談笑的退縮,于是止步道:“是不是丹餮沒有洗乾淨?”說著便很有些無措似的往後挪了半步。

    談笑抿抿嘴,“我幫你洗吧。”說著便拍了拍饕餮的後脖子,示意它跟自己走。

    於是剛入了冰窟的談笑帶著丹餮出來,帶它到了山溪旁幫它清洗那堅硬的長角。

    “阿九,我能保護你。”丹餮突然說。

    火鳳這傻鳥仍然抱著蛋被放在旁邊睡覺。

    談笑仔細清洗那尖角上的紋理和褶皺,沒有答話。

    “阿九不信嗎?丹餮這些日子去了忘生煉獄,今日殺了那隻饕餮。”丹餮的尾巴甩了甩。

    “受傷了嗎?”談笑問。

    丹餮趴在山溪旁,堅硬的尖角就在談笑手中,所以沒辦法搖頭,只好說:“沒有,我與它鬥過多次。若不是我的力量尚未完全恢複,定不會與它纏鬥這麼多次,花了這麼多天的時間。”丹餮覺得羞愧。

    談笑的手頓了頓,道:“是阿九太弱了,丹餮如果自責,阿九就更是無地自容了。”

    丹餮有些沮喪地沉默了片刻,問道:“阿九爲何不想見你的師父?”

    談笑一時沒意料它說這樣的話,手上忍不住一緊,竟從丹餮身上生生拔下幾根毛髮來。

    丹餮皮糙肉厚,掉幾根毛沒什麼感覺,談笑卻是被自己嚇了一跳,吶吶道:“對不起………”卻再沒多的話了。

    丹餮細細想她這段時間以來的點點滴滴,良久方道:“我知道了。”

    談笑疑惑不解,“什麼?”

    丹餮卻抖抖身子變作人形,伸出雙臂將談笑擁在身前道:“不見也好,丹餮會保護好阿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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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 坦白交易

   談笑的話倒也沒錯。鬼嬰身爲鬼族,既然有辦法將姬雲華引來,自然也有辦法將人引走。雖然說姬雲華確實有些能耐,但鬼族的絕招卻不是誰都能破的。

    在鬼嬰看來,耐人尋味的是項昭寧的態度。

    談笑日日沉默,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本應該時時陪在她身邊的丹餮卻去了忘生煉獄,去的時候都沒有告訴過談笑一聲。

    子翼神君那時欲將談笑置之死地的場景在他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丹餮到底是上古兇獸,有著自己的孤高和驕傲,這種與生俱來的強者心中總會有某種倔強是再多寧靜和柔情都無法消磨或者是侵入的。

    丹餮殺了忘生煉獄的饕餮歸來,在石屋中尋找不到談笑,便去外面尋找。它循著氣息找來的時候,鬼嬰與談笑正在進行那樣一番對話,或者更恰當地說——是對峙。

    想通了“物盡其用”這個道理的鬼嬰開始發掘姬雲華所能發揮的最大的作用。可惜談笑的反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開始覺得被動。

    鬼嬰雖去過天華山,靠著鬼族的秘術看到形銷骨立的姬雲華在等待生命終結的最後時刻,可他一向從項九的角度出發看問題,又不真的熟悉在下界發生的事情,所以怎麼揣摩都難以確定談笑的意思。倒是饕餮與談笑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又恰巧與姬雲華有過接觸,所以反而比鬼嬰更能理解談笑的心思。

    山溪邊,丹餮許下諾言,談笑靜靜地站在那裏,既不更靠近丹餮的懷抱,也沒有推開他的雙臂。她輕輕抿著嘴,雖然丹餮說了這許多話,她卻什麼都不能說。也無法回應。

    直到旁邊本來熟睡的小火鳳卻悠悠轉醒,瞪著圓眼珠子似在抽氣,丹餮才放開談笑並且退後幾步,然後轉過身子似在望著山溪,只是他耳根處可疑的淺紅洩露了天機。

    談笑轉身蹲在火鳳面前,眉頭輕輕蹙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小火鳳不明所以,本能地緊抱了那碩大的蛋,謹慎地開口問道:“怎……怎麼了?”

    “是不是孵不出來?”談笑問道。

    小火鳳的眼睛驟然瞪大,又強自鎮定道:“你……你說什麼?聽……聽不懂。”

    丹餮聽火鳳如此回答。大約也知道有問題,於是走過來,無形中的壓力包圍了火鳳。讓它不由自主地瑟縮起來。

    火鳳心中無比悲哀。無論是上古還是洪荒,神獸和兇獸似乎總是彼此對立難以調和的冤家。它們是兩看兩相厭,鬥得最兇的時候是你死我活沒什麼好說。火鳳想到上古時期神獸隨上神征戰四海八荒的輝煌曆史,想到不死不滅的神獸應對幾族兇獸尚不能動一動眉頭——如果神獸也有眉毛的話,再想到如今神獸式微。它堂堂神獸火鳳竟然淪落到讓一隻瞎了眼的饕餮恐嚇威脅,還要時時擔心小命不保,一時間愁腸滿結,百般滋味都在心頭,難以言說。

    這事兒要是真追究起來的話,當年的項九功勞可不小。火鳳心中憤憤不平。可如今這個——是個什麼意思?

    火鳳的目光變得更加警惕了。

    談笑自然看得出來火鳳的防備。她最近其實也不是什麼事情都沒做。修行之事大多順應天理,一通百通。姬雲華當初教談笑煉器之術初衷只是教會她一門輔助技能,此項雖然不像煉丹前期那樣速成。但姬雲華直覺這個對談笑來說更爲有用。再說,談笑本身在這方面確實是有天賦的。

    陰陽五氣爐本是順應五氣混沌的丹爐,談笑修習九轉又將下界修士看來“靈根不顯”的廢材體質幹脆練成了五氣制衡的混沌真元,這好巧不巧地便促進了她的煉器之術。談笑心中漸漸有了一個荒誕瘋狂的想法。

    看到火鳳的反應,談笑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這一笑如和風送暖。又似朝霞初綻,火鳳眼睛亮了亮。但馬上又想到自己面臨的危機,於是更緊地抱住了蛋,還很可疑地往後挪了挪。

    “打個商量?”談笑道,“不,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火鳳抱住蛋。

    “你知道你爲什麼孵不出神器來嗎?”談笑一副我已經知道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也不用隱瞞了的模樣。這樣的表情很快迷惑了火鳳,讓它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努力是不是被人看了笑話。

    火鳳臉紅心跳,卻偏要裝作一本正經道:“爲什麼?”

    談笑笑道:“這還不簡單,項九拿你做了祭品,你自身的力量早就被項九拿走了,你靠著它汲取細微法力,又用這些微法力來供應它的能量需求。現在它是沒了力量,比你還弱,所以無法威脅到你,可照你現在的樣子,什麼時候才能孵出能被自己控制的神器?”

    火鳳面紅耳赤,“你……你……我總會孵出來的!”它不服氣。

    談笑仍是笑,“我也沒說你不會啊。隻是,一百年還是兩百年?一千年還是兩千年?甚至一萬年還是兩萬年?”

    “不管多少年,也跟你沒關系!”火鳳口氣不佳。

    丹餮挑眉,壓迫力外張開來。

    談笑眉毛動了動,“當然,你偏要這樣的話,跟我還真是沒什麼關系。聽說什麼神器啊神獸啊這種上古神品的出現總會引起當世轟動。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力量就是話語權。想來你這樣的存在應該極討人喜愛吧。既然你的事跟我沒什麼關系,那麼相信你也不願意待在這裏才是。我想想……”

    “你威脅我!”火鳳瞪著眼,雙眼滑稽地包含了驚懼、憤怒、委屈等等情緒。

    怎麼會有委屈?談笑內心好笑。

    “怎麼會,我只是覺得你做的決定應該是在深思熟慮之後了,所以你必然也能應付會發生的各種狀況了才是。”

    “你……你……”火鳳愈發生氣起來。

    談笑緩緩起來,“哎呀,本來想到個好辦法一舉數得的,可惜神獸是很驕傲純樸的生靈呢。不過神獸大人這麼強大,昭甯原是多心了。”說著便轉身離去。

    丹餮聽出點名堂來。

    一步。兩步,三步。

    火鳳眼中明暗交錯,內心陰晴兩難。它煩躁而又緊張地撲了下翅膀,大叫起來:“等一下!”

    背對著火鳳的談笑笑了。

    丹餮也放柔了臉上的表情,嘴角不可察覺地微微揚起。

    “你……你有什麼辦法?”火鳳猶不甘心,咬牙切齒。

    談笑緩緩轉身,卻沒有走回來,也沒有與火鳳平視。她的目光直直投向火鳳,臉上看不出一點笑意,陡然之間她周身被一股磅礡的真氣包圍。那氣息初始像是被禁閉久了的囚徒一見出口便四處亂竄,但很快它們被圈定了範圍,很有規律地圍著談笑形成有形的勁氣罡風。

    丹餮心中大定。火鳳卻是驚疑不定。

    談笑微微偏了腦袋:“因爲九轉的緣故,我丹田之中的真氣存量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你也知道,以我現在的修爲,很難完全運用它們,不僅如此。它們常常給我帶來困擾,因爲我的軀殼並沒有它們所需求的承受力。我迫切地需要有人幫我……消耗它們。”

    火鳳的眼睛亮得出奇,其中毫不掩飾它貪婪的慾望。

    談笑繼續加重砝碼:“而且,你也看到了,我修煉的並非單一屬性的氣,相信上古神獸大人非常熟悉……這種氣息吧?”

    “你要我怎麼做?”火鳳沉不住氣了。

    談笑漸漸收了那些勁氣。“與我合體,我借給你你想要的東西,你可以用它們來孵出神器。”

    火鳳微微眯眼。“你還是想用我作祭品。”

    談笑挑眉,“你是說你更喜歡像當年一樣意識不清?”

    與人合體共用力量和單純被作爲祭品當然是不同的。至少前者讓火鳳保持了清醒的意識,而後者讓他只是保存了不滅的底線罷了。

    火鳳在思量,在權衡。

    談笑不慌不忙地靜靜等著,她相信火鳳會選擇對它最有利的條件。

    如果現在火鳳仍如上古強悍。它所守護的神器也不是像現在這樣虛弱的話,談笑這樣修爲的人類修士是根本沒有資格與它談什麼條件的。可現實讓火鳳糾結。

    談笑采取了相對平等的態度。提出了一個相對平等的詞語——合體。

    可是這種平等在火鳳落難之時提出,卻愈發凸顯出它的不平等。

    此一時彼一時,大家都知道這樣的道理。

    平心靜氣地說,談笑提出的交易已經比火鳳在沼澤地能預想到的所有情況都要好得多了。

    “你不怕我用光了它們?畢竟神獸的潛力可是相當可怕的。”火鳳挺直脖子。

    談笑笑道:“當然怕。”

    丹餮面色微冷,開始覺得這個看起來很好的辦法實際上也相當冒險。火鳳所說的情況是完全可能的。

    “那你還敢……”火鳳不明白這個溫和笑著的人到底在想什麼,它想若是自己的話,應該會更傾向於直接制服對方,單方面強制索取吧?

    “看起來是很冒險。不過,什麼是不用付出就輕輕松松得到的呢?”

    火鳳仍存疑惑,“那麼,你會得到什麼?”隨著火鳳力量的增強,與之合體的談笑自然也會受益。開始火鳳覺得談笑是覬覦它的神力,可是現在想想,談笑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修士,即便修習的是九轉,即便是項九的後人,就算哪怕是項九的轉生,想要運用具備獨立意識的神獸的力量也不那麼簡單吧。

    談笑笑了,“或許,我會得到神器的忠誠和火鳳大人的助力,又或許我什麼都得不到,反而被火鳳大人控制身體。”她很坦白。

    實際上,她太坦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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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16:38
274 冒險之舉

 丹餮皺眉,在談笑坦白說出這段話後,真正明白了談笑提出合體的意義所在。

    而火鳳則是瞪大了眼,本來覺得穩贏的局面頓時撲朔迷離起來。

    固然合體能帶給火鳳合適力量,讓它能夠節省許多時間和精力將神器孵出來。被火鳳孵出的神器自然是要對火鳳忠誠的,這種忠誠與生俱來,若不遇上大的變故和力量的強烈反差對調,這種服從與被服從的關系可以說是無比堅固的。

    然而,這種情況的前提是火鳳獨自孵出神器。

    如果火鳳接受了合體,利用談笑的力量孵出神器,那麼神器的忠誠到底是火鳳的還是談笑的呢?如果神器的忠誠給了談笑,神器鑄體什麼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嗎?它火鳳豈不是又要被犧牲掉了?

    想到此處,火鳳心中驚疑不定,一時難以決斷,陷入冷場。

    藏在暗處的朽戈歎了口氣,心道談笑心慈,到底是太厚道老實了,這樣坦白的話明明可以不要講的。現在講出來除了增加變數根本沒有什麼好處的吧。

    而同樣隱匿行蹤的不動也皺了眉,露出不太贊同的表情來。

    談笑自然是知道這種結果的。她看著火鳳,道:“項九用神器鑄體需要選取祭品,那是因爲當時神獸與神器早已成型,彼此相輔相成從上古走到了洪荒。強行割裂這種關系自然會引來反抗。不用祭品與抗衡的話,很難成功的吧。”談笑如此猜想,而這種猜想並不是不成立。

    火鳳瞪眼,想到這種可能。

    “老實說,我需要神器的力量,我想試試,不用祭品可不可以得到神器的幫助。”談笑坦白地說。成功與否似乎不在她考量。她不過是勇於去嘗試一種新的可能。

    火鳳道:“你完全可以不必這麼坦白。我本來已經想要答應了的。”

    朽戈、不動深以爲然,丹餮似有所感,移步到了談笑身邊。

    “嗯,我也可以說得天花亂墜,教火鳳大人一時沖動與我訂下契約。可是,既然昭寧選擇是讓火鳳大人保持自我意識的合體,便不想隱瞞這項交易的得失。火鳳大人鼎盛之時自然想不到今日境況,而即便如此,神獸也是內心驕傲自認威嚴不可侵犯的神族吧。昭寧將火鳳大人的得失據實以告,是希望火鳳大人感受昭寧的尊重和誠意。這是火鳳大人該得的。”

    火鳳愣了半晌。

    丹餮微笑著伸出手。忍不住牽住了談笑的衣袖。

    朽戈萬萬沒有想到談笑會是這樣的想法,一時愕然,或許內心深處還有某種情緒被猝不及防地觸動。

    不動卻是冷冷一笑。內心嘲諷道:這算什麼?談判的手段嗎?或者是虛僞的慈悲?高傲張狂爲所欲爲的項九會轉生成這樣像是神庭那些神仙們一樣僞善惡心的人?還是說,在項九的內心深處一直潛藏著不是取締神庭,而是被神庭接納?所以才會有子翼神君的存在?

    項九,你到底想做什麼?轉生又是想做什麼?不動坐在高高的樹上,雙臂環抱。一腿屈起。他的眼睛投向更遠更遠的遠方,心不自覺地飄遠。

    “那麼,爲了表示你的尊重和誠意,完全可以無條件地支持本座,本座孵出神器,得回神力。也會記得你的心意的。”火鳳抖了抖烈火般的羽毛,說出這番話的模樣倒真像是全盛之時的風姿。

    丹餮危險地微微沉下臉,打算給這個不知好歹的落難神獸一點顔色看看。

    朽戈扶額。心裏說:主人,您的姿態是不是也太低了點啊?

    不動覺得有趣地輕輕勾起唇角,很想看看這個“正直善良”的項昭甯會如何應對。

    談笑伸出手輕輕碰了下丹餮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火鳳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雖然姿態擺得很高。但在現實比面子強大的此刻,內心難免還是惴惴。

    談笑輕輕松松笑道:“當然。按照火鳳大人的思路,昭寧是如何付出都不爲過的。不過,與神獸大人交易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考慮到對火鳳大人的尊重所以提出這樣合作的交易方式,如果交易不能達成,那麼相對於漫長生命的火鳳大人來說,昭寧這樣不知道能活幾年的人類修士爲了讓自己活得稍微長一點點,也很難有精力滿足火鳳大人的需求了。”

    “那你之前說的都是哄我的好聽話嗎?”火鳳眼中噴火。

    談笑搖頭,“昭寧想說的已經都說了,既然是交易,自然是有得有失,需要交易者自己權衡的。既然火鳳大人一時難以決斷,那便好好思考吧。希望明日此時能得到火鳳大人的回應。”說著便拉著丹餮告辭。

    火鳳愣愣地看著他們並肩往前走,突然反應過來大喊道:“喂!送我回去啊!誰抱得動這麼重的蛋啊?”它的爪子在蛋殼上亂撲,生怕談笑真的走了。

    談笑停下腳步,自言自語道:“差點忘了。”於是又走回來抱起火鳳和那蛋,再度舉步與丹餮一齊雙雙離去。

    偎在談笑懷裏的火鳳發現——盡管之前經過了針對交易的一番談判,談笑的氣息卻沒有多大的起伏,沒有更高的姿態也沒有更低的卑微,她抱著它的懷抱似乎總是這個溫度,心跳也總是這樣的頻率,她並不像項九那樣侵略性十足,霸道任性又咄咄逼人,也不像許多卑賤的螻蟻一樣戰戰兢兢懼怕權威。

    這樣的人一定有著平和淡定的自我,有著海納百川的胸襟。她坦率但不幼稚,真實更勝真誠。她熟知這個世界最殘酷的法則,可仍然有自信和勇氣在這殘酷的生存法則中尋找到不那麼尖銳的平等或者說是平衡。她有一顆強大地內心。

    火鳳擡頭望著談笑,心思慢慢恍惚起來。

    談笑步伐穩健,內心安甯。

    而在火鳳漸漸遙遠的意識中上演的卻是那個上古混沌青春激蕩的歲月,那是第一代神族的時代,是火鳳心中最最美好的時代。

    談笑自己大約也沒想到火鳳對她的評價竟是這樣。她大約也不會想到自己已經成長成這樣的修士,又或者,那是神獸火鳳的預見。

    人既已走遠,朽戈便從暗處走了出來。

    不動半眯著眼若有所思,良久才聽朽戈道:“你一定不以爲然吧?”

    不動本沒想瞞著自己的存在,聽朽戈這麼說自然是對自己說的。

    說實話,作爲與神庭對立的魔族,不動自然不會有朽戈感受到的觸動,他即便是有觸動也理所當然是相反的效果。這沒什麼。

    所以,不動只是淡淡道:“結果比較重要。”不是嗎?

    無論項昭寧是強硬也好,示弱也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也好,威逼利誘、僞善欺騙也罷,只要能完成神器鑄體,進而讓項九覺醒,這不就夠了嗎?

    朽戈笑了,“魔族果然是比較任性的族類啊。”

    不動挑眉,“那麼神庭就真的比較善良嗎?”

    朽戈搖頭,“當然不是,不然我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所以呢?之前說的這些都是廢話不成?不動冷笑。

    “我有一種感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朽戈聽到自己這樣說著。

    不動翻身下來,“你可以繼續感覺。”說著便朝著談笑的方向移去。他的任務是暗中跟隨,以備不時之需,可不是陪著落魄神族朽戈廢話和無稽地追尋感覺的真實。

    談笑既然提出這樣的交易,心中已經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火鳳會答應的。而這個比例在第二日得到了證實。

    識時務者爲俊傑。常常自詡俊傑的火鳳很懂得韜光養晦和利益交換。相信不會有人真的以爲性格火爆直接的火鳳大人在面臨這樣的事情時,也同樣急躁直接得像是沒有頭腦吧?所以火鳳在權衡之後選擇了這樣的交易自然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於是,合體的事被擺到了台面上。

    火鳳想要約定一個年限,談笑很慷慨地給予了主動權。

    生命漫漫無期的神獸火鳳顯然是慣性思維,在與壽命短暫軀體脆弱的人類交往的實踐經驗幾乎爲零的情況下,很自以爲是又顯擺慷慨地定了個四千年的限期,心中類似恩賜地想如果不是談笑這個人類還算不錯,自己也還算喜歡她的話,大約只會定個兩千年吧。

    這時的火鳳是一定沒有想到元嬰的修士便有千年壽元,化神則有兩千年以上壽元,若是談笑得了造化成功煉虛,壽元便無窮無盡了。

    在座的朽戈還想爲談笑爭取爭取,談笑卻已經笑眯眯地應下。於是朽戈便想:也罷也罷,若是加快進度,四千年足夠談笑一路修到煉虛的了,甚至合體大乘也不是不能向往。

    在朽戈等的幫助下,火鳳與談笑很快完成了合體。

    這是一種極爲新鮮的感覺,火鳳和談笑彼此發現與對方的氣息相當契合,原本還有些擔心的本能抗拒反應完全沒有發生。

    火鳳化爲談笑臂上的圖騰,而失去實體的火鳳自然不能夠再趴在蛋上用翅膀去擁抱。

    談笑自然地將那灰白的蛋抱在掌中,時刻運行丹田之氣傳遞給它,她和火鳳共同的氣息緩緩包裹著那灰白沒有生機的蛋,結果是不是真如她所想現在誰也說不清楚。

    丹餮道:“阿九,這很冒險。”

    談笑隻是笑,“當然,可我並沒有退路。”孵出神器需要多少力量不得而知,合體了的談笑和火鳳是否能承擔起這樣的能量消耗也是未知。談笑選擇了嘗試,自然也接受了這之中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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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16:58
275 帶個話吧

     每一次尋到神器對談笑來說都需要漫長的磨合期。與第一次白虎相助,通天鉞鑄體不同,這次火鳳不如白虎強勢,而火鳳守護的神器鳳羽炎翎也並不具備實體和實力——更準確的說,神器尚在混沌。

    不同的嘗試是談笑從陰陽五氣爐中得來的靈感。既然陰陽五氣爐乃用混沌之氣煉制法器法寶,那麼同樣修煉混沌之氣的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以身爲爐,“煉”出神器呢?談笑左思右想,反正自己已經先用通天鉞鑄體了,便是情況不被控制,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吧?再說,還有丹餮。

    即便沒有丹餮,也還有朽戈他們四個比她更“珍愛”她的生命。

    綜合考量,談笑覺得此時是值得冒險的。

    於是,開始深入簡出的談笑每天隻修行、孵蛋和煉器。

    醉醒忘生中最是平和,丹餮見無甚危機,每天的生活便成了:陪談笑一起修行,一邊修行一邊看談笑孵蛋和煉器,以及饑餓難耐或者精力過剩時去忘生煉獄走上一圈。

    邪予曾經氣沖沖地一副找人打架的架勢攔住丹餮理論道:“你什麼意思?光吃不吐,光殺不補的啊?你當我們搜集這些品種很容易的嗎?吃白食也就算了,還搞破壞!羞也不羞?”

    這隻上古兇獸饕餮王大約是在醉醒忘生中待太久了,接觸外界和與其他種族交際的機會也變多了,所以竟然很難得的有了那麼點不靠譜的責任感,又因爲最近力量大增,實戰也找到了感覺,所以某日很是放心自己地在未告知談笑的情況下獨自出了醉醒忘生,想著略盡心意,補充點庫存。

    可是丹餮沒有想到。老天往往喜歡在這種時候添亂子,巧合這種存在很不巧合地就喜歡這樣天意該被制造巧合的時刻。

    丹餮還未走出密林便覺不對。這不對倒不是什麼殺氣之類的,相反它感覺到的氣息相當平和。只是,再平和的氣息如果變成了一路尾隨陰魂不散,那就很難叫它生出好感了。

    丹餮是人模人樣出來的,這時候他站定原地,緩緩轉身,心想其實應該用獸形出來,那種形態在他看來才是無比強悍和具備安全感的。可是他怕洩露了饕餮的身份,給醉醒忘生帶來什麼麻煩。給醉醒忘生帶來麻煩倒沒什麼。但阿九在裏面,他總是要顧忌到的。

    丹餮既然站定,跟著他的氣息自然也就移到了明處。

    丹餮不言不語。身體卻自覺地暗自戒備。他心中想隻要對方有一點異動,他就趕緊下手,速戰速決,誰叫他是帶著任務出來的呢。

    可是這個念頭剛落,他便有些受驚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對方的聲音對於丹餮來說居然相當熟悉。

    “好久不見。”那人似乎正微微笑著。話說得平緩,語氣既不高亢也不會太過低沉。他就這樣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打著招呼,帶著幾分慣有的漫不經心,還有不加掩飾的獨善其身的孤高淡漠,丹餮完全可以想象面前這個人是怎樣隨心所欲的姿態。

    而他,竟然真的沒有魂飛魄散。而且。他還找來了這裏。

    丹餮的心漸漸沉下去,沉下去。

    “姬雲華。”丹餮的聲音微有些澀。

    站在丹餮對面的人像是沒骨頭般交纏這雙臂隨意倚著一顆老樹,身上銀紋墨線的寬大白袍明明剪裁簡單不過卻矛盾地給人張揚之感。纖塵不染的黑靴因爲一隻腳交叉放在另一隻腳前面的緣故而顯露了出來。

    不甚熱烈的陽光透過樹葉間的間隙灑在他光潔飽滿的前額上,如墨青絲自正中分開,靠近髮尾三分之一的地方用一根金色的髮帶纏了幾圈然後隨意打了結,餘下的部分則隨著墨黑的髮絲垂墜。被簡簡單單束起的烏髮被撥到右肩前,耳畔微微蓬松的淩亂更襯出他仿若天成的慵懶風情。

    此刻他略顯涼薄的唇微微勾起稍暖的弧度。長眉清淡機鋒暗藏,鳳目深邃不顯自威。特別是那瞳中偶如流光浮沉溢隱的金芒更是惑人。這般內斂偏又掩不住的風骨儀度生動得如詩如畫,可若細細思量,又覺其情其態竟是世間再高絕完美的詩畫都不盡表達的。

    如果現在站在這裏的不是丹餮,此刻這人定會爲這番形容所惑,歎一句造物神奇。可惜丹餮是不懂得審美隻關注食物的兇獸饕餮,它在當年未遭無妄之災之前就是隻暴殄天物的兇獸,那時的它尚不能欣賞和理解人類之美,何況現在已是眼盲。

    而如果這裏站著的是談笑的話……大約談笑自己也預料不到自己來不及準備之下做出的情緒反應。顯然她現在也不會爲這種無法預料的事情煩惱,因爲她的態度已經在鬼嬰告知情報的時候就表達得很清楚了。

    丹餮現在心裏想的是——這個人在封印它之後竟還能留存性命,甚至突破極限來到這上界,如今看來修爲非但沒有受損,甚至還增強精進了不少,到底是該說他生命裏頑強還是生存能力恐怖呢?又或者,他還是低估了這個人類修士?

    “她好嗎?”姬雲華隨意問道。

    “好。”丹餮惜字如金。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很好。”

    姬雲華不置可否,“幫我帶個話吧。”

    丹餮微驚,“我以爲你會要求我帶你進去。”

    姬雲華卻淺淺笑了,“進去?我爲什麼要進去呢?”

    丹餮臉色不太好看起來,“如果不是要進去,何必到這裏來呢?看起來還來了有段時日了。”

    姬雲華不氣不惱,仍是優雅閒適地笑道:“是有段時日不錯,不過既然不被歡迎,我又何必湊上去叫人爲難呢。”

    好在談笑沒有聽到這話,不然大概會羞憤求死以證明清白的吧。

    丹餮皺眉,不願與他爭辯多言。“帶什麼話?”

    姬雲華看著丹餮,一隻手伸到另一隻袖中,竟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白石。他揚手將白石扔向丹餮的方向。丹餮很默契地伸手抓住,心想摸起來似乎是個挺普通的石頭。

    姬雲華道:“我要說的話都在裏面了。”他語音漸息,待語畢之時,那老樹仍孤零零站在那裏,曾經靠著它的人早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了。

    氣息盡退,被影響了心情的丹餮沉默地將白石收了起來,然後極負責任地繼續補充庫存的任務,直到日暮霞生才不得不壓抑著不能盡興的遺憾回了醉醒忘生。

    邪予鐵青著臉道:“喂!你跑哪兒去了?以爲溜出去就可以洗刷你之前的罪行嗎?”

    丹餮心情不好,也不去想什麼罪行不罪行的,隻想著將庫存入庫。然後去找談笑,所以根本不搭理邪予,十分無感地與他擦身而過。

    大約是丹餮最近脾氣太好。邪予習慣了丹餮的不計較,所以態度難免囂張。這時他見丹餮不理他,便一時氣性上來,出招相攔道:“走什麼!”

    丹餮正煩,實際上是很煩。它想快點完成任務去尋找能讓它甯靜下來的存在。可惜邪予卻不理解,還存心找茬。

    丹餮幾次避過他繼續走,可邪予也是個軸人,強脾氣上來說什麼也沒用。於是一個退一個進,幾個回合下來,丹餮很快被撩撥得不耐煩了。

    不耐煩的丹餮很突然地就變成了完全獸形。腹中大嘴一張,吼聲震天動地。

    邪予嚇了一跳急急後退,惱羞成怒剛準備破口大罵。卻不料那饕餮腹中口哪是輕易張開的。這會兒這張開的血盆大口雖沒有吃什麼,可這……這……這吐出來的都是什麼?!

    各種各樣嘶吼鳴叫的妖獸如洶湧波濤奔騰而下,饕餮的那張大嘴便是奔流的源頭。

    邪予渾身一個冷顫,頓時傻了眼,完全反應無能。於是那些失去控制的妖獸們很快在醉醒忘生中流竄奔逃起來。

    丹餮這一發洩。方覺心情微微好轉,幹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奔冰窟找談笑去了。

    朽戈、鬼嬰和不動慢一步出現,不約而同齊聲道:“搞什麼?”

    邪予於是又一顫,想死的心的有了。

    “先抓住它們。”朽戈迅速分析形勢,一拍手,數道身影向四面八方而去。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動手!”看邪予仍呆滯,朽戈氣喝道。

    於是他們四個又迅速散開,各施手段收拾殘局。

    而無論這外面如何喧嘩熱鬧,四季清冷的冰窟中都難以窺其一二。

    丹餮下了冰窟直奔談笑身邊,很熟練地趴在談笑身邊,甚至很少見地挪了挪身子耍賴般地貼著她,鼻子哼哧哼哧呼氣,整個腦袋低了下去。

    談笑愕然,“怎麼了?”

    丹餮不語。

    “心情不好?”談笑問道。

    丹餮仍不語。

    “打架打輸了?”談笑猜想。

    丹餮突然擡起腦袋,前爪不知從哪裏摸出那方方正正的白石推到談笑身前,然後又趴下去,這時卻不再用鼻子呼氣了。

    看到丹餮推過來的東西,談笑腦中猛然一空,心尖尖上泛起熟悉的疼痛。

    丹餮不知道的是,天華山短暫年華中談笑隨姬雲華修習煉器之術時,便是用這種白石練手。這白石本不是什麼稀罕物,可整個天華山中也只有她一人是以此作爲練習工具,天華山外就更不會有人那麼無聊將白石切割得這樣齊整用作煉器。談笑用它煉了一尊人像,之後姬雲華魂飛魄散,她翻遍了玉華宮也未能找到那尊人像——哪怕是殘缺不全的碎片。

    丹餮悶悶道:“他說,他要說的話都在這裏面了。”

    火鳳不屑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誰呀,這麼塊破石頭也好意思拿出來送人。不嫌寒磣嗎?”

    沉默的談笑只是任由尖銳的指甲穿透掌心的皮肉,然後任闔上的眼皮阻隔外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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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 鳳羽炎翎

    總算把四散的妖獸都提溜起來扔進了忘生煉獄,邪予孑孑獨立在月夜的冷風之中,心有餘悸地抹了把汗,心道兇獸饕餮果然是任意妄爲喜怒無常的家夥,他怎麼會以爲它會因爲主人的緣故改惡向善棄暗投明了呢?

    了解了來龍去脈的鬼嬰、朽戈和不動頗有些哭笑不得的無奈,收拾了那些四處亂竄的妖獸後,已是困頓疲乏,於是先後回了地宮,只有不動繼續隱藏在談笑附近。

    鬼嬰坐在窗棱上一隻手翻來覆去地把玩著幽藍鬼火,目無焦距地微低著頭,很有些心不在焉。

    朽戈路過時在他窗前停下,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鬼嬰方似剛自沉睡中醒來般慢慢對焦。

    “幹嘛?”鬼嬰皺眉。

    “想什麼這麼入神?”朽戈笑問,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

    “沒想什麼。左右也是無事。”鬼嬰回答得隨意。

    朽戈轉身靠在牆上,“聽說昭寧在下界的師父姬雲華找到了這裏。”

    鬼嬰神色未動,“是有這回事沒錯。不過,那女人倒是心狠。”

    “饕餮王出去總不會空手而歸才是。”朽戈淡淡道。

    “空不空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姬雲華已經離開了。”項昭寧再想見他都不可能了。

    朽戈挑眉,“還有你鬼嬰不知道的事情?我以爲你一直都十分清楚的。”

    鬼嬰依然玩弄著鬼火,半晌無語之後,方道:“是的,我知道他們的對話,每一句,每個字。我知道饕餮帶了信物給那個女人,你說。她會不會去找他?”

    朽戈稍微有點意外,“我以爲,她已經拒絕了你。”

    鬼嬰似笑非笑,“當然。她拒絕了我的好意,出乎我意料的不但沒有欣喜於即將到來的重逢,反而主動要求回避。你說,這是爲什麼?”

    朽戈斂眉,“無論是爲了什麼,她總會有自己的理由。你又何必想這麼多呢?”

    鬼嬰扯開嘴笑了,“你不會懂的。”

    朽戈回身看他。正想說什麼,鬼嬰卻跳了下去,當著他的面掃上窗道:“真是累死了。就不招待了。”

    朽戈看著眼前闔上的窗扇,似乎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只能離開了鬼嬰的地盤。

    這番話說到最後鬼嬰似乎也並不是想要從朽戈口中得到什麼答案。只是自此開始,他發現自己漸漸對項昭寧投入了更多的注意力。

    而忙忙碌碌的項昭寧真的就像她在他鬼嬰面前表達的那樣,並沒有因爲朽戈帶來了那個人的消息而急急匆匆去找他。

    與此相反。項昭寧更願意在冰窟中修行,更願意嘗試孵化出神器鳳羽炎翎,更願意搗鼓她那口破舊的陰陽五氣爐,有時還會與火鳳鬥鬥嘴,聽它說些上古洪荒的事情,又或者淺淺探討些追尋昭昭天道的事例。

    起先火鳳總是防備。覺得項昭寧親近不是,疏離也不是——太親近了它便覺得她另有圖謀,一定是爲了與它爭奪神器鳳羽炎翎;太疏離了它對自己這個上古神獸不夠尊重。這樣矛盾的心思讓火鳳自己都覺得十分煩惱。不過談笑倒是一如既往,並沒有因爲與火鳳合體而對它的態度改變。

    漸漸的談笑開始連冰窟也不出去了。

    而就如談笑所想的一樣,那會孵化出神器鳳羽炎翎的灰白色蛋體漸漸有了溫度,有了光澤,有了顔色。

    這個過程雖然緩慢。但正是由於這種緩慢而持續的過程,談笑之前擔心的靈力難以負荷的情況才沒有發生。循序漸進總比暴風驟雨要好得多。談笑心中的把握由此多了幾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火鳳既然沒有失去意識,又從與談笑合體中得到了實在的好處,漸漸惴惴之心放下,倒是頗爲滿足現狀。

    只是有一點,它覺得太安靜了。

    蛋既然已經恢複了烈火的光澤,火鳳因爲與談笑合體的關系也能夠控制住那蛋體,它便放松下來,常常要與談笑玩鬧。

    可惜,談笑卻不是喜歡玩鬧的人。

    就如這一日之前的每一日一樣,談笑盤坐矮桌之前,那蛋體就靜靜躺在她懷中,她一隻手則覆在蛋體之上,另一手催動靈力在陰陽五氣爐中搗鼓,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動靜之間十分超然。

    而就是在這樣本該安安靜靜的場景中,火鳳卻在不甘寂寞地鳴叫著,一會兒喚項昭寧,一會兒唉聲歎氣,口中重複著早不知重複了幾千幾百遍的廢話,簡直就是聒噪,可惜即便如此也不能夠引起談笑哪怕動一動眉毛。

    趴在一旁吸收冰窟靈氣的丹餮不勝其擾,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安靜會兒?”

    火鳳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來了精神,以極爲明顯的亢奮語調道:“怎麼?她是個悶葫蘆,便要叫我也做個悶葫蘆不成?原本見她說話有條有理,見識雖然比我差了許多,但好歹還能交談。現在看來,呸呸呸,還真像是個求長生的,很耐得住寂寞嘛!把她一個人扔這冰窟裏幾千年她也不會有什麼想法吧!”

    丹餮的耳朵自動垂下遮住耳洞,心中後悔怎麼沒忍住去搭火鳳的茬兒。這位極其聒噪不甘寂寞的神獸火鳳可是別人說一句,它便能回十句的主兒。回它的話不是自討苦吃嗎?

    丹餮轉了轉身子,繼續趴下去,打算無論火鳳再怎麼鬧他都不開口了。

    說得興起的火鳳轉瞬又失了對手,心中的失落氣憤頓如滔滔江水洶湧起來。沒有形體靠談笑共生的火鳳忍不住鬧起了脾氣,腦子裏那麼一轉,便使起了壞心眼兒。

    這蛋體一直是由談笑抱在懷中,雖說孵化神器的是火鳳,可合體這種存在自然把談笑也算了進去。所以這蛋體天生與火鳳親近,便也天生與談笑親近。火鳳不甘寂寞,利用合體的約定開始無休無止地調用談笑的丹田真氣,並利用與生俱來的與神器的意念相通慫恿那神器在蛋殼之中躁動起來。

    火鳳自然比談笑更清楚這蛋體到底什麼時候會被孵化出神器,若是循序漸進。它是完全有辦法叫神器恢複到項九用它鑄體之前與自己相合默契的程度的。可這會兒火鳳暴走,本就已經對談笑放下戒心,又是存心嚇唬談笑,想叫她放下手中的破爐子,所以這種強行輸出靈氣的過程在它的干涉下就變得毫無章法起來。

    大量靈力的流失果然引起了談笑的注意,她暫時從對煉器的沉迷中清醒過來,趕緊低頭察看那蛋體,這一看,卻是愣住了。

    蛋體的顔色在很明顯地加深著,不但如此。它堅硬的蛋殼上竟然隱隱約約有幾道縱橫交錯的裂縫的跡象。

    這是怎麼回事?談笑雙手抱住了蛋。

    火鳳洋洋得意地笑道:“你總算不玩那破爐子了。你看看,多危險啊,要是逢上……”它正說著。不想那蛋竟然真的開始不安分地震動起來。

    丹餮被吸引過來,它突然弓起身子,頭上的尖角越發堅挺,身上的長毛更似刺刀,它全身武裝。神情戒備,嚴然竟是在向戰鬥形態轉變。

    談笑自己也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她聽到火鳳原本得意非凡的聲音像是中途被強行掐斷了一樣,然後火鳳突然驚叫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出到蛋體之中,談笑發現她想要控制流失的程度和速度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看來,這就是這蛋體自己的強烈需要了。

    難道神器就要出來了?

    看著一旁如臨大敵的丹餮,又聽著火鳳失聲驚恐的叫喊。談笑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現如今真氣想要收也收不回來,想要送又送不踏實,正自皺眉。卻聽腦海深處有個聲音幽幽傳來:“以身爲爐,煉爲己用。”

    談笑驚了一下,下意識地去看丹餮,又感應火鳳的意識,發現他們竟然都沒有聽到自己聽到的這番話!

    蛋體的震動更加劇烈起來。而那蛋殼上的裂縫也如蜘蛛網一樣向四面八方迅速延伸,速度之快。力量之猛叫人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

    談笑突然起身,丟下一句:“在這裏等我。”話音剛落人影已經消失在原地。

    丹餮不安地用爪子刨地,可終究也沒有跟過去。

    火鳳驚叫:“這個時候你要到哪裏去?到哪裏去?!怎麼辦,怎麼辦,它要出來了,可我,可我……可我還沒有完全恢複呢!”

    談笑沉聲道:“安靜。”明明不過簡簡單單兩字,語氣也並不嚴厲,但已經六神無主的火鳳卻覺得靈識一蕩,當真有了幾分靜的意思。

    談笑咬咬牙,抱著蛋往下一層冰窟走去。“一會兒配合我,不然我們都玩完。”談笑的語氣很認真。

    “怎麼配合?”火鳳都想哭了。早知道它就不要這麼惡作劇嚇唬談笑了。雖然說它本意就是想用神器出殼的假想嚇唬談笑,可怎麼也沒想到更想不通爲什麼“假戲”成了“真做”。

    “把我當成你的軀體,我所有的力量都是你的。你用火鳳的本能去運用它們,與神器交流。並且——相信我。”談笑說最後三個字的時候頓了頓,其實心裏並沒有多少把握。

    事出突然,她也只好按照腦中那個聲音的提示姑且一試。雖然那個方法她早在心中,也已研究多時,但在現在沒有完全掌握神器的狀態和估算力量制衡的——幾乎說是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倉促試驗,這還是極需要實力和勇氣的。

    談笑之所以要再下一層冰窟,正是存著置之死地的決心,外憂內患要麼逼得火鳳與自己同心協力,不去計較神器的歸屬,要麼幹脆死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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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7:17:43
277 孵化神器

    火鳳想起上古天地開,萬物有初始。而它誕生在那烈火燃燒的古老梧桐樹中,一有意識便引吭清鳴一飛沖天。

    蔚藍的天是那樣開闊高遠,地是那樣多彩廣博,它全身燃燒著火焰在空中飛翔,那時它是多麼喜歡自己在淡色天空中更顯豔麗的火紅。它快樂地欣賞著自己的身姿,然後感恩地飛回那烈火焚身的老梧桐樹,圍著它低鳴盤旋,感謝它讓自己看到了這樣美麗的世界。

    而烈火漸息的神木梧桐沒有化成飛煙灰燼消散天地,卻是凝成一片小小的,柔軟的羽毛。

    那麼小,那麼柔軟,它在冷風中顫抖,卻印刻了烈火的溫度。

    火鳳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它,那麼難以言說的感覺,在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那叫做“難以割舍”。那時的它還並不能被稱爲鳳羽炎翎。

    之後的之後,到底過了多久火鳳自己也沒有概念。火鳳只是日日看著日升月落,冬夏寒暑,然後那被用心呵護的小小羽毛竟然生長成那麼絢麗奪目的模樣。不止如此,它開始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它像是火鳳的孩子,從依賴戀眷到獨立反叛,然後它與火鳳之間便展開了長期的妥協與對抗。那時火鳳和它都不懂什麼是神獸,什麼是神器。而當上古走到了洪荒,它們被世人這麼稱呼著,漸漸便也有了這樣的自覺。

    項九。

    如果不是項九,它大概再也不會想起那混沌的回憶了吧。這樣說來,它是不是還應該感謝那個瘋子呢?

    相比之下,談笑的心思就簡單得多。她沒有那麼古老久遠的回憶,她要做的只是抱元守一,平心靜氣地區感應火鳳的意念。隻有火鳳全然信任她這個身體和她的力量,她才可以感應到火鳳的意念。在這個觸一發而動全身的危急時刻。她必須要知道火鳳的心思,並且給予絕對的配合。

    若神器順利孵出還好,若是失敗……失敗並不是誰東能夠承受的。

    雖然冰窟寒冷,可談笑額頭卻慢慢沁出豆大的汗珠來。她無知無覺地在氣海中浮沉,她像是一個絕佳的獵手,在面對毫無光亮的黑暗現狀時,既耐心等待著哪怕最最微小的突破口,又保持著絕對判斷力和攻擊力,準備著在最恰當的時候做出最犀利的攻擊!

    慢慢的,談笑發現了微弱的氣息回流。這股氣息雖然微弱得過分。但是在靈力全然輸出完全無法控制的情況下卻是不小的突破。這至少說明火鳳將她的話聽進去了,並且事情或許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談笑的心稍稍安定,安定之後便是驅使強大的意志力。運用九轉的天然優勢將那微弱的回流通道擴張再擴張的過程。

    不能急,不能急。循序漸進,步步爲營。

    談笑靜下心來,而火鳳也無比專注,心無旁騖。

    丹田之內真氣浮沉。靈力轉換趨於規律。談笑腦中浮現出陰陽五氣爐的模樣,浮現出她在煉器之時,爐中五氣分合的情狀。談笑想要以身爲爐當然不是癡心妄想,而當她體內浩浩蕩蕩無窮無盡的真氣與那孕育著神器的蛋體順利進行著靈力交換的時候,她已然把那神器鳳羽炎翎當做是她在“陰陽五氣爐”中煉制的器具。

    只不過,這個器具相當難煉。它的材料尚且足夠,而她要掌握的是火候。

    漸漸的,火鳳發覺了自己的被動。這種被動倒不是說談笑沒有提供給它它想要的幫助。而是它發現自己連同要孵化的鳳羽炎翎一起都被卷入到未知的能量潮中。它想要更多的力量,想要掌控孵化神器的過程,它想要反抗。可是糟糕的是,它對此作出的努力卻像是狠狠出拳卻打在了棉花上一樣無著無落,不但損耗了自己的精神力和注意力。還很可悲地離鳳羽炎翎越來越遠了。

    卑鄙!火鳳憤怒了!

    感覺到火鳳的抵抗和排斥,談笑心中稍稍無奈。不過這個時候不容它出什麼岔子,所以她便用意念對火鳳道:“你我既已合體,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你若一味反抗,追求獨占,那我們便是兩敗俱傷,神器如何,你如何都是未定。不若助我孵出神器,左右不過四千年華,人類壽命有限,你卻是生命無終。我並未拘你意識,四千年彈指一灰,在哪裏不是待?待我大限將去,你我解除契約,你與神器終將完好如初,全身而退。有何不好?”

    火鳳雖然性格火爆,但卻不是沒腦子。恰恰相反,從上古拼殺存活下來的絕對神族都是十分清楚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天定法則的。火鳳仔細想了想談笑這番話,極爲識時務的放棄了抵抗,心道這丫頭也不討人厭,四千年也不是多長,它不是那麼挑剔的神獸,待在這丫頭身邊,既可以和鳳羽炎翎朝夕相處,又可以輕輕松松插科打揮,便是境況再壞也不會比這三千年來待在那陰冷沼澤地更壞了。所以,就這麼著吧,算我火鳳慈悲。

    感應到火鳳的配合,談笑心中真誠說了句:“多謝。”

    火鳳既已經放棄抵抗,這孵化神器的過程就順利的多了。火鳳放松了精神,分了心思問道:“你又不是項九,爲何還要神器?”

    “我學的是九轉,若不用神器鑄體,只怕反噬期難過。”談笑答道。

    火鳳嗤笑,“天下功法千千萬,九轉雖然霸道,不過卻要有諸多先天和後天助力。我見過的也就項九學的這個,不過,都說項九的九轉歸一已達九轉,乾坤色變,可這又能怎麼樣呢?神庭沒有淪陷,得了五神器法力逆天的項九卻沒能扛過小小的天罰。多麼諷刺。”

    談笑沉默,半晌又道:“那樣的事情,即便是當世親眼目睹的朽戈、鬼嬰、邪予和不動都未能說得清楚,我不過項家後人,得了先人的蔭庇有了幾番機遇,得了如今造化,那麼久遠陌生的事情,我怎麼說得清楚呢?不過,我卻知道,要想更快得到力量,也只有修習九轉而已。你覺得我自廢了九轉該投他門還能達到如今這樣的修爲嗎?”

    火鳳心知她說的有理,想了又想,道:“如此說來,確實九轉最好。不過,這樣一來,你與項九的關系可就再牽扯不清了。我雖在沼澤林中隱居了三千年,但耳朵和眼睛還是很好使的。你若出了這什麼醉醒忘生,不用報上項九的名號,只要使一招九轉,保證從此再不得安寧。”

    談笑心中微笑,“我以爲項九最多只是得罪了神庭而已。

    火鳳嗤笑,“那你知道有多少人修、妖修等等想要在神庭哪怕謀個最末等的守門丁的位置?再說,項九生性狂傲,爲了聚斂神器和取締神庭也做了不少惡事。別說什麼迫不得已,人的貪欲總是沒有止境的。”

    談笑道:“不評先人。左右她如何與我無關,我是我,我要做的事也只是我要做的。”

    火鳳低低道:“那你覺得他們能允許嗎?”

    一切都很順利。

    談笑似有一聲歎,末了言語已如冰窟一般:“他們與我何干。”

    冰窟中不知冬夏寒暑白晝黑夜。而事實上,他們也不需要有時間的概念。一切的空間時間的變化在這裏仿佛都停止了下來。

    白霧融融的冰窟之中,一滴冷汗自談笑額邊滴落。

    “滴答”一聲,水過無痕,火鳳如在黑夜等待月光盈盈時一瞬絕美綻放的曇華,驟然道:“出來了!”

    話音剛落,談笑直覺身體一輕,丹田真氣卻是瞬間滿盈,伴隨著一聲清越鳳鳴的是一隻以氣凝成的火鳳自談笑脊背躥上腦門,又自腦門躥到上空,然後穿冰過壁,直直沖出冰窟,沖上醉醒忘生的天空,在瞬間展開了火紅的絢麗羽翅,同時遇風消散。

    蛋殼發出細微的裂開的聲音,然後無數碎片墜落,一枚小小的羽毛被包裹在瑩瑩紅光之中緩緩上升。

    談笑猛地睜開眼,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手掌向上,那瑩瑩紅光便十分溫情脈脈地挪了過來,靜靜躺在了她的掌中。

    紅光漸散,幼羽輕顫,談笑捧了它在眼下,心中盈滿了一種名爲“牽掛”的情緒——或者“牽掛”這個詞也不夠貼切。也不知是火鳳影響了談笑還是談笑影響了火鳳,談笑眼角滑落一滴淚珠,那淚珠好巧不巧地墜落在似不能承受的火紅幼羽上,然後消融得徹徹底底。

    “小家夥,且跟著我吧。”談笑溫言細語。

    那幼羽細弱的絨毛似有所感地動了動,然後緩緩飄起,似一個頑皮的孩童在談笑面前四下環顧,然後竟沿著她的領口鑽了進去。

    談笑愣了愣,伸手扒開領口往裏看,頓時感到胸口的位置一瞬間像是被烈火焚燒一般炙燙,可她還來不及反應,這炙燙便已過去。

    談笑疑惑地解開衣領看向胸口,什麼也沒有?

    “它……”談笑正要問火鳳,頃刻之間她的背部傳來方才與胸口一樣的炙燙痛感,或者還要更加強烈!不止如此,她後背兩邊的肌膚骨骼像是活生生被烈火焚燒著的利刃切割,她太體內仿佛有什麼在瘋狂地沖撞著一定要從不恰當的地方破裂而出!

    燙!疼!

    巨大的痛楚一瞬間排山倒海,談笑驟然瞪大了眼,想要問出口的話毫無防備地轉化成凄厲的慘叫,她整個人伏倒冰上,身體扭曲地拱起。

    通天鉞感應到危險的氣息,瞬間做出了防禦的反應。

    談笑本能地任其發展,卻聽見火鳳厲聲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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