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很識時務
自從見了談笑這一手,一路回去醉醒忘生的路上,小小的火鳳陷入了失語的狀態。
火鳳是神獸,神獸都是有靈智的。雖然火鳳這麼多年來因傷隱居沼澤地,又或者可以被稱爲困在沼澤地,但這並不影響它所擁有的靈智。所以它在意識到自己和神器之間既相融又矛盾的關系時做出了與司羽烈簽訂契約的選擇。
可是它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被它十分看好並選作契約之主的人竟然——這麼輕易被一個它看不上眼的人類修士打敗了——以這樣絕對的掌控優勢。
火鳳我再談笑懷中偷偷擡起圓溜溜的小眼睛看談笑,卻隻看見她曲線柔和的下頜以及秀美修長的脖頸。它想這個人明明看起來這麼纖弱溫和,怎麼會使出那樣狂霸大氣的招式。而且如果它沒有看錯的話,她所依仗的制敵之法早在幾千年前就失傳了。
談笑心中納悶。
這小火鳳明明十分不甘心十分不友好的,可這會兒卻時不時地偷看她,每每偷看完了還是十分矯情地將腦袋重重埋進她懷中,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這到底是想讓她發現它的行爲呢還是想讓她發現它的行爲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談笑卻有一個絕佳的好習慣——那就是遲鈍和淡定。
小火鳳看不出談笑臉上的表情有任何變化,也感覺不出她的身軀有任何反應,自然便以爲這個人根本沒有發現它的小動作,它心中竊喜氣息浮動,卻不知自己的模樣白白叫人看了笑話。
朽戈等人一早知道談笑他們要回來,所以特意在入口等待,一見他們便迎了進來。
朽戈看了看談笑手中抱著的羸弱小鳥,左右尋找找不到不動形容的紅色鳥蛋形狀的神器,心中不免奇怪。
可是一進了醉醒忘生。那獸形饕餮便頓住不走,腹部突然張開大嘴,一顆碩大的黑泥蛋從被吐了出來。
談笑見饕餮難受的樣子,於是摸摸它身上的長毛,歉疚地道:“辛苦你了丹餮。”
丹餮搖頭,心想身爲兇獸饕餮,還有它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的一天,多麼新鮮。
小火鳳反常地將自己的腦袋深埋進談笑懷裏,別說與那蛋親近,甚至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一樣。
朽戈問道:“這是神器?”
談笑彈指將那蛋渾身的黑泥清理了去。然後一手抱著蛋,一手抱著小火鳳,道:“應該是吧。只不知到底是什麼樣子。”
朽戈安慰道:“神器失落之後失去了原本形體的情況也是有的,通天鉞被你鑄體之後也與之前不同了。這並不改變神器本身的功能,便是不知道原來的樣子也是沒關系的,只要能順利鑄體就可以了。”
談笑也不是真的那麼在意神器的模樣,她更關心這個蛋怎麼處理。讓小火鳳去孵蛋?她轉眼瞅了瞅一個勁兒躲避的小弱鳥。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想明明初見時小火鳳挺有氣勢的。那麼把蛋直接敲開?可是這樣真的就能得到神器嗎?還是就這麼鑄體?
說實話,談笑真心有些迷茫。第一次完成通天鉞的鑄體是白虎主導的,白虎自主自覺地獨挑大梁,她所要做的大多只用兩個字就可以描述——配合。
可是這隻小火鳳與她的想象和經驗實在差得太多。
鬼嬰、邪予也來湊熱鬧。
鬼嬰一看談笑懷裏的蛋和小火鳳就撲哧一聲笑了。“這是火鳳?多年不見,鬼嬰都快不認識火鳳大人了呢。”其間嘲笑之意毫不掩飾。
小火鳳不甚明顯地紅了臉,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轉頭怒道:“死皮賴臉,鬼魔鬼樣的,你倒是多年不變。一如既往地惹人討厭!”
鬼嬰哈哈大笑道:“哎呀差點忘了,火鳳打大人最喜惱羞成怒,可是頂頂嬌貴的身子脆弱的心,說不得碰不得的呢。”
小火鳳氣得眼裏騰騰直冒火,口無遮攔道:“老子倒了八輩子楣被你們這群禍害給禍害到這地步!當年姓項的就不是好東西。死了還要拖累我們,說什麼重創上古。隻有白虎那個白癡才相信。現在好了,自己沒了命也就算了,你看看你們一個個,只會躲在這裏哀悼過去的嗎?哼哼,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太可笑了!太太可笑了!”小火鳳張牙舞爪幸災樂禍著,撲扇著翅膀表示興奮。
談笑一時沒想到小火鳳脾氣這麼火爆,被人挑釁幾句就不管不顧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如此看來,它對項九還是極有印象的。她再看了看朽戈、鬼嬰和邪予漸漸黑沉下來的臉,心想她若此時扔下小火鳳,估計會被拔了毛倒吊起來抽打的吧?
丹餮道:“阿九,神器鑄體的事耽擱不得。”
小火鳳一驚,跟著全身瑟縮了一下,小聲嘀咕道:“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這種經曆,一次也就夠了。只是,除了項九,居然還有人需要神器鑄體嗎?
“弱智火鳳,你看看她是誰?”鬼嬰冷哼。
小火鳳順著他的指引擡頭看談笑,一時迷惑了。“姑娘,請問尊姓大名?”良久,小火鳳收斂了翅膀站直了身子,很紳士地問道,隱隱竟有幾分羞澀。
鬼影等人驚愕當場,覺得這火鳳是不是被調了包。
談笑也一時愣住,然後才答道:“項昭甯。”她想“姑娘”這兩個字,怎麼聽著這麼詭異?
也姓項?小火鳳心裏咯噔一下,不過也沒太放在心上。
邪予忍不住問:“你是火鳳嗎?火鳳怎麼可能不記得主人的相貌?那他呢?饕餮王你不記得嗎?”
小火鳳古怪地瞟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饕餮王,聽說項九和饕餮王還有一段不得不說的孽緣。項九……項九……項九是何模樣跟我有什麼關系?”
“意思那些年你一直沒看清項九的模樣?”朽戈也十分驚奇。
小火鳳不高興了,“老子好好的在樹上睡覺就被扛走了,還沒反應過來就又睡了,老子看你們都面熟,哪裏看過項九?”說到這裏,小火鳳有種不好的預感,突然振翅飛起卻被饕餮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小火鳳狼狽地坐在地上擡頭瞪著圓眼睛無比震驚道:“難道她是項九?”
邪予汗了一下,“原來火鳳是這樣遲鈍的神獸。”
鬼嬰舒爽了,“恭喜火鳳大人猜對了。”
朽戈也笑道:“既然如此,火鳳大人也該認命了。”
小火鳳蛋也不要了,很果決地爬起來就要逃跑,可一面是朽戈鬼嬰和邪予,一面是談笑和饕餮,它要在這種包圍中逃跑是極具挑戰且不可完成的。
談笑低頭看著小火鳳,心想神獸與神獸還是很不一樣的,白虎當年懵懵懂懂還是小白虎的時候也不是現在小火鳳這個樣子。這一刻,談笑對項九如何收服的神獸聚齊的神器有了幾分好奇。
之後,小火鳳自然逃無可逃地被扔進了地宮,它的旁邊是火紅的蛋,它周圍是正熱烈討論的朽戈鬼嬰和邪予,加上沉默聆聽的談笑和饕餮。
這個地宮自然不是寒冰窟下九層之下的地宮,這裏只是朽戈等人日常所待的地方,當年項九平時不在白石屋中時也會在這裏,許多決定都是在這裏決定下來的。
小火鳳被周圍嘰嘰喳喳的聲音騷擾得心力交瘁,到最後終於受不住趴在桌上有氣無力道:“你們決定吧,反正我什麼也不知道。”想想大不了也不過是睡一覺,反正神獸是不滅不死的,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沉睡而已,就當是被狗咬了,那狗牙口太好,就當是休息了,反正天庭如何下界如何關它鳥事?而且,而且……這個姑娘怎麼可能是那個兇巴巴又冷血的項九,明明是既強大又溫暖,像當年神女一樣美好的存在啊。
想通了這個,很識時務自詡俊傑的小火鳳毫不猶豫地撲到沉默的談笑懷中,蹭了蹭腦袋便閉目補眠,十分安心愜意了。
正在激烈討論的三人齊刷刷地看過來,一片靜默之後,邪予的臉不可逆轉地扭曲僵硬了。
“英明神武頑固火爆的上古神獸火鳳大人這是決定要當寵物鳥了嗎?”他的聲音似茫茫虛空中來,微微變調提高的尾音像是亂音顫抖的琴弦。
談笑不明所以,擡頭看了看桌上靜靜散發著紅光卻並不炙燙的蛋,又低頭看了看窩在懷中已經開始有打呼跡象的小弱鳥,真心覺得神獸是多麼混亂的生物。
丹餮卻是極其安詳寧靜地微笑著伸出手扯著談笑的袖子,輕輕喚了聲:“阿九。”
朽戈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靜默如山卻又能奔騰如海的女子真的不是項九,魂魄不全也並不能完全解釋她與項九完全不同的靈魂。而世間許許多多的因果或許是延續前世之因,卻不一定是因爲那前世的因結成如今的果。所以白虎甘願放棄神獸的職責放棄對神器通天鉞的守護,損耗自己的力量幫她完成鑄體;所以殘暴冷漠的兇獸饕餮甘願棄了王位棄了族民隱匿下界,失了雙眼和修爲卻如今安然寧靜地陪在她身邊;所以不過一面之緣的囂張火鳳甚至不記得項九的容貌,卻甘願庸碌安睡想當一隻寵物?
這個念頭讓朽戈無法適應,他轉頭看了看鬼嬰,鬼嬰的臉如在水霧之中模糊不可分辨,只那雙眼熠熠生輝,折射出某種複雜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