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契機未到
“他是誰?”談笑問一旁抖了抖身上長毛的丹餮。
丹餮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然後緩緩搖頭。
談笑挑了下眉,“你不認識嗎?”
丹餮鼻子呼氣,再次搖頭。
“那我們爲什麼要走?”談笑明顯不相信這個答案。
“氣息令人生厭。”丹餮鼻子動了動,很是嫌棄的模樣。
“就因爲這個?”談笑瞪眼。
饕餮歪著腦袋想了想,“是個天神吧,我在混沌之時,他們尚不知在何處,如今倒是張揚得很。”饕餮說這話時沒什麼情緒,仿佛很客觀地在陳述什麼事情。
談笑抱臂靠在樹幹上,“我覺得他很熟悉,他的名字會不會叫做子翼?”
話音剛落,一個黑影躥出來道:“你記得?”
談笑本能地翻身上樹定睛看去,原來是鬼嬰。
看起來他們打發走了那個天神,耗時並沒有多麼長。
鬼嬰進一步,“你是不是記得什麼?”
談笑跳下來,“是記得一些。”
“記得什麼?”鬼嬰皺眉,雖然是板著臉,可依稀可辨其中壓抑的矛盾情緒。
談笑沉默片刻,突然笑道,“說起來當時你也是在場的。”
見鬼嬰皺眉疑惑,談笑大大方方解惑道:“宛城。”
鬼嬰愣了愣,原本藏著的些許兇狠變成錯愕,之後便有一絲來不及掩埋的失望和落寞。
談笑自然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麼,可惜,她還是談笑,作爲項家子孫也只是項昭寧而已。她就是她,沒想過要承擔別人的過去和未來。她微微眯了眼走向饕餮,她想是時候離開了。既然道不同,何必勉強。
“丹餮。我們走。”她順了順丹餮背上的長毛,丹餮身子一低讓她坐上去,然後毫不猶疑地揚長而去。
鬼嬰瞪著眼,良久才道:“還說不是,饕餮高傲冷酷,饕餮王尤其如此,隨便誰都能坐它身上的嗎?”
朽戈等三人也冒出來,他上前兩步看看天邊消失的黑點,道:“只是那位找來,可見外界所傳倒也不是那麼可怖。”
鬼嬰哼了一聲道:“外人不明真假。以訛傳訛,傳得雖多,可信度卻不高。”
邪予皺了皺眉頭。很沒心眼地說:“那倒也是,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主人的性別。”
鬼嬰無語地瞪了他一眼,可惜對方正處遊思當中,哪裏顧得上他。
自子翼神君走後,醉醒忘生可謂相當平靜。
談笑在屋裏看看書。煉煉器,有時也與丹餮一道出來走走,若遇上邪予帶著哼哼唧唧,便來了些興趣逗留片刻;若遇到朽戈,大約會交談幾句關於修行啊功法啊上界奇境啊等等的事情;若遇到不動,多半點頭算打個招呼。也不會視而不見;不過若是遇到的是鬼嬰,談笑就明顯沒什麼應付的興緻了,雖然鬼嬰時常出言試探或者挑釁。
這麼又過了月餘。談笑收拾好了東西,決定走人。
朽戈一早注意著她的動向,所以很快並邪予、鬼嬰、不動三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談笑絲毫不覺意外,只微微一笑,揚了揚手中纏得整齊的鐵紅鎖鏈。赫然竟是當年枉生城中鬼王用來控制她的以火鳳翎羽制成的法器。
這東西本來在不動手中,不知何時竟給了談笑。
見到此物。朽戈等人方知她的意圖。
談笑收了鎖鏈在袖中,目光掃了眼面前四人道:“五大神器我已得其一,再留於此修爲也不會有多大長進。雖然你們與我所求不同,但此事該是你們所樂見的吧。”
朽戈一笑,“此事遲早都要達成,昭寧倒是有準備得多。”
談笑拱手微笑,琥珀色的眼瞳清亮得似乎裝載不了天地任何一點塵埃,臂下白袖垂墜隨風微拂,她便那麼筆直站著,及腰的烏黑長髮仍用金絲邊的白絲帶隨意綁著,頗有幾分得道男修的寫意風流。
“如此,告辭。”談笑只有這麼四個字。
朽戈側身讓步,鬼嬰卻皺眉擋道道:“你知道外面多少人在找你嗎?”
談笑眉尾微挑,“我以爲,他們找的是項家阿九。”
鬼嬰還欲說話,朽戈攔下他道:“昭寧先走一步,此後之事朽戈四人自當安排妥當。昭寧可沿路歷練,不過上界險惡,昭寧若需幫助,自可喚我們之中任何一人。”
談笑早料到會是這種結果,與鬼嬰的時時控制不同,朽戈總是顯得很寬容。不過,她不會錯辯他們共同的目的,或者說是心願。
如果他們覺得她若聚齊神器便會讓項九複活,那就大錯特錯了。她從一開始的被動恐懼到如今的主動探尋,都是爲了保存自我罷了。
項昭寧便是項昭寧,項九就是項九。她有自己的記憶,她不願做另外一個人,別說這是什麼宿命,修士的天性首先便是破命。
談笑走了,走得十分瀟灑。
鬼嬰仍黑著臉,眼中陰晴不定。
不動已經離開,除了默默跟隨不作他想。
邪予有些沒反應過來,弱弱地問了句:“我們偷偷跟著?”
鬼嬰想也不想立刻動手,黑氣從指縫急躥出來直攻向邪予。
邪予反應極快迅速跳開,哇哇叫道:“幹嗎幹嗎?我惹你了啊?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出手!”話音還沒落,那黑氣竟然轉向比之前更迅猛地沖向朽戈。
朽戈握著他的手腕翻手後退,隱有音波震開,黑氣頓時消隱於無形。
“你什麼意思?”鬼嬰終是沒沉住氣。
“稚雀成鵬總是需要時間的。”
“你只是給她時間嗎?你放縱她現在到外面去,且不說她活不活的下去,你把我們置於何地?她只帶了饕餮!”最後幾個字朽戈說得咬牙切齒。
“把她留在此中,就像她說的,她的修爲難道還會有更大的突破嗎?而且,既然兩看相厭,對我們與她的交流親近毫無作用,何必要留她在此處,徒增隔閡。”
“那送出去就更好嗎?”
“說不上更好,只是也還不壞。”
“你別忘了,還有個從天庭來的所謂神君隨時都會找來!”
“遲早要應付這些事的。”
“你……”
“你與其在這裏怒氣騰騰,不如多花些時間去整頓你手下的小鬼們。畢竟外頭不比這裏面祥和,說不上什麼時候就用上了。”說完之後便不再理他,也轉身走了。
出了醉醒忘生,是那兩顆纏枝老樹。
談笑擡眼看到上面掛著的酒壇,腦袋微微一偏,心想該來的總歸是要來,你越是避它它便越是糾纏不放,不如豁了出去,看看他們究竟在耍什麼把戲。
抱著這種想法,談笑伸手取了酒壇下來,這才看清上面整整齊齊的四個字:吾來踐約。
談笑一時生出幾分陌生的滄桑和古怪的荒誕之感,心道這一個兩個的無論做什麼說什麼處於什麼立場,心情卻說不得大緻相似。這新冒出來的一位天神也與邪惡張狂的邪仙項九有什麼約定不成?
項九項九,這個像碑一樣高大且牢固的存在,直到她魂飛魄散後這麼多年還能對這些活著的人們造成如此大的影響,那麼在當年該是多麼的驚世駭俗。
談笑想了想,一掌拍開了封泥,頓時酒香四溢,無色的煙霧冉冉飄散,虧得談笑修習九轉,所以將這隱匿的煙波浮動看得格外分明。
依然是那宛城酒香,卻比那更濃,更香,也更加惑人。冥冥中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
談笑氣沉丹田靜心觀察,心道若不是今時今日,她怕是又要了入幻了吧。
當日身在局中,今時人在局外,卻不知有誰失望。
饕餮變作人身,依然是碧丹生的模樣,只是此刻的碧丹生不比青蒙山時的溫潤如玉,倒是面目冷凝,內含戾氣。
有人笑道:“饕餮王,別來無恙。”
談笑心中一驚,自煙波迷霧中看去,那人垂首而立,唇微含笑,驟然一見居然生出幾分古怪感來。
丹餮將談笑拉到身後,沉聲道:“來者何人?”
來人腳下不動,但談笑卻覺得眼前似有千山萬水不斷倒退,那人明明立於迷蒙煙霧後,頃刻便站在了他們五步開外的面前。
子翼?談笑認出了人。
來人正是子翼神君。
他掛酒於此自然不是隨便掛的。無論是當年的項九還是今日的項昭寧,只要他想,就能見到。區區醉醒忘生他還不放在眼裏。
並非不能,而是不願。
他知道朽戈等四人所不知的項九,甚至比他們更加清楚醉醒忘生這個地方。
忘生陣第一關只見酒不聞人,卻是只有談笑進去了才道出那聲輕歎。
這陣雖是鬼嬰所控,卻不是鬼嬰所創。
談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那日宛城忘生陣中談笑被困桌前被迫獨酌,石桌之上分明有字。後來白虎和咕咕趕來助她破陣,她只看到開頭“子翼”兩個字,卻來不及看得完整。
那石桌仍在醉醒忘生之中,她來來回回路過無數次,也曾坐在桌前細細回想忘生陣中種種畫面,卻再未找到過桌上有刻畫成字的痕跡。那時她想幻陣畢竟是幻陣吧,這事便丟到一邊不再理會,這時她看著眼前的子翼神君,開始覺得那些她未看得完整的字或許藏著某種答案。
只是,或許契機未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