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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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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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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1 23:36: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傾訴兩世之事

  目送著那輛馬車倉皇離去,一個幕僚向旁邊的護衛湊近些許,低聲說道:「郎君對這個道姑,已是容不得他人有半絲不敬。」

  那護衛瞟了他一眼,低聲道:「少見多怪。」

  那幕僚吃他一言,不由訕訕一笑。半晌他還是忍不住嘟囔道:「女色事上,郎君過矣,怪不得族人動怒。」

  他的話吹入風中,沒有半個人回應。

  馬車在喧囂中,緩緩駛過建康街道,向王弘的府第走去。

  不一會,一座掩映在森森樹木中的院落,出現在陳容眼前。馬車一停,王弘率先跳下馬車,他向陳容伸出手,「下來吧。」

  陳容應了一聲,扶著他的手下了馬車。

  兩人並袂向院落中走去。

  牽著陳容的手,王弘含笑而立,白衣當風。一路經行處,婢女、僕人們紛紛躬身行禮。只是他們時不時的會悄悄抬頭,向陳容瞅來。

  陳容也在打量著這個精緻的院落。

  就在這時,王弘突然說道:「我王氏的下任族長,何人也?」

  陳容張口回道:「王公王衍。」

  堪堪吐出這四個字,陳容全身一僵,冷汗由背心嗖嗖直滲。而王弘也停下腳步,慢慢向她看來。

  兩人站在林蔭道下,一個低頭,一個凝視,從側面看來,頗顯情深。眾僕見狀,連忙束手退後,轉眼間,林蔭道下只有他們兩人在。

  王弘一瞬不瞬的盯著陳容。

  好一會,他喉結動了動,聲音有點啞,「王衍?」

  陳容咬緊唇,低聲應道:「是。」

  「王衍?」他抬起頭來,負著雙手,望著天上的閒雲,輕輕說道:「他比我大五歲,性誠而謹,雖無大才,卻有容人之量,識人之能。」

  踱了兩步,王弘迎風而立,墨髮在風中飄拂,於遺世獨立中頗見寂寥。

  他這般站了很久很久。眉峰微蹙,一動不動。

  眼看著陽光一點點移動,陳容張了張嘴。

  就在這時,王弘的聲音傳來,「那我呢?我在何處?」

  陳容頓了一下,回道:「那一次慕容恪圍攻莫陽城時,你殞落了。」

  這話一出,王弘回過頭來,他認認真真的看著陳容。

  看著看著,他喉結動了動,啞聲說道:「阿容回答此話,竟是不假思索?」他知道,眼前這個婦人是多麼愛他,要說為了取信他,她編造出他的死訊,他不敢相信。

  陳容抿緊唇,本來便是發生過的事,她為什麼要思索?

  望著陳容,王弘的聲音更乾澀了,他又輕笑道:「當真,是莊子夢蝶?」

  「是。」
  
  「你嫁了何人?」

  陳容一怔,慢慢地,她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也出家了。」

  「也出家了?」王弘哧笑一聲,道:「因何出家?」陳容低聲道:「家族逼迫著把我送給南陽王,一怒之下自絕家族,上山修道。」

  「是麼?」

  「是。」陳容的回答,輕快爽利。一邊說,她一邊抬頭看向王弘,目光極坦誠。

  她知道,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萬萬不能說。王弘是那麼一個驕傲的男人,他不會喜歡她的生命中曾有別的男人……哪怕是過往,哪怕是前世,哪怕只是一念之間。

  「你死時多大?」

  「二十有九。」

  王弘沉默了。

  他側過頭,看向左側的湖泊,風拂起他的墨髮,久久纏繞。

  好一會,他低低說道:「阿容言行多相違,也只有莊周之夢,方能解釋。」

  呆立良久,他再次看向陳容,這時,他的眼神已恢復了清澈,平靜。

  望著她,他慢慢一笑,「你那次奔赴莫陽城,是知城會陷落,想救我與孫衍?」陳容點了點頭。

  他向她伸出手,握著她溫軟的小手時,他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發著光,「如此說來,阿容令我得生?」

  陳容不答。

  他笑得越發燦爛,明亮,「如此說來,這建康,這天下,大事變遷,阿容都知曉,我也都能提前知曉了?」他笑吟吟的,「光憑這一點,便是一統天下,當個漢高祖,也夠了。」

  事實上也是,身逢亂世,陳容這種能力,可謂逆天,落在有心人手中,完全可以把這天下攪得個天翻地覆。

  要知道,有史以來最厲害的,被那些梟雄、奸雄、帝王們推上神壇的聖巫道佛,也不過是靈驗了二、三件事,便尊榮一生。

  他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陳容本應驚異,可她就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寧靜,平和,有著對他的全心信任。

  看著她的王弘,懶洋洋地嘀咕道:「看來老族長說得不錯,我這人,雖有梟雄之才,卻是婦人之志。若無人逼迫,若無徹骨之疼,這一生,終是個風月閒人。」

  他伸手在牙幫處摸了摸,嘿嘿一笑,

「當初老族長一看到我就牙疼,別的家族,確定個繼承人要十年、二十年,我呢,不過十歲便被架在了火堆上。嘿嘿,老族長泉下有知,這幾天一定是急得牙痛火腫的。」

  感歎到這時,他又是嘿嘿一笑,牽著陳容的手朝前走去。

  陳容跟上他,低聲問道:「你信了?」

  她這是廢話,可這句廢話她還非問不可。

  王弘點了點頭,道:「便信著罷。」

  便信著罷?這是什麼回答?陳容哭笑不得了。

  就在這時,王弘又嘀咕道:「若不是得遇阿容,原來我真是福薄命短之人。」嘀咕到這裡,他把陳容的手緊了緊。

  陳容側頭朝他看去。

  她有一種錯覺,似乎自己把來歷跟他說明後,王弘整個人都放鬆了,他本來的氣質便是高遠飄然如仙,這一下,更是飄然若去,再不沾紅塵。

  一來到台階上,王弘便指了兩個婢女服侍陳容。在她們的幫助下,陳容細細地洗沐了一番,然後在清雅的熏香中,暈暈睡去。

  一覺醒來時,紗窗處還是一片明亮,人語聲細細傳來,混在風中,有一種寧靜美好的感覺。

  陳容把被子掀開,剛剛踏上木履,一個婢女的聲音從外傳來,「大夫,外面有人求見,見是不見?」

  陳容反應過來,問道:「是你家郎君許他們入內的?」

  「是。」

  「自是要見,進來給我梳妝。」

  「是。」

  在婢女的服侍下,陳容依然梳了個婦人髮髻,這才向會客的堂房走去。

  剛剛走到堂房外,陳容便聽到一個熟悉的,清亮的少年聲音,「怎麼還沒有來?去,把她叫醒。」

  一聽這聲音,陳容便喜道:「孫衍?」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面目依然秀美,卻長高了不少的孫衍大步衝出,他一看到陳容,便朝她上下打量著,看著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一收,不滿的說道:

  「怎麼梳了個婦人髮髻?王弘那小子把你弄到手了?你死心塌地的要跟他了?」

  他的話一句接一句,還老不客氣,可陳容聽得很高興。

  他的聲音一落,陳容便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道:「不過是個髮式,有什麼好在意的?」

  「不過是個髮式?」

  「自然。」

  孫衍鬆了一口氣,他大步走到陳容面前。

  按著她的肩膀,朝著她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孫衍清亮的聲音有點沙,「你,你可安好。」澀了澀,他有點難以啟齒,「聽人說,你落到胡人手中了,可安好?」

  陳容自是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又給了他好大一個白眼,道:「當然安好。」

  這話一出,孫衍喜笑顏開,連迭聲的說道:「安好就好,安好就好,安好就好。」

  樂得手舞足蹈中,他眼角瞟到幾個朝這裡看來的人影,似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又上前一步,伸臂便把陳容緊緊抱在懷中。

  他抱得太緊,陳容很不舒服的掙了掙,一邊掙扎,她一邊不解的問道:「怎的這麼激動?」不是剛才已經激動過,該問的也問了嗎?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擁抱她?

  孫衍收緊雙臂,困住不停掙扎的陳容,他湊到陳容耳側,小小聲的說道:「王弘那廝剛才警告我了。」

  聽到他提到王弘,陳容安靜下來,好奇的傾聽著。

  孫衍笑嘻嘻地說道:「那廝說,你是他的婦人。奶奶的,小爺我聰明著呢,知道那廝是在提醒我,要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呸,我偏不讓他如願。」

  原來是為了這個。

  陳容一時有點哭笑不得。

  孫衍搖頭晃腦一番,聲音還是得意洋洋地,「那廝趾高氣揚的樣子,真讓人看不過去。不許我近你?呸,我偏要抱,還要緊緊地抱。」

  陳容聽到這裡,沒來由的擔起心來,她小聲提醒,「七郎他,多陰謀呢。」

  孫衍朝她一瞪,道:「孫爺爺我還多陽謀。」

  陳容還他一個白眼,小小聲的說道:「我是說真的。他真不是岸然君子。」

  孫衍遲疑的盯了她一眼,慢慢鬆開手臂,也小小聲的問道:「有多陰?」

  「非你能測。」

  孫衍伸手摸上自個兒的下巴,摸來摸去,尋思了一陣,他突然朝著自個大腿一拍,叫道:「糟了,聊這些沒用的幹嘛?該告訴你的事,一件都沒有來得及說呢。」

  他轉向陳容,嚴肅的說道:「阿容,你那兄長在我那裡。他那愚蠢婦人想用兒子要脅他,因道觀的人看守嚴密,她便勾結匪類行綁架之事。

沒有想到,那匪類被他人授意,竟把你兄長的兒子殺了。現在你的兄長十分傷心,你得勸一勸。還有,那個在南陽城時,以王七郎的名義約你出遊,令你身陷險地的人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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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1 23:37: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章 醋意

  「是誰?」盯著孫衍,陳容問道:「那約我出遊的人是誰?」

  孫衍道:「不就是你那族姐陳微!」說到這裡,他咧嘴一笑,湊近她說道:「這婦人現在建康,甚是驚惶失意,弄死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要不要我動手?」

  陳容垂眸,低聲說道:「她,這麼狠麼?」她有點恍惚,便是身經兩世,便是前世眼看著她得意風光,自己只能葬身火海,就算她一直因此妒忌著,恨著陳微。

  可那時刻,她還什麼事也沒有做啊,陳微她,怎麼就恨得這麼深了?非要置她於死地了?

  吸了一口氣,陳容抬起頭來說道:「不必了。」

  「好吧,反正是個卑微婦人,你要處理她只要一句話。」孫衍這句話一入耳,陳容不由燦爛一笑,道:「是啊,她只是一卑微婦人。」

  她又問道:「那匪徒勾結的人是誰?」

  「九公主。」

  陳容點了點頭,道:「果然是她。」

  孫衍又滔滔不絕的說道:「對了,你那莊子,陛下給送了十個美少年前來,你要不要去接收?」

  這話一出,陳容便是一陣呆滯。

  而孫衍看著呆滯的陳容,頓時眉開眼笑,他摸著自個的下巴,笑咪咪地說道:「本來嘛,看到那些人,我是想離你那莊子多遠便有多遠,不過現在我挺高興的。」

  望著陳容,孫衍笑得雪白的牙齒亮晶晶地反光,「呸!王弘那廝惹了一身臊,還敢這麼囂張。阿容,你乾脆一馬車把他拖到莊子裡去,讓他成為那第十一個美少年。」

  他說出這話,得意洋洋地問道:「怎麼樣,這主意如何?」

  陳容卻是瞪大眼,直瞪瞪地盯著他的身後,喚道:「七郎……」

  她剛喚出這兩個字,孫衍便是手一揮,果斷的打斷了她的話,笑得見眉不見眼的說道:「阿容,你可千萬別捨不得。你相信我,對王弘那廝,只有這樣才能打擊到他的囂張氣焰!」

  果斷的意氣風發的說到這裡,孫衍的手在虛空中重重一劃,嘎嘎大笑,「若不,這事好好安排一下,過兩日替你跟他說。」

  不等陳容回答,身後傳來一個清潤悠然的聲音,「江東孫郎既然有心,何必要過兩日?」

  一個頎長俊美的身影緩緩走來,他走到陳容身側,把她細腰一摟,微笑的,雍容的看著孫衍,目光明澈純潔,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這人,正是王弘。

  孫衍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鑽出,不由一呆。

  他瞪大眼傻呼呼地盯著王弘,幾乎是反射性的,他腳步一扭一跨,姿勢極敏捷優美的向外側一翻,「噔」地一聲,他一翻一退,穩穩地跳下走廊,落到了三步外的地坪裡。

  孫衍武技不凡,他這個動作,做得是相當的爽利瀟灑。

  王弘似笑非笑的瞅著孫衍,下巴一抬,以一種極悠然,極灑脫,極風雅的姿態,輕輕問道:「孫郎因何懼我至此?」

  「誰懼你了?」孫衍雙眼一瞪,他秀美的臉上現出了一抹可疑的紅暈:慚愧慚愧,這廝明明什麼事也沒有做啊……呸!只怪我身手太好!

  孫衍聲音一提,他瞪著王弘叫道:「王弘,你這小子莫要囂張。我警告你,阿容可是我的妹子!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嗎?那就是,我是你的大舅子!」

  他說到這裡,心中大樂,叉腰哈哈大笑。一邊笑,孫衍一邊得意的叫道:「你這小子給我注意點,少在我這個大舅子的面前指手劃腳!」

  孫衍打了幾個哈哈,身子一轉,揚長而去。

  轉眼間,他便走出了大門。腳步堪堪邁出,孫衍不由朝著後腦殼重重一拍,嘟嚷道:「糟了!還有很多事沒有跟阿容說呢。」

  他回頭望向那院落,不由咧了咧嘴。現在要他重新回去,他可是萬萬不願。罷了罷了,還是以後再說吧。

  孫衍一退,王弘摟著陳容細腰的手,便緊了緊,他輕笑著,極溫柔,極悠然的說道:「十個美少年啊?陛下可真有心!」

  感覺到腰間被鎖得緊緊地手臂,陳容連忙低下頭,哪裡敢回話?

  王弘回過頭來。

  他盯著她。好一會,王弘輕聲喚道:「來人。」

  一個護衛大步走來,拱手道:「郎君有何吩咐?」

  王弘慢悠悠地說道:「去一下阿容那莊子,嗯,把那些美少年,送到九公主的床上去。」

  在陳容嗖地抬頭,瞪大的雙眼中,王弘笑容高潔無垢,氣質飄然若仙,「最好能讓外人發現。記著,三天之內辦好此事。」

  那護衛聞言,雙手一拱,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應道:「是。」轉身大步離去。

  看這護衛的模樣,竟似一點也不覺得,他接手的是一個多麼古怪的命令。

  王弘低頭,見陳容瞪大了眼看著自己,眉頭挑了挑,極溫柔,極緩慢的問道:「卿卿如此看我,可是不捨?」

  不捨?

  陳容眨了眨眼,馬上反應過來,她連忙搖頭,果斷答道:「不。」頓了頓,她又說道:「阿容斷無此想。」

  聽到陳容立場堅定的回答,王弘慢慢一笑,他低頭在她的眼睛上啄了啄,軟軟地問道:「卿卿,我替你報復了九公主,你歡不歡喜?」

  歡喜!她怎麼敢不歡喜!陳容有點哭笑不得,把那些美少年送給九公主,明明是他發洩怒火的行徑,怎麼變成了對自己的體貼?

  想到九公主,陳容便記起了長兄的慘況,她連忙抬頭看著王弘,急急說道:「七郎,我得出去一下,見一見我那兄長。」

  「不必出去,你想見他,我把他叫來便是。」

  陳容蹙著眉頭,道:「可是,我還想回道觀一次,平嫗他們……」

  「她們一切安好!」王弘打斷她的話,他在陳容的臉頰上吻了吻,溫柔道:「乖,少候三日。」說罷,他施施然離去。

  望著王弘遠去的背影,陳容又是想笑,又是想氣:不過就是幾個美少年而已,值得這麼在意麼?非要等他處理了那幾人,才允她出門,這人真是的。

  王弘一走,陳容便喚來婢女,令她們把榻幾擺在院落裡,把琴也給擺上。

  倚著榻,她信手彈了兩個曲子,側頭看向身邊這個清秀靦腆的婢女,問道:「如今外面的人,都在談論什麼?」

  對上婢女不明白的眼神,陳容笑了笑,補充道:「我是說,外面的人都怎麼說郎君?」

  婢女明白了,她朝著陳容福了福,輕言細語的說道:「大夫休要憂慮,郎君一切安好呢。」

  她笑道:「外面的人啊,都在傳誦著郎君所說的『鼠類』的話,本來對郎君還有不滿的名士們,現在都說我家郎君啊,視名利如糞土,天下第一大家族的族長之位,他也說成是『腐肉』,

也覺得那是對他的束縛和侮辱。大夥兒都說,王七郎啊,真是天上的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甘露不飲,悠然來去有真人之風。」

  陳容打斷她的話,「這些我都知道,你說不好的傳言。」

  婢女靜了靜,應道:「是。」

  她輕聲說道:「也有一些人在說,他們說郎君為了一個婦人,不顧自己的千金之軀,也不在乎家族精悍武士的性命。

他們還說,郎君忘恩負義,族長如此栽培於他,他為了一個婦人,不但負了長者的期待,還污言侮辱,實是一個小人。

還有人說,建康王遇刺,便是郎君下的手,他為了那骯……婦人,倒行逆施,什麼事都做得出。」

  陳容一凜,問道:「建康王遇刺了?」

  「是。」

  「那他現在?」

  「據說性命垂危,怕是保不住了。」

  陳容呆呆半響,她尋思了一陣,急急抬頭問道:「那郎君他可有反擊?」剛問到這裡,她自失一笑,訥訥說道:「我問錯人了。」

  這時的陳容,哪裡還坐得住,她推開琴,在院落裡轉起圈來。

  轉著轉著,陳容問道:「陛下那,可有什麼傳言?」她知道,這些婢女,雖說只是婢女,可她們乃是琅琊王七的婢女,能做到這個身份,必然有一些常人難及的本事。

  那婢女低下頭來,輕輕說道:「奴聽有人傳言,說陛下曾經大笑道:『往昔看那王七,假惺惺甚是可厭,如今方知此子不錯,朕喜歡。』。」

  說到這裡,婢女點醒她道:「陛下說喜歡的人,通常是儒士們不喜歡的。」

  陳容點了點頭,她轉了一圈,又回到榻上。

  把琴拉到膝前,她撫了幾下,慢慢地,那琴聲由急而淺,變得越來越穩,越來越悠然動聽。

  婢女聽著聽著,心下納悶起來:怎麼她現在又不慌了?

  她哪裡知道,陳容是想著自己急也無用,再說,王弘手段非凡,不如靜觀其變。

  琴聲中,一陣腳步聲傳來,待得一曲終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喚道:「稟大夫,你的兄長求見。」

  頓了頓,那聲音又稟道:「除了大夫的兄長外,大夫的僕人也來了。還有一個叫陳微的過來了,說大夫是她的族妹,一直相處極好,現在知道大夫歸來,特意前來見過。」

  陳容慢慢把琴推開,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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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1 23:39: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要他了

  陳容站了起來,她沉吟了一會,道:「帶我去吧。他們都不是外人,不必這般一個一個的招來相見。」

  她不是琅琊王氏的什麼人,還沒有尊貴到這個地步。她要切記:永遠守著自己的本份,永遠要清醒的看懂自己的位置。

  婢女應了一聲,「是。」領著陳容朝外院走去。

  剛剛走近,便是一陣人語聲傳來。

  剛一走近,她便聽到陳微細聲細氣中,帶著愉悅的聲音,

「我族妹與我可好著呢,那時在南遷路上,我們便同進同出,什麼話兒都說。到了南陽,族妹的院子就在我院子的旁邊,我們姐妹經常聚在一塊說說鬧鬧的,那時候可快樂著呢。」

  她的聲音溫柔,靦腆中帶著快樂。似乎是一個純良溫柔的女孩,帶著甜蜜在回憶當年。

  這時,陳微的聲音轉為驚喜,「王弘,王郎他,住的地方與他的人一樣高潔美好呢。」

  她昂頭眺望著院落裡面,語調清脆又輕快,「七郎雖是華貴不凡,但我族妹也是一個極好極好的人呢。嘻嘻,雖然長相差了點,可我族妹真的有很多很多好處是你們家郎君所不知的。

啊,不對,我應該叫你家郎君做妹夫才對。嘻嘻,他肯定不曾聽人這麼喚過,待會見了他,我一定這樣喚一喚。」

  陳容聽到這裡,腳步微頓,暗暗冷笑:還待會,她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見到王弘?

  這時的陳容,人有點恍惚,眼前這一幕,她似乎經歷過無數次……前世時,陳微做了冉閔的妾後,哪一次見到自己,不是這種溫柔的,靦腆輕快的說著話?對她恭維著?

  似乎冉閔所有的女人中,只有她是心甘情願的認陳容為主母。

  想到這裡,陳容自失一笑。她加快腳步。

  轉眼間,陳容來到院門外,她轉過頭,一眼便瞟到了陳微。

  這一次的陳微,如她上幾次相見又不一樣了,人長胖了一些,也潤澤了一些,臉上的胭脂,抹得極精緻。襯得她的人,倒有了幾分做女郎時的嬌俏。

  噫,她的髮式?居然梳成了在室女郎的髮髻。

  這時的陳微,臉上帶著甜笑,雙眼亮晶晶地,縱使面對的只是一個婢女,也顯得極小意。以她口中所說的自身身份,能對婢女這個態度,想來是招人好感的。

  可惜的是,她面對的是琅琊王七的婢女,不管她怎麼的笑語嫣然,幾個婢女都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態度恭敬中透著從容,不見高傲,也沒有回話。

  陳微一邊輕聲說笑著,一邊像個小女郎一樣四下打量著。

  就在這時,她瞟到了陳容。

  一對上陳容,陳微反射性的一僵,轉眼,她以最快的速度擠出一個討好的諂笑來。她剛剛走出一步,看著她的陳容淡淡地收回目光,提步繼續向前,留給陳微一個高傲而貴氣逼人的背影。

  陳微呆呆地看著陳容離去的身影,她張了張嘴,想要叫住陳容。一眼瞟見她高不可攀的背影,那話便給哽在了咽中。

  這時,一個婢女走到她身後,微笑道:「還請稍候,我家大人與人有約。」

  婢女的聲音恭敬中透著疏冷,陳微怔怔地回頭,她在那婢女的眼中看到一種居高臨下的溫和。這種溫和,她實在見得太多太多了,多得她自己也數不清了。

  明明外面流言四起,憑什麼她那個卑微的族妹,還表現得這麼高不可攀?便是她身邊的婢女,也一個一個的如皇妃般高高在上?

  陳容她一個孤身在此,雖有王七寵著,可對她不喜的,是天下第一大家族,是整個建康城的貴人,她不是應該很無助,很希望有親人朋友前來相伴嗎?

  陳容走了幾十步,一眼便看到前方的堂房中,站了十幾個熟面孔。

  坐在左側尊位的,是她的兄長,兄長的後面站著平嫗等人。

  最先看到陳容的,是尚叟,他叫了一聲,「女郎。」剛剛叫出口,他一眼瞟到陳容的婦人髮髻,不由嚅了嚅。

  尚叟的聲音,提醒了房中眾人,嗖嗖嗖,十數雙目光都向陳容看來。

  陳容大步上前,她來到陳家大兄面前,盈盈一福,仰頭說道:「大兄。」

  叫到這裡,她眼中有點濕潤,啞著聲音,陳容對著憔悴不堪的陳家大兄說道:「大兄,是阿容不好,阿容的人護衛不當,致使大兄有了此禍。」

  她的聲音真有點澀痛,望著憔悴蒼黑,瘦得不成人形的陳家大兄,陳容不由有點後悔:若不是自己逼迫大兄,大兄就不會在臨死前面臨喪子之痛。他,不知能不能活過下個月啊!

  不過陳容的性格,不是一個喜歡沉浸在悔意中的人,馬上她又想道:不行,得向七郎說說,找他要一個名醫給大兄看看。

  陳家大兄伸出雙手,他扶著陳容,澀聲說道:「不,與阿容無關。是為兄有眼無珠,竟不知道那賤婦惡毒至此。」

  他的聲音充滿了沉痛和悔意,還有極度的噁心厭惡。陳容抿著唇連連點頭,道:「大兄,你千萬要挺住。」頓了頓,她小心問道:「她,那婦人,怎麼樣了?」

  一提到休棄的妻子,陳家大兄臉上的肌肉,便急劇的跳動起來,那瘦得不成人形的臉上,也漲得紫紅紫紅,咽中咯咯地一陣痰響。

  陳容嚇了一跳,連忙握著他的手說道:「大兄,大兄,大兄。」

  在她的連聲叫喚下,陳家大兄終於安靜了點,他啞聲道:「那惡婦她,得了一個貴人的庇護。」他恨聲道:「我動她不得。」

  陳容低聲說道:「不用在意,這事我來想法子。」

  陳家大兄狠狠點著頭,說道:「阿容,這婦人該死。」

  「好,我一定把她抓來,交由大兄處置。」

  陳容說到這裡,扶著他的手,低低說道:「大兄,你一定要撐下去,要活得好好地……便是沒了兒子,你還有妹子啊。有大兄在,阿容才能過好啊。」

  她這話不是安慰陳家大兄的虛話,在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女兒,都活在家族父兄的榮光下。陳容已離開了家族,又無法依靠父兄,所以世人才對她走到今天這一步,嘖嘖稱奇。

  陳家大兄怔怔抬頭。

  他睜大雙眼看著陳容,木然的盯著她,好一會,他自言自語道:「是啊,我是阿容的兄長,她很難的,我要幫她。」唸到這裡,他揚起巴掌,在自己的臉上狠狠甩了兩個巴掌。

  轉眼間,兩個清晰的巴掌印浮現出來。

  再抬頭時,陳家大兄那渾濁的眼中,終於有了一些亮光。

  在身後僕人們的相顧而笑中,陳容的眼眶紅了:這便是她的親人啊,就算最悲痛,最落魄,只要有可能,他都願意替她遮風擋雨。

  陳家大兄的情緒一穩,眾人心頭大鬆,又閒聊了半個時辰後,陳容看向平嫗等人,在嘻笑中,眾人說了別後的事。

  那一日,陳容走得太匆忙,眾人來不及驚慌,王弘已派人說明了她的去路。不過,他們是不慌,建康城中的人,卻在有意的、無意的尋找她。便是陛下,也派人來垂詢了二次。

  「不知陛下是怎麼想的,在第二次派人垂詢,得知是王弘把陳容帶走後,隔天便送了十個美少年過來,住進了他賜給陳容的莊子。

還別說,那十個美少年,雖然人人出身寒微,可個個長相高雅俊美,風姿不凡,才情更是不俗。

自他們進駐莊園後,竟有無數的女郎、小姑流連於莊子之外,她們傾聽著莊園中傳來的琴音笛樂,陶醉不已。

有一天,那個與王弘齊名的謝鶴亭也驅車來到她的莊子,與其中一個美少年相談甚久。那一次,莊子笑聲不斷,煞是熱鬧。」

  交待到這裡,平嫗小小聲的看著陳容,說道:「女郎不知,你那莊子,已成一景,莊子裡的樂音,莊子外的女郎們,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圍觀。」

  說到這裡,平嫗見陳容發著呆,臉色有點奇怪,不由問道:「女郎,女郎,你怎麼說?」她一邊叫著女郎,一邊看著陳容的婦人髮髻,幾次想要換口,還是猶豫了。

  陳容回過神來,她笑了笑,心中暗道:還有如此盛況?看來那十個美少年中,很有一些不凡的。把這樣的人送給九公主,好似太便宜她了。不行,得跟七郎商量一下。

  在陳容的胡思亂想中,平嫗期期艾艾半天,終於問出了眾人最想知道的事,「女郎,你,你與七郎他?」鼓起勇氣,平嫗看著她的髮髻,問道:「七郎,可是給了女郎名分了?」

  嗖嗖嗖,十數人都看向陳容,便是一直低著頭的陳家大兄,也在向陳容看來。

  陳容笑了笑,她搖了搖頭,道:「無,這事你們不用管了。」在眾人不解的眼神中,她信手扯下髮釵,解去髮髻,淡笑道:「這是建康,此刻梳這個髮髻,是不妥。」

  她輕描淡寫的把髮釵收入袖中,便這般披著滿頭緞子般的秀髮,盈盈站起。

  站起來,背轉身,陳容輕笑道:「大兄,嫗,我們走走罷。」

  陳家大兄還在恍惚中,平嫗等人已齊聲應道:「是。」

  廣袖飄搖,陳容提步向陳微所在的地方走去。

  走在她的後面,眾人望著她曼妙美好的身影,突然的,一個婢女說道:「我家女郎,有月季之艷,有蓮花之姿,真真是一個貴人了。」

  她這話說出了眾人的心思。不過幾個月不見,她們赫然發現,現在的陳容,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有一種上流貴族才有的風儀。看來,陛下對她的看重,真讓她脫胎換骨了。

  她們不知道,有所謂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在與王弘朝夕相對中,他那天生的貴族風度,已深深地感染了陳容。

  以往,她遠遠卑微於他,他對她的態度中,於溫柔中又有著微渺的居高臨下,所以陳容無法自信。

  而這幾個月,卻是陳容得了皇帝寵信,王弘在擔心之下把她帶離的,在相處時,王弘更時不時的表現出他的醋意,和平等相待的溫存。

  來自最重視,最愛的人的尊重,實是無上靈藥,無形中,陳容已把那份高貴自信,刻入骨子裡,表現在舉手投足中。

  陳容領著一行人來到花園湖泊處,她側過頭,與陳家大兄說了幾句話後,命令道:「去把那婦人叫過來。」

  「是。」

  婢女領命離去後,不一會,陳微怯怯弱弱的身影,出現在陳容的視野中。

  見到是她,平嫗訝異的低噫一聲。

  她正準備詢問陳容,一眼看到她悄立風中的身影,那話便嚥了下去:這一次見到的女郎,不知為什麼,竟讓她不敢像以前那樣隨意,那樣輕佻的想說就說了。

  陳微遠遠地便看到了陳容,也看到了站在她身後的眾多熟悉面孔。

  咬了咬唇,陳微的腳步沒有停。剛才,她也想過離開,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離開,現在的陳容已不是往昔的她,自己沒有資格任性了。

  陳容靜靜地注視中,陳微來到她身前,她剛剛擠出一個笑容,想要親近的寒暄一句時。對上陳容的眼神,卻不自覺的福了福,低下頭叫道:「見過光祿大夫。」

  一句話出口,陳微大悔:不是想好了的嗎?怎麼一開口卻把彼此的關係,弄得這麼生疏了?

  陳容點了點頭,清而靡軟的聲音懶懶地響起,「多禮了,坐罷。」

  這是一種上位者的語氣。陳微心中暗怒,卻無奈何輸在了氣勢上。她只得應了一聲,退後兩步坐上榻。

  陳容沒有入坐,她轉過身,眼望著湖水,靜靜地問道:「你找我?」

  「是。」陳微應了一聲,她在心中對自己說了幾句話後,抬頭看向陳容,笑意盈盈地喚道:「阿容……」剛喚到這裡,陳容打斷她的話,「叫我光祿大夫。」

  陳微一噎,笑容也是一僵。

  見她啞住了,陳容回過頭來。

  她盯著陳微,笑了笑,輕聲問道:「你這次來,是想問我冉閔的事?」

  陳微聞言,連忙搖頭,她以一種急促的語氣說道:「不是,才不是。那個粗魯的匹夫已與我無關了。阿容你不知道吧,我父親答應了,會找機會跟那人斷絕他與我的關係。」

  在陳容愕然的,瞪大的雙眼中,陳微笑了,她抿著唇,輕輕說道:

  「昔日,阿容不要他,現在,我也不要他了……阿容你不知道,自決心與他斷了後,我整個人都像活過來了一樣。哎,以前的我怎麼就那麼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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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打殺由我

  見到陳容瞪大雙眼,似傻了呆了一樣的看著自己,陳微眨著眼,喚道:「阿容,阿容?」

  她直叫了好幾聲,陳容還處於呆愣中。

  ……她真不知道,陳微會這麼輕易的放棄冉閔。她不是愛他至深麼?她,她愛得那麼深啊。

  兩世啊,以陳元對她的寵愛,就算嫁不得冉閔,也可以嫁給別的士子的。可她不顧名節,不顧一切,便是做妾也要跟在冉閔身側。

  陳容的眼前,清楚的浮現出前世時,陳微面對冉閔時,那永遠含情脈脈,永遠以他為天的模樣。她,明明愛得那麼深的

  她看著陳微,此刻的她,臉色潤澤了,目光也晶亮有神,與上次相見是神態迥然不同,很顯然,陳微的話是發自肺腑的。

  可越是這樣,陳容便越是不明白了,那麼深的,那麼刻骨的愛戀,為什麼說拋就可以拋?當初不顧一切也要得到的人和感情,為什麼轉身就可以遺忘?

  ……她上一世時,便是輸在這樣的陳微手中麼?

  想著想著,陳容的唇角浮起一抹苦笑來。

  陳微詫異的看著陳容,眼前的族妹,那表情相當奇怪呢。

  抿著唇,陳微再次歡笑著喚道:「阿容,阿容?」

  這一次,陳容回過了神。她低頭向她看來,恍惚迷離的問道:「你為什麼不要他了?」

  陳微笑了,她輕快的說道:「因為阿容也不要他了啊。他一個粗魯匹夫,雖然勇武俊美,可建康城中滿大街的貴族,都比他高雅……」

  陳微剛說到這裡,陳容便低低地,徐徐地說道:「冉將軍乃是堂堂丈夫,天下間比他高雅的男人,不多。」

  陳微正說得歡,沒有想到陳容會這樣為冉閔辯護,不由呆了呆,剩下的話也給卡在咽喉中。

  她張口結舌的望著陳容,一臉的不敢置信……這個阿容,不是不要冉閔的嗎?她為什麼還要這麼讚美他?

  呆了呆後,陳微眼角瞟到了一人,瞬時,她的聲音微提,以一種驚訝的,不敢置信的語氣高叫道:

  「啊,阿容你為什麼要這樣讚美石閔?他明明只是一個粗魯匹夫的,這建康裡的貴族,不說別人,便是你家七郎,那便是他連提鞋也不配的。」

  陳微堪堪說到這裡,陳容便果斷的喝道:「閉嘴。」

  她抬起頭,厭惡的盯著陳微,冷冷說道:「陳微,你不要忘記了,你嘴裡這個粗魯匹夫石閔,曾是你誓死追隨的丈夫。」

  在喝令得陳微臉孔變紅後,陳容低歎一聲,徐徐地說道:「七郎自是好男兒,冉閔他,也是真丈夫。兩人都風骨錚錚,沒有什麼連提鞋也不配的說法。」

  陳容說到這裡,聲音一暗,頗有點疲倦,「阿微,當初你那般愛他、敬他、重他,此刻,就算你決意離去,也不應該詆毀於他……你愛過他啊!」

  陳微在陳容直直地盯視中低下了頭,她嘟囔道:「那時我不懂事嘛。」

  嘟囔到這裡,陳微突然抬起頭來,她對著陳容大叫道:「你那時不也是一心想嫁他嗎?後來怎麼也不要他了?阿容,石閔這人粗魯,鐵石心腸,我受夠他了難道不可以?」

  叫到這裡,她的目光一直,慢慢地,她的雙眼浮起了水霧,表情帶上了幾分幽怨苦澀,絞著衣角,陳微咬唇,期期艾艾說道:

  「阿容,我……如今我父兄不得力,阿琪、阿茜她們又容不下,天天對著我喝罵取笑,我已無處可去。你,你能不能……」

  在陳容的冷眼直視中,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陳容磕頭不已,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泣道:「阿容,請你收留我……求你。」一邊說,她一邊砰砰砰地給陳容磕了幾個響頭。

  再抬頭時,陳微額頭青紫一片,額前的頭髮也散落兩頰,這樣的形像,配上她含著霧氣的大眼,可憐兮兮地模樣,當真說不出的讓人憐惜。

  陳容冷眼看著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只見陳微雙膝著地向前爬出幾步,她爬得很快,轉眼便爬到了陳容身後。

  在陳容愕然轉頭中,只見她抱著一片白色袍服,淚珠兒欲墜不墜的仰望著,楚楚動人的求道:

  「七郎,求你跟阿容說說,讓她收留我。我保證乖乖地,保證待在角落裡誰也不礙著。我願意當阿容的奴婢,當她的僕人,給她做牛做馬。我只求她給我一條活路啊。」

  一邊說,她一邊額頭點地,再次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被陳微扯著袍角的,正是王弘。

  他靜靜而立,含笑的瞅著陳微。在她的磕頭不止中,他微微躬身。

  伸出手,輕輕抬起陳微淚水橫流的小臉,王弘好不溫柔的問道:「你想留下來?」

  陳微雙頰暈紅,淚眼迷離的望著王弘,連連點頭。她的雙眼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亮晶晶地:七郎他竟然彎下他金貴的身軀,以他無暇無塵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難道,他也喜歡自己?

  咬著唇,陳微吸了吸紅通通地小鼻子,她眼中的水霧更濃了。

  陳微低低泣道:「是,是,我已無處可走。阿容她以往與我交好,我們是最親最好的姐妹啊。她要不給我活路,我可怎麼辦?」語氣幽怨,模樣嬌美如梨花。

  「是這樣啊?」

  「是,是,便是這樣。求七郎垂憐,求七郎允許。」

  王弘直起腰身,他轉過頭看向陳容,雙眼微瞇,似笑非笑,「原來阿容一心想嫁冉閔啊?」聲音低而淺,宛如春風拂面。

  陳容見他說的是這個,不由有點哭笑不得,她瞪了他一眼,提步向陳微走來。

  走到王弘身側,陳容突然提起腳,朝著撲閃著淚眼,楚楚動人的望著王弘的陳微,便是重重一腳踢去。

  陳容本有武技在身,又事出突然,這一腳,那是直中陳微的心窩。只聽得「砰」地一聲,陳微的身軀如風中敗絮一樣向後拋出,拋出三、四步後,重重地撞上一棵大樹。

  「叭」地一聲,陳微的身子在撞上樹幹後,猛然向前一撲,直滾了幾滾,才慢慢停下。

  這一幕,極暴力。

  一時之間,坪中變得鴉雀無聲了。院落中的婢女、僕人,一直生活在優雅著稱的貴族圈裡,哪裡見過這樣的婦人?一時之間都是張目結舌,話都說不出了。

  陳容似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何等惡毒之事,她大步向陳微走去。看到她又朝陳微走去,平嫗幾人都張了嘴,想要叫住陳容。便是一側的王家僕人們,也是個個側過頭,露出不忍目睹的模樣。

  這些人中,只有王弘是雙手負於背後,似笑非笑的看著這一幕。

  陳容走到陳微面前,她伸出腳,一足踏在扭動掙扎著要爬起的陳微身上,陳容盯著她,冷冷說道:「冉閔將軍居然納了你這樣的婦人,當真可憐。」

  她用腳尖抬起陳微淚水與泥土,還混著血液的臉,冷冷地,厭惡的問道:「陳微,在南陽時,你以七郎的名義,約我出遊,陷我於死地?」

  這話一出,不止是陳微,便是有著不滿的平嫗等人,都瞪大了眼,專注的傾聽著。至於王弘,這時也是笑容一收,眉頭暗蹙。

  陳微瞪大眼,血淚交加的臉上儘是驚駭,她白著臉看著陳容,尖叫道:「你胡說。」

  轉眼,她的眼中已是淚水汪汪,咬著唇,陳微恨苦的瞪著陳容,叫道:「阿容,我不過是前來求你收留。你不願意就直說不願意啊,為什麼你要這般折辱於我?」

  她說到這裡,使勁的咳嗽起來。饒是一身塵土,她捂著胸口,虛弱的咳嗽的模樣,也有一種弱不勝風的美。

  咳了兩聲,不等陳容回話,陳微仰起臉,淚水緩緩流下雙頰,「阿容,以往我對你如何,難道你心中無數?你怎能這般狠毒,這麼無情?」

  她虛弱的看著陳容,一臉的無力和被冤枉的酸楚。說到這裡,她轉頭看向王弘,如杜鵑啼血般求道:「七郎七郎,世人都說你溫柔寬容啊,求你了,你勸勸阿容吧,求求你,求求你。」

  回答她的,是陳容的冷笑聲。

  她雙手一拊,「啪啪」拍起掌來,清脆的拍掌聲中,陳容哧地一笑,似悵惘,也似譏嘲的說道:「阿微當真手段不凡啊。」

  一語落地,她腳下用力,重重踩在陳微的胸口上,陳容淡淡說道:「你也不必求七郎了。」

  她居高臨下的盯著陳微,冷漠,高傲的說道:「求他也無用。阿微,我陳容,是陛下親賜予光祿大夫,憑我的身份,打死一個你,那是無人敢置一詞。」

  這一下,陳微似是呆了。

  她轉過頭來,張著嘴呆呆地看著陳容,不敢置信的看來。

  她看到了冷漠的,高高在上的陳容,也看到了依然含笑,笑容如春風,卻一直置之不理的王弘,看到了靜靜候著,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眾僕……

  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的正常,正常得彷彿陳容說的話,是天經地義的……什麼時候起,她竟這麼卑微了?什麼時候起,她在陳容的面前,渺小如塵埃了?

  這個認知,來得太突然,太令人不敢置信,太可怕。

  因此,陳微只是張著嘴,呆呆地看著陳容,看著陳容,慢慢地,她的臉色越轉越白。

  陳容見狀,冷冷一笑,她腳下一踐,在令得陳微當真咳嗽幾聲後,陳容盯著她,靜靜地問道:「在南陽時,我與你還算相安無事。你為了什麼要那般害我?」

  她望著陳微,等著她的回答。

  陳微卻是眼神渙散的看著陳容,嘴一張便不停的咳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陳容直直地盯著她,見到陳微確實精神恍惚後,她蹙起眉頭。

  收回腳,陳容拂了拂衣袖,命令道:「抬出去,扔到街上。」

  「是。」兩個護衛應聲上前,他們抬起陳微,便向外面走去。

  直到他們把陳微抬得老遠,陳微還是一動不動,眼神渙散的瞪著陳容。

  當陳微的身影徹底消失時,陳容慢慢轉頭看向王弘。

  王弘嘴角一揚,輕笑道:「為何不殺了她?」

  陳容也是嘴角一揚,她陰狠的說道:「何必殺她?建康城只有這麼大,她又是殘花敗柳之身,能逃了還是能攀附上貴人?便讓她如喪家之犬一樣的活在世上,不是很好嗎?」

  陳容這話一出,平嫗和陳家大兄等人,嗖地轉頭,不安的看向王弘:阿容她竟然這麼不掩飾自己的狠毒,也不知王弘他容不容得下?

  在他們不安的眼神中,王弘卻是哈哈一哂,他也不說什麼,便這般衣袖一拂,飄飄然的向外走去。望著他不著塵埃的身影,平嫗等人面面相覷,不知要不要鬆一口氣。

  陳容轉眸看向陳家大兄,微笑道:「大兄,此間事了,到我的院中一述吧。」一臉的雲淡風輕,似乎剛從花園歸來,哪裡還有半點剛才的狠惡?

  陳家大兄傻傻地點著頭,跟在陳容的背後,向前走去。

  陳容一邊穿花拂柳而過,一邊說道:「大兄,你的身體可好?」

  問了好久,也沒有聽到陳家大兄的回答,陳容回過頭來。

  對上陳容的注視,陳家大兄黑瘦的臉突然綻開一朵笑容,他歡喜的望著陳容,啞聲說道:「今日為兄才知道,王七郎對阿容你,當真,當真看重。」任由她為所欲為,任由她處置陳微。

  原來,他的阿容在天之驕子的王七郎面前,竟是這般的隨意,自在,還有自我呢。這種自我,便與當初在平城時,小小地庶出的阿容,在嫡出的自己面前時一樣。

  他的阿容,原來是這麼一個有福的人。

  陳家大兄好生欣慰的,歡喜的看著陳容。不過他傷心太久,現在這般笑著,怎麼看怎麼僵硬。

  陳容見到大兄的笑容,也是一笑,她轉過頭,對一個婢女說道:「你去問一問七郎,附近可有名醫?我大兄身體不適,需請人診治一番。」

  在陳家大兄的連連揮手,連連說不用中,那婢女響亮的應了一聲,轉身離去:剛才的那一幕,不止是陳家大兄看了感慨,她們看了也感慨。

  似乎直到現在,她們才知道,這個光祿大夫,在自家郎君心目中的地位之高。因此,她這聲回答,格外恭敬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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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謝鶴亭和美少年阿竟

  一個時辰後,大夫便來了,出乎陳容意料的是,大夫診脈後說,陳家大兄除了因喪子引起的肝鬱脾虛,心神損耗,再無其它問題。

  在陳容的再三追問下,他更是一口肯定,陳家大兄並沒有隱藏的,會導致生機喪失的疾病。

  這一下,陳容怔住了。不是病,難不成上一世大兄之死,另有別情?

  想到這裡,她馬上安排兩個護衛秘密保護陳家大兄,才送他與平嫗等人出府。

  在王弘的府中,陳容這一次,直閉門不出的足待了兩天。

  第三天下午,一個太監奉旨前來,卻是陛下召她參加皇室之宴。因王弘早有交待,陳容便爽快的答應了。

  沐浴更衣後,陳容穿上一套鮮艷奪目的紅裳,坐在馬車上,向皇宮駛去。

  當馬車駛近宮城時,馬車開始川流不息的前來。這些馬車主人彼此打著招呼,相互談笑,都是朝宮城駛去。

  陳容的馬車走在一側,開始還不招人注意,漸漸地,注意的人越來越多,投來的目光也越來越多。

  在一雙雙好奇的,饒有興趣的,或者含著譏嘲的目光中,一輛馬車從後面駛去,桓九郎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光祿大夫,光祿大夫。」

  陳容應了一聲,緩緩掀開車簾,露出面容。

  她這一露頭,嗖嗖嗖,好幾十雙目光都向她看來。幾乎是看到她的那一瞬,所有的聲音都凝了凝,直是停滯了這麼一息半息的,喧囂聲才再次響起。

  桓九郎瘦削白淨的臉上,也露出一抹驚艷,他笑著說道:「我從不知,你這婦人著紅裳,直是動人心魄。」

  讚歎中,他靠近陳容。歪著頭,將陳容上上下下認真的盯了一遍,桓九郎深深吸了一口氣,陶醉的閉上眼,喃喃說道:

  「美,美,確實是美,不過換了一襲紅裳,便張揚至廝,燦爛至廝,直如日落西山,彩虹照雨。」

  建康的美人雖多,可彼時以高雅清淡為美,女人們著裳,都偏重素淡之色。便是有人著了紅裳,那也是摻了大量雜色的。很少有人如陳容這般,穿著紅得毫無雜色的裳服招搖過市。

  事實上,便是有人這般穿了,可那些人也沒有陳容這般奪目的艷光,這麼精緻妖嬈的五官和媚惑氣息。

  因此種種,她才在第一眼,便令得這些名閱艷色的人都給震住了。

  身為名士,桓九郎說起話來,那是肆無忌憚,讚美起一個人來,也是肆無忌憚。不過這時刻,眾人都露出與他一樣的眼神。

  好一些司馬氏的子弟,更是目光灼灼地盯著陳容,暗中盤算,回府後叫家裡的女人也穿上這紅裳,賞上一賞。

  望著桓九郎,陳容微微一笑,她目光晶瑩而溫柔的望著桓九郎,在馬車中福了福,漫聲喚道:「數月不見故人了,故人安好?」

  「好,好得很。」桓九郎應了幾聲,再次向陳容靠近,直到兩輛馬車相貼在一塊,他湊過頭來,壓低聲音說道:「這次之宴,滿城貴介,獨獨少了七郎。」

  這點王弘可沒有跟她說過,陳容一凜,壓低聲音問道:「我當如何?」

  「肯定有人為誰,無論何時,你需維護七郎顏面。」陳容點頭應是。

  這麼兩句話,後面馬車駛來,桓九郎的馬車只得繼續向前駛去。望著依然候在角落裡的陳容,桓九郎笑道:「大夫之艷可傾城也。」一句話說出,他哈哈一笑,驅車離去。

  陳容望著他的背影,嫣然一笑,驅車跟上。

  宴會設在宮城外的一個大殿中。陳容細細看來,發現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年輕的貴族,不見年長者的身影。

  轉眼間,馬車在廣場停了下來,陳容在婢女的扶持下,緩步走下馬車。

  再一次,她一走下馬車,便有無數雙目光被凝住。

  陳容嘴角含笑,漫步向前走去。這時刻宴會剛剛開始,那些高等貴族們,正游貫而入。陳容身份不顯,自是走到道旁樹下候著。

  彼時正是黃昏,她著一身艷紅的華服,這般站在樹下,金光縷縷,點綴在她晶瑩艷麗的臉上,點綴在她完美的身段上。

  風一吹來,便拂起她那如火燒雲一樣的長袍廣袖,一時之間,眾人直覺得眼睛都灼得睜不開了。

  在陳容的後側二百步處,也有幾十雙目光向她看來。這些人,圍在外圍的是一些大世家的女郎們,被她們圍著的,是七、八個俊美的,風姿各異的少年郎。

  眾少年男女情不自禁的向陳容看了又看,看著她,女郎們扁了扁嘴,滿臉不屑:這個風流道姑真不愧風流之名,長相當真騷媚……

  不屑歸不屑,她們第一次發現,自己在對上這種騷媚世俗的艷光時,會有一種震撼,會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就在腹誹之時,一個女郎輕聲喚道:「謝郎,你這是往哪裡去?」

  嗖嗖嗖,數十雙目光同時回過頭來。

  在女郎們的注目和不解下,長腿俊美,膚色白中透著健康的淡棕色的謝鶴亭,長袖翩然,如仙鶴般優雅走出,向陳容靠近。

  謝鶴亭長身玉立,頗有一種世人皆濁,唯他風姿高舉的凌雲之勢。他一走動,便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大步走到陳容面前,謝鶴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淡的喚道:「光祿大夫?」他的聲音也好聽,有一種冰與冰相擊的冷和清徹。

  陳容也不行禮,只是微微一笑,應道:「是。」

  謝鶴亭直視著她,說道:「我有一個好友在你府中,可否轉讓給我?」

  陳容早在他出現時,便猜到是這一件事。她是要求過王弘,把一些上不了層面的美少年送給九公主,那幾個優異的,另做安排。

  不過現在還不到三日之期,她也不知道九公主的府中,現在是不是變得非常熱鬧。

  面對謝鶴亭冷淡的目光,冷淡的要求,陳容一笑,她歪著頭,做出尋思狀。

  謝鶴亭眉頭微蹙,他向後招了招,喚道:「阿竟,你過來。」

  聲音一落,一個美少年領著幾個不輸於他的美少年提步朝兩人走來。這幾個美少年一走,眾人眼前一亮,私語聲,又少了三分。

  不一會,四個美少年走到了謝鶴亭身後。陳容歪著頭,望著站在他身後,這幾個形姿各異,但都是俊秀清徹的少年,有點啼笑皆非:看這架式,我都成了前朝賈太后那樣的貪淫之婦了。

  在陳容向他們打量而去時,幾個美少年也在盯著陳容。盯了幾眼,最靠近謝鶴亭的那個瘦長白淨,眉目俊秀,雙眼如電的美少年阿竟扯了扯他衣袖。

  謝鶴亭回過頭去,在那少年的示意下,兩人向旁走出幾步。

  不一會,一陣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入練過武後,耳目較文弱的建康人要靈敏的陳容耳中,「鶴亭,她便是光祿大夫麼?」

  「是。」頓了頓,謝鶴亭冷淡的聲音傳來,「你悔了?」

  好一會,那美少年才說道:「是。」

  他朝著陳容瞟了一眼,壓低聲音,溫溫軟軟的說道:「這婦人,眉雖稍黑卻明徹,眼波流轉只見嫵媚不是**,唇軟而厚,說明其心善而重情,鼻頭也挺秀不見前勾,心腸實是不惡……」

  他嘮嘮叨叨的說到這裡,謝鶴亭打斷他的話,「你喜歡她?」

  美少年低下頭來。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低低地,果斷的應道:「是。此女風情惑人,是我魂夢中最喜好的那種。」

  他說到這裡,抬頭看向謝鶴亭,又說道:「既是心善重情之人,便易控制。便是控制不了,脫身也易,不至被她欺凌了去。鶴亭,佳人難求,我想一試。」

  見謝鶴亭沉吟,他又喚道:「鶴亭,我的志向與得到這個婦人,並不相沖。」

  謝鶴亭盯了他一眼,轉過身向陳容走來。

  來到陳容面前,他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淡淡說道:「無事了,你可以進去了。」

  一語吐出,陳容不由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馬上,她收起笑容,道:「好。」提步向裡面走去。

  她竟是從善如流,沒有被侮辱的憤怒,也沒有見到大美男的花癡,更沒有見到大貴族的不自在。

  目送著那一團離去的火紅,謝鶴亭呆了呆,他顯然也沒有想到,陳容會這麼好的脾氣,連出言譏諷幾句,反駁幾句都不曾。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謝鶴亭淡淡說道:「這婦人不錯。不過王七癡迷於她,你要得到她,甚是不易。」

  身後的美少年微微一笑,一派閒適的回道:「便是待在她那莊子,賞賞美人吹吹笛,也是人間樂事。」

  「隨你吧。」謝鶴亭丟下這一句,衣袖一甩,朝著殿中走去。那美少年阿竟沒有跟上,出席這樣的宴會,他還沒有資格呢。

  站在樹蔭下,目送著陳容飄入殿中的身影,阿竟低低吟道:「有美人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不知為什麼,聲音一落,他的唇間便溢出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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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紅裳也是氣勢

  陳容大步向殿中走去。

  彼時夕陽雖好,殿中依然是燈火輝煌,衣香鬃影,香氣流蕩。

  陳容是跟在眾貴族之後踏入的,與外面一樣,她在進入時,殿中安靜了,無數雙目光向她看來。

  陳容有備而來,心中底氣很足,她嘴角含笑,纖長修直的頸項,挺出一種優美的弧度。

  正當眾目睽睽,四下議論聲悄然而起時,突然的,殿前的正中,傳來一陣清脆的拍掌聲。

  「啪啪」地掌聲中,一人大笑道:「好,好一個光祿大夫。世人都愛白雲,唯卿獨喜夕陽,一身紅裳,極盡妖嬈,極盡妖嬈啊!」

  那人大笑著,推開榻幾,大步向陳容走來。

  他皮膚白淨,容貌秀雅,可不正是陛下?

  見到皇帝,陳容微笑著盈盈一福,喚道:「臣參見陛下。」

  「免禮。」

  皇帝走到陳容身前,朝著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突然嘿嘿一笑,問道:「阿容當真好膽。嘿嘿,朕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女人敢把紅裳穿成這樣。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皇帝放聲大笑。

  就在他的大笑中,角落裡,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陛下有所不知,這紅裳,還是那慕容恪為光祿大夫備下的……想當日,光祿大夫一襲紅裳,坐於烈火之下,當真萬軍辟易,眾胡俯首。」

  那人譏笑到這裡,嘎嘎而樂。

  不等皇帝開口,陳容已轉過頭去。

  燈光下,她便這般笑盈盈地看著那個瘦削,臉上敷粉的貴族,嘴角一揚,陳容慢條斯理的說道:

  「閣下好眼力啊,身在建康,胡人軍中,慕容恪身邊的事,也這般清楚……連我這衣裳是慕容恪備的都知道。」

  她笑得極優雅,目光晶瑩溫潤,語氣也有著王弘慣常的輕緩從容。可這樣輕緩從容的語氣,說出的話,卻是咄咄逼人,不止是咄咄逼人,其中蘊含的意思,更是直中要害。

  那貴族張著嘴,一時愕在那裡。就在這時,他身後一人大笑道:「正是正是,坻言,你這信口開河的本事,可越來越了得。哈哈哈。」

  笑聲一起,四面八方傳來一片附和的笑聲。

  眾人注視下的陳容,卻是嘴角含笑,眼神冷漠。這時刻的她,清楚的聽到後側角落裡,傳來幾個低語聲,「這琅琊王氏的內部,可真出問題了。」

  「是啊。看這王坻言和這婦人的表情,便可知道了。」

  陳容只聽了這兩句,便轉過頭來看向皇帝。四目一對,皇帝便朝她拋了一個媚眼。

  嘻笑著,也不顧四下紛紛投來的目光,皇帝像個頑劣的孩子一樣湊近陳容,問道:「那些美少年,可有見過,可合心意?」

  陳容哪裡料到他會在這種場合,一開口便說這個?愣了一下,她苦笑起來。苦笑著,陳容借由低頭的動作,向皇帝湊近少許,無力的回道:「有王七在,臣實不敢歡喜。」

  皇帝悶聲悶氣的,同樣小聲的問道:「你太也差勁,朕好心助你,你連見也不敢見?」

  陳容輕哼一聲,細細地,不滿的說道:「陛下以為,以王七之能,他會允許我見?」

  皇帝想了想,認真的點著頭,道:「倒也怪不得你。」他顯得有點鬱悶,尋思一會,又問道:「那他有何所應?」

  陳容低笑道:「惱極怒極,氣極鬱極。」

  八個字堪堪吐出,皇帝便是放聲大笑。不顧四周貴族越來越瞪大的雙眼,皇帝得意的,滿足的大笑一通後,衣袖一拂,向著主榻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的命令道:「光祿大夫便坐朕的身側。」

  陳容應了一聲,提步跟上。

  轉眼,宮婢們便在皇帝的後面擺上了一張榻幾,給陳容坐下。

  在坐下的那一刻,陳容清楚的看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中,有好一些都很顯失望。

  皇帝拿起酒斟喝了兩口,便有一個太監走到他身後,低聲說道:「陛下,該走了。」

  皇帝聞言,把酒斟一放,嘀咕道:「真是掃興。」他站了起來,甩著衣袖向外面走去。

  皇帝一動,眾人同時行禮,恭敬叫道:「恭送我皇。」朗叫聲中,皇帝越走越遠。

  陳容知道,這樣的宴席,皇帝都只是走走過場……不管多隨便的皇帝,他在,便有一種權威,會使得臣子們放不開。因此,皇帝在什麼樣的宴會待多久,都有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

  但是,陛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卻與她私聊幾句,相談甚歡,最後還讓她坐在主榻之側……他所表現出的態度,便是對她最有力的保護和肯定啊!

  陳容心中暗暗感激,繼續好整以暇的坐在主榻上。

  這時,謝鶴亭等人走了進來,又引起了一片喧囂。

  喧囂中,一個陳容遠遠見過的司馬室的王舉起酒杯,向著陳容叫道:「光祿大夫,如此場合,風流謝郎都來了,怎不見你的伴伴王七?」

  一語落地,笑聲四起。

  伴伴兩字,是宮中對食的太監、宮女們相互稱呼的,用在這裡,極盡輕薄。

  陳容抬頭。

  在一眾或大笑或譏嘲,或同情不安的眼神中,陳容好脾氣的看著那人,極溫軟,極認真的說道:「閣下錯矣,伴伴是宮中賤人喜用的稱呼呢。」

  她眨了眨眼,神態有點天真,也有點嫵媚,「我觀陛下甚好,要不,我求一求陛下,讓他許你在宮中待一陣,看看宮中之人的生活?」

  她說得溫柔卻是極盡譏諷,直是要這人當太監。

  因此,哄笑聲四起。

  陳容說完這句話後,把手中的漿水一放,喃喃自語,「倦矣,可歸矣。」她可不擅長這種口舌之爭,再坐下去只能出醜。還是及時退場的好。反正她這次來的目的已經達到。

  看到陳容杯子一放,便是衣袖一振,準備返回。一個女郎捂著嘴笑道:「光祿大夫真真風流之人也。想來則來,想去則去,便是被胡人睡上數日,也容光煥發,艷色更勝往時。」

  這聲音一出,另一個青年大笑道:「是極是極。只是可憐的那王七郎,他殺得了建康王,可那上萬胡人,難道他也能殺了個乾淨?」

  這話更是惡毒,直指王弘是為了陳容的名節而殺了建康王的,更說陳容被數萬胡人睡過,這種侮辱,真真極盡惡毒之能事。

  陳容的身軀一顫。

  剛剛走出一步的她,慢慢停下腳步。

  陳容回過頭去。

  回著頭,紅衣勝火,艷光逼人的她,在燈火通明中,素白著臉,雙眼烏黑幽亮的盯著那人。

  她身量窈窕優美之極,便是這般靜靜地看著那人,那姿態,也極盡清貴。

  在她的目光中,不少人憐惜的想道:這樣的美人兒,何必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她難堪呢?

  陳容靜靜地盯著那人,好一會,她幽幽說道:「閣下莫不以為,以王七郎的尊貴高傲,還能容下一個被千人枕,萬人騎過的女子?」

  她抬起頭,目光穿過眾人,看向殿外的天空,悠然說道:「雖落入胡人手中,然,在我言語相激之下,慕容恪許了我尊嚴。」

  那人嘴一張,正要冷笑時,陳容打斷他的話,笑了笑,聲音如風般自在而驕傲,「這一點,世人相不相信,我都不在乎。只要他信我,便夠了。」

  聲音落地,她廣袖一拂,漫步向外走去。那艷麗得像火焰般的紅裳,宛如天空燦爛綺麗的晚霞,直是灼得眾人眼睛生疼。

  好一會,桓九郎冷笑的聲音響起,

「別枉作小人了。若不清白,她一個婦人敢這般自信?只是早就以淚洗臉,容顏似鬼了。若不清白,王七郎會容忍得她?只怕早就把她放手,讓她回她的道觀去了。」

  他的冷笑聲,引起了好幾個人的反駁。

  不過這些人的反駁並沒有力道: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婦人是何等的張揚妖艷,她一襲紅裳,直是燦爛得滿殿女郎都無顏色……若真是被胡人睡爛了,她哪裡還有可能這般自信?

  在這種講究容止的時代,陳容那一襲紅裳,那悠然燦爛的笑容,讓所有人都不自覺的相信,她真是清白的。

  本來,陳容一個風流道姑,她清不清白,也不是那麼要緊……重要的,只是她落入的是胡人手中。

  被下賤的胡人睡爛了的女人,再怎麼美麗,再怎麼身份高貴,也都卑污如泥,而她如果真被胡人睡了,戀上這麼一個卑污如泥的婦人的王弘,那也是可笑的。

  光此一項,就可以讓他淪為上流社會的笑柄。

  陳容踏出了大殿。

  一出殿門,她便輕輕吐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她在迎上來的婢女的扶持下,向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剛剛走出幾步,一個聲音便喚道:「陳氏阿容。」

  陳容回頭。

  她對上了那個叫阿竟的美少年。正要詢問,那美少年抬著頭,神秘一笑,「我叫蘇竟,你可記下了?」

  陳容挑眉,她說道:「我甚疲憊,君有事,以後再述。」說罷,她回過頭來。直到上了馬車,她也沒有再向那個阿竟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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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五章 賜婚

  陳容的馬車返回了王弘的居處。剛剛踏入院落,她便看到院落中,榻幾上,那個慵懶斜倚,宛如畫中人的郎君。

  陳容一看到他,眼睛一彎,笑容滿面。她連忙下了馬車,急急向他跑來。

  跑到他身後,陳容歡喜的說道:「七郎,七郎。」她咯咯一笑,壓住得意低聲說道:「我成功了,那些人應該不會指著我滿口胡說了。」

  她歪著頭,雙眼彎成一線,等著王弘的肯定。

  王弘慢慢回過頭來。

  他目光晶瑩的望著她,手中酒斟朝她輕輕一晃,王弘一笑,低而溫柔的說道:「蘇竟如何?」

  蘇竟?

  陳容先是一怔,轉眼她嘴唇一揚,忍笑道:「那人啊,我都沒有看清,他……」

  她話還沒有說完,王弘點了點頭,他優雅的把酒斟朝幾上一放,淺笑道:「那就好……剛才他被人打暈了,今天晚上,他會出現在九公主的床上。」

  拿眼瞟著陳容,他眼波斜飛,媚意隱隱,「我聽阿容的,十個都送給九公主,實是便宜了她。因此,那四個有志向一點的,我給了九公主,另外六個,我送到了謝氏阿碧的床上。

嗯,今天晚上,王估與謝碧兩人,應該會在謝碧的閨房中行敦倫之事,若是在他們中間再加幾人,想來相當好玩。」

  陳容聽著聽著,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張著合不攏了。

  她的腦海中,浮現了那日街道中所見的景像。那謝氏阿碧,分明是個驕傲的女郎,這,這事?

  她呆了呆,嚅嚅說道:「這樣做,會不會影響到你?」她衝到他面前,仰頭望著他,問道:「會不會招來謝氏的報復?」

  「謝氏的報復?」

  王弘雙眼一瞇,笑得格外優雅,「我王弘,便是可欺的麼?既然膽敢欺我,自當想到我王七郎,也會欺負回去。」

  陳容輕聲問道:「你真不要緊?」

  王弘盯著她,慢慢點頭,微微一哂,「不要緊。」

  得到他這三個字,陳容鬆了一口氣,她側過頭想了想:

  我真是糊塗了,那謝碧與王估偷歡,七郎他都知道,還視人家閨房如自家大堂,還準備在人家歡好的那一片刻,送上六個人光溜溜地人過去……他的勢力大著呢,還操什麼心啊?

  她想明白這點,不由咯咯笑了開來,「那明日,豈不是很熱鬧了?」陳容眼珠子一轉,又道:「可惜的是,大家一猜便會知道,這事是你做的。」

  「那可不然,我一孤家寡人,怎麼有這能耐?說不定是有人見我要倒了,借此來陷害於我。」王弘的聲音悠然傳來。

  陳容回頭向他看去。看著他,她轉眼失笑,「是,想是有人準備落井下石,趕盡殺絕。不過想是想得好,只怕那些喜歡七郎,推崇七郎,對七郎抱著莫大指望的人,容不得這種事存在。」

  聲音一落,王弘朝她眨了眨眼,伸出中指在唇前輕輕一噓,他牽過她的手,「走走罷。」

  陳容快快樂樂的伸出手,牽住了他的。

  走了幾步,陳容絮絮叨叨起來,

「七郎,我夢中見到大兄是一個月後病死的。不過也不是我見的,是我那大嫂告訴我的。可我讓你指來的大夫看了,他說我大兄好著呢,沒有病。我便讓兩個人看著大兄,防著他發生意外。」

  她又說道:「陛下昨日跟我聊了你呢。」想到昨晚上皇帝那得意的樣子,陳容便忍俊不禁。在王弘的盯視下,她咯咯笑著把她與皇帝的對話述了一遍。

  說完那『惱極怒極,氣極鬱極』,王弘冷笑一聲,道:「我沒有。」

  他別過頭,嘴唇微噘,冷冷地說道:「以後不准說這種話。」

  陳容朗聲應道:「是。」一字吐出,她咯咯笑了起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陳容起得大早,她坐在院落裡,婢女派出了四個,都是去探聽外面的風雲變化。

  不一會,一輛馬車駛入了府中。

  那馬車直衝而來,在經過拱門時,它沒有停下,而是長驅直入。

  轉眼間,馬車停到了院落裡。車簾不掀,馬車中謝鶴亭那冷而動聽的聲音傳來,「王弘,出來。」

  喝聲清徹傳出,陳容一驚,連忙大步走出。

  她剛剛走出,謝鶴亭便是縱身一躍,跳下了馬車,他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裡,盯著陳容身後,「那笑面賊呢?」

  陳容回道:「謝家郎君來得太遲,七郎出門了。」

  「出門了?是避禍去了吧?」他盯著陳容,冷笑道:「那賊做了好事,溜得倒快。」

  陳容哪裡容得他人指責王弘?當下顰著柳眉,不悅的說道:「謝家郎君,有這樣登門罵人的道理嗎?」

  謝鶴亭昂起頭,他冷冷地說道:「那你就得問一問那笑臉賊做過什麼事了?」他一咬牙,喝道:「蘇竟不過與你說了一句話,他就把他送到那骯髒所在,這笑臉賊當真心狹得可以。」

  事發了?

  陳容心中咯噔的一下,做出驚訝的樣子,叫道:「你說什麼?」

  謝鶴亭斜睨著她,冷冷地解釋道:「你沒有聽懂?那妒性奇重的王七郎,把蘇竟送給了九公主。這種事,你難道不知情?」

  他咄咄逼人而來,這種冰冷的語氣配上他本身具有的氣勢,直是讓人不由自主的心虛。

  陳容也小小地心虛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微微垂眸,淺笑道:「謝家郎君過矣,你怎知這件事是七郎所為?」

  「呸!」

  謝鶴亭虛唾一口,冷冷說道:「世人不知道他王七郎,我卻是知道的。只是以往他沽名釣譽,做起事還有所顧及。現在行事,當真無法無天得很。」

  他盯著陳容,聲音一提,喝道:「我與蘇竟交好的事,你不曾說給那笑面賊聽?」這句不是問話,是肯定。

  陳容在他的逼問下,傻傻地點了點頭。

  謝鶴亭重重一哼,自言自語道:「以那賊的能耐,便是你不說,他也知道的。以他的才智,自有千百種法子解決此事,可他竟如此不給我顏面,還真肆無忌憚。」

  說到這裡,他從衣袖中掏出一塊黃色的布來,把那布朝著陳容一拋,在陳容連忙接住時,他冷冷說道:「我已向陛下請了聖旨,半個月後,許光祿大夫與蘇竟完婚。」

  陳容剛剛接住這聖旨,便聽到這驚天巨響。她張著嘴,一動不動的瞪著謝鶴亭,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謝鶴亭也不等她反應過來,衣袖一甩,縱身跳上了馬車。當馬車轉身時,他冰冷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告訴王弘那廝,他要敢做出行刺之事,我就撕了他那層假惺惺地皮。」

  丟下這一句,謝鶴亭揚長而去。

  直到謝鶴亭走出老遠,陳容才反應過來。她氣得臉孔通紅,朝著那馬車恨聲罵道:「謝鶴亭,你把我陳氏阿容當成什麼人?」

  應在她以為他不曾聽到,便是聽到也不會回答時,謝鶴亭冷冷地聲音從馬車中傳來,「當你是王弘的女人,他讓我不痛快,我便讓他不痛快。」

  陳容瞪著那馬車,一時都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朝著那冷面賊甩上一馬鞭。

  在陳容的憤怒中,王弘一直沒有回來。而外面的街道中,已是越來越熱鬧。

  聽著那一陣陣喧囂聲,陳容見婢女們久等不歸,自己又因為賜婚的事實在煩躁得不行,便咬了咬牙,換了一身男裝,戴上紗帽,帶上兩個護衛連馬車也不坐便朝外走去。

  一走入街道,陳容便發現今天似是比往時熱鬧,往時是馬車居多,現在是行人如流水。要不是她聰明步行出行,坐馬車根本走不動。

  走了一陣,她見到一個漢子剛滔滔不絕的說完一大通話,連忙上前,朝著那人一禮,陳容啞著聲音問道:「閣下,發生了什麼事,這般熱鬧?」

  那漢子轉向她,咧著黃牙說道:「你不知情?」他眉飛色舞的說道:「這麼大的事,你都不知道麼?」

  陳容誠實的搖了搖頭。

  那漢子嘿嘿一笑,撫著疏疏落落的黃鬍說道:「那你可知道陳氏阿容,那個被陛下封為光祿大夫的風流道姑?」

  怎麼扯到了她自己?

  陳容心下大亂,她連忙點頭,道:「知道。她怎麼了?」

  「她啊,大伙不是傳她被胡人折辱了嗎?錯了錯了,她根本就沒有被折辱。奶奶的,這個婦人美艷還勝過陰麗華,怎麼胡人就放過她了呢?

我跟你說啊,這婦人可真是美,嘖嘖,那個艷麗多姿,媚骨天生,實是一等一的禍水。若不是她,謫仙一般的王七郎,何至於倒道逆施?寧可拋棄大好前程也要得到她?」

  見陳容聽得耐心,那漢子搖頭晃腦的說道:「不過話說回來,王七郎又不是皇子皇孫。他自己都說了,王氏族長之位是一塊腐肉,他自己喜歡美人不喜歡權位,真算不得什麼。」

  聽到這裡,陳容有點不耐煩起來,她催促道:「快說正事。」

  那漢子朝她一瞪,道:「這就是正事啊。」

  不會吧?

  陳容也瞪大眼看著他。

  這時,旁邊一個聲音插入,

「說起那王七郎,還真是可惜了。他憑著二千人,便可從領著上萬軍馬的慕容恪手中救回光祿大夫。實是智勇無雙啊。這樣的人不為朝廷所用,不為蒼生立命,實是讓人氣惱。」

  聽到這裡,陳容真不耐煩起來。

  也就是這時,前方喧囂大作,一個響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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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陳容之死?

  在眾人齊刷刷回頭中,那人大呼小叫道:「王謝風流門第果然風流之極。」一聽到這人提到王謝門第,眾人齊刷刷向他湧去。

  被圍在中央,那人得意的叫道:「你們猜他們是怎麼一個風流法?哈哈。那謝氏阿碧與王估郎君,還有六個美少年大玩床第之事,被人給撞了個正著。」

  這話一出,眾人大噪。這本是個風流荒唐世道,貴族也罷,皇室也罷,在大庭廣眾行那風流之事,實是太尋常、太應該的。

  不過王謝世家有點不一樣,這兩個大世家,幾乎每一個嫡系子弟,都有詩集流傳於世,他們參加集會,都有一手拿得出來,讓世人仰望的琴棋書畫的絕活。

  而他們的風骨和清雅,與才華一樣為世人所矚目。

  所以,在別的貴族那裡絕不稀罕的風流事,在這兩家裡,就稀罕了。何況,這謝氏阿碧與王弘以及王估之間的婚約之事,正是眾人關注的熱點。

  嘩然中,眾人哄笑起來。一人叫道:「竟有這般妙事?怪不得人家王七郎不要她了。」

  這人的叫聲,提醒了眾人。四下議論聲大作,「是啊是啊。」

  「這謝氏阿碧與王估,倒還真是風流一對,快活一對啊。」

  「哈哈,人家王七郎多半是知道了謝氏阿碧是風流之人,這才成全了她與王估。」

  在這此起彼伏的叫聲中,那傳播消息的幾人,不約而同的封鎖了,與謝氏阿碧和王估一起風流快活的美少年,原是皇帝賜給陳容的。

  ……從慕容恪手中把陳容救出後,王弘的名聲,以貴族們難以想像的速度在百姓間傳播。百姓們不會如腐儒一樣痛責王弘重美色而輕大義。

  縱使心中有點微詞,可對百姓們來說,最重要的消息是,王弘能夠打敗胡人中最強大的軍神,他能夠救治這個天下。

  於是,下意識中,他們想要保護王弘和他所喜歡的陳容。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大叫道:「不止不止呢,聽說那九公主也被人撞破,與三個少年滾成一團,風流快活著。」

  這一次的聲音更大,可他的聲音最大,那話也是很快的淹沒了……公主睡幾個男人,算什麼奇聞?這百數年來,哪一批公主中,沒有出過這等事?

  笑聲中,哄鬧聲中,眾人還在談論著謝碧與王估的風流美事,且越傳越離譜。

  陳容傾聽了一會,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

  從這些流言中看來,王弘的形象完全正面。偶爾有幾個人叫出那六個美少年的來歷,也是很快就被淹沒。看樣子,庶民們完全一面倒的支持王弘,都在大肆取笑謝碧和王估的醜事呢。

  她帶著護衛,在人群中擠了一個時辰,傾聽著流言散播的過程。聽得差不多了,她轉過頭說道:「我們回吧。」

  「是。」

  三人向王弘的府第走回。剛剛走到回府的巷道裡,一個聲音突然傳來,「陳氏阿容。」

  這聲音十分熟悉。

  陳容順聲回頭。

  只見巷道的黑暗處,停著一輛馬車。此刻,一個女子正掀開車簾下了馬車,向她走來。

  這女子面目秀雅,只是頭髮有點凌亂,裳服也被扯破了一些。對於注重儀容的貴族們來說,她現在很不檢點。

  這女子,正是九公主。

  一看到她,陳容便下意識的看向她身後,見到那馬車旁只孤零零地站著一個護衛,她這才鬆了一口氣。與陳容一樣,那兩個護衛也鬆了一口氣。

  九公主走到了陳容面前。

  她抬起頭,認真的看著陳容。這真是認真,比她以往的每一次,都要認真得多。

  直直地盯著陳容,九公主素白著臉說道:「是他做的,對不對?」

  陳容一怔。

  九公主牢牢地盯著她的雙眼,又說道:「我知道他會做出這種事,你用不著隱瞞。」

  陳容眨著眼,疑惑不解的問道:「公主在說什麼啊?」

  九公主淒然一笑,低啞的說道:「是他,是他。他不喜歡我,他只喜歡你。我許了親事,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可我的人殺了你大兄的兒子,令得你傷心,他就在意了。是不是?」

  陳容聽到這裡,臉一冷,沉默了。

  九公主的唇也是蒼白的,她啞聲說道:「他把那幾人扔到我的榻上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燃起那合歡迷香?我的清白啊,被四人……他不喜我,何必這般害我?」

  陳容依然冷著臉,她淡淡說道:「公主視人命都如草芥,如今只是失了個身,算得了什麼?」

  「算得了什麼?你竟拿我與賤民相比?」九公主仰頭一笑,淚水滾滾而出,「我是為了他才守身至今的……他怎麼能這樣對我?陳氏阿容,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陳容依然冷著臉,她盯著九公主,恨聲想道:讓你失身還是輕的,如果有可能,我倒想廢了你,讓你也知道那些賤民之痛。

  陳容的冷漠,讓激動中的九公主漸漸平靜下來。

  她伸手按在胸口好一會,再次抬頭時,目光中不見淚水,只有恨意。

  她恨恨地瞪著陳容,淒然的,喃喃地說道:「他如此無情,那就休怪我心狠了。王弘,王七郎,我要讓你這一生都活在痛苦中。」

  九公主的聲音很低,陳容只見她唇瓣嚅動,只聽到其中幾個音節。具體說什麼,卻是不明白的。

  說完後,九公主瞪著陳容的眼神中,凶光大作,幾乎是突然的,九公主右手一晃,一柄寒森森地短劍,從袖口脫落而出。

  陰暗的巷道裡,寒光瞬時刺入陳容的雙眼。

  陳容一驚,她反射性的向後一退。堪堪退出一步,九公主便是向前一撲。她衝得極快極猛,而且,動作熟練,顯然練習過無數次。

  九公主朝著陳容一衝一撲,便逼近她的身側。與此同時,她右手一掠,手中匕首呈弧形掠出。

  這一掠,寒光如閃電,極快、極猛、極準確。

  這一掠,站在後面的兩個護衛同時大叫出聲,他們瘋狂的衝出,用身體撞向九公主的手。

  可是,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九公主此刻的每一個動作,何止練習過千百遍?再加上她是含著恨意全力一擊。因此,饒是陳容連連後退,對她可能有的反應都瞭如指掌的九公主,還是一步也不落後的進逼著。

  每一下匕首劃出,那寒光都劃破了陳容的一片衣裳。每一下風聲響過,都有一物飄然落地,或是頭髮,或是碎布。

  陳容堪堪退出三步,便驚出了一聲冷汗:九公主手中所持的匕首,其利吹毛斷髮,竟是無上神兵。

  就在陳容急速後退,冷汗如雨,瞳孔縮小時,九公主倏忽一閃,整個人如游龍一樣閃到了她的右側。然後,她手中匕首伸出,閃電般的刺向陳容的胸口。

  電光火石中,刺骨的寒意已襲上了陳容的肌膚。

  就在這時,從巷道的另一側,從雙方護衛都搆不到的角落裡,突然飛來一塊小小地石頭。

  那石頭很小,力道也不大,它重重擊在匕首上,也只是令得那匕首向旁一歪。然後,「噗」地一聲,匕首重重地插上了陳容的右側脅部。

  血,如噴泉般湧出。

  九公主行動極為迅速,她一得手,便果斷的倒退幾步,她冷眼看著低著望著傷口,想把那刀抽出,卻又不敢的陳容。

  冷冷地說道:「不必猶豫了,你儘管抽吧,反正我這短刀上,塗有劇毒。」

  兩個護衛剛剛撲到陳容身側,便聽到這麼一句話。瞬時,兩人的臉色,齊刷刷變得雪白一片。

  這小刀上塗有劇毒?

  陳容臉色一白,她身子晃了晃,幾欲撲倒。

  九公主得意的看著她,看著她身後的護衛,放聲一笑,說道:

  「怎麼樣?絕望了吧?陳氏阿容,你好好看看四周吧。哦,我忘了告訴你了,這種毒啊,叫無憂散。中了它的人,可以像沒有中毒一樣的活上一個月。」

  她湊近陳容,低低笑道:「我要讓王弘看著你慢慢死去。」

  說罷,她站直身子,輕蔑的斜睨著陳容身後的兩護衛,對上他們痛恨的,憤怒的目光,她嫣然一笑,扭著細腰說道:

  「怎麼?想殺了我?想咬死我?來啊。不用怕,我不過只是個公主,殺了我,最多是你們全家陪葬,還牽連不到九族。」

  話一出,兩護衛同時喘息起來。他們咬得牙齒咯咯作響,卻正如九公主所說的那樣,根本不敢上前。

  而這時,搖搖晃晃的陳容動了。

  在血流如注中,她向九公主艱難的走來。

  仰著越來越蒼白的臉,陳容清艷精緻的臉上,帶著一抹笑。

  看著她走近,九公主的臉上也帶著一抹笑。不過她的笑是得意的,是愉悅的。盯著搖晃的陳容,她甚至向她走出了一步。

  九公主走到陳容面前,她湊近她,朝著她的臉上輕輕吹了一口氣,低低笑道:

  「陳氏阿容,你是不是很恨,很悔?很無力?告訴你,殺死你這個所謂的光祿大夫,我最多被皇兄關半月禁閉……

對了,來年給你上墳時,我會告訴你,你的情郎王弘,總共愛了你幾個月。嘻嘻,你要不要現在猜上一猜?我猜最多半年,他便會另有新歡。」

  堪堪說到這裡,九公主聲音便是戛然而止。與她低頭的動作同時傳來的,還有三個驚叫聲。

  九公主低著頭,看著正正地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柄匕首。這匕首,在一息之前,它還插在陳容的脅下。可現在,它被陳容抽出,以閃電般的速度,插在了她的胸口上。

  它插得如此深,雖然有點偏,可它插得真是太深了,直是只露出了一個金製的柄。

  這時,輪到陳容笑了。

  她虛弱的笑著,蒼白的臉上燦爛如花。右手輕輕一動,在九公主噴出一口鮮血後,陳容抬起頭,朝著她臉上吹出一口氣,低聲說道:

  「莫非公主忘了調查?我陳氏阿容,是真殺過人的……你呀,真是天真,你怎麼能離一個手中見過血的敵人這麼近呢?」

  見到九公主張著嘴,咽中不停的咕著血沫,陳容笑得很歡,「公主原本是想,你就算殺了我,也無人奈何得你吧?對不起,你現在要失望了……我自己給自己報了這個仇了。」

  她說到這裡,九公主嘴一張,噴出好大一口鮮血來。

  望著眼神飛快渙散的九公主,陳容虛弱的喝道:「叫人,叫人來看……給七郎免禍。」

  兩個護衛飛快的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們含淚看著陳容,聲音一提,同時嘶叫道:「殺了人,來人啊,殺人了啊——」

  這嘶叫聲遠遠傳出,此刻街道中又是熱鬧之時。一時之間,無數腳步朝這邊湧來。

  「噔噔噔」地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明明是響亮的,令得地面震動的腳步聲,在陳容聽來,卻是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遙遠。

  看來,是血流得太猛了。陳容慢慢地,無力的捂上傷口:我不能倒,我現在,還不能倒。

  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在感覺到四周變得熱了後,陳容啞著嗓子,瞪大渙散的眼神盯著被那護衛扶著,直直站立的九公主。慢慢一笑,虛弱的說道:「九公主殿下。」

  這個稱呼一出,四周驚呼聲一片。

  陳容已聽不到了,她張著嘴,笑得很歡,很冷,「你剛才刺了我一刀,現在,我用你刺我的刀,還了你一下……」

  說到這裡,陳容的聲音明顯的變弱,變得無力。她所有的力氣,在這一刻也是迅速的消退。

  慢慢地,在眾人的驚叫中,在一陣驚恐的嘶叫聲中,陳容向後仰去。她落入一個懷抱中。

  瞪大渙散的雙眼,陳容望著那模糊的臉孔,伸出血淋淋地手,輕輕撫上去。她唇動了動,低低地,喃喃地說道:「七郎,七郎……人是我殺的,與你無關。你不需要報仇,不要招禍。」

  聲音一落,她撫在那臉孔上的手便垂落一側。

  扶著她的青年,低下一張染血的,俊美之極的臉。這人卻是謝鶴亭。剛才陳容倒下時,他下意識的衝出人群,在兩個護衛伸手之前,扶住了陳容。

  低頭望著臉如金紙,雙眼緊閉的陳容,謝鶴亭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慢慢地,他雙眼一閉,眼角沁出一滴淚水,吐出的聲音,沙啞,不再那麼冰冷,

「王七郎,你是對的,比起這個婦人,王氏族長那位置,真是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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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屍體歸宮

  謝鶴亭說到這裡,回頭喝道:「去,急喚原真人。」

  這原真人,乃是本朝出了名的大夫,因醉心修道之術,又名真人。

  一個謝氏僕人急急應了一聲是,跳上馬車急急朝外衝去。

  而謝鶴亭已攔腰抱起陳容,朝著王弘的院落走去。他腿長,行步如飛,轉眼便衝入門內。

  這人行事,果斷俐落,直到他抱著陳容走出,兩護衛才急急跟上。

  謝鶴亭一把陳容放在床上,便命令道:「有百年老參嗎?」

  一個僕人連忙應道:「有,有。」

  「拿來。」

  「是。」

  轉眼,一隻放在玉盒中的老參送到了謝鶴亭面前。他瞟了一眼,命令道:「一半用竹刀削成細片,另一半熬煮,要快。」

  「是,是。」

  不一會,一疊參片擺在了謝鶴亭旁邊,他伸手拈起一片,放向陳容的嘴裡。見她唇閉得緊緊地,謝鶴亭想也不想,把她的嘴唇一分,便塞了一塊參片進去。

  見到陳容含著那參片,謝鶴亭站了起來。他深深地盯了一眼陳容,轉身就走。

  見他要走,僕人們不由慌了,一僕不安的喚道:「謝家郎君,這,你要離開麼?」

  謝鶴亭瞟向他,冷冷說道:「我已盡力。」

  他提步朝外走去。剛剛走到台階上,一輛馬車急急衝來,那馭夫一見他,便大聲叫道:「稟郎君,事態緊急, 屬下恰好碰到了吳大夫,便把他請來了。原真人我已讓小三另行去請了。」

  謝鶴亭點了點頭,他停下腳步,目送著那馭夫扶著一個白鬍子老頭走下馬車,目送著他走入了房中。

  盯著那安靜之極的房間半晌,謝鶴亭冰冷的聲音傳出,「吳大夫,傷勢如何?」

  直過了一會,吳大夫歎息的聲音傳來,「不妥。」

  謝鶴亭聞言,眉頭深深蹙起,他怔怔地望著那在風中寂寞搖晃的房門,低下頭,喃喃說道:「真是可惜。」

  他慢慢轉頭,大步離去。

  謝鶴亭堪堪走出王府大門,便看到一隊皇家衛士氣勢洶洶地走來。

  望著他們,他停下腳步。

  謝鶴亭何等身份?眾皇家衛士一見是他,連忙側身行禮。

  謝鶴亭一動不動,他冷冷地盯著他們,徐徐說道:「光祿大夫傷得很重,恐有不測。」

  說出這句話後,他昂起頭,冷漠的丟下一句,「她雖殺了九公主,可她自己也是性命不保……況且,是九公主對她行刺殺之事。諸位,此事王七知曉後,怕難善了,你們還是回去吧。」

  丟下這一句,他也不再多說,轉過身大步走遠。

  望著他的身影,眾衛士面面相覷。其中一人低聲說道:「謝家郎君所言極是,我們還是不要攪和其中。」另一人也說道:「正是,謝家郎君都替這個光祿大夫說情,我們摻和不起啊。」

  一陣沉默後,那走在最前面的首領咬牙說道:「我們回去。」他抬起頭,低聲說道:「離開建康,靜等事了。」

  他知道,如果這般空手回到宮中,不是受嚴厲的苛責便是被人再次打發前來。只有走了避開此地,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些衛士都是聰明人,相互看了一眼,提步朝著王弘的府第繼續前進。一入府中,在王家眾僕人嚴陣以待中,一人開口問道:「側門何在?」

  一僕傻傻地指了指東側,「在那。」

  眾衛士點了點頭,大步朝側門走去,轉眼間,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眾僕眼前。

  而這時,那處巷道裡,已是喧囂震天,幾個護衛慘白著臉,哆哆嗦嗦的抬起九公主的屍體,把它放上了馬車。

  然後,他們簇擁著馬車朝皇宮走去。

  馬車後面,跟著長長地隊伍,不管是庶民,還是聞風而來貴族們,都張望著這輛馬車,議論聲不絕於耳,「是被光祿大夫殺死的。」

  「光祿大夫親口說了,是九公主拿刀刺殺她,你看那插在胸口上的短刀,就是九公主用來殺人的利器。」

  「這九公主一慣驕橫,又自小愛慕王七,多半是妒忌殺人。」

  「什麼多半,明明就是。」

  「那光祿大夫呢?情形如何?」

  「受了很重的傷呢,怕是難好。」

  一陣陣議論聲,很輕,悄然而來,卻陰魂不散。他們一直簇擁著九公主的屍身,向皇宮走去,直到載著屍體的馬車進入了宮門,直接向陛下理事的宮殿駛去。

  馬車駛離了,人群沒有散開。眾人還是三五成群的堵在那裡,低聲議論著。

  要說這一天,還真是驚心動魄啊,先是聯姻的王謝兩人出現了風流事,現又是九公主喪命當場,被王弘所傾慕的光祿大夫生死不知。

  九公主的屍體一入玉乾宮,一陣奔跑聲混合著嚎哭聲驚天動地的傳來。卻是一個中年美婦像瘋魔一樣衝了過來。

  眾宮婢急急跟來,一邊跑一邊叫道:「太后,太后,請節哀順變。」

  兩個宮婢剛剛湊近,太后便是重重一甩,令得其中一個宮婢朝後一倒,險些撞上了隨之而來的皇后娘娘。

  就在太后衝到馬車旁,撲在九公主的屍體上啕啕大哭時,皇后也趕到了,她用手帕拭著淚水,一邊嗚咽一邊扶著太后輕聲安慰,「母后,還請節哀。嗚嗚嗚……」

  兩女這麼一哭,眾宮婢也是淚如雨下。而這時,馬車滾動聲,腳步聲還在不斷傳來。

  轉眼間,幾人年輕秀雅的男子走下馬車,圍了上來。他們都紅著雙眼,一臉傷心的勸著太后和皇后。

  在這種兵荒馬亂中,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這腳步聲一傳來,悲泣中的眾人便是一頓,他們回過頭來,退後幾步,朝著來人躬身行禮。

  那人走到了太后身後,他低聲喚道:「娘,你別傷心。」

  這幾個字剛剛吐出,正在悲哭中的太后哽咽聲便是一止。她抬起頭來,向著驅車而來的護衛們厲聲喝道:「誰,是誰殺了我兒?啊?是誰殺了我兒?」

  太后的喝聲,嘶啞淒厲,宛如夜裊之啼……當朝這麼多公主,僅有二、三位公主得寵。而九公主得寵的原因,便是因為,她是當朝太后的親女。

  嘶叫中的太后,理也不理皇帝,甚至連正眼也不向他看一眼。

  在太后的喝叫聲中,眾護衛臉色蒼白,渾身顫慄,他們撲通一聲齊刷刷跪倒在地。

  護衛們額頭點著地,在太后尖利的喝叫聲中,一個護衛膝行一步,顫聲說道:「是,是光祿大夫。」

  「光祿大夫?哪一個光祿大夫?」

  那護衛伏地不起,顫聲道:「是,那個叫弘韻子的道姑,她俗家名字是陳容。」

  「是個女人啊?」太后尖利一笑,陰森森地說道:「我不管她的背後是誰,去把她拿來,我要把她千刀萬剮,好給我兒陪葬。」

  太后說到這裡,見到眾護衛依然伏地不起,尖利的嘶叫道:「怎麼?哀家的話你們也不聽?」

  這時,皇帝上前一步,低聲說道:「母親,孩兒已派人前去捉拿了。」

  太后依然沒有理他,只是聲音不再那麼尖利憤怒,「怎麼還沒有拿來?啊?」

  就在這時,一陣奔跑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太監跑到眾人面前,他行了一禮,尖聲說道:「稟陛下,前去捉拿光祿大夫的眾衛士,跑了。」

  跑了?

  這兩字一出,全場愕然。

  太后倒吸了一口氣,她尖笑道:「好,好得很,連衛士都跑了……這光祿大夫,好大的面子。」

  皇帝卻皺著眉,他沉聲問道:「怎麼會跑?」

  那太監已被憤怒得近乎瘋狂的太后嚇得說不出話來。見到皇帝發話,他顫抖了一陣,緩了一口氣才回道:「聽說,他們與謝家郎君鶴亭見了面,聽了他幾句話後才跑的。」

  「什麼話?」

  「奴才不知。」

  皇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時,又有一個太監跑來。他大聲說道:「稟陛下,王弘的府中傳來回信,那光祿大夫被九公主一刀刺中要害,流血過多,生死不知。」

  頓了頓,那太監又補充道:

  「那大夫還說,九公主的刀上所塗的毒,名喚『綿綿無休』,此毒見血之後無藥可解,令人痛極一月後才會斷氣。那光祿大夫便是今日不死,也活不過這一月。」

  這太監的聲音一落地,太后尖利的笑聲便嘎嘎地傳來。她尖笑道:「好,好,我兒做得好啊,做得好啊。」

  她咬著牙,厲聲叫道:「讓那婦人痛上一個月再死?好,好藥。不過她死了,可不能便宜了她的家人,來了,把她的親人查出來,全給哀家殺了。」

  一直皺眉尋思的皇帝,這一下回過神來。他走到太后身後,說道:「母親,這樣不妥。」

  「怎麼不妥?」太后終於回過頭去,她陰森的盯著皇帝,尖聲叫道:「是不是那個淫婦是你封的,被你睡過你就捨不得了?」

  這聲音極不客氣,而且極粗俗。

  皇帝眉心跳了跳,他盯著太后,徐徐說道:「光祿大夫,是王家七郎的心上人。」

  見到太后又要尖叫,他繼續說道:「便是那謝家郎君鶴亭,也維護於她……母親,九妹刺殺了人家,人家垂死時還擊,算不得大錯,罪不當累及家人。」

  說到這裡,皇帝也不等太后開口,便回頭命令道:「好了,烈日之下,別讓九妹魂魄不得安靜。去,把九妹抬回靈台,請眾真人為她頌福吧。」

  命令一下,眾人齊聲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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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八章 王弘歸來

  消息傳到孫衍耳中時,他正在城外。顧不得長者在場,他翻身上馬,掉轉馬頭便向城中急馳而去。

  衝到城門處時,正是夕陽西下,在城門關閉的最後關頭入了城,心急如焚的孫衍,卻被潮水一樣的人流給堵得無法策馬。

  跳下馬背,牽著韁繩急急朝前走去,在撞倒行人無數後,孫衍來到了王弘的府第外。這時,暮色已深,天地已暗。

  府門外,各色人流時有出沒,府門卻是緊閉,輝煌的燈火配上悄然無聲的院落,有一種讓人害怕的平靜。

  孫衍把馬匹一丟,翻身跳上圍牆。

  他堪堪落地,四面八方衝出十幾個護衛,他們手中刀劍森森,同時急喝,「誰?」

  喝聲一落,他們看到了滿頭汗水的孫衍的臉,同時一叉手,他們喚道:「原來是孫家郎君。」他們自然知道孫衍為何而來,相互看了一眼後,便向後退去。

  孫衍大步朝著陳容所在的院落衝去。

  轉眼間,他便跨入了拱門,人一衝入,他便是一個箭步扣住了一個婢女的衣襟,提起她急聲問道:「阿容何在?」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她人可好?」

  那婢女被他這樣提著,頸項勒住,臉孔漲得通紅,只知道手足亂舞,哪裡還能回答他的話?

  就在這時,齊齊湧出的幾個婢女和護衛,同時看向孫衍身後,同時行禮,喚道:「郎君。」

  郎君?王弘回來了?

  孫衍嗖地回頭。

  堪堪回頭,一道風便從他的身邊刮過,轉眼間,那道白色的身影已捲入了台階處,捲入房中。

  看到王弘入內,孫衍連忙甩開那可憐的婢女,急急跟上。

  兩人這般衝入,衣袂帶著一股風也飄入房中,瞬時,珠簾叮叮作響,紗幔四下飄飛,香爐中的裊裊清幽,也隨之搖晃不已。

  孫衍幾個箭步衝到床榻旁,他剛伸手掀向床簾,一眼看到走來的王弘,手卻僵住了。

  王弘臉很白,非常之白,這種雪白的臉色,配上他幽深的雙眼,在這昏暗的房中,直讓他有點心驚。

  在孫衍瞪大的雙眼中,王弘走到了他旁邊。王弘沒有看向他,他專注的,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床榻,伸出拉向床幔的手,在不停的顫抖,顫抖。

  他的手顫抖得非常厲害,好幾次抓住了那紗幔,卻無法使力把它拉開。孫衍見狀,手一伸,替他把紗幔扯開。

  兩人同時低頭,看向床榻。

  床榻上,雀金被下,陳容的臉灰敗如金紙。她睡在那裡,雙眼緊閉,櫻唇微抿,一隻白嫩肥腴的手,還緊緊扣著被角。

  燈火和燭光照在她的臉上,明明暖黃的色澤,可不知為什麼,卻讓她生生地染上了一分讓人心驚肉顫的寧靜。

  慢慢地,王弘軟倒在榻前。

  他顫抖的伸出手,費了好大的力氣,那手才伸到陳容面前。剛要碰觸,他的手便是一縮,好一會,那手才再次撫上了陳容的臉。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溫柔的,小心翼翼地游移在她蒼白的唇瓣上。

  孫衍也伸出了手,他卻是扣向了陳容的腕脈。摸了一陣,他的臉色鐵青的轉向王弘,壓抑的,哽咽的吼道:「你是怎麼看著她的?王弘,你怎麼連個女人也保護不了?啊?」

  他吼叫著,唾沫都飛到了王弘臉上,可他彷彿根本沒有聽見,只是小心翼翼地撫著陳容的唇,撫上她挺秀的鼻。

  孫衍怒極,伸手便向扯向王弘的衣襟。

  就在這時,王弘動了,他抽回手,雙手捂在臉上,低下了頭。一滴,二滴,淚珠無聲的從他的指縫中沁下,無聲的滴落地板上。

  孫衍呆了呆,他直到這時才發現,王弘那一襲白裳,早就變成了泥衣,他的手指指節處,又青又腫又有血跡斑斑,那是勒緊了什麼東西才有的痕跡。

  王弘雙手捂著臉,淚如雨下,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淚流得這般洶湧,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這情景怎麼讓人如此淒涼?

  孫衍垂下伸出的手,嘴唇動了動,最終低喝道:「哭什麼哭?人還沒有死呢。」

  他轉過頭,向著外面喝道:「都死到哪裡去了?大夫怎麼說?」

  喝聲暴烈,卻無一人回答。

  孫衍大怒。

  就在這時,王弘低啞的,帶著淚意的聲音傳來,「出來。」

  見他終於不哭了,孫衍連忙回頭看來。這一看,他便是一愣:

  面前的王弘,俊美無瑕的臉上,依然容色照人,眼神晶瑩清澈,姿態優美高貴,若不是身上還是一襲泥衣,若不是眼中還有淚意,他幾乎以為,剛才那個近乎失控的男人,並不是他。

  王弘聲音一落,一個黑衣人便出現在角落裡。

  王弘低著頭,一眨不眨的看著陳容,低啞的說道:「她說了什麼?」

  那黑衣人回道:「一直不曾說話,不過在倒地之前,她曾對謝鶴亭交待了一句什麼,七郎,人是我殺的,與你無關,你不要招禍。」

  這黑衣人的聲音十分古板,說起話來沒有半點起伏。重述陳容的話時,話中沒有半絲感情。

  可他的話音一落,王弘放在榻上的手,便緊緊地扣住了錦被。他扣得如此之緊,如此之緊,直緊得全身都在不可控制的顫抖。

  可饒是如此,他的臉上依然平靜,眼神依然晶瑩,姿態依然優雅。

  孫衍瞪著他,重重一哼,他伸手成拳,正準備朝著王弘的臉上揮去一拳時。那伸出一半的拳頭,再次凝住:一縷鮮血,從王弘的嘴裡溢出,順著嘴角,滴落地板上。

  血一滴一滴的向下流,俊美無瑕的臉,如鍛的墨髮,高貴的姿態,妖艷的鮮血,在這靜室裡,匯成一副詭異的圖畫。

  孫衍盯著他,見以他姿態優雅而緩慢的撫上胸口,才驚醒過來。重重地一哼,孫衍冷笑道:「心痛就心痛了,何必還要忍著?」話音一落,他便轉過頭,用袖掩著臉,擋住了橫溢的淚水。

  王弘沒答,沒理,他一眨不眨的盯著陳容安然的臉。慢慢地,他站了起來。

  這時,孫衍記起了,他沉聲問道:「大夫怎麼說?」他雖然給陳容看了脈,可他連半調子也沒有,因此還是得問大夫。沒有人回答孫衍的話。

  而王弘,已慢慢站起,他傾身向前,緩緩地掀開被子,眼睛瞟向她緊緊包紮住的傷口處。

  望著那傷口,他一手溫柔的分開陳容緊扣被子的五指。陳容實在扣得太緊,他分了一下沒有分開。

  王弘低下頭,在她的唇上溫柔一吻,給她蒼白的唇染上一點血色後,他低低地,溫柔的,愛憐橫溢的喚道:「卿卿,鬆開手……來,讓夫主抱一抱你。」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很溫柔,很溫柔,宛如呢喃,宛如春風。果然,陳容的手鬆開了。王弘輕緩的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然後,他把她橫抱而起。

  孫衍扣住他的手臂,沉喝道:「王七郎你瘋了?她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能動?」

  王弘漫不在意的扯開了他的手,堅持把陳容橫抱而起。

  看到他轉身就走,一直得不到真實情況的孫衍憤怒了,他低吼道:「能不能出來一個人,告訴我阿容到底怎麼了?」

  在孫衍吼叫的同時,王弘溫柔如春風的聲音傳來,「情況如何?」

  那黑衣人走出,低頭應道:「九公主死了,太后震怒,堅持要殺了光祿大夫,還要誅盡她的親人。不過在得知光祿大夫中了劇毒後,被陛下勸服。」

  王弘低下頭,他如緞的墨髮,輕緩的拂在陳容的臉上,望著她,他愛憐橫溢,輕輕在她鼻尖咬了咬,他又問道:「謝鶴亭怎麼出現在那?」

  那黑衣人答道:「謝鶴亭是跟著看熱鬧的人來的。陛下派來拿光祿大夫的人,便是被他勸散。」

  孫衍聽著這兩人的對話,怒火中燒,他朝著王弘吼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問這問那的。王七郎,你告訴我,我的阿容怎麼了?」

  這一下,王弘終於注意到了孫衍。他轉過頭來,盯著孫衍,他輕聲道:「你的阿容?」

  孫衍見他現在還糾纏這稱呼,雙眼瞪圓便要發火。

  王弘卻只是看他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他低頭看著陳容,溫柔一笑,道:「普天之下,她只能是我的阿容。」

  孫衍咬牙怒喝,「***的阿容到底怎麼了?」

  王弘沒有抬頭,他在陳容的唇上印上一吻,輕輕說道:「無事,阿容只是,該死了。」

  「什麼?」孫衍暴怒,他再也無法控制的揪上王弘的衣襟,咬牙切齒的喝道:「你他媽的給我說清楚。」

  王弘瞟著他,漫不經心的伸出手,在他的手背上拂了拂。這一拂,哪裡拂得開。王弘眉頭蹙了蹙,終於抬起頭來,認認真真的看著孫衍,盯著他,他慢條斯理的說道:「打暈他。」

  三個字一落,一陣風聲傳來。孫衍一驚,右手急急回擋。就在這時,另一側也是風聲傳來。只聽得「噗」地一聲,他頸項一痛,向後栽倒於地。

  王弘瞟了倒地不起的孫衍一眼,輕輕說道:「把他送回去吧,記得好生對待,傷了他,阿容醒後會惱我的。」

  兩個黑衣人同時應了一聲是,扛起孫衍幾個縱躍,便消失在院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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