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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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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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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0:01:06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冉閔的夢(一)

  建康城已然在望。

  坐在馬車中,冉閔俊美的臉上全是冷肅,還有不耐煩。

  他的薄唇抿得緊緊地,眉峰更是深鎖。角落裡,陳微畏縮的望著他,表情小心而討好。

  冉閔漫不經心的朝她盯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千里迢迢來到建康,只是想問那陳氏阿容一句,他明明許了娶她為妻的,她為什麼要背信棄義,與那王氏七郎滾在了一起?

  那日見到血染白裳的她,聽到她那無情又不知羞恥的話後,冉閔本是想著,這樣一個卑賤的女人,哪裡值得他在意?忘了她吧。

  想是這樣想,可不知為什麼,從不記得夢中情景的冉閔,這陣子一直在做一個奇怪的夢。

  在那夢中,他見到陳氏阿容置身於大火當中,那火焰焚燒著她,濃煙滾滾而上。他遠遠見到,大驚失色,牽著一個看不到面目的女子,朝著陳氏阿容衝去。

  衝到火堆旁,他一邊令人撲火,一邊叫道:「陳氏阿容,你這是何苦?」

  明明他應該心痛的,這樣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他明明很在意的。可他卻記得清清楚楚,夢中的自己在說出這句話時,既有些許同情,更多的卻是厭煩。

  他不但不衝上去把她救出,還這麼不耐煩。這真是難以想像的事。

  夢中的陳容,在聽到他的問話後,仰頭狂笑,那笑聲格外嘶啞,瘋狂,她展開雙臂,笑聲彷彿帶著某種哭音。

  夢中的他,見到那陳容,當下冷笑起來,他皺起了眉頭,手一揮,冷聲喝道:「既然她想死,便成全她吧。」

  說罷,他衣袖一甩,牽著那個看不清面目,但氣息很熟悉的女人,大步走開,任由那陳氏阿容被烈焰吞噬。

  夢中的他,大步離開,那步伐決絕冷漠,渾然是鐵石心腸。

  另一個他卻不想離開。

  他盯著那捲在烈火中的身影,心中嘶喊道:「回去,回去!快點回去!」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她要被燒死了。

  嘶喊是無聲的,饒是他叫得聲嘶力竭,饒是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卻也無法拉回那個走遠的他,更無法撲滅那瘋狂燃燒的火焰。

  那個夢太真實了,當他從夢中驚醒過來後,很久都回不過神來。他不斷的喘息著,練了好一會劍,騎著馬狂衝了一陣,也無法讓他平靜下來。

  怎麼會有這麼真實的夢?

  從那晚後,他又做了同樣的一場夢兩次,在夢中,他一次又一次的目睹,一次又一次的嘶叫,一次又一次的看著那個自己,是怎麼絕然無情的離去的。

  冉閔真不明白自己,平生殺人無數,怎麼就叫這個陳氏阿容給纏住了?放又放不下,還入了夢。

  他想,不能這樣,還是去建康吧。去建康找到那個婦人,把心中想要知道的事,都向她問個明白。他相信,他一問明白了,這藏在心頭的毒蛇便會消失,那噬心的夢,更不會再出現。

  也是奇怪,自他下了這個決定後,整個人便是鬆了一口氣,連臉上也帶上了笑容,整顆心也迫切起來,匆匆安排了手頭的事後,他便壓下一切,帶著親衛和陳微趕赴建康。

    ……

  陳微坐在角落裡,她看到抿著唇的冉閔,臉頰的肌肉不時抽動一下,咬了會唇,終於小心的問道:「夫主,你怎麼了?」

  聲音嬌柔討喜,帶著無比的關切。

  冉閔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瞟了一眼陳微。

  盯著她,他目光凝了凝,似乎有一個靈氣一閃而過,可再去捕捉時,卻已不見。

  陳微見到冉閔緊緊地盯著自己,按下心中的不安,嬌羞的低下頭,輕輕說道:「夫主怎的這般看我?」

  冉閔收回目光,他不是一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那夢中的事,便也拋到了一旁。

  車隊入了建康城。

  冉閔是已然稱帝的胡人石虎的義子,連姓氏也改成了石。這樣的人,在建康城是不被歡迎的。何況,他在庶民中還有著很高的威望?

  因此,一入城,冉閔便戴上斗笠,帶著護衛和陳微,住進了孫衍安排的院落。

  他這次來建康有幾個目的,然而最重要的目地卻是,他一定要找到陳氏阿容,問一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想做就做,他向孫衍問了陳氏阿容的所在。

  一問才知道,這女人,她出家了。

  她竟然成了一個道姑。

  她怎麼會做成為一個道姑的?

  突然間,冉閔的眼前,浮現了那日相遇時,她血衣白裳的情景,那時的她,笑得那般淒美,那總是妖媚的眼眸中,帶著一種刻骨的傷痛和茫然。

  彷彿這天下之大,從無她的安身之所。

  冉閔皺起了眉頭。

  他盯著孫衍,沉聲問道:「那王七郎呢?他不是得了她的清白嗎?他在幹什麼?」

  孫衍苦笑搖頭,說道:「王弘那廝倒是許了她貴妾之位,可她不肯要。」

  孫衍從來是最瞭解陳容的人,他說到這裡,長歎一聲,道:

  「我當初警告過王七郎的,他給不起,便不要招惹她。我知道阿容,她與我一樣,性情剛烈,一旦上心,便是全力以赴。男人要是始亂終棄,她會自殺的!」

  男人要是始亂終棄,她會自殺的!

  她會自殺的!

  這句話一出,冉閔便向後退出了一步。

  不等他尋思明白,好好地自己怎麼又心痛了。一側的孫衍已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說道:「她現在在西山道觀。」

  他欲言又止,好一會孫衍突然說道:「請不要傷害她。」才說到這裡,孫衍想道:阿容便是再悔了將軍的婚,她現在也出家了,將軍沒有傷害她的必要了。

  尋思了一會,他心下稍安。

  孫衍見冉閔一直不回話,便認真的盯了冉閔一眼,對上他有點迷茫的表情時,挑了挑眉,好奇的問道:「將軍,你怎麼了?」

  冉閔搖了搖頭,他走到一側披上外袍,道:「走了。」說罷,他大步離去。

  西山道觀很有名,冉閔一會便尋到了。他遠遠地看到那站在林蔭中的妖嬈身段,還有那一襲道姑才著的黃袍時,冉閔突然覺得,腳步很沉,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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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0:02:00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冉閔的夢(二)

  他走到她面前,盯著睡眼惺忪,倉皇從岩石上爬下的陳容。盯著她那倉皇的表情,因相見的喜悅和渴望在消去,他低沉冷硬的問道:「不敢看我?」

  這個令得他魂夢都不曾安寧的婦人,突然露出一抹笑,她反問道:「陳微呢?將軍前來,怎的不曾帶上她?」

  「陳微?」

  冉閔簡直覺得不可理喻,這個陳氏阿容,她這麼在意陳微做什麼?不過是個妾而已。

  他忍著不解,也忍著被毫無羞愧的陳氏阿容的羞辱,問道:「你為什麼出家?」

  這麼一個尋常之極的問話,她卻是吃吃笑了起來。她笑得那麼歡,眼神中帶著嘲冷,帶著愚弄。

  在他無法壓抑自己暴怒的火焰時,陳容重重用衣袖拭著淚水,說道:「積了兩世……終於舒服了。」

  他沒有在意她這句話,他只是問道:「你笑什麼?」他問這話時,鬱火在胸口燃燒。

  再一次,她答非所問,「我恨陳微。」

  她說,她與陳微,不可戴天!他納了陳微為妾,所以,她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再與他有任何糾葛!

  與上次一樣,這一次,冉閔依然被陳容激怒了,有那麼片刻,他真想親手扼死這個不知死活,不知感動的女人。

  最後,望著她施施然離去的背影,冉閔放聲狂笑。

  這個女人令得他從洛陽趕到建康,這個女人,令得他堂堂大將軍小意相求,這個女人,明明許了婚約的是他,她卻為了那王七郎,在自己面前百般掩飾,百般維護。

  什麼時候,他這麼可笑了?為了一個這樣的女人,丟盡了顏面,嘗盡了羞辱!

  冉閔是一個人回去的。來到這道觀時,他是帶了陳微的。

  回到孫衍撥給他的院落,冉閔足足練了五個時辰的槍。他心中有一團火,一團無法發洩,一團恨不得焚盡一切的怒火。

  一次又一次的汗如雨下中,他忘了時間流逝,忘了陳微回到房中,忘了時間已到深夜,進入凌晨。

  直到累極,他才無力的坐倒在台階上,拄著槍休息一下。

  也許是太累了,他坐下不久,便再次沉入了夢鄉。

  夢中,他在大婚。

  他一襲新郎袍服,對面坐著一個新娘袍服的女人,女人正含情脈脈,楚楚動人的瞅著他。

  這個女人與以往夢中出現時一樣,面目模糊,他看不清切。只是從她的一舉一動中,他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兩人喝過交杯酒後,女人輕倚在他懷中,她摟著他的頸,嬌柔的說道:「奴家有了今天,死也無憾了。」

  她含著淚望著他,那眼中儘是滿足,儘是幸福。

  女人咬著唇,含著笑淚,又說道:「夫主,阿容雖然狠毒了些,可她還是很可憐的。她父兄都不在了,夫主你又休了她,這讓她無處可去啊。

要不,你還是把她當一個妾吧,就放在我的院落裡,這樣我們兩姐妹,也有個照顧?」

  她的聲音軟綿綿地,語氣無比體貼溫厚。

  是的,溫厚,他依稀記得,這個新娶的妻子是個十分厚道的人。便是那陳氏阿容對她做盡了過份的事,她也從無一字惡語,還總是在自己面前為她寬解。

  現在也是,那樣的惡婦,死了都是活該,她還在同情她。

  夢中的他皺著眉頭,不耐煩的說道:「談她做什麼?睡吧。」

  這個睡字一出,面前的女人飛快的變得嬌羞動人起來。饒是暈生雙頰,她還是怯生生地站起來,給他寬衣解帶。

  她的手剛放在他的腰帶上,突然的,紗窗外紅光大作,無數吵嚷聲中,一個僕人急急大叫道:「將軍,不好了,夫人,不,那陳氏阿容縱火自殘了。」

  自殘?

  他大吃一驚,猛地轉身朝外走去。剛走出一步,他新娶的嬌妻急急追來,握著他的手。

  兩人一起向那火光燃起的地方跑去。

  他看到了那在烈火中瘋狂而笑的婦人。

  那是陳容,那就是陳容!

  接下來的夢境,清楚無比,分明是他前面做過好幾次的那場大火。

  猛然的,冉閔從那真實無比的夢境中驚醒過來。一睜開雙眼,他便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便用衣袖拭了拭。

  此時,正是凌晨,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陣陣雞鳴聲。

  剛拭了兩把汗,冉閔的動作便僵住了。

  明明只是一場夢,可那夢中經歷的一切,直到現在還是清清楚楚。

  他站了起來。

  呆站著,冉閔一動不動。

  那陳氏阿容被自己休了?自己曾經娶了她,卻毫不留情的休了她?不顧她父兄無依,不顧她無路可去?

  她那般站在烈火中,那般流著淚癡望著自己,分明是他朝思暮想都渴望擁有的深情啊!

  還有那個新娶的妻子,夢中的自己居然被她的話感動了。真是可笑,這天下間,哪有一個當慣妻子的人,願意回過去做妾的?而且,還得與奪了她妻位的人朝夕相處?

  那新娶的妻子說這話,明明就是想把陳氏阿容放在身邊,羞辱折磨於她。而自己,居然聽不出?居然還以為她是厚道?

  自己怎麼可能愚蠢至斯?

  不,這一切不會是真的!

  他怎麼可能娶了陳容,又不珍惜她?這樣的女人,一旦愛上誰,必是全力以赴,在這荒淫的世間,他能遇到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不會珍惜她?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夢!

  搖了搖頭,再也安靜不下來的冉閔,提步朝外走去。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後,天空漸漸明亮起來。

  這時,他被一陣梵唱聲驚動了。

  回過頭,望著那個在晨霧中的光頭,冉閔皺起了眉頭,他早就聽說過,近十幾年,有一些遠從天竺來的光頭,宣傳著他們信任的『佛』,還別說,他們的經義,在短短地時間內,

已博得不少人的關注。

  在冉閔看去時,那光頭也發現了他。

  他叫了一聲,「阿彌陀佛!」問道:「施主可是有所思?」

  冉閔盯了他一眼,徐徐問道:「若是一人,夢中反覆出現一個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場景,還十分逼真,那是怎麼回事?」

  「阿彌陀佛!」和尚雙手合十,道:「生有輪迴,人有前世今生。施主看來是夢到了前世事了!」

  夢到了前世事了!

  夢到了前世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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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0:05:15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冉閔的夢(三)

  冉閔一震,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刺痛了他的雙眼,不由自主的,他想起他與陳容初見時,那婦人對他表現出來的憤怒和恨。還有,他曾經把她擄上馬,笑著反覆問她,「我們可曾見過?」

  「小姑子,我可是得罪過你?」
   
  這兩句已經淹沒在他記憶中的話,不知怎麼的,這時刻如晨鐘暮鼓一陣,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心口!
   
  還有,今天在西山道觀時,她說了一句,「積了兩世了!」
   
  積了兩世了!
   
  簡單的五個字,令得他眼前一黑!
   
  冉閔劇震之下,向後猛然倒退一步。
   
  那光頭同情的看著他,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後,朗聲誦道:「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後世果……」
   
  在他的禪唱聲中,冉閔轉過身,跌跌撞撞的朝回走去。
   
  直到他走出好遠,那『前世因,今世果』的禪唱還在耳邊縈繞。
   
  這事太荒唐了,哪有什麼前世今生的?他堂堂將軍,平生殺人無數,難不成那些被殺之人,都是前世欠了他,今世送上門來的?
   
  想到這裡,冉閔仰頭狂笑起來。
   
  他的笑聲,驚動了裡面的人,陳微急急跑出來,她扶著門,怯怯地瞅著冉閔,秀麗的臉上全是擔憂和關切。
   
  現在的她,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雲髻欲墜不墜,望向他的眼波中,更是溫柔無限。
   
  看到兀自大笑不休的冉閔,陳微咬著唇,怯生生地,無比關切的喚道:「夫主,你,你怎麼了?」
   
  幾乎是她的叫聲一出,冉閔的笑聲便是戛然而止!
   
  他側過頭,一瞬不瞬的盯著阿微。
   
  他盯得太認真,那陰烈的眼神極具威迫性。陳微的臉白了白,強笑道:「夫主看我做甚?」
   
  盯著她不放的冉閔,突然開口了,「你可願與陳氏阿容共侍一夫?」
   
  啊?
   
  陳微張著小嘴,糊塗的看著他。
   
  冉閔不等她細思,便是命令道:「回答我!」
   
  「願意,自是願意。」陳微急急地笑道:「夫主是大丈夫,若能娶得阿容為妻,妾願如奴婢一般的侍候著夫主和主母。」她回答得很迅速,只是臉上的笑容有點勉強。
   
  冉閔也不停頓,馬上問道:「若是你為妻,阿容為妾呢?」
   
  陳微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盯著冉閔,不過在冉閔的威逼之下,她哪有心情尋思什麼?

  當下想也不想的說道:「那,那,阿微太是歡喜了。」她含著淚,哽咽出聲,重複道:「阿微很歡喜。」說出最後五個字時,她有點恍惚,那總是文靜怯弱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猙獰來。
   
  迅速的,她收起表情,含著淚期待的,渴望的望著冉閔。眼神中儘是巴巴地期待。
   
  剛一對上冉閔的臉,她便向後退出一步,小心翼翼地喚道:「夫主,你怎麼啦?」
   
  冉閔一動不動的盯著她。
   
  他的眼神很奇怪,彷彿她是陌生人一樣,也彷彿他從來沒有認清過她一樣。他正認認真真的看著她。那可以刺穿人心的眼神,令得陳微沒來由的大慌。
   
  可是,她剛才沒有說錯什麼話啊?
   
  冉閔還在盯著她。
   
  他問這些話時,完全是下意識的。他下意識的感覺到,也許能從陳微的回答中,得到一個答案。
   
  於是,就在陳微說出『阿微很歡喜』,又露出那抹猙獰時,他的眼前一晃。
   
  幾乎是突然間,那原本出現在夢境中的,原本不存在的那個新嫁娘的臉,與眼前這張臉重合了!
   
  真是荒謬,那光頭一通胡話,自己居然相信了,還向陳微問出這樣的話來。
   
  冉閔搖了搖頭,冷著臉向裡面走去。
   
  直到他跨入院落,陳微還靠在門旁,一動不敢動。
   
  不知為什麼,剛才冉閔看向她眼神的那種陌生和探究,讓她的心跳得慌。
   
  這便是自己千方百計也要嫁的良人嗎?
   
  自己本來是可以做他的妻的,可他的心被那無恥的賤人勾引了,他不願意娶自己了,父親說,忘了他吧。
   
  她怎麼忘得了?渡河時相遇,只一眼她便愛慕他了。他是她平生看過的最俊美、最有男子氣魄的人。他一揮手,無數士卒凜然應諾,便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士族,也得賴他保護。
   
  她愛慕他這麼久,才不要這麼放棄呢。
   
  陳琪跟她說,冉閔不願意娶你為妻,你要跟他,就得做妾。做妾可是沒保障的,說不定哪天主母就要了你的命。
   
  聽到那話,陳微臉上怯生生地,恭敬的應著,心下卻在冷笑。
   
  主母會要了她的命?
   
  誰是主母?陳容嗎?她那種心思都掛在臉上,一言一行都直接的女人,最狠辣又能怎麼樣?只需跟她說些軟話,時不時的獻些慇勤,她就算不喜歡也狠不下心來。
   
  不知為什麼,陳微篤定,對付陳容,她有的是把握。最重要的一條是,平時需要用軟磨功夫,令得將軍對她生厭。一旦出手,便要如毒蛇一樣讓她無法翻身。
   
  細細尋思了一陣後,她終於下定決心,她要自奔為妾。
   
  一切如她所願,冉閔納了她。而她的族妹陳容,卻失身於王弘。可以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只是……
   
  站在門旁,她呆呆地望著院落中揮劍狂舞的冉閔。看著他,她的眼神中有著冷漠。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許是回到建康吧。當她發現那麼威風凜凜地冉閔,在建康卻像一條狗一樣東躲西藏著時,她的心變了。

  建康多好啊,建康的貴族們,熏著最濃的香,穿著最華麗的裳服。車騎雍容,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都是風流。
   
  相比起他們,眼前這個冉閔就粗鄙多了,簡直就是個鄉下來的賤民。
   
  而且,他對自己一點也不好。自己好在也是陳氏的女兒,若是為妾,若是肯用手段,便是嫁給司馬氏的王也是可以的。

  想來那些談吐風流,舉止雍容的大貴族,一定不會像他這麼粗暴,從不體諒自己。
   
  自進入建康城的第一天起,陳微便發現,自己悔了。
   
  以前的自己太不懂事了,看到一個冉閔便以為他是最好的。可事實上,這建康所有的貴族都比他優雅。
   
  她咬著唇,想到那個王七郎。阿容長得那個樣,他都願意許她為貴妾呢。若是自己,怎麼說都可以在王謝子弟中,找到一個比王七郎還出色的男人。

  自己雖然出身也不是很好,可自己懂男人啊,只要給機會,她一定可以讓男人再也離不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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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冉閔的夢(四)

  想是這樣想,陳微咬著唇,還是向院中走去。

  不管如何,她已是他的妾了,事實已鑄成。她現在能做的,還是用最大的能力來討好他,得到他的歡喜。除非,有什麼變故發生。

  陳微一動,冉閔也動了,他用力的拋開兵器,大聲喝道:「準備熱湯。」

  「是。」

  回答他的,不是婢女,而是陳微那含情討媚的聲音。可她的小意討好,仍然沒有讓他回頭望上哪怕一眼。

  熱湯一會便準備好了,冉閔大步跨入浴殿,三兩下便解去衣袍。

  望著他那腰細腿長,完美無儔的陽剛軀體,陳微發現自己那變得冷漠的心,又有點激動了。

  她含羞帶怯的向他走去。

  小手剛剛拿過毛巾,剛剛跨出一步,冉閔的喝聲傳來,「出去!」

  他的聲音很冷,是一種堅硬的冰冷。

  陳微一凜,她聽得出那話中的殺氣,那一點遐想轉眼煙散,她連忙低頭退出。

  夜有點涼,陳微在院落裡轉動著。今天不只是冉閔心情不好,她也是心情不好。今天見到了阿容,明明她都被逼得出了家,成了道姑了,為什麼她還是那麼光鮮亮麗,那麼飛揚自在?

  她笑得那麼得意,她還跟自己說,冉閔要娶她,便是她失了身,冉閔也願意娶她為妻。

  剛剛想到這裡,陳微那白淨的臉上,肌肉便跳動起來。她咬牙切齒起來。

  對陳容的恨,她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那一次冉閔來到陳府,她們姐妹同時遇到他開始吧。也許,是家族有意把自己許給冉閔,冉閔卻問起了阿容。

  她都想不清了,她只知道,她厭惡阿容,她恨不得讓那個女人以最悲慘、最殘酷的方式死去!

  那樣一個騷媚低下的賤女人,怎麼就讓冉閔和王七郎都這樣沉迷呢?她那樣的女人,本來便應該什麼都得不到。為什麼她失了貞潔,冉閔還可以不在意?

  咬著牙,陳微又想道:氣什麼?便是她嫁給了冉閔,她也有的是法子對付她!

  陳微不知道胡思亂想了多久,直到一個婢女過來,輕聲問道:「將軍他,怎的洗了這麼久?」

  陳微一怔,她回過神來,轉頭看著沙漏,她驚叫一聲,道:「有一個半時辰了?」

  她連忙轉身,來到浴殿外,小心的叩擊了一下,輕輕地,溫柔如水的喚道:「夫主,夫主?」

  她連喚了幾聲,都沒有人回答,陳微輕輕把浴殿的門推開。

  這一看,她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將軍睡著了,不行,這樣會著風寒的。」一邊說,她一邊朝裡面走去。

  冉閔睡得很沉,他的眉峰緊緊鎖著,時不時的,那眉頭還跳幾下,臉上的神色,更是轉換著痛苦,悲傷,無力,還有咬牙切齒的惱怒。

  陳微呆了呆,她輕輕喚道:「夫主?夫主?」

  剛喚到這裡,睡夢中的冉閔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突然的,他大聲喚道:「不,不要——」

  這簡直是在吼叫,陳微嚇了一跳,連忙退後幾步。望著重新平靜下來的冉閔,她詫異的想道:他夢見了什麼?

  就在陳微尋思時,冉閔突然睜開了眼。

  他這眼睜得十分突然,陳微嚇了一跳,不由向後又退出幾步。

  不過,冉閔瞪著她的眼神有著茫然,隱隱地還有著悲傷。他空洞的望著她身後,低低說道:「前世因,今世果。那是前世嗎?為何仿若是今世事?」

  他重重地閉上了雙眼。

  陳微 小心的走到他面前,低低喚道:「夫主?」

  冉閔震了一下。

  他慢慢抬頭。

  以一種洞察的目光看著她,冉閔低聲問道:「阿微,你家族是準備把你許給我的,可我卻中意了阿容,你恨她嗎?」

  陳微怯怯地,溫柔的一笑,說道:「她是我妹妹啊,我怎麼會恨她?」

  頓了頓,她低下頭,柔弱可憐的說道:「只是有時思量起,會不免有點怨。可我不恨她,真的,我一點也不恨她。她很可憐的,我還有父兄,她連父兄都沒有。」

  她急急說著,聲音認真而誠摯,那眼神中的軟弱和悲傷,卻讓人沒來由的替她疼惜:看,她都被害成這個樣子了,還一點也不恨。

  冉閔盯著她,慢慢一笑,他重新閉上雙眼,喃喃說道:「我真是愚不可及!」

  見他突然罵起自己來,陳微又呆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冉閔聽了自己這樣的話,不感動,反而罵起他自己來?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滴淚水,順著冉閔的眼角流下。

  冉閔這人殺人無數,剛勇無雙,這世上,誰曾想過他也會流淚?這一下,陳微呆若木雞了。她不敢置信的瞪著他,眨了好幾次眼,才相信他是真的流淚了。

  冉閔閉著眼,聲音沙啞,「陳氏是準備把你許我,可彼時婚約未定。阿容她狡黠,趁著我酒醉,用言辭激得我改而娶她。剛剛新婚,我邊奉軍令外出。歸來時,你攔著我的馬,求我納你。

那半個月,你曲意奉承,百般溫柔,甚得我的歡心。你言辭裡外,處處都是說阿容的好,可處處都在指她惡毒。恰好這時,我在府門口看到阿容對一個婢女甩了幾鞭子。

……我在府中時,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在說阿容的不是,只有你處處維護她。可你每一次說過她的好後,我就更厭惡她了。

同樣是陳氏的女兒,她行事剛硬,你則行事小意,不管是婢女還是親衛,都說你的好。那次我朝一個女人多看了一眼,你甚至千方百計的勸她給我做妾。」

  陳微莫名其妙的瞪著冉閔,聽著他夢囈般的聲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冉閔沉默了。

  直過了許久,他再睜開眼。

  靜靜地盯著陳微,冉閔的眼神空洞而蒼涼,「為何直到此時,我才知道只有她是戀我入骨?除她之外,你也罷,別的女人也罷,不過是精於算計,不過是想從我的身上謀得利益罷了。」

  陳微聽到這莫名其妙的指控,不由輕輕叫道:「夫主?」她的聲音中摻雜了委屈和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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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冉閔的夢(五)

  冉閔沒有理她,他自顧自的站了起來。見到他赤裸精壯,完美得彷彿雕刻出來的軀體,陳微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來。

  冉閔濕淋淋地走出浴池,他拿過毛巾,給自己擦拭著身體,一邊茫茫然的說道:「明知不曾發生,可一切歷歷在目。真是可笑,我竟是相信了!」

  是的,他相信了。不止是他,連陳容也相信了吧?只有眼前這個陳微一無所知,依然在他的面前,偽裝成楚楚可憐的模樣。

  曾經,他的阿容,用一把火焚燒在他的眼前!

  而他,卻只是不管不顧,還牽著這個陳微的手轉身離去。

  那烈火中,她笑得那麼狂,她的心中藏了多少苦?

  自己畢生在刀山血海裡打滾,最是渴望溫柔和真心。可唯一一個癡情癡意對待自己的人,卻給自己逼得自焚了。

  這人世間滄海桑田,轉瞬生死,好不容易有個人把你看得比她的性命還要重,可自己卻被糊花了眼。

  他知道,若不是陳微用盡心機的詆毀陳容,他未必不會給陳容證明自己的機會。

  可那又怎麼樣?做錯事的始終是他!

  是他毀了她,是他令得她無處容身,是他逼得她沒有退路,是他逼著她用最慘烈的方式結束她的性命,以及,她對他的癡戀。

  ……原來,不是不曾遇到他的虞姬,而是那性格剛烈的虞姬,早在他周圍婦人們的陰謀算計中,給擠兌得沒有活路了!

  他明明都一直渴望能遇到,一個剛烈癡情,如火一樣的虞姬啊,可他怎麼就給有些人的眼淚迷糊了心呢?

  隨意套上外袍,冉閔大步走出浴殿。不一會,陳微聽到他低沉的命令聲傳來,「準備一下,明日起程。」

  明日起程?

  陳微大驚:這建康城多好啊,又富貴又安定,她才不要這麼快就回到那蠻荒的地方呢。

  她急急走出,來到冉閔身後喚道:「夫主?」她的聲音溫柔而小意,「夫主不是還有很多事嗎?何必著急呢?」

  這時的她,對白日裡陳容要他們速速離去的警告,已置於腦後。事實上,冉閔有危險,與她的干係真有那麼大嗎?

  冉閔慢慢回頭。

  夜色中,他盯著陳微的眼神冷漠之極,彷彿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也彷彿,她在想什麼,他心中洞明。

  在這樣的眼神中,陳微心中大慌,她的頭都低到胸口了。

  冉閔盯著她,冷冷說道:「你不必同去。」

  說罷,他衣袖一振,大步朝前走去。

  陳微呆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連忙追出幾步,急急喚道:「夫主,夫主。」

  才喚了兩聲,她停下腳步,心跳飛快:不管冉閔剛才胡亂說的話有什麼含義,他分明已是厭憎了我。身為一個妾室,被夫主厭憎,那是難以挽回的事啊。

  想到這裡,她明明應該恐慌的,可她就是很平靜。

  不但平靜,她甚至還鬆了一口氣:便是強跟著他,說不定他便把我丟在哪個蠻荒所在,再也不理不問了。我留在建康,這裡有父兄,這裡還有很多很多的貴族。

  第二天,冉閔走了。

  陳微沒有跟上去。

  她回到了父兄身邊,在發現父兄被家族驅逐了後,她連忙回到家族裡。不管如何,她畢竟是陳氏的女兒,再說,家族又不知道冉閔已經厭憎了她,對她還是客氣的。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

  後來,陳容被陛下厚愛,賜給了官職。後來,陳容被王弘帶著去了南陽,落入了胡人手中。

  後來,冉閔和王弘聯手,救出了陳容。

  這一切,陳微都有關注。令她痛恨的是,陳容那個硬脾氣的賤女人,她是越活越風光,而她呢,卻是越活越不被重視。

  家族與冉閔聯繫後,得知冉閔已經不要她時,便把她也驅逐了。

  她回到了父兄身邊。

  可父兄這時,求官處處受阻,餘財又被用得精光。後來,父兄居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他們商量著,要把她賣給一個五十來歲的商人做妾。

  偷聽到這個消息,陳微大驚。這時,她知道王弘失去了他的王氏繼承人之位,他落魄了。

  太好了,王弘落魄了,那做過他人妾室的自己,便有接近他的機會了。

  她相信,王弘連陳容那樣的騷貨都要,她只要有了阿容同樣的機會,也可以得到他的眷顧的。

  於是,她找到了阿容,找到了王弘。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阿容會那麼粗暴,她竟然不怕王弘知道她是個粗魯無禮又低下的賤民,竟然重重踢了她一腳,還令人把她扔出了府門。

  接下來的事,便如噩夢一般。

  她回到父兄那裡,父兄卻如她是瘟疫一般。甚至,她願意嫁給那商人為妾時,她父兄都連連搖手,只求她離開。

  隨即,他們二話不說便把她推出了那個破敗的小院。便是她站在外面淋風淋雨,一連數天也不理不睬。

  這其間,她的父兄每每看到她,都是遠遠避開。

  她如果想靠近,他們便是拳打腳踢,還對著外人說她是個敗壞家風的娼婦,害得她像個過街老鼠一樣被鄰居們驅趕著,連個遮雨的屋簷也沒有了。

  死了心的陳微,用話拿住父兄,得到一些銀兩和衣服後,她便出城了。

  她要尋找冉閔。

  與冉閔相處了那麼久,她知道,那個男人會同情她,會給她一碗飯吃的。

  她用上水磨功夫的話,他說不定會重新喜歡上她,甚至,對她像以前一樣珍視,出行都會派護衛保護脆弱讓人憐惜的她。

  她知道他會的,他的性格她一眼就知道。

  她沒有尋到冉閔,因為沒有一個車隊願意載她去北方……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知道,早就有人放言,她是一個不守婦道的娼婦,冉將軍恨她入骨,誰若助她,便是與冉將軍過不去。

  在荒野中等候了四十又五天,錢財被搶,又被流浪漢凌辱個遍後,絕望的陳微,跟在一個黃牙醜漢身後,入了一家私娼院,成了一個下等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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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0:07:53 |只看該作者
番外 王弘:猶記當年初相見

  初見陳容時,王弘是在平城陳府,聽聞這裡一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女郎,就捨得放棄家財,他當時便想著:看來是個爽利的女中丈夫。

  這平城之地太小,他閒極無聊,便過來瞅上一瞅。

  他見到她的。

  在他的琴聲中,這個小姑子步履悠閒,木履每一次響動,恰好敲打在他的琴聲節律轉折處,令得那琴聲幾次差點中斷。

  這小姑子在顯示她的才華。

  這點對王弘並不稀罕,讓他詫異的只是,這個年僅十四、五歲,本應稚嫩得很的小姑子,居然有著極妖嬈、極誘人的成熟味道。

  這是很奇怪的事,這個小姑子身上。集中了少女和少婦的美。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美人他見的多了。他想,這世間最不少的便是美人,何況,以他的身世地位而言,美得不夠的女人,甚至不敢出現在他眼前。

  接下來,這小姑子展現了她過人的聰慧,這種與她美艷外表完全不同的聰慧,令得他也罷,滿路的大丈夫也罷,都暗中點頭不已。

  真正令他上心的,是那個晚上,那一曲鳳求凰。

  席中,他聽到了陳元有意把她許給南陽王的事。

  就在這時,院落中傳來了一陣琴聲和喧嘩聲。

  他走了出去。

  他見到了那一輪明月,和那明月下撫琴的美人。

  美人彈奏的,正是鳳求凰!

  她當著族人,無數丈夫的面,彈奏鳳求凰!

  她是為他彈奏的。在看到他走來時,她抬眸望來,那一瞬間,她的眼眸中閃動著羞澀,害怕,還有卑微和乞求。

  只是一眼,她便紅著臉低下了頭。

  她說,「琴是俗曲,人是俗人,只有拳拳心意。」這是假話,他聽得出來,她在利用他!這個絕頂聰慧的小姑子,肯定是知道了家族要把她送人的消息,借自己的勢來脫身吧。

  可他剛這麼想,這小姑子竟是說道:「千古以來,從來沒有彈奏鳳求凰者,是想做妾的!」

  難不成,她還想當他的妻?

  這話一出,當下笑聲四起。

  哄笑聲中,喧囂聲中,他看到她低垂的美麗臉孔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看到她假裝羞澀的朝他瞅了一眼,低頭退去。

  他看到了她在眾人的哄笑中,那孤獨而腰背挺直的身影。

  月明如水,春風如綿,這美人兒,美艷如斯,狡黠如斯!

  可她把他當成什麼人了?寬宏君子麼?還是,一個正直善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他望著她那窈窕美好的身段,暗暗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說起來,他長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一個有意思的小姑子了。

  一切如他所料,在他的等候中,小姑子忍耐不住來找他了。她堅持說,她喜歡他,可是她配不上他。她說了又說,只是想要他主動替她解圍。

  利用自己擺脫了家族的安排,這一轉眼,便想甩開他,便想再找一個好夫郎麼?

  這可不行!惹了他,激起了他的興趣,那這個遊戲,便由不得她說終止就終止了。

  他望著月色下,她那妖嬈得讓人心跳加快的身影,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摟著她,吻了她。

  這吻太過香甜,令得他收手時有點狼狽。

  離去時,他想:看來,自己的身邊要新添一個妾室了。

  接下來,一切順理成章,他用幾個美人,從南陽王手中救出了她。

    ………

  他把她完全放在心上,並發誓再也不放手,是他身陷莫陽城,她趕來相救時。

  慣經滄桑的他,深深知道,這個世上,人心永遠是涼薄的,誰也不會把誰真正的放在心上,更不用說為對方付出生命。

  至少,他從來不知道,世上有一個女人,會為他甘冒生命之險!

  他不敢相信,無法相信!

  可她做到了!

  明知必死,明知四面圍城,晉人的丈夫,哪個聽到胡人,不會膽顫心驚?她倒好,居然自投羅網了。

  也許,她不完全是為了他,她還在意孫衍。

  但對他來說,這夠了,足夠了。他想,這個女人,他就算死也不會放手了。他要把她收在身邊,讓她享受一世尊榮。

  以她卑微的身份,當妻自是絕不可能。不過當一個在他的庇護下的貴妾,過上與她之前完全不同的富貴體面的生活,那是必然的。

  只要他不死,他一定讓她富貴一生!

  可她拒絕了!

  由王氏長輩出面,向她提出納為貴妾一事,居然被她拒絕了!

  聽到這婦人毫不猶豫的拒絕,王弘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他揮手打斷族叔要說的話,笑了笑,想道:

  看來這婦人還沒有愛上我啊。真是失敗,我都不準備放手的女人,居然還沒有愛上我,這可怎麼行?

  機會很快就來了。那一次,她被人以自己的名義騙出城,一夜不歸。

  他帶著護衛們,半夜出了城。

  他要救到她。

  這還是其次,機會難得,他要利用這個機會,得到這個女人的心。

  果然。

  她感動了。

  是啊,想來以她的身份,誰能為她做到半夜相救?天下間的婦人,都會對救她的英雄感激涕零,她也不會例外。

  不,像這種剛烈的,把自己保護得很好的小姑子,她最難拒絕的,便是別人的情義。別人有一分真心,她永遠想以兩分來還報。

  她愛上他了。

  他清楚的從她的淚眼中,看到了這個孤寂無依的小姑子,那如潮水湧來,無法阻止的感動和愛意。

  他想,他得到她了!

  這樣固執的婦人,一旦愛上必是難以忘懷的。從此後,她會用生命來愛他吧?

  這樣想著時,靜靜地看著她,微笑時,王弘的心裡,卻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縷不自信:愛便是愛了,為什麼發現自己愛上我,這個婦人會表現得這般孤淒?

  這麼美好純粹的事,她為什麼會流著淚?還說出要他從背後給她一劍的話。甚至還說出,只有這一刻,她才是圓滿的,只要一出去,一切又會回復到以往。

  一個小姑子,怎麼能在這麼心動的時刻,表現得這般孤淒?冷靜?

  他想,他有點弄不懂得她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想起這一刻,他才發現,在通過計算,令得她死心塌地的愛上自己的同時,他也淪陷了。

  他的心,已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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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0:08:19 |只看該作者
番外 王弘:那一刻,發現愛

  生活還在繼續,慕容恪兵臨城下,他再次被困南陽城。

  這次被圍十分突然。當得知消息時,他還有幾日時間可以準備離開。可是他不能離開,他是琅琊王七,臨陣脫逃,不是他所為。

  可留在這裡呢?無兵、無卒、無人可用,要擊敗胡人,還真不容易啊。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冉閔的影子。

  在冉閔的身邊,有那個陳氏阿容,他已經視作囊中物的美人。

  她言笑晏晏,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側,表情神態,有著做作的溫馴和幹練。

  望著冉閔和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王弘慢慢一笑,瞇起了雙眼。

  當天晚上,冉閔再次神出鬼沒的出現在南陽城,並出現在他面前。

  他是來談判的,用他的勢力,換取他日自己的相助。

  談判是好事,不過,一切得由他主導。

  還有那個婦人也是,她怎麼能對自己想近則近,想離則離?她明明愛上了自己,明明讓自己亂了心,怎麼還可以這麼若無其事的跟著別的男人?

  當晚,他堵住了冉閔的退路,令得他不得不重新跟自己談判。

  談判成功後,冉閔走了,留下了那個婦人。

  他派去的人回來說,婦人也不知聽到了什麼,有點失魂落魄,於是,熟悉他行事作風的僕人,把她請回了莊子。

  這一晚,桓九郎來了,他們一起服了些五石散。

  服了這藥,會使人性慾亢奮。他當下喝了幾盅酒後,在外面轉了一圈。

  微醺的他,來到了一處閣樓。

  他見到了一個美得讓人血脈噴張的身影。

  是他的婦人,是那陳氏阿容。她的臉孔有點紅,雙眼亮得驚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水汪汪地,分明不似往常。

  這樣的她,真是美啊,直是讓人魂魄蕩漾的美。

  看,她現在還在那裡說,她要嫁給冉閔!

  怒火席捲而來,他緊緊地摟著了她,在越來越乾渴中,他的手和唇,不由自主的撫上了這毫無一絲贅肉,完美得讓聖人也會銷魂的嬌軀。

  他克制不住了。

  喘息著,他不停的問她,是否愛他。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問。以他的地位性格,既然動了情,便直接上了就是,何必在乎她是怎麼想的?

  可他就是想問,這麼個時刻,他就是想知道,她愛他,他是她的唯一。

  迷迷糊糊中,他恍惚著覺得,這麼一個讓他期待太久的時刻,如果她的心中不是絕對的愛著他,那將是多麼可笑?

  她說了,她說她愛他。

  可她同樣說了,她要嫁給冉閔,她在掙扎,她想為冉閔保持著清白身。

  這時,他渾渾噩噩的腦子,明顯變得清醒了。可越是清醒,他便越是憤怒。

  他的婦人,他平生最中意、最在乎的婦人,怎麼能喜歡別的男人?

  是,他是給不起她要的,看他此刻如果放了手,就會永遠失去她,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再說,天下的女人,哪個不是失了身,便死心塌地的跟著那男人的?何況她這麼愛他。

  他相信,她對他的愛,會讓她甩開那些不知所云的胡思亂想,安安心心的當他的貴妾,寵妾。

  於是,他在她的身下墊上白緞,留下她清白的憑證。然後,他進入了她。

  如此銷魂,從所未有!

  那一刻,太美好,太美好,美好得讓他直累到極點,才含著笑睡去。

  第二天,她醒來了。

  他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半點笑容。

  有的,只是震驚,痛苦,茫然,絕望……

  ……然後,這所有的、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她的臉上只有麻木和平靜。

  她平靜的問他,將如何處置她。

  對上她的表情,他強抑著憤怒和失望,告訴她說,她『仍可做他的貴妾』。

  他內心知道,也許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溫存軟語相對的,可他就是被她的絕望傷到了,就是用這種漫不在意的口吻,告訴了她,他的決定。

  聽完他的話,她笑了。

  笑得那麼妖嬈,那麼冷絕。

  這笑容,讓他的心慌亂起來。

  她轉向兩個婢女,問起了昨晚的事,她含著笑,雍容的,優雅至極的詢問她們,昨晚,是不是給她下了藥。

  兩婢給了她肯定的回答。

  她再次笑了。

  這一次的她,讓他不由自主的按向胸口!

  不等他反應過來,她已妖嬈的笑著,拿起了掛在牆上的佩劍,然後,施施然的,優雅至極的這麼回手一刺!

  「噗!」

  「噗!」兩聲長劍入肉的聲音傳來。

  極乾脆,極優美的兩下動作,那侍候了他多年的兩婢,便瞪大了雙眼倒斃在他面前。

  她提著那血淋淋地飾劍,優雅的朝外走去。

  從來沒有一刻,讓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婦人,如此高不可攀!

  這哪裡還是卑微的她?

  不,不,這還只是其次,他的心好慌,他好惶恐,他看著她一步一步的離去,看著她決絕的離去,看著她笑得那般妖嬈,那白裳飄然似雪!

  突然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心碎了,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痛苦狠狠地揪著他的心,令得他驚惶萬分。

  他追上了她。

  他無法控制的,惶恐不安的向她問出了一句話。

  那句話是什麼,他都不記得了,他只記得,當時,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站穩,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不苦苦地求著她,不去死命的摟著她,不去流著淚,

體面全無的苦苦相求。

  這些,都是得益於他多年所受的教育。

  可是,下一刻,他瘋狂了!

  那婦人,她一襲白裳,居然在兩軍對壘時,這般衝向了胡人陣營!

  她在尋死!

  因他得了她的清白,所以她要尋死!

  他嘶吼一聲,「不——」

  不!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明明愛我的,明明是愛我的!

  不!你不能死,我喜歡你啊,我是真心的喜歡你,我能給你富貴體面啊,你為什麼不像別的女人那樣稀罕?

  不!你若死了,我可如何是好!

  看著那一襲白影衝向萬軍當中時,他在嘶叫中軟倒在地,久久久久,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這才發現,他離不開她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只知道,如果失去她,他的人生將會殘破不堪!他就算功成名就,也沒有意義了。

  一切,都會沒有意義了!

  他軟倒在地,淚流滿面中咬牙發誓:只要她不死,他在,她必在!他愛,她也必須愛!他不會放手,她就永遠永遠不要想離開!

  就算奔赴黃泉,他也會牽著她的手!

  從此後,他不允許她的字眼中出現逃離!決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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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0:09:22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正文後續 孩子(一)

  這是南山,素來以風景幽麗,奇秀著稱。

  難得一個春和日麗的日子,十數個穿著華服的少年子弟,帶著歌伎,姬妾和僕人們,浩浩蕩蕩的走下了馬車。

  望著眼前幽深不知處的山林,一個白淨秀麗的少年說道:「人與山俱靜,好地方!」

  他轉向走在右側的一個華服美少年,笑嘻嘻地說道:「蘇竟,聽說你執意來此,便是因此地有你的心上人?」

  蘇竟溫柔一笑,他仰望著那層層山林,低聲說道:「心上人?」念到這裡,他慢慢一笑,神色頗為複雜。

  就在這時,一俊美少年低沉喝道:「走罷。」

  他顯然是這些人的首領,一開口,眾人馬上安靜下來,跟在他的後面,順著山道向上爬去。

  一邊爬山,少年們一邊談詩論道,倒也頗為風雅。偶爾有一句佳詞出口,隨行的歌伎們便舉起簫笛,把它吹奏出來。悠揚的樂聲在山林中飄蕩著。

  樂聲悠然,笑聲不絕時,一個少年高聲吟道:「舉目湖山皆艷色。」他準備了個十足,卻只吟了這麼一句詩。

  念出後,他昂著頭,支吾半天,長歎一聲,轉頭問道:「諸位,下句當是如何?」

  他這麼一問,幾個笑聲同時傳出。

  而這些笑聲中,一個奶聲奶氣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眾少年一怔,齊刷刷側過頭去,只見左側的山道中,於層層疊疊的樹葉中,隱約走來一個騎馬的身影。

  吟詩的少年雙眼一瞪,喝道:「哪個小兒在此發笑?」

  喝聲一落,一個奶聲奶氣的高唱聲傳來,「蒼天不識英雄意,我輩蓬蒿自天真。」

  幼嫩的高唱聲飄然而來時,一匹白馬出現在眾人眼前。

  本來,眾少年對這個無端發笑的人很是不滿,都帶著些許怒意。此刻一看到這小兒,卻是齊刷刷雙眼大亮。

  那些歌伎、姬妾們,更是低低地歡呼出聲。要不是主人沒動,她們只怕一哄而上了。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兒。這小兒皮膚白嫩,眼神明澈,軒眉水唇,長得極美、極可愛。

  最令人驚艷的是,他有一雙斜長鳳眼,顧盼之際波光瀲灩,頗具風流妖嬈之態。

  這麼小的孩子,竟已具有絕代妖嬈的美色。

  最難得的是,美到了極致也就罷了,偏偏這孩子一舉一動,一顧一盼,都極其高貴從容,而且,任何人見了,這絕對不是一種女性的美,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性別。

  竟然在這裡遇到一個這麼美麗的孩童。彷彿這滿山蔥綠,都因他的到來,惹上了幾分瑰麗奇幻的色彩。

  眾人看得癡呆之際,那小兒不滿的瞟了一個白眼過來。可他實在太可愛了,這白眼拋得眾女忍不住低笑起來。

  就在這時,那吟詩的少年嘿嘿笑道:「原來是個小兒,你又不識詩,拿你家大人的詩出來唬我算什麼事?」

  那小兒昂起下巴,奶聲奶氣的說道:「誰說我不識詩?剛才那兩句,本是我自己所作。」

  在一片驚呼聲中,小兒卻懊惱起來。他摸了摸自個兒的後腦殼,嘀咕道:「父親說,需要張揚的厲害算不得厲害,我怎麼又忘記謙虛了?」

  他的聲音可不小,眾人先是一怔,轉眼哄堂大笑起來。

  蘇竟一直在盯著這小兒,依稀中,他在這小兒的身上,看到了某個熟悉的影子。

  在眾人的哄笑中,他上前一步,關切的望著孩子,溫柔的說道:「這荒山野嶺的,你一小兒怎的獨自騎馬到此?快回去吧,讓你家大人擔心了可不好。」

  頓了頓,他忍不住問道:「你母親是誰?」

  孩子歪著頭,水汪汪地鳳眼滴溜溜轉動著。他朝著蘇竟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嗯,是應該回去了,我說了要等父親歸家的。」

  說罷,他也不回答蘇竟的話,駕駕兩聲,策著馬向來路返回。

  望著小人兒越去越遠的身影,眾婦人這時才此起彼伏的低叫出聲,「好美的小兒!」

  「也不知是誰家的?」笑聲中,只有蘇竟怔怔地看著那小小地人影,好一會,他搖了搖頭,自失的一笑。

  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幾個護衛簇擁著馬車中下來的王弘,從另一條山道向上走去。

  「郎君?」

  見到王弘突然止步,一護衛不解的開了口,同時,他順著王弘的目光朝前面看去。

  這一瞟,護衛馬上笑逐顏開,他歡喜的說道:「是小郎。」

  一邊說,他一邊控制不住腳步,朝著前方那小小地人影跑去。

  小人兒正蹲在樹下,手裡拿著一根樹枝,煞有介事的捅來捅去。

  護衛蹲在他前面,細聲細氣的問道:「軒小郎在做什麼呢?」

  小人兒抬頭了,對上小人兒這雙波光瀲灩的鳳眼,那護衛不由笑得雙眼都成一條線了,滿滿都是慈愛。

  小人兒卻沒有回話,他朝護衛身後的王弘看來。

  王弘見狀,慢條斯理的走到孩子面前,居高臨下的盯著他,淡淡說道:「怎的不回他話?」

  小人兒瞟了王弘一眼,脆生生地說道:「你急什麼?」

  一句話噎住王弘後,他嚴肅的看向那護衛,奶聲奶氣的說道:「我在想事。」

  這麼小的人說自己在想事,那護衛有點忍俊不禁。他還想再笑,一側的王弘已開口問道:「想什麼?」

  小人兒扁著嘴回道:「不想說。」他瞪著王弘,眼圈有點紅,「你又去玩了?」

  他粉嘟嘟地臉雙頰鼓起,那瞪著王弘的眼中晶光閃動。王弘知道,這小子其實是在怪自己沒有帶他也去玩。可這小子從會說話起,便有話也只說半句。

  王弘忍著笑,他彎下腰來,一把把兒子摟在懷中。

  抱著兒子,王弘嚴肅的說道:「你是男子漢,這麼點小事紅什麼眼睛?」

  小人兒白藕一樣的手臂摟著他的頸,他板著一張白嫩的臉,奶聲奶氣的說道:

  「你一走便是半月,丟下我與母親自個兒玩,我不開心。我問母親你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去,母親說,你怪我長得不好,丟你的臉,可有此事?」

  小人兒問得煞有介事,只是他的話一落地,幾個護衛齊刷刷地瞪向王弘。

  王弘一噎,半天沒有吭聲。

  小人兒看著他,大力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我對母親說,絕無此事。父親你是嫌眾名士都說,我比父親你長得好,比你少時更有才,你妒忌了,才不肯帶我去的。」

  王弘說不出話了,倒是他的身後,眾護衛都是忍俊不禁。

  王弘瞪著兒子,好一會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兒。」

  小人兒這麼板著臉,煞有介事的模樣,實在可愛透了,他忍不住在小臉上親了一下,解釋道:「也是,也不是。軒兒長得太招人,父親既已歸隱,便不想我兒引來太多人關注。」

  小人兒低著頭想了想,大點其頭,奶聲奶氣的說道:「是這個道理。母親最笨了,她那麼好看,總說自己長得不好。我比她還好看,她就說我也長得不好。母親真不會說話。」

  王弘哈哈一笑,抱著他向前面走去,「是,你母親最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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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0:10: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正文後續 孩子(二)

  正是春花最好時,處處行人處處景。一字排開的大船上,幾處衣香鬢影,鶯聲燕語。
  
  眾船三前三後,如環星一樣拱衛著中間那隻最為華麗的船。
  
  「吱呀」一聲艙門打開,兩個俏麗的婢女,扶著一個面目掩飾在輕紗下的美人出了船。
  
  這美人面目不可見,可光是那一雙艷光流轉的眸,那挺直纖細,白細如玉的頸,便可看出她是何等的傾國傾城。
  
  看到這美人走出,一個長相秀麗高雅的少女緩步走來。她長長地裙套在河風中飄揚,四個婢女連忙上前一步,輕輕提起那裙套。
  
  美人看到少女向她走來,微微躬身,含笑喚道:「阿塊。」
  
  少女阿塊笑了笑,朝著她上下打量一遍,輕聲問道:「可有不適?」
  
  美人點了點頭,她轉過頭,望著漸漸浮現在視野中的綿綿起伏的南山,呢喃說道:「是累。不過馬上就要過去了。」
  
  少女阿塊瞅著她的神色,嘴角一揚,輕笑道:「是啊,馬上就到了。」

  她走到美人的身側,與她一樣的望著那南山,眉眼一彎,愉快的說道:「七叔在這鬼地方已待了十二年了。十二年遠離建康,不見繁華,他一定很高興看到我們。」
  
  阿塊盯向那美人,聲音含笑中帶上了戲詭,「謝宛,你是當真傾慕我七叔,還是想為你的十四姑出一口氣,故意說喜歡他來著?」
  
  美人謝宛聞言,艷色流轉的眸中透過一抹怒意。她瞅向阿塊,緩聲說道:「阿塊,這玩笑不好笑。」
  
  這謝宛只是謝氏的遠房分支,雖是嫡女,其身份比起陳郡謝氏的眾女郎,那是低了一大截,更比眼前這個琅琊王氏的阿塊低了一大截。
  
  可是她此次玉頸高昂,艷光流轉的眼眸中怒意隱隱,整個人既高傲又優雅如仙,哪裡看得出半分位卑?便是王塊一怔之下,也連忙陪笑道:「好吧好吧,知道你是認真的。別生氣。」
  
  見謝宛還有點不高興,王塊連忙轉頭盯著南山,道:「想我七叔何等風流人物?為了那個什麼也沒有的陳氏阿容,這一隱南山便是十二載……好在,他現在終於厭煩了那婦人。

阿宛啊,你這一次要是讓七叔動了心,我琅琊王氏必不會計較你的出身,立你為琅琊王七的正妻的。」
  
  她說得好聽,謝宛羞澀的,艷光逼人的眼眸中,卻閃過一抹譏嘲:琅琊王七連陳氏阿容都娶為正妻,自己的身份怎麼說也比她高貴得多,當他一個續絃的妻室,那是合情合理!
  
  想是這樣想,謝宛還是輕聲細語的說道:「阿塊的意思,我明白的。」
  
  王塊聞言,輕輕一笑。謝宛見她笑了,也是嫣然一笑。
  
  兩女交談之際,舟船如箭般飛馳,這一轉眼功夫,已靠了岸。
  
  馬車迤邐駛出,轉眼間,浩浩蕩蕩,足有二十輛馬車的隊伍便駛上了官道。
  
  來到南山時,正是夕陽西下時。
  
  一行人來到山腳下,馬車已是行不通了。阿塊抑著頭,望著前方濃密的樹林,抱怨道:「七叔也是的,隱就隱唄,非要像那些賤民一樣,半山而居。」
  
  她一邊抱怨,一邊在婢女們的扶持下,順著山道走去。
  
  一行上百人,這般倚著山道而行,倒也熱鬧。
  
  就在人聲喧嘩時,突然的,只聽得「嘀──」地一聲尖銳的脆響!
  
  眾護衛還來不及反應,一支寒光森森地長箭已穩穩地插在了眾人身前!
  
  緊接著,一個奶聲奶氣的尖喝聲傳來,「來者何人?且報上名來!」
  
  喝聲傳出,眾人怔愣間,只見眼前一花,空中似有一物閃過,那速度真是快極,眾護衛急喝一聲,齊齊抽出了長劍。
  
  彷彿是看到眾人的手忙腳亂有點好笑,只聽得空中傳來一陣笑聲。眾人定神一看,只見前方十米處的樹巔上,穩穩站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男孩一襲黑衣,右手扶著一根黑索,再一定神,眾人才發現,那黑索一直從百步開外的大樹上延伸過來。
  
  原來,這孩子之所以身手如鬼如魅,卻是用了懸索的緣故。
  
  在眾人呆呆地看著那孩子時,幾個女聲同時傳來,「好漂亮的孩子。」

  「當真琅琊似玉!」

  「好生華美啊!」
  
  這孩子明明一身黑衣,可他眉目如畫,眼神清澈之極,整個人如玉、雕琢而出,完美得彷彿從畫中走出來仙童。
  
  越是定神看,眾人便越是歡喜。就在他們放下防備,笑盈盈地望著那孩子時,只聽得百步外的樹頂上,又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弟弟,這些是什麼人?」
  
  這話一出,眾人齊刷刷看去。轉眼,又是一陣歡叫聲傳來。
  
  阿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得雙眼都彎了,她歡樂的叫道:「好漂亮的孩子,是雙胎吧?」
  
  「必是雙胎,一模一樣呢。」
  
  「嗯嗯,是雙胎。」
  
  那站在百步開外樹枝上的男孩,也著一襲黑裳,一樣的眉目如畫,如玉雕琢。與站在眾人之前的男孩,赫然長得一模一樣。
  
  王塊笑著笑著,突然瞪大了眼,她盯著這兩孩子,聲音一提,清叫道:「你們可是王凌、王夙,我是你們的十九姐姐,從建康來的。」
  
  喧囂聲大作。謝宛的聲音有點顫抖,「這是七郎的孩子?」
  
  王塊站在她旁邊,聽到了她語氣中的不安。當下轉頭看去,盯了她一眼,王塊淡淡說道:「是啊,他們是我七叔的嫡子。」
  
  雖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可那個『嫡』字,卻隱含警告。它是在表明這兩個孩子的身份,也是在表明琅琊王氏對這兩孩子的重視。

  更是告訴謝宛,就算她真得了七叔的歡心,這兩個孩子的地位也是牢不可破的,她不能妄想。
  
  謝宛垂眸輕道:「阿塊多心了。」
  
  說罷,她再次細細地盯向那兩個孩子。
  
  見到眾人嘻笑著提步上前,十步處的孩子大叫一聲,「站住!通通給我站住!」
  
  他喝叫時雖然中氣十足,奈何人太小,大伙又知道了他的身份,當下都是一笑,然後繼續提步向前。
  
  男孩大惱,他回過頭急急叫道:「哥哥,快發響箭叫大兄過來。」
  
  百步開外的男孩連忙應道:「大兄出外了。」
  
  「那怎辦是好?」
  
  「殺一儆百?」
  
  十步開外的男孩歪著小腦袋尋思了一會,大搖其頭,叫道:「不行不行,父親說了,敵多我寡,敵強我弱,敵狠我軟時,這招不可用。」
  
  這一下,百步開外的孩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也歪著頭尋思起來。
  
  這兩個男孩,都站在樹枝上,都長得如同粉玉,此次都一本正經的擺出這一模一樣的尋思姿勢,煞是可笑。
  
  忍不住,眾女都咯咯笑出聲來。
  
  王塊忍著笑,她大聲叫道:「阿凌、阿夙,你們休得胡鬧。我說了,我是你們的十九姐姐!」
  
  她叫了一遍後,還跨出幾步,抬著頭看向兩個孩子,表情很嚴肅認真。
  
  這一下,兩孩子同時低頭,向她看來。
  
  盯著王塊,兩孩子相互看了一眼後,又低下頭朝眾人細細看來。
  
  他們看得很認真,那歪著頭皺著小眉頭尋思的模樣,認真得可愛。
  
  因此,人群中再次暴發出一陣小小地笑聲。
  
  好一會,十步開外的男孩望著王塊,奶聲奶氣的質問道:「你因何來此?」
  
  王塊蹙起眉頭,耐心的說道:「我是你們的姐姐,你們說話當恭敬些。」
  
  男孩似乎為她岔開話題頗為不滿,他再次叫道:「你因何來此?」
  
  說出這五個字,他還揮了揮手中的小弓,威脅性的把箭搭上,做出射擊的姿勢。
  
  王塊有點惱火了,她尖聲叫道:「你們可是王凌、王夙?」
  
  兩孩子還沒有回答,山坡的一側小路上,傳來一個少年清利的聲音,「他們正是王凌、王夙。」
  
  這聲音一出,兩男孩同時歡叫一聲,「大兄來了!」
  
  叫聲中,只聽得嗖嗖兩道風聲傳來。只見兩孩子同時吊上繩索,同時一用力,兩具小身軀如箭一衝向對方撞去。
  
  眼看就要撞到時,兩人一彈一躍,極其優美敏捷的從繩索上翻身跳下,準確的落到了一個少年左右,各自抱住了他一條大腿。
  
  不過這時候,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呆若木雞的眾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動作是何等敏捷漂亮。
  
  站在山坎上的少年,實是看不出年齡,彷彿只有十二歲不到,彷彿有了十四、五歲。他身量修長,五官俊美到了極點,一雙鳳眼波光流轉,似含情,似含煞,偏他的氣質又高貴到了極點。
  
  饒是王塊這樣的,大了他好幾歲的適嫁女郎,一對上他那眼神,臉孔也是一紅,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三個美麗的孩子站在一起,眾人只覺得眼前大亮,竟是光芒滿眼。謝宛自視美貌,這一刻,也頗為自形慚穢。
  
  兩個孩子嘰嘰喳喳的叫道:「大兄,你不是出外了嗎?怎的在此刻回來?」

  「大兄,我攔不住他們。」

  「大兄,敵眾我寡,該當如何?」
  
  少年伸手拍了拍兩個弟弟的頭,令得他們安靜後,一雙鳳眼含著笑,慢悠悠地掃過王塊,然後,掃向謝宛時,略頓了頓。
  
  把眾人打量個遍後,少年一笑,清聲說道:「諸位來得不巧,我父母外出了。」
  
  王塊聞言,眉頭一蹙剛想反擊,那少年轉頭盯向她旁邊的謝宛,似笑非笑的問道:「這位姐姐看我兄弟時,目光灼灼隱帶煞狠,敢問何許人也?」

  他眉頭微挑,鳳眼微瞇的續道:「莫非,你也是為了勾引我父,攀附榮華而來?」
  
  這兩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而那謝宛,一張臉更是煞白如雪,面紗下,她的櫻唇都顫抖得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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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2 00:11:09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正文後續 孩子(三)

  讓謝宛心中發寒的,倒不是這少年話中的那句『勾引他父』,而是他所說的『這位姐姐看我兄弟時,目光灼灼隱帶煞狠』,這指控太過狠毒,她不用回頭,都可以感覺到,

旁邊王塊等人看她的眼神中,帶上了不喜和猜疑。

  想她區區一介旁支,走到今日與琅琊王氏嫡女同起同落,不知經過了多少風雨,也不知明的暗的使用了多少陰暗伎倆。

  她自信不管面對任何人,自己的眼神也罷,表情也罷,笑容也罷,都可以做到真誠無偽。這少年才見自己一面,怎麼可能看到自己隱藏的心思?他那指控,分明是莫須有。

  可就算是莫須有,自己也是百口莫辯!

  一時之間,謝宛氣得臉色煞白,卻不知如何開口。

  山坡上的絕美少年,似笑非笑的瞟過謝宛,轉向王塊等人。他淡淡一揮手,道:「遠來是客,十九姐,請!」動作優雅高貴。

  這三個孩子,無論哪個都是人中龍鳳,站在一起如珠玉滿室,實讓人眼花繚亂,很難讓人不產生好感。王塊欣喜的打量著他們,也無意去計較兩童的無禮,笑咪咪地問道:「七叔可在?」

  少年雍容有禮的答道:「勞十九姐問,我父與我母已然外出。」他看了看日頭,道:「已有二個時辰了,料來他們也應歸來。」

  王塊點著頭,她加快腳步,笑咪咪地走到三兄弟身後,一邊與他們同行,一邊有意無意的問道:「你父母這是幹嘛去了?」

  這很普通的一句話,卻讓少年有點惱羞,他蹙著眉,閉緊了嘴。倒是一側的粉雕玉琢的童子,也不知是叫王夙還是王凌的,脆生生地回道:

  「父親說,我們三個人人如粉如玉,分明是母親平素看多了水,看少了巍巍山峰所致。他們這是去看山,準備再生一個英武的弟弟。」

  他剛說到這裡,少年瞪了他一眼,輕喝道:「閉嘴!」

  童子被大兄喝罵,嚇得小嘴一抿,死死地閉緊了唇。

  王塊初聽之下,有點好笑,轉眼她心中一驚,不由問道:「你父母想再生一個弟弟?」不是說他們不合嗎?不是說,七叔已對那個出身卑微的妻室不滿嗎?

  童子水汪汪地大眼滴溜溜地轉了轉,朝著王塊瞅了好一會,又看向自家大兄,卻是雙唇緊閉,什麼話也不敢說了。

  站在另一側的童子也是一模一樣的表情,在王塊看去時,他頭一垂,做出一副極乖巧的模樣。

  謝宛走在隊伍中間,一直尖著耳朵傾聽,聽到這裡,她的心比王塊更不安。可惜她心裡雖然著急,卻不方便開口。

  走了幾步,王塊等人開始氣喘吁吁,三個孩子卻個個精神奕奕,步履輕飄。望著他們,人群中傳來一個婢女的嘀咕聲,「康健至此,哪有半分貴族慵懶之姿?琅琊王七也不過如此。」

  這時節,建康特別流行病態美。那種弱不勝風,走一步喘三步的弱質白皙少年、少女,很受時人追捧。所以這婢女的話裡話外,卻是怪這三個孩子身體太好了。

  她的話雖然低而細,卻輕巧的傳入眾人耳中。

  不過,沒有人理會。那絕美的少年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後,頭也不回。

  走不了一刻鐘,眾人已是氣喘吁吁,王塊等人更是坐上了護衛們早就準備好的山轎,讓他們抬著前進。

  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眾人的眼前,依然是鬱鬱蔥蔥的山林。一棵棵數人環抱的巨樹沖天而起,濃密的樹葉把陽光擋了個結實,也擋住了山風,使得林中有點悶熱。

  不知不覺中,這些嬌生慣養的客人們,開始汗如雨下,狼狽不堪。

  王塊忍不住問道:「你們平素,真居在這山林中?」

  絕色少年回過頭來,他白淨的肌膚哪有半點汗意?那狹長的鳳眼一瞟一轉,在令得眾女不由齊刷刷心跳加速時,少年揚起薄唇,輕聲笑道:「是啊。」

  他指著看不到盡頭的樹林深處,笑吟吟地說道:「我家在那裡。父親和母親身體康健,每日都會帶著我們順著山道上下來回。快的時候走三、四個時辰,慢時,都要走五個時辰。」

  他瞟向王塊,「十九姐姐久居建康,到了這山林,百事不便,怕是難得習慣。」

  他說這話時,目光有意無意的瞟過謝宛,果不其然,在這個面紗都給汗濕,再無半點凌風美人芳儀的少女臉上,看到了一絲怯意。

  少年冷笑一聲,他嘴角噙笑,收回了目光。

  就在這時,前方的山林中,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那琴聲極飄渺自在,隨著山風,在若有若無間飄蕩。

  王塊等人對琴技都是熟知的,一聽這琴聲,同時露出一抹驚艷之色。王塊剛想詢問,一陣瑟音飄蕩而來。

  琴聲高昂,瑟聲低沉,琴聲悠揚,瑟聲清遠。起落之間,這一琴一瑟,竟是配合得完美無儔,哪裡還似人間之樂?

  直到一曲終了,謝宛才從悵然中清醒,她低叫道:「這琴,是七郎彈的麼?他在與知己酬唱?當真風雅。」

  她直到這個時候,才找到開口而不被攻擊的機會。

  這琴瑟之音,實在配合得太完美,演奏得太高絕。一時之間,眾人的心中,不由想起了伯牙、子期之會。

  想到那位於山林深處的高人知己,不管是謝宛還是王塊,一時疲憊盡去,艷羨嚮往之情悄然生出。

  可就在這時,一個童子脆生生地叫道:「才不是呢。奏琴的是我母親,鼓瑟的是我父。」

  ……

  謝宛僵在當地。

  她的唇抖動著。

  王塊也給僵在當地,饒是這一路上,她聽過再多的流言,這時刻,也只能吃吃地說道:「這,這是你父、你母共奏而出的?」

  這樣和諧美好的樂音,分明是兩個相知已深,彼此的感情已超脫生死世俗之外的人才能演奏出的。這樣的兩人,怎麼可能感情出現問題?

  若說,剛才童子的話讓謝宛心中不安,這一下,她卻是絕望了。她無神的看向王塊,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

  這一次,她一個未婚女郎,不管不顧的跟著王塊前來求見人家長輩,不用想,她都明白自己回到建康後,會招來多少的質疑,多少的恥笑。

  若她本是陳郡謝氏的嫡女,也許無人敢恥笑。可她身份也不過如此,從來規矩禮儀都是為沒有身份的人所設,她,可如何是好?

  在謝宛的恍惚失落中,眼前一片開闊,只見樹林環抱,山峰起伏間,一泓碧綠的湖水流淌其間。

  而那湖中有一葉輕舟,輕舟之上,一白衣青年和一紅裳少婦並肩而起,他們正對著遠方的雲霞指指點點著,說了幾句,兩人回過頭來相視一笑。

  那一笑是如此華美,便如漫天雲霞傾瀉其身,真真如姑射仙人!

  不知不覺中,王塊低低地呢喃聲傳入謝宛的耳中,「原來是一對神仙眷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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