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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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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二] 新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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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35:41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留下墨寶


    顏真卿越發生怒,他橫了愛爾麥迪一眼,又掃了地圖一眼,剛要出言相譏,忽然覺得奇怪,不由得“咦”了一聲:“這是……什麼地圖?”

    愛爾麥迪一字一句的說道:“天下形勢圖。”

    “天下形勢圖?”顏真卿愣了一下,轉怒為笑:“你這胡姬是不是以為我沒見過天下形勢圖?”

    愛爾麥迪充滿自信的說道:“府君滿腹經綸,自然是見過天下形勢圖的。不過這一幅天下形勢圖麼……”她拖長了聲音,賣足了關子。 “顏君肯定沒見過。”

    顏真卿走到案前,一邊看一邊說道:“天下就是一個天下,還能……有……其他的……”

    顏真卿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終至不可聞。在覺暉驚訝的目光中,他再也顧不上和愛爾麥迪爭論了,凝神細看。覺暉不解,走到一旁,細細看了半天,突然指著地圖的一部分,叫了一聲:“這是我們大唐?”

    “正是。”顏真卿瞥了他一眼,立刻又把目光收回到圖上:“都維那好眼光。”

    覺暉臊得臉紅,他是看了半天才發現其中一塊是大唐,而顏真卿顯然很早就發現了,雙方的眼力根本不是一個層次啊。他眨了眨眼睛,試探的問道:“府君,這圖……”

    “這位娘子說得沒錯,這圖應該是天下獨一份。”顏真卿戀戀不捨的抬起頭,撫著鬍鬚,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如果準確性沒有問題的話。”

    愛爾麥迪沒有敢立刻接話,說實話,她現在也不敢肯定這幅地圖是不是準確,除了李再興自己之外,恐怕沒有人知道這副地圖是不是準確。也許……他的師傅知道。可是面對顏真卿的疑問,她也不能沒有任何表示。她沉默了片刻:“波斯、大食那一塊,我相信是準確的,至於西面的大秦,這圖上叫做羅馬,的確有所根據。”

    “羅馬?”

    “不錯,他們稱自己為羅馬人,大秦只是大唐人對他們的稱呼。”

    顏真卿看看愛爾麥迪,又看看覺暉。他有種感覺,這幅地圖應該是有所本的,不是隨意之作。僅從大唐的山川形勢來看,雖然和他所知的有所差異,但基本大勢沒有問題。他不禁好奇起來,李再興一個尚未弱冠的少年,又沒讀過多少書,據說這些年一直在南嶽的寺廟里長大,他怎麼可能畫出這樣的地圖?

    哪怕是其中僅僅有關於大唐的部分,就已經足夠讓人驚訝,更何況還有吐蕃,甚至還有波斯、大食。

    “他是你師傅束草師的關門弟子?”

    “是的。”

    “那他這些年,一直跟著你師傅長大?”

    “是啊。”覺暉已經明白顏真卿想問什麼了,淡淡的笑道:“家師離開長安後,去了南嶽,不立名號,所以名聲不顯,唯有道之士能識其行跡。”

    顏真卿眼珠一轉:“都維那,能換一杯茶麼?”

    覺暉大喜,連忙吩咐智遠重新煮茶。顏真卿能回心轉意,自然是他看出了這幅圖的珍貴之處。李再興是他的師弟,如果得到了顏真卿這樣的高官看重,對他,對菩提寺都是一件好事。

    顏真卿喝著茶,耐心的等候著。他一直在看著地圖,甚至和覺暉說話都心不在焉。覺暉心知肚明,也不在意,他告了罪,起身走到外面。智遠會意,連忙跟了出來。

    “智遠,去準備筆墨紙硯。”

    “要讓顏府君留下墨跡嗎?”

    “既然來了,怎麼能放過他。”覺暉撫著下巴,低聲笑道:“我觀你師叔對這位顏府君景仰有加,又拿出這麼珍貴的地圖,所圖的無非是他的墨跡。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能讓我們覬覦的呢?從三品的太守雖然不低,畢竟是外官,我們沾不到什麼光的。”

    智遠聽了,笑瞇瞇的去了。覺暉回到屋內,繼續陪顏真卿說話。

    直到子時初刻,李再興才匆匆趕了過來,一進門就連連拱手致歉。他向南霽雲討教箭術,一問就不可收拾。他對箭術的確談不上研究,可是他兩世習武,對武藝可謂是一通百通,能問到點子上,以至於南霽雲也有點遇到知音的感覺,越說越投機,把顏真卿忘到腦後了。

    直到從武場回來,看到愛爾麥迪還沒回來,李再興這才想起了顏真卿。

    “慚愧,讓府君久等了。”

    “無妨,我也與令師兄說得投機,忘了時辰。”顏真卿半真半假的說道:“這幅地圖是令師所傳嗎?”

    李再興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這種怪事也只能往師傅身上推,要不然顏真卿肯定以為他是妖怪,或者覺得他是信口開河。

    “尊師果然是道行高深的神僧,不可以常人忖啊。”顏真卿對覺暉說道:“既然是神僧所傳,都維那,能否讓我複寫一份?”

    李再興這才明白過來,不禁腹誹顏真卿狡猾。他先裝出一副和覺暉很親熱的樣子,又坐實這幅圖是師傅的,這樣一來,就算這幅圖是師傅送給他一個人的,覺暉也有建議的權利,無法一口拒絕。

    人家都說書如其人,原來顏真卿也不老實啊。

    覺暉給李再興遞了一個眼神,見李再興不反對,覺暉笑道:“既然府君有意,我也不能一口回絕。只是乃是家師心血,又只傳給了我師弟一人,這個…… ”

    顏真卿會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要復寫這幅圖,就要拿出足夠份量的寶貝來換。

    “我隨身未帶什麼值錢的寶物,你看有什麼是我能效勞的?”

    “府君書道冠絕大唐,名聞天下,能否請府君為鄙寺書《金剛經》一通?”

    顏真卿眼睛一瞪,正要發怒,覺暉又笑道:“府君在鄙寺寫經,食宿自然由我來安排,寫累了,也可以在寺裡轉轉,看看書畫,聽聽誦經,或者由我師弟陪府君說說話。臨行之際,鄙寺奉上程儀,聊表寸心,可否?”

    顏真卿苦笑,指指覺暉,咂了咂嘴,卻什麼也不說。他現在才發現這個滿面笑容的和尚一點也不像和尚,簡直是個精明到極點的商賈。他大概早就看出了自己對這幅地圖誌在必得,就等著他開口呢。這個條件開得不高不低,既佔足了便宜,又不至於讓他一口拒絕。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顏真卿權衡了一下,轉身對李再興說道:“看來這幾日要煩擾足下了,不知道足下可有什麼要我做的?”

    李再興費了好大勁才忍住笑。覺暉果然是個市價,居然讓顏真卿抄寫一份《金剛經》,這份經書的字數可不少,顏真卿沒有幾天功夫是寫不好的。這是把書法大師當抄寫匠啊,覺暉太狠了。既然師兄這一刀已經宰得顏真卿夠狠,那我就不能太過分了。

    “我非常喜歡顏府君的書跡,也景仰裴將軍,如果顏府君能為我寫一通裴將軍詩,我將感激不盡。”

    顏真卿鬆了一口氣,一首詩能有幾個字。比起覺暉這個姦僧來,李再興簡直太仁慈了。他連忙答應,生怕李再興後悔,再無限制的加碼。

    生意說定,三人重新入座,顏真卿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問起地圖的事。覺暉適時的奉上了筆墨,這倒不是立刻要敲詐,他還不至於這麼直接,而是知道顏真卿肯定有很多東西要記錄下來。

    對此,顏真卿本來有些不以為然,可是李再興一開口就給了他一個震驚,讓他對覺暉平添幾分滿意。

    “其實說起來,這幅地圖並不完全準確。”李再興抿了一口茶,強忍衝鼻的蔥薑味,這才在顏真卿複雜的目光中接著說道:“實際上,我們說的天下是一個球,這幅圖應該畫在一個球形上才准確。只是球體攜帶不便,只好用紙來代替。因此,在討論天下大勢的時候,府君要時刻有一個概念,我們是在討論一個圓球形的天下,而不是一個平坦的天下。這天圓地方的概念,先要從腦子裡清除掉。”

    顏真卿撫須沉吟半晌,這才緩緩說道:“難道僧一行​​所測的影差是對的,大地真是卵形?”

    李再興不懂什麼影差,也不知僧一行究竟乾了些什麼大事,他只知道一行是唐朝有名的和尚,有人稱之為和尚科學家。此刻面對顏真卿的疑問,他只好裝糊塗,一言帶過。

    “不錯,大地的確像個雞蛋,不過更圓一點。”

    “那我們為什麼看起來還是平的?”

    “那是因為……我們站得不夠高。”李再興高深莫測的說道:“如果府君能夠登到極高處,就會發現大地原來真是的球形。”

    顏真卿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廬山中?”

    李再興一愣,不免有些訕訕:“府君……也知道這首詩?”

    顏真卿看了覺暉一眼,略帶調侃之意:“聽新科進士沈仲昌說過一次,剛剛又聽令師兄說過一次,豈能不知?”

    李再興看了覺暉一眼,心道師兄肯定是把自己當成了招牌,有機會就拿出來得瑟一番,孰不知自己是個假把式,如果顏真卿要他做詩,那他可就立刻露原形了。他不敢怠慢,立刻說道:“府君說笑了。我們還是討論天下形勢吧,以我大唐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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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37:37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裴將軍貼


    “吐蕃東可攻劍南,北可攻隴右,西可擊安西,彼一路人馬,我需三路守之,而我縱有雄兵百萬,亦不能入其境,有守無攻,久則必疲……”

    夜已深,菩提寺的客舍內,李再興卻依然口若懸河,指著地圖侃侃而談。顏真卿挺直了雄壯的身軀,撫著頜下的美顏,嚴肅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憂慮。

    他被李再興描述的吐蕃形勢震住了,陷入了揮之不去的憂慮之中。

    “有守無攻,確非長久之計。我大唐征戰四夷,未有不平,唯吐蕃越來越強,恐怕也是因為我軍無法深入作戰,吐蕃人有恃無恐的緣故。東征高麗時,吐蕃便多次騷擾我邊境,使我軍兩線作戰,難以為繼。如果……”

    顏真卿輕嘆一聲,沉默了良久:“若東北有事,吐蕃……對長安的威脅可就嚴重了啊。”

    李再興愣了一下,看向顏真卿的眼神有些異樣。他一直覺得顏真卿是個書法家,是個文人,沒想到他的思路這麼敏捷,想到的事情也遠比他多。由吐蕃的難以根除,他想到了高麗,隨即又預測到一旦安祿山叛亂,大唐將再次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而吐蕃依仗有利地形,必然再次伺機襲擊長安。

    事實上,吐蕃後來的確這麼做了,他也正準備提到這件事,而顏真卿已經想到了。

    誰說古人可欺?他們不是不聰明,只是知識積累還沒有那一步而已,謀略一點也不輸後人。

    “府君說得一點也不錯。”李再興慨然道:“如果東北有事,西南必然也會有事,而且可能威脅到腹心長安。欲解此後患,當主動出擊,使吐蕃自顧不暇……”

    “在何處主動出擊?”

    “有兩個選擇。”李再興指了指地圖:“一是劍南,聯合南詔,攻吐蕃之東。二是安西,取吐蕃之西,使其無暇東顧。”

    “計是好計,可惜我大唐承擔不起這樣的戰事。”

    “大唐承擔不起這樣的戰事?”李再興很吃驚,現在是所謂的大唐盛世,論實力,即使是唐太宗的貞觀時代也不能相提並論。實力雄居天下第一,怎麼連這麼一場戰事都承擔不起?這不等於說gdp全世界第一,卻打不起仗一樣荒唐嗎?這樣的事只有腐朽的大清帝國有過,盛世大唐也如此?

    “看來你對大唐的國情知之甚少。”顏真卿惋惜的搖了搖頭,誠懇的勸道:“你對兵略的確有獨到的見解,可是你不能忘了,戰事是需要雄厚的國力支撐的。”

    顏真卿給李再興大致梳理了一下大唐從貞觀以來的情況,特別著重於經濟和軍事。李再興聽了,不禁羞愧難當。他也知道軍事要以經濟為基礎,但是他對大唐的經濟情況並不熟悉,總以為既然是大唐盛世,經濟應該不成問題,孰料最成問題的恰恰是經濟。而李泌給他啟蒙的時候,也許是他的注意力不在這方面,也許是李泌覺得他暫時還理解不了,沒有給他深入​​分析,講得很簡略,直到此刻,聽了顏真卿的一席話,他才知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

    貞觀年間,大唐對四夷的征戰之所以能取得那麼輝煌的勝利,一方面是唐太宗有豐富的作戰經驗,麾下又有李靖、李勣等一大批名將,另一方面是因為府兵制的推行保證了兵源和糧餉。如今府兵制已經名存實亡,邊關皆以募兵為主,糧餉、軍資全部出於國家,國家需要付出大量的糧賦來供養他們,財力消耗成倍增加,邊軍已經成為國家經濟的沉重負擔。

    王鉷為什麼能得天子歡心?因為他在天寶六載任色役使時得力,增加了賦稅,解決了天子的難題。與此類似,楊釗為什麼能迅速升遷?不僅僅因為他是楊貴妃的親戚,更重要還是他會搜刮。

    李再興真是無語了,原來大唐帝國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所謂的盛世都是虛火。看起來繁花似錦,等安史之亂的風暴一來,所有的隱疾都會發作,一下子將大唐推入深淵。

    原來如此。

    李再興向顏真卿躬身一拜:“多謝府君指點,使小子茅塞頓開。”

    他的確應該感謝顏真卿,如果不是顏真卿這句話,他無從了解這些情況。他沒有這樣的生活經驗,也沒有這樣的思維習慣。

    “彼此彼此。”顏真卿意味深長的打量著李再興,暗自鬆了一口氣。

    ……

    雖然談得投機,一直到丑時初刻才睡,李再興還是到時候就醒了,洗漱之後,就在西院裡習武。南霽雲也早早的起來了,藉著這個機會向李再興學習拳法。

    南霽雲本人也精通拳法,李再興並不需要從頭開始講起,而是重點講了一些樁功。武術原本是軍中技藝,作為戰鬥技能的輔助訓練手段,並不是很受重視,刀槍弓箭才是重點。到了元朝以後,少數民族出於統治的需要,禁止民間持有武器,為了防身,民間武術家只能把注意力轉移到拳法上,拳法才真正開始興盛起來。後來拳法又和道家的吐納、導引術相結合,這才誕生了真正意義上的內家拳。

    李再興要傳授的就是這些內家拳特有的呼吸方​​法和樁功,他一邊解說,一邊實際演練,力求讓南霽雲明白其中的精髓。南霽雲搞明白以後,李再興又和他試手,好讓他有個切身的體會。有很多東西是語言難以描述清楚的,只有親身感受一下,才能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武術門派中的普通弟子和心腹弟子的區別,就在於有沒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微妙之處。

    李再興實現了對南霽雲的諾言,沒有一點隱瞞,有問必答,毫無保留。至於能領悟多少,那就看南霽云自己的悟性了。

    李再興傳授南霽雲拳法的時候,愛爾麥迪就在一旁看著。她也是習武之人,當然知道李再興傳授給南霽雲的都是秘而不宣的精華。她原本想避嫌的,可是李再興卻要她在一旁看著。

    旁觀的人除了愛爾麥迪之外,還有一個人。顏真卿也早早的起來了,他登上了鐘樓眺望遠方。這是他的習慣,他說這樣能讓自己保持一整天的心胸開闊。在鐘樓上,他聽不到李再興和南霽雲說什麼,但是他能看到這兩個高手練武時的矯健身姿,一時看得入了迷,突然間眉眼飛動,眼露狂喜。

    “我懂了,我懂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飛奔下樓,不顧李再興等人驚詫的目光,直奔自己的客舍,一進門就大喊:“磨墨!磨墨!我要作書!”

    正在灑掃的書僮聽了,不敢怠慢,立刻磨墨鋪紙,顏真卿提起筆,凝視片刻,寫下三個大字:裴將軍。他向後退了兩步,打量了一番,滿意的點點頭,接著再次揮毫疾書。

    片刻之後,一幅墨氣淋漓的書作出籠。顏真卿擲筆,雙手撫掌,看了兩眼,越看越滿意,不禁哈哈大笑。 “請李大郎來。”

    書僮不敢怠慢,連忙去請李再興。

    李再興正和南霽雲練武,聽得顏真卿召喚,有些不解其意。不過他還是跟著書僮來了。一看到案上那幅書法,他頓時愣住了。

    “這是府君送給我的?”

    “正是。”顏真卿滿面笑容,喜不自勝。 “可還入眼乎?”

    李再興不懂書法,但是他卻能感受到這幅書法撲面而來的雄豪之氣。這幅書法和他印像中的顏體書法截然不同,似楷非楷,似行非行,其中又夾雜著一些彷彿是篆書的筆法,看起來有些亂,可是這些亂卻一點也不矛盾,反而和諧得如同一體。

    他從中看到了剛與柔,正與奇,疾與緩,重與輕。他忽然明白了,不禁又驚又喜:“府君,這是以拳法入書法啊。”

    “哈哈哈……”顏真卿大笑:“知我者,大郎也。不瞞大郎說,剛才在鐘樓上觀你二人習武,我突然明白了先師所言觀公主與擔夫爭道而察筆法之意,見公孫大娘舞劍而得落筆神韻的真正意思。這幅字,除了大郎,誰也不配欣賞。”

    李再興喜不自勝,連忙躬身道:“多謝府君,這幅墨寶,我當傳之子孫,以為傳家寶也。”

    “我自忖也當得。”顏真卿自信滿滿,“縱不能與蘭亭相提並論,亦當與十七帖抗行。若不是因大郎而悟筆意,我真捨不得送給別人呢。”

    “那我還是趕緊拿走,免得府君後悔。”李再興說著,不顧顏真卿反對,捲起來就走。他雖然不知道十七帖是什麼寶貝,但聽顏真卿的意思,這幅書法幾乎可以和號稱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並肩,那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了。別說當傳家寶,就是當國寶也綽綽有餘啊。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立刻捲走,免得顏真卿後悔。

    見李再興抱著書卷狂奔而去,顏真卿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忽然有些後悔。他猶豫了片刻,重新鋪紙提筆。兩個時辰後,當覺暉來請顏真卿去吃午飯時,看到滿地狼藉的書帖,不禁兩眼放光時,顏真卿卻長嘆一聲:“吾知右軍之憾也,蘭亭不再可得,裴將軍亦不可再得。”

    覺暉一頭霧水,不過他沒有忘了正事,眼睛一掃,拿起一幅,笑瞇瞇的說道:“府君,能否以此相贈?”

    顏真卿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都維那請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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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38:25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幫我殺個人


    兩日後,顏真卿寫好了《金剛經》,帶著複寫的《天下形勢圖》離開了菩提寺,離開了長安,奔赴他的任所平原。臨行之前,他在佛祖面前行香,一個人獨自呆了很久,究竟向佛祖祈禱了一些什麼,只有他知道。

    這兩天時間,李再興和顏真卿多有接觸,除了討論天下大勢之外,李再興從顏真卿那裡知道了很多以前沒有接觸到的知識,當然也包括向顏真卿學習書法。他的書法簡直醜到不能入目,現在有機會向書法大師學習,當然不能放過。

    顏真卿走的時候,南霽雲也走了,他用兩天時間和李再興互相切磋換藝,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是練習。而李再興除了槍拳之外,將更多的心思花到了練習箭術上。箭是遠程打擊武器,在戰場上的作用不亞於槍法,所以在武藝中,騎射並稱,一直是武藝高強的代名詞。

    與顏真卿討教學問,與南霽雲切磋武藝,李再興一時也沒時間去想身世的事,甚至連去吃花酒的時間都沒有。過了幾日,到了十八日,菩提寺再次舉行佛事,又連著忙了幾天。

    在這段時間裡,愛爾麥迪開始向李再興學習楊家槍法。她悟性不錯,又肯下苦功,進展很快。若不是李再興怕她用力過猛,再傷了腿,她恨不得睡覺都抱著槍。

    在李再興的主持下,菩提寺法事進行得很順利,洛陽幫的裴玄慶倒是來了,卻不是來鬧事,而是來捧場的。謝廣隆和裴玄慶兩位大哥往那兒一站,牛鬼蛇神們嚇得直哆嗦,再也沒有人敢到菩提寺來鬧事。

    忙完了佛事,李再興又買好了衣甲弓矢,正準備去龍武軍報導,王訓找上門來了。

    “賢弟最近很忙啊?”

    李再興連忙站了起來,道:“十一郎有何指教?”

    “唉,還能有什麼事,內人過兩日要去祆祠祈福,特來問問祆教的教義。”

    李再興笑了。 “那可巧了,這兩天我也正想去一趟,也許能遇到夫人。”

    王訓的嘴角抽了抽,沒有再說什麼。

    ……

    兩日後,靖恭坊的祆祠中,王訓的夫人李氏屏去了左右,靜靜的看著李再興,眼神複雜。

    “你知道我為何要來這裡祈福?”

    “略知一二,莫非與令尊之死有關?”

    “是的。”李氏滿意的點點頭,隨即又收起​​了笑容,“看來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我就不再多說,時間長了,難免惹人生疑。長話短說,我只有一個要求,幫我殺個人。”

    “附馬都尉楊洄?”

    李氏轉過頭,看著遠處楊家的方向,眼神陰冷。

    “我可以幫你殺了他,不過,夫人能告訴我,我究竟和誰長得像嗎?”

    “現在不行。”李氏收回目光,靜靜的看著李再興:“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只有等你殺了楊洄,而且全身而退的時候,我才會告訴你。”

    李再興眉頭微皺,全身而退?那可沒那麼容易。上次他能活著從左金吾衛大牢裡出來,是因為有李泌在背後運籌帷幄,為此他還特地安排愛爾麥迪監視李泌。最後他是因為什麼出來的,他到現在也不是非常清楚。現在李泌已經和他形同陌路,要讓他自己來謀劃,他最多能做到殺死楊洄,卻做不到像殺死王鉷那樣全身而退。

    李再興沉默了良久,這才淡淡的說道:“夫人……還想殺李林甫吧?”

    李氏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欣喜的光芒:“是的,你有把握嗎?”

    “如果只是殺楊洄,我沒什麼把握,可是如果還要殺李林甫,我倒是有一點把握的。”

    李氏不解,閃著一雙妙目,靜靜的看著李再興。

    李再興笑笑:“夫人,這裡的細節,你就不用問了,我保證把事情辦妥就是。你現在……能先告訴我答案嗎?”

    李氏笑了,搖搖頭。

    李再興有些不高興,他已經答應替她殺人,不僅要殺楊洄,還要殺李林甫,她怎麼還不肯告訴自己答案?難道殺了李林甫之後還有人要殺,武惠妃已經死了,難道她要我殺天子?天子可是她的祖父啊。

    李氏看出了李再興的不高興,卻依然堅持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她頓了頓,又道:“如果你沒有把握,我建議你不要強求。李林甫奸詐,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不僅無法達成心願,反而可能連累很多人。他已經快七十了,沒幾天好活,若無十足的把​​握,等他死,也許是最穩妥的辦法。”

    李再興笑笑,略帶譏諷的說道:“怕是夫人不甘心吧?”

    李氏瞥了他一眼,反問道:“換成你,你甘心嗎?”

    李再興搖搖頭:“當然不甘心,血債血償,他這樣的人如果也能壽終正寢,天理何在?大丈夫有仇不報,何以立世?”

    “我也這麼想。”

    “可是令尊卻不是只有你一個女兒。”李再興反駁道:“據我所知,你還有五個兄弟。為何他們不肯擔負起報仇的重任,反倒是你一個女子要冒這樣的風險?”

    “因為……他們現在是牢中鳥,無法高飛。”李氏長嘆一聲,擺了擺手,打斷了李再興的問題。 “李大郎,其他的你就不要問了。我還是那個意思,要么,你就不要再追究你的身世了,平平安安的過一生,要么,你就想辦法殺了楊洄。如果你還能安然無恙的站在我的面前,我會告訴你,你究竟是誰。”

    她盯著李再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勸你慎重考慮,三思而行。這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一旦失手,可沒有回頭路可走。”

    李再興笑而不語,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

    龍武軍是天子禁軍,原本駐在玄武門,現在天子常駐興慶宮,他們就駐紮在興慶宮西北角的興慶門,緊臨著興慶殿。

    左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是標準的唐代軍人,身材高大壯實,沉默寡言,但是目光銳利,不怒自威。看到李再興走進來,他的濃眉挑了挑,隨即又很平靜的問了一句:“來了?”

    “禀大將軍,屬下要準備衣甲,耽誤了幾日,故而報導來遲。”

    “無妨。”陳玄禮擺了擺手。他的手掌很大,很厚實。 “陛下剛從驪山回來不久,暫時不會有出巡的任務,宮裡巡視的人手足夠了。只是陛下對你青眼有加,已經派人來問過兩次,你可不能辜負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喏。”李再興連忙答應。交待完了公事,他正準備轉身離開,陳玄禮叫住了他:“你的武藝不錯,正是我龍武軍需要的勇士。如果有和你同氣相求的人,不妨也介紹到我這兒來。 ”

    李再興心頭一動,連忙說道:“屬下有兩個好友,一個叫南霽雲,原本是左金吾衛的旅帥,一身好武藝,不在屬下之下。前兩日,屬下還向他學射。因為在左金吾衛不如意,他剛剛辭職了。還有一個叫謝廣隆,槍拳劍射皆精,與南霽云不相上下,只是因為家貧,一直未能入仕。如果大將軍… …”

    “南霽雲,我聽說過,他如果願意來,我當然求之不得。那個謝廣隆是何等樣人,我不太清楚,他現在在何處,讓他到我這兒來一趟,如何?”

    “謝將軍。”李再興大喜過望,連忙答應。

    李再興轉身離開,跟著一個衛士去見兵曹參軍,他沒有看到一抹笑容從陳玄禮的臉上一閃而過,隨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踪。他轉身對身邊的一個侍從使了一個眼色。侍從會意,轉身走了出去。

    ……

    左龍武軍的兵曹參軍白澤大約三十多歲,白面少須,文質彬彬,青衣袖口沾著幾滴墨。李再興走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擺弄一堆竹牌,每一塊竹牌上都寫了一個名字。聽到李再興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送李再興過來的衛士,伸手接過李再興的藉牌,笑了一聲:“原來你就是李再興。”

    “正是在下。”

    “嗯,好樣的。”白澤從案後練了出來,上下打量了李再興一眼:“能殺王鉷不稀奇,殺了之後還能一毫不損,這才是本事。他們都說你是有勇無謀的莽夫,依我看,你是故意藏拙吧?”

    李再興尷尬的說道:“參軍說笑了。我就是匹夫之勇,無拙可藏,全擺在臉上呢。”

    “哈哈哈……”白澤大笑,拍拍李再興的肩膀:“有意思,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來吧,我給你排一下值班的輪次。”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回案後,翻弄了一下藉片,隨即說道:“按照規矩,你們新來的不熟悉情況,不能立即侍衛宮寢,只能先從外圍開始。不過你殺王鉷殺得痛快,可以跳過這個階段,直接從太子別院開始吧。”他抬起頭,看看李再興,笑了一聲:“太子仁厚,就算你無心犯錯,他也不會太計較。”

    李再興心中一動,他抬起頭,迎上了白澤的目光。白澤目光一閃,下意識的避了開去。

    這裡面有貓膩啊,李再興暗自叫道。莫非這就是官場?可不是麼,興慶宮乃天子所居,未來的天子也住在這裡,這裡可是帝國的心臟。說牽一發而動全身,一點也不為過啊。

    他忽然有些後悔,我怎麼一腳踩進這汪渾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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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韋鑾


    報了到,領了差事,李再興離開了慶興宮。赫斯提婭牽著馬,在外面等著。見李再興出來,她略顯興奮的央求道:“主人,急著回去嗎,我們去逛逛好不好?”

    李再興看了她一眼,想笑又沒笑出來,這丫頭是不是心玩野了?

    “想看哪兒,東市?”

    “不不,我想看看大明宮。”赫斯提婭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很早就听人說大明宮,卻一直沒機會親眼看看。今天已經走到門口了,我想去看一下。”

    李再興轉頭看向北面,其實這裡離大明宮還有兩三個城坊,不過已經能看到大明宮的屋頂。長安城的地形不平,總體上成東西方面的六道高坡,大明宮所在的龍首原是北面第一道高坡的製高點。李泌曾經說過,站在大明宮的含元殿前,可是俯瞰整個長安城。

    “行啊,我們去看看。”李再興翻身上馬。

    赫斯提婭興奮不已,小臉泛紅的瞅了李再興一眼,輕踢馬腹,落後李再興半個馬身。

    由興慶宮西門北行,經過三個十字路口,來到了長安城的東北角。這裡有一座看起來不起眼的大宅院,李再興卻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彷彿在看一個巨大的珍稀動物園。不為別的,只為這裡是大唐帝國最尊貴的監獄。

    十六王宅,百孫院。這里圈養著唐玄宗的親生兒子、孫子們,離帝國御座最近的一群人。他們錦衣玉食,卻沒有自由,沒有敕令,不能隨便出這個院子一步。天子出巡,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都必須隨行,不為別的,只是就近監視。

    “赫斯提婭,你願意做這樣的人嗎?”

    赫斯提婭咬著手指頭想了半天,搖了搖頭:“我會瘋的。人又不是畜生,怎麼能一輩子圈在一個院子裡。”

    李再興無聲的笑了。心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腦袋,想鑽到這個圈裡去呢。這裡衣食無憂啊。赫斯提婭雖然只是個侍女,畢竟不用為衣食操心。當她面臨餓死的窘境時,別說一個圈子,就算是一個籠子,她都會鑽進去。

    在生存面前,有多少底限是不可突破的?李再興忽然覺得有些怪異的感覺。如果死亡只不過是又一次重生,那死亡還可怕嗎?如果死亡不可怕,那這個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從十六王宅向西,便來到了大明宮的南門。這時有四道門,最東面一道門叫延政門,向西依次是望仙門、丹鳳門和建福門。幾道門相距都不遠,城牆高大,門樓雄偉,彷彿要從天上壓下來似的,讓人有一種望而生畏的威壓感。

    被這些高大的城牆和朱紅色的宮門擋住,別說大明宮裡的宮殿,就連屋頂都看不到了。李再興有些遺憾,赫斯提婭卻大開眼界,仰著頭,從頭看到西,仰得脖子都酸了,咧著嘴直哼哼。門前的衛士看到李再興身上的軍服,知道他是左龍武軍的衛士,倒不敢放肆,不過對赫斯提婭卻沒麼尊敬的,看著一個漂亮的胡姬因為看門樓而酸了脖子,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大笑起來。

    赫斯提婭也不惱,湊在李再興的身邊,嬌嗔的說道:“這城樓真是高呢,看得我脖子都酸了。大唐真是強盛,難怪那麼多的人都想到大唐來。”

    “這只是暫時的。”李再興扑哧一聲笑了,“你知道嗎,在這座城的北面……”李再興撓了撓頭,他不太清楚漢代長安城和唐代長安城的具體方位,只知道大概是在這一帶。 “以前還一座叫長安的城,當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不過後來毀於戰火,現在只剩下一點殘牆斷壁了。在長安城之前,還有一座城,叫咸陽城。那座城的主人掃平六國,統一了天下,曾經夢想著傳之萬世,結果只傳到了第二世就亡國了。”

    “你是說大秦嗎?”

    “你也知道?”

    “當然知道。”赫斯提婭抿著嘴,眼神靈動:“很久以前,我們就知道東方有個大秦,直到現在還有人把大唐叫做大秦呢。他們稱大唐為秦那。”

    赫斯提婭說了一個胡語單詞,李再興心中一動。這個音怎麼那麼像英語裡的中國?

    “赫斯提婭,你們栗特人是最會做生意的,走過的地方也最多。你們覺得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世界麼?”赫斯提婭眨了眨眼睛,害羞的笑了:“主人,你還是去問大祭司吧,我可沒那麼大的學問。不過,你說的那個世界肯定比我們知道的世界還要大,那個什麼美洲,我聽都沒聽說過。主人,這個什麼美洲是不是很美?”

    李再興無語,催馬向前:“說了你也不知道,也許有一天,我帶你去看。”

    “好啊,好啊,我們一起去,到那里傳播阿胡拉的福音。”赫斯提婭追了上來,張開雙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圈:“建立阿胡拉在塵世的國。”

    李再興白了她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又想,也許去美洲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那裡現在還沒有特別強大的文明,而且地廣人稀,非常適合建國。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隨即又覺得可笑,美洲是好,可怎麼去啊,橫渡大西洋是別想了,向東經過白令海峽,幾千里荒無人煙的冰原,也是九死一生的冒險之旅啊。有這精力,不如去日本做天皇了。

    ……

    回到菩提寺,李再興將消息告訴了謝廣隆,又讓他立刻想辦法通知南霽雲。謝廣隆大喜過望,本來李泌允諾幫他們聯繫的,後來李再興和李泌不知怎麼的翻了臉,沒了下文,他也沒好意思再問。現在李再興重新給他牽上了線,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好。

    李再興隨即問韋應物這兩天的行踪,得知他這兩天不在平康坊,便問清他家的住處,又帶著赫斯提婭出了門。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李泌住在哪兒,要完成李氏的請託,殺死楊洄,他需要李泌的參謀。在這方面,他自認不如李泌。

    韋應物家住在蘭陵坊,李再興趕到的時候,韋應物正站在院子裡挨批。他的父親韋鑾站在一張書案前,正唾沫橫飛的痛斥,即使看到李再興走進來,他也沒有緩和一下臉色。

    被李再興看到這副場景,韋應物很尷尬,窘得無地自容。

    “這就是你說的那些朋友?”韋鑾沉著臉喝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多和飽學之士親近,不要……”

    李再興也覺得這個情景尷尬,本來想問明李泌家的地址就走,一聽韋鑾這句話,他怒極反笑,轉身走到韋鑾面前,拱了拱手:“敢問韋公,你所謂的飽學之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韋鑾見了,氣不打一處來。他本來就不喜歡韋應物的這些狐朋狗友,見李再興又是如此無禮,他更加生氣。他掃了李再興一眼,不屑的笑了一聲:“反正不是足下這般舞刀弄槍的人。”

    李再興微微一笑,他本來就是舞刀弄槍的人,和學問搭不上半點邊,對這樣的話,他並不感到生氣。可是他對韋鑾這樣自以為是的書生也沒什麼好感。

    “敢問韋公,讀書是為了什麼,做學問又是為了什麼?”

    韋鑾愣了一下,隨即應道:“讀書自然是為了明理,做學問是從古人的經籍中尋求真知,同樣是為了明理。”

    “那明理才是目的,讀書不過是手段,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

    韋鑾思索片刻,無奈的點了點頭,他無法反駁李再興的這個解釋。

    “既然如此,讀書不是明理的唯一途徑,為什麼一定要讀書?”

    “笑話,不讀書,如何能明理?”韋鑾冷笑道,看向李再興的眼神中充滿了鄙視,他惡狠狠的瞪著韋應物,恨不得上前抽他兩耳光。和李再興這種既沒學問,又不知禮的粗人來往,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不讀書,為什麼就不能明理?”李再興不卑不亢的接著說道:“理在於物,格物而知理,又何必一定要讀書。難道沒有書,理就不在了?”

    韋鑾頓時噎住了,半晌沒有說出話來,他翻著眼睛,卻不知道怎麼反駁李再興的論點。

    “韋公學問淵博,又通曉丹青,那敢問韋公。是書中所說的漢家陵闕實在,還是城外的漢家陵闕更真實?讀漢賦千篇,能當得親眼一見否?”

    “你……”韋鑾被李再興堵得啞口無言,臉漲得通紅,連手指都發顫起來。可是他卻無法反駁李再興的話。讀漢賦千篇,也未必能想像得出漢家陵闕的模樣,要想知道漢家陵闕究竟是什麼樣,到城外去看一眼才更實在。

    李再興趁勝追擊,指了指案上剛畫了一半的畫:“韋公的丹青再妙,也不過紙上談兵,除了供人賞玩之外,無所裨益。韋公若想流芳百世,不如去畫畫大明宮,百年之後,當大明宮沒於草莽,後人能憑著韋公的大作一睹大明宮的風采,想必會對韋公感激莫名。這些奇形怪狀的山川草木嘛,嘿嘿,不畫也罷。畫得再好,你還能超過王摩詰、吳道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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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秀才遇到兵


    李再興揚長而去。

    韋應物嚇得臉都白了。李再興來訪,已經惹得他老子不高興了,結果李再興還劈頭蓋臉的把他老子批了一頓,噎得韋鑾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頓時覺得屁股發麻,估摸著這一頓打是跑不掉了。

    李大郎,你真是個闖禍精呢。韋應物一邊暗罵,一邊堆上一臉諂媚的笑,湊到韋鑾面前。 “這個……小子胡說八道呢,大人不要生氣,就當他是屁,把他放了吧。”

    “你從哪兒學來的粗口?”正在沉思的韋鑾臉一沉,厲聲喝道。

    “那個……”韋應物暗自叫苦,心道今天真是被李再興這小子害慘了。這句話可不就是李再興說的麼。平時在菩提寺說慣了,現在一不小心,又順嘴溜了出來。他連忙輕輕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是跟那小子學的,那小子一向胡說八道,兒子被他帶壞了。大人別生氣,兒子一定改,一定改……”

    “你才胡說八道呢。”韋鑾撫著鬍鬚,繞著書案走了兩圈,忽然笑了起來:“這小子雖然粗魯,說得卻是在理。我就是再用功,這花鳥蟲魚還能超過王摩詰、吳道子嗎?要想留名,還得另闢蹊徑啊。”

    “不……不是,大人的意思是……”

    “我是說,這小子說得有理。”韋鑾笑了越發得意:“千言不如一圖,詩賦寫得再傳神,如何有丹青來得直接?左圖右史,今人多重史,我偏偏要重圖。將來藝文誌上,還能沒有我韋鑾的名字麼?比起塗抹幾筆草木蟲魚,相去何止千里啊。”

    看著兩眼放光,沉浸在流芳百世的美妙遐想中的老爹,韋應物目瞪口呆。這算怎麼個意思?

    “那小子說得……有理?”

    “有理,有理,他果然目光……”韋鑾突然反應過來,惱羞成怒,抬手就是一巴掌:“臭小子,離老子遠一點。去,把《孝經》抄十遍。”

    ……

    得知李再興找上門來,正在家讀書的李泌猶豫了半晌,才讓陸護把李再興請了進去。看到李再興,陸護臉色不善,語氣也有些生硬。李再興還沒說什麼,赫斯提婭先惱了。

    “豎奴,你李家就是這麼待客的,還有點家教沒有?”

    陸護瞪起了眼睛,剛要說話,赫斯提婭伸手拔出了腰間的彎刀,直接架在了陸護的脖子上。寒氣森森的刀刃接觸到皮膚,陸護頓時嚇得兩眼發直,一句狠話也說不出來了,被赫斯提婭推了一把,老老實實的向裡面走去。一直將李再興帶到李泌讀書的小樓下。李家的奴僕大吃一驚,紛紛圍了過來,卻沒人敢逼近一步。

    李泌從裡面走了出來,見此情景,長嘆一聲:“李兄,你這是打到我門上來了?”

    “小孩子家開個玩笑,三郎又何必當真。”李再興走上前,親熱的攬著李泌的肩膀,輕輕的捏了捏。李泌頓時緊張起來。他知道李再興的手段,如果李再興願意,可以輕輕鬆鬆的捏斷他的肩骨。

    “三郎怕了?”李再興笑嘻嘻的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是人都怕死。”

    “我看你就不怕。”李泌強作鎮靜,反唇相譏。

    “我也怕,不過,我知道有時候怕也解決不了問題,只好硬著頭皮往上沖。”李再興笑笑,鬆開了李泌:“那個誰說過,勇者懼,勇者不是不知道恐懼,而是能克服恐懼。能戰勝恐懼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這句話說得太好了,我很佩服。”

    李泌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說的這個人是孔子。”

    “原來是聖人所言?”李再興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麼有道理。”

    “唉,別說那些空話了。”面對厚臉皮的李再興,李泌無可奈何,只得打斷了李再興的胡扯,開門見山的說道:“說吧,今天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要請你幫我參謀一下,怎麼才能幹掉李林甫。”

    “你肯聽我的麼?”李泌惱怒的冷笑一聲:“這次怎麼沒帶愛爾麥迪來?”

    “帶赫斯提婭就夠了。”李再興坦然的聳聳肩,指了指敢怒不敢言的陸護:“你看,赫斯提婭的刀一樣鋒利,不亞於愛爾麥迪的槍。”

    李泌氣得直翻白眼,怒不可遏:“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李再興撥弄著手指,沉默半晌,這才抬起頭,靜靜的看著李泌:“你搞錯了,我不是來求你,只是想給你一個合作的機會。”

    “是麼?”李泌怒極而笑:“怎麼合作?”

    “合作殺掉李林甫,為太子除掉一個勁敵。”李再興不緊不慢的說道:“我上午剛剛去興慶宮報導,聽說太子就住在興慶宮別院,說得實在一點,所謂別院,不過是一個大一號的囚車。我想,只要李林甫還活著,誰也不敢保證太子最後一定能順利登基。你說是不是?”

    李泌的臉色​​一寒,一時無語。

    “你不幫我參謀,沒關係。想李林甫死的人多的得,我能找到其他的合作人選。”李再興拍拍手,不字一句的說道:“不過,我不保證不會誤傷太子。”

    “你威脅我?”

    “不,我只是實話實說。”李再興迎著李泌憤怒的目光,神色平靜,如一潭死水。 “你應該知道,我雖然不修佛,對生死卻​​看得很淡。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能和太子在黃泉路上做伴,我想也不虧。”

    “你還是在威脅我。”李泌冷笑道:“你就不擔心走不出這個門?”

    “你要有這樣的決斷,我們又怎麼可能有分歧?”李再興突然笑了起來,他走上前去,攬著李泌的肩膀:“你應該清楚,沒有我,僅憑你那些計謀,是不可能達成目的的。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要想真正成事,又怎麼少得了我這樣的武夫衝鋒陷陣?”

    “我無法苟同你的看法。”

    “我不需要你的讚同,我只想問問你的意見而已。”李再興鬆開李泌,重新坐了下來:“這一次,我來決定可不可行。成敗,皆與你無關,我保證不會供出你或者太子。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我。”

    李泌愣住了:“你自己行動?”

    “對,這一次,我不想再讓愛爾麥迪用槍指著你。”李再興微微頜首:“所以,你提供參考方案,如何取捨,我自己做決定。”

    李泌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李再興只是要他提供一個參考方案,並沒有讓他全程參與的打算。換句話說,他把主動權牢牢的抓在了自己的手裡,不肯再像上一次一樣,由他來主持整個過程。

    他們之間的不信任依舊。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無法拒絕李再興,不管是從哪方面來說,他都不能拒絕李再興的建議。降掉李林甫,對太子來說至關重要。拒絕李再興,同樣不是明智之舉。

    李再興根本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

    李泌忽然覺得非常沮喪,他縱有千般謀略,可是在李再興面前,他卻沒有還手之力。

    “是不是很無助?”李再興笑瞇瞇的看著李泌,不失時機的調侃了一句,打破了沉悶的氣氛。不等李泌回答,他又說道:“不奇怪,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嘛,古往今來,哪一個書生能成大事的。你們就是藤,做不了樹,只有選一棵足夠強大的樹纏上去,你們才能爬得更高。”

    “你是那棵樹?”李泌哭笑不得的看著李再興,既不想承認李再興說得有理,也無法不承認李再興說的的確是實情。不管學問多麼好的人,如果沒有武力,終究還是只能替人謀劃。要想成一番事業,就只能依靠一個強有力的武力集團。就眼前的情況來說,沒有李再興的武力,他縱有千般計謀,也只能被動的看著李林甫,充其量只能讓自己無隙可擊,要想主動出擊,卻是力有不逮。

    “我不知道。”李再興看到李泌這副表情,知道他已經認命了,不由得聳聳肩,帶著三分得意的笑了起來。 “至少,我不是藤。”

    “藤有什麼不好?”李泌反駁道:“老子說,柔弱勝剛強,齒搖落而舌長存……”

    李再興脫口而出:“牙齒咬了舌頭,是牙齒疼,還是舌頭疼?”

    李泌啞口無言,過了良久,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想什麼時候動手?”

    “合適的時候。”

    ……

    靖恭坊,附馬都尉楊洄和鹹宜公主相對而坐,一個瘦削的中年僕人站在廊下,拱著手,低著頭,默默的等待著,彷彿一個沒有生氣的木頭。

    楊洄抬起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多謝右相的一片好意。”

    “喏。”中年僕人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他的腳步很輕,落地無聲。

    楊洄側著頭,看著這個中年僕人離開,又看了咸宜公主一眼,苦笑一聲:“公主,該來的終於來了。”

    咸宜公主年約四旬,白皙的面龐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似乎只有二十出頭,只有眼角有幾根淺淺的魚尾紋,和同樣年近四旬的楊洄看起來很不般配。聽了楊洄的話,她眉心微蹙:“這只是李林甫的一面之辭,未必當得真,你還是不要急著下結論,否得被他利用了。他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嗎? ”

    楊洄也皺起了眉,沉吟道:“難道……他想把我當棄子?”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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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張網以待


    咸宜公主是武惠妃的女兒,是壽王李瑁是同胞姐姐。楊洄是楊慎交的兒子,傳自隋煬帝一脈,他的母親是曾經顯赫一時的韋皇后的女兒長寧公主,血統之尊貴自不待言。

    不過,與皇家關係緊密的後果也很明顯,宮廷鬥爭的成與敗,往往意味著天與地的差別。韋皇后想學武則天做第二個女皇后,功敗垂成,成了韋庶人。楊洄本來很光明的前途頓時黯淡了許多。他當然不甘心,這也是他後來依附武惠妃,陷害太子李瑛三人的原因。

    武惠妃的母親就出自楊家,如果李瑁能夠繼位,他的前途當然一片光明。可是天意弄人,他們費盡心機,除掉了太子李瑛,李瑁卻沒能成為太子,反倒被李亨佔了一個大便宜。武惠妃不久身死,楊洄飛黃騰達的夢想也到此為止。

    除了夢想破滅之外,楊洄還時刻處於恐懼之中。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做了虧心事的楊洄怎麼可能沒有恐懼。武惠妃就沒能善終。在太子等人被害之後不久,她被三庶人的冤魂纏身,請了無數的高僧崇道做法事,也沒能救她,以至於病死。而天子後來也因為一念之差殺了三個兒子而後悔莫及,對始作俑者楊洄當然沒什麼好臉色。

    楊洄始終生活在恐懼之中。現在李林甫派人告訴他,李瑛的女兒博平郡主和遊俠兒有來往,又同時出現在靖恭坊,而那個遊俠兒身份不明時,他本能的感到一陣寒意。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在十三年的煎熬以後,終於逃不過上天的處罰。

    此刻,楊洄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恐懼自然是有的,但除了恐懼之外,他還有一絲釋然。

    他知道李林甫不安好心,當年那件事,他楊洄是衝鋒陷陣的打手,而李林甫則是幕後主謀。如果李瑛的後人真要報仇,他李林甫肯定也是目標之一。也許前段時間他病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現在來提醒他加強防範,也不完全是出於好意,更可能是將他作為誘餌,騙刺客上鉤。

    儘管如此,楊洄還是不得不提高警惕。他怕死,他不想死。

    “派人去菩提寺打探一下,這個叫李再興的遊俠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

    “把蟲娘送回宮裡的人,究竟是誰?”

    李泌猶豫了好一會,見李再興不肯讓步,他才無可奈何的說道:“高力士。”

    “高力士怎麼會幫我們的忙,而且這件事風險很大,但凡天子冷靜一點,就能發現其中的破綻。”

    “高力士是天子最信任的人,而且……他也沒什麼風險,一旦遮掩不過去,他實話實說就是了。”李泌嘴角微挑,無聲的笑了起來,只是笑容中多了幾分苦澀。 “這是我當初的估量,只是當預想成真的時候,我又覺得很悲哀。天子是最精明不過的人,現在居然這樣被瞞過,可見……”

    “他老了。”李再興直截了當的說道:“任何一件事,不管多麼有趣,做了三十多年都會厭倦。更何況他的位置又那麼特殊,錯得再離譜,也不用他承擔後果。 ”

    李再興想起不久之後的安史之亂,暗自苦笑,這算不算是對李隆基的懲罰?可是對他來說只是顛沛流離,失去了皇位,成千上萬受到牽連,死於非命的百姓才是遭了無枉之災呢。

    “你說得沒錯。”李泌覺得這個話題太沉重,也太容易遭惹是非,立刻回到了他們的主題上:“你準備怎麼做?”

    “這個嘛,你就不要問了。”李再興站了起來:“用兵之妙,在乎一心,見機而作,待機而動,我現在也沒有成形的計劃,所以也沒法告訴你。不過,這段時間我不會再來找你了,省得給你和太子惹麻煩。”他頓了頓,又坏笑道:“為了你們的安全,我還要搞一下破壞。”

    “什麼?”李泌一時不搞明白。

    李再興大步出了門,揮手示意赫斯提婭跟上,主僕二人出了大門,李再興突然變了臉,飛起一腳,狠狠的踹在李家的大門立柱上。

    在陸護驚訝的目光中,烏頭門的一根立柱轟然折斷,大門咯吱咯吱一陣亂響,傾了下來。

    “你……”陸護又驚又怒,追上去就要揪住李再興。李再興哼了一聲,伸手撥開陸護,翻身上馬,揚長而去。陸護氣得破口大罵,李泌聞聲追了出來,看著搖搖晃晃的大門,明白了李再興的用意,卻也不由得爆了一句粗口:“混蛋,你故意的吧?”

    ……

    回到菩提寺,李再興一個人登上了鐘樓,伏在欄杆上,看著李林甫的宅第出神。他向李泌詳細打聽了相關人等的情況,現在要從中找出一條線索,能讓他殺死楊洄而又不至於把自己牽連進去。只有如此,他才有機會搞清楚自己的身世。

    否則,他就像一葉浮萍,茫然無助的漂浮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之中。

    他不讓李泌給他出謀劃策,是因為他知道李泌不可能全心全意的為他謀劃。上一次是李泌沒有料到他會反撲,才讓他掌握了主動。這一次,李泌不會再給他機會。既然如此,他就不能把命給李泌。

    命,只能交到絕對放心的人手上,像這種三思二意的讀書人,他不能信任,也無法信任。

    然而自己謀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他來說,最簡單的方法當然是提著大桿子,徑直闖到楊洄家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可是這樣一來,他除了逃出長安,從此隱姓埋名,浪跡江湖之外,沒有第二條出路。再想殺李林甫,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動腦筋,也是一門技術活啊,和練武一樣,這需要天賦。

    雖然知道很難,李再興還是決定由自己操作。他不能一直依賴別人。

    李再興在鐘樓上坐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

    月堂之上,李林甫一人獨坐,對面的廊下站著七個身著青衣的漢子,一個個負手而立,目不斜視。為首的正是曾去楊洄府通報的中年漢子。

    李林甫剛剛得知,李再興去了蘭陵坊的韋府,又去了李泌家,離開李泌家的時候,他一腳踢壞了李泌家的大門。

    聽到這個消息,李林甫情緒很平靜,一點反應也沒有。如今,他坐在這月堂之上,就像蜘蛛織好了天羅地網,攤開八足,坐在網中央,靜候獵物上鉤。當然,他也沒有閒著,他要把網織得更密,更結實,這樣才能抓住更大的獵物。李再興不過是一隻小飛蛾,看起來兇猛,其實不足為慮。真正讓他費心的是李泌,還有那個一直隱忍的太子。如果僅僅是為了李再興,他根本不需要費這麼大的力氣。

    只是不知為何,他心裡總有一些不安,不像以前那樣自信。他從來沒有在月堂沉思過這麼長的時候,現在已經坐了半天時間,卻依然無法抹去那一絲淡淡的惶恐,總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

    是因為李泌這個神童,還是李再興那個神秘莫測的神僧師傅?

    李騰空的身影出現在了月門外,李林甫忽然心情一振,招手示意李騰空進來,溫和的說道:“有事?”

    “阿爹,沒幾天就是上巳節了,你的身子還不見好,是不是請菩提寺的高僧來做個法事?”

    李林甫略作思索,微微頜首:“我也正有此意。騰空兒,這件事,就由你來操辦吧?”

    ……

    伏在欄杆上的李再興忽然仰起頭,看著鐘樓的頂上,咳嗽了一聲:“上面風大,你不怕凍著?再不下來,我可把酒喝完了。”

    頭頂寂靜無聲,只有李再興自己的聲音在迴響。

    李再興搖了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轉身搖搖擺擺的走了。不知是不是他忘了,玻璃酒瓶卻還在原處。過了好一會兒,黑暗中傳來兩個細不可聞的聲音。

    “喝一杯?”

    “算了吧,我們還不宜暴露行踪。”

    “可是,他已經知道了。”

    “未必吧,也許是……詐我們。”

    “這倒也有可能。”聲音頓了片刻,再次響起:“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這麼有心機了。”

    “有心機有什麼不好,都像你似的一根筋,能做什麼事。”

    “我怎麼了,你那麼聰明,也沒見你干成什麼大事。現在不是還指著我的弟子行事?”

    “好啦,這個你也爭,不知道你這佛是怎麼修的,越修倒是火氣越大了。”

    “我只說是實話而已。”

    李再興站在鐘樓下,倚著門柱,聽著上面兩人的爭論,無聲的笑了。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柱子,輕咳了一聲:“半個時辰啊,半個時候後,我來收拾。你們二位有什麼事要辦的話,也抓緊時間。”

    說完,他背著手,晃晃悠悠的走了。

    樓上沉默了良久,過了片刻,一個惱怒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能有什麼事情要辦?這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麼,一點也不知道尊師重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弟子?虧你還好意思誇得像朵花似的。”

    “嗯,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這點不好。要不然我也不會說他塵緣未盡,讓他到塵世裡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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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發表於 2014-9-3 15:41:07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順手牽羊


    聽到了鐘樓上的聲音,知道師傅一直就在自己身邊,李再興忽然心中大定。雖然師傅不肯和他見面,心裡還是輕鬆了許多。他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回到了自己住的客舍。

    愛爾麥迪正和赫斯提婭坐在床上玩樗蒲,朱麗婭在一旁計分,米特拉穿著團花的**,裏著被子,看得津津有味。坑燒得比較熱,她的小臉紅撲撲的。看到李再興走進來,她咧了咧嘴,露出可愛的笑容。

    朱麗婭連忙站了起來:“主人,水已經準備好了,你現在洗漱嗎?”

    李再興應了一聲,看了愛爾麥迪一眼:“你今天進來睡。”說完便走進了里屋。

    朱麗婭和赫斯提婭一聽,看向愛爾麥迪的眼神立刻變得曖昧起來。愛爾麥迪窘迫不堪的站了起來,轉身進屋。朱麗婭連忙叫道:“姐姐,你先洗洗吧。”

    “可不是麼,得洗白白啊。”赫斯提婭促狹的笑道:“你今天習武,淌了不少汗,主人可不喜歡呢。”

    “就你會說。”愛爾麥迪瞪了她一眼,拉住了朱麗婭:“我來吧,你們也早點睡。”

    “知道,知道,我們會睡得很死的。”米特拉夸張的摀住了耳朵,“我們什麼也聽不到。”

    李再興在里屋聽了,估計愛爾麥迪要臊得無地自容,便咳嗽了一聲。外面頓時一片安靜,朱麗婭姐妹忙碌起來,各自洗漱,準備上床休息。過了一會兒,愛爾麥迪的捧著水盆和毛巾走了進來,蹲在李再興面前,紅著臉,低聲道:“主人今天要出去。”

    李再興點了點頭。他的確要出去一​​趟。怎麼殺楊洄,又怎麼殺李林甫,他還沒有找到一個穩妥的辦法。在這個時候,他要出去探探路子,不能坐在這里幹等。看著愛爾麥迪紅紅的脖頸,他忽然心中一動,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托住了愛爾麥迪的下巴,輕輕挑起。

    愛爾麥迪順從的仰起了臉,不好意思的閉上了眼睛。嬌羞的模樣看得李再興心跳加速,嗓子也有些幹。 “我……會早點回來。”

    “好。”愛爾麥迪的聲音細不可聞:“我……等主人。”

    ……

    潛出了菩提寺,李再興爬上了坊牆,以壁虎潛形之勢,沿著坊牆前行,準備繞到李林甫宅的東門,先到嘉猷觀看一下。雖然已經是下旬,月光還算明亮,不管是坊間的道路,還是坊內的道路,都很難瞞人耳目。唯有這種姿勢不容易被人發現。

    剛剛拐過一個彎,他突然停了下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向前看去。

    嘉猷觀的觀門陰影中,有一個人影靜靜的蹲伏著,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聽到了李再興發出的聲音,正在向這邊觀看。李再興一動不動,盡可能的貼在坊牆上。那人看了片刻,沒有發現李再興,這才轉過頭,向嘉猷觀裡看去。

    李再興微微的側過頭,看到他李騰空所住的那幢小樓還亮著燈,窗棱上映著一個剪影,看身形,應該是李騰空正在行香。

    難道是個偷香賊?李再興暗自想道。他靜靜的等著,那個黑影也一動不動,融在陰影之中。若不是李再興眼力過人,又準備潛到那個地方,所以特別觀察了一下,根本發現不了這個人。嘉猷觀裡還有人,甚至有人在門樓下來回了幾次,也沒能發現這個人。

    李再興等了好一會,也沒見那人有什麼動作,不免有些氣餒。那人佔據了門樓,他要進入嘉猷觀,必然會驚動他。看來今天出師不利,還是另擇他路吧。他慢慢的的倒行幾步,忽然靈機一動,又停住了。他看了一眼遠處的那個黑影,忽然站了起來,閃身跳下坊牆,接著緊跑兩步,翻過嘉猷觀的院牆,陷入了牆角的黑影之中。

    他的動作很快,可以說只是眨眼之間。可是依然沒能躲過那人的眼睛。他扭過頭,向這邊看了過來。

    李再興也不理他,他本來就沒打算瞞過這個人。他貼著牆角,快步急行,幾步便跨過了前庭,沖向後院。這時,旁邊閃出兩個人影,大聲喝道:“什麼人,敢闖……”

    沒等他把話說完,李再興悍然迎了上去,一拳轟出,將左側一人打得飛起,緊接著一個閃身,橫行兩步,一掌劈在另一個人的脖頸上。那人哼都沒哼一聲,栽倒在地。這時,被打飛的那人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

    巨響聲中,李再興不再掩飾身形,施展出八極門的神形術,避開幾個大呼小叫著從兩側廂房裡衝出來的人影,衝進了後院,騰身躍起,踩著假山,飛身上了小樓,站在了李騰空的窗前。

    他回頭看了一眼,正看到門樓下的那個人影衝出陰影,向小樓奔來,不禁笑了一聲,突然哈下腰,又躍回了假山,悄無聲息的穿過假山,繞到了嘉猷觀的南牆外,雙手攀著牆簷吊在牆上,觀察院內的動靜。

    嘉猷觀的中庭已經燈火通明,十數個道士打扮的李家奴僕從廂旁裡衝了出來,手裡拿著武器,正好截住了那個隨後趕到的人影。那人見狀,不敢怠慢,飛身撲上,手起拳落,接連打倒兩人,衝上了小樓。

    小樓上靜悄悄的,連燈都滅了。

    那人喘著氣,站著窗前,抬手準備敲窗,卻又有些遲疑。一愣神的功夫,中庭的奴僕已經追了進來,堵住樓梯口,卻不敢攻上來,兩名弓弩手抬起手中的弓,瞞準樓上的那人,大聲喝道:“何方賊子,敢闖李相家的家觀,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人回頭看了一眼,不為以然,沉聲道:“小娘子,賊人在否?可曾驚擾了小娘子?”

    過了片刻,裡面傳出李騰空的聲音:“多謝壯士關心,妾身無恙,壯士還是趕緊走吧。”

    那人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樓下嚴陣以待的李家奴僕們一眼,轉身正準備離開,忽然渾身一緊,剎住了腳步,慢慢的轉過頭,看向樓梯口。

    一個中年人負著手,慢慢的走了出來,蒼白的臉在月光下有些模糊,看得不甚分明。可是即使李再興離他足足有二十步遠,依然能感受到此人身上散發出的殺氣。他不禁皺了皺眉,李家甚麼時候有這樣的高手了,上次他夜闖嘉猷觀的時候,如果有這樣的高手在,不可能讓他那麼輕鬆的來去自如。從他出現,到這個高手趕到小樓,相差不過就是幾息的時間。如果他不是有意誘那人入彀,動作連貫,沒有一絲停頓,現在被截住的人可就是他了。

    看來李林甫也不是一點準備也沒有,只是外表看不出來而已。這種人最可怕,一切都做得不動聲色。

    李再興暗自慶幸,如果不是有那位偷香賊,他可能就一頭闖進陷阱裡去了。雖然以他的身手不至於被擒,可是想悄無聲息的全身而退,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李再興慢慢的落在地上,貼著牆,一動不動的站著。他現在雖然看不到院子裡的情形,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院子裡,兩人已經動上了手。片刻之後,隨著一聲大喝,傳來一聲拳腳相交的悶響,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人影從李再興頭頂一躍而過,直奔菩提寺的東牆,跳進了菩提寺。

    幾乎就在同時,一個瘦長的身影掠出。

    李再興恍無聲息的出手,左手扣住了那人的腳踝,用力往下一拉,右手按在他的後腦上,用力猛推。那人猝不及防,身體失去平衡,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頭撞在了菩提寺的院牆上。

    “呯”的一聲,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李再興一擊得手,再不遲疑,閃身沒入黑暗之中。回到西院,他從打開了窗子裡鑽了進去,順手脫去了衣服,鑽進了被窩。愛爾麥迪起身,伸手扣上了窗棱。她剛剛縮回手臂,就被李再興抱住了。

    “主人……”

    “冷,讓我抱抱。”李再興抱著愛爾麥迪火熱的身子,嘻嘻的笑了一聲。愛爾麥迪只穿了小衣,被他抱著,根根汗毛豎起,渾身泛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胸前更是突起了兩顆硬硬的櫻桃。聞著熱乎乎的體香,李再興覺得一股熱氣由丹田升起,某個部位立刻甦醒了。

    美人在懷,如果再沒有點反應,那他就是柳下惠那位性無能了。他有些手忙腳亂的扯去了愛爾麥迪的小衣,又去扯她的褻褲。愛爾麥迪的被子裹得本來就緊,又鑽進了一個李再興,頓時擠得沒有一絲縫隙,在哪些狹窄的空間內,要想脫下她的褻褲,即使以李再興的身手也有些為難。

    “主人,慢……慢點。”愛爾麥迪面熱如火,喃喃說道:“我……我自己來。”

    “你快點。”李再興有些迫不及待的說道,全無平日里的冷靜。他貼在愛爾麥迪耳邊,埋怨道:“不是說好了麼,怎麼還沒準備好。”

    “我……我沒想到主人……回來得……這麼快。”愛爾麥迪弓起身子,蹬掉了褻褲,又顫抖著脫下了李再興的褲子。她伸長了手臂,也只將李再興的褲子脫到膝蓋,只能向裡面挪了挪。兩人肌膚相親,原本就如同**,她往下一滑,豐滿的雙峰間頓時擠進了一個火熱硬挺的物事,然後她聽到了李再興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一聲長吟。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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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41:43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愛做的事


    愛爾麥迪將李再興當主人看待,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天,而李再興卻從來沒有將愛爾麥迪當成女奴。與一般的大唐人不同,他對愛爾麥迪這樣的胡姬沒有鄙視,從來也沒有把她看成玩物。他不僅喜歡她的美麗,更敬重愛爾麥迪的堅韌。當愛爾麥迪為了他的安全不眠不休的守了李泌一夜,他將愛爾麥迪抱在懷裡,奔回菩提寺的時候,就將愛爾麥迪看成了他心中不可替代的那個人。

    朝夕相處,耳鬒廝磨,又在一起習武,肌膚之親在所難免,他們早就互相有了那點意思,雖然出發點不一樣,此刻的表現卻大同小異。聽到李再興這聲長吟,愛爾麥迪驕傲而羞澀的來回揉了兩下,脫下李再興的褲子,雙手順著他的腳,一路撫摸了上來,摟緊了李再興的腰,撅起嘴唇,親在了李再興結實的腹肌上,兩條長腿纏住了李再興的腿,豐盈的玉峰緊緊的貼著李再興的要害,生澀而緩慢的摩動著。

    李再興有過性|經驗,卻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頓時有點雲深不知處了。相比之下,愛爾麥迪卻要比他沉穩很多,雖然她的動作也很笨拙,不夠自然,卻準確的抓住了李再興的要害,用她那與眾不同的豐胸長腿和常年習武練就的腰功,將李再興送上一波又一波的高峰。

    李再興淪陷了。他沉浸在這水乳|交融的快感中,品嚐到了兩情相悅,身心俱化的美妙感。這大概是任何一個名妓都無法帶給他的,那些女人或許有高超的技巧,卻無法像愛爾麥迪這樣全身心的投入,更沒有愛爾麥迪這樣強悍的體質。

    不知不覺中,李再興吻上了愛爾麥迪火熱的唇,不知疲倦的探索著,宛如在泥濘中探索,樂此不疲。他們緊緊的結合在一起,片刻也不肯分開。

    外屋,米特拉一條小胳膊伸出被外,吧噠著小嘴,睡得正香。朱麗婭摟著米特拉,眼神有些散亂,赫斯提婭將頭藏在被子裡,一動不動,可是被子的顫動卻暴露了她的悸動。不知過了多久,她從被子裡探出頭,見朱麗婭雖然閉著眼睛,睫毛卻在不停的顫動,顯然也沒睡著,不禁嗔道:“姐姐,愛爾麥迪怎麼這樣啊,也不知道小點聲,人家睡不著呢。”

    朱麗婭睜開了眼睛,如水的眼神中有一絲迷惘:“可不是,今天她這是怎麼了,上次也沒見她這麼高興。”她突然停住了,翻身坐了起來,側耳傾聽了片刻,連忙拿過外衣披了起來,下了榻。

    門被敲響了,外面傳來智遠悟道焦急的聲音:“教頭,教頭!”

    朱麗婭點上燈,裹好衣服,開了門。悟道滿臉是汗的站在門口,一看到朱麗婭,他連忙向後退了一步,側身而立。 “教頭在嗎?”

    朱麗婭不說話,悟道愣了一下,隨即聽到了一個讓人心襟動搖,魂不守舍的聲音,頓時明白了,鬧了一個大紅臉,連忙雙的合什,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出了什麼事,大半夜的來找主人。”

    “李相府中遭了賊,跳到我們菩提寺的武場來了,李相府的人正在搜查,上座、寺主都被驚動了,請教頭過去看看呢。”

    “他娘的,什麼事,半夜的也不讓人睡覺。”里屋的門一聲響,李再興敞著懷,從裡面走了出來,一臉的不高興。 “悟道,你小子練武把腦子練壞了,大半夜的來攪事?”

    一見李再興臉色泛紅,身上全是細汗,悟道再傻,也知道李再興剛才在幹什麼了,當然也知道李再興為什麼惱火。是個男人,遇到這種事都會惱火。他不敢怠慢,連忙把事情說了一遍。

    “哪個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到我菩提寺來鬧事?”李再興眉頭一挑,沉思半晌:“去,把兄弟們都叫起來,我馬上就來。”

    “喏。”悟道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李再興返身回屋,愛爾麥迪聽到了事情的原委,已經穿好了衣服,不等李再興說,她便說道:“我陪你一起去。”

    “沒必要吧,你剛剛出了一身汗,別受涼了。”

    愛爾麥迪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撩起鬢邊散亂的頭髮,在腦後紮起。 “不妨事,我沒那麼嬌氣。”

    “我就喜歡你這一點。”李再興輕笑一聲,湊到愛爾麥迪面前,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等收拾了那幫不長眼的,回來再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

    李財興和愛爾麥迪一起趕到武場的時候,武場已經圍了很多人,武僧們都在,上座覺暉等人也在。可能是事出倉促,基本上所有人都衣冠不整,有不少人乾脆沒穿外衣,只穿著夾襖,被夜風凍得瑟瑟發抖。都維那覺暉雖然臉色平靜,眼神卻有些慌亂。謝廣隆等人站在一旁,見李再興走來,都看了過來。李再興不動聲色的看了他們一眼,點了點頭。

    謝廣隆眼神閃了一下,不動聲色的避了開去。

    “師兄,什麼事?”李再興走到覺暉面前,一邊掩著衣襟,一邊說道:“有人闖到寺裡來了?”

    “姜管事,這就是我的師弟李再興,目前是寺裡的武僧教頭。”覺暉對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人說道:“你有什麼事,可以問他。”隨即又轉身對李再興說道:“師弟,這位是李相府上的薑管事,是李相夫人的堂弟。”

    李再興會意,李林甫的親戚,不能得罪。他拱了拱手,客氣的問道:“姜管事,這是……”

    “有人闖到相府,被我們發現,逃到你們菩提寺來了。”姜管事上下打量了李再興一眼,不緊不慢的說道:“可是你們寺裡的武僧卻說沒聽到動靜。李教頭,你這訓練可有些不夠啊。”

    李再興不接他的話茬,關切的問道:“相府中可有損失?”

    姜管事沉默了片刻:“死了三個人。”

    “死了人?”李再興大吃一驚:“什麼人這麼大膽,居然敢闖到李相府殺人?姜管事,李相……沒有受驚吧?”

    “還好。”姜管事尷尬的說道:“此人剛闖進嘉猷觀就被我們發現了,沒能驚擾到李相,我們……”

    李再興不給姜管事說話的機會,皺了一下眉頭,再次打斷了姜管事的話:“姜管事,如果我記得不錯,嘉猷觀好像是李相愛女所住的地方吧?”

    姜管事沉下了臉,沒好氣的打量著李再興。李再興一直搶他的話頭,不給他發問的機會,這讓他很鬱悶。他瞪著李再興,沉聲道:“李教頭,你究竟想說些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擔心李相和他愛女的安全。”李再興很誠懇的說道:“姜管事,在下真是慚愧,訓練不力,僧兵們未能發現這個敢闖相府的賊人。如果有什麼可以幫忙的,你儘管吩咐,我等一定效犬馬之勞。”

    姜管事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李相府被人闖了進去,又被人逃脫了,居然還死了三個人,他還有什麼臉面說僧兵無能?他重新打量了李再興一眼,覺得這個看起來有些愣頭青的少年並不像他的年齡那樣稚嫩,反倒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老成。他咳​​嗽了一聲:“現在就有一件事要煩勞你們。”

    “你請說。”

    “賊人從相府逃脫之後,跑到菩提寺來了。我們要搜查一下。”

    “那當然沒問題。”李再興轉身對覺明、覺暉等人說道:“你們看呢?”

    不等覺明、覺暉說話,姜管事一擺手:“不用那麼麻煩,我們有人看到了刺客的模樣。”他指了指人群中的謝廣隆:“就是他這樣的。”

    謝廣隆臉色一變,剛要說話,李再興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招招手,讓謝廣隆過來。謝廣隆遲疑了一下,走到李再興面前,嘴巴嚅了嚅,欲言又止。

    “姜管事,你是說像他這樣的,還是說就是他?”

    “他這樣的身材並不多見,我還不至於認錯吧。”姜管事說著,伸手握住了謝廣隆的手腕,嘴角一挑:“大半夜的,脈博怎麼這麼急?”

    謝廣隆臉色煞白,用力抽回手腕,剛要說話。李再興往他身邊一站,伸出手,對姜管事說道:“姜管事,我的身材和他也差不多,你要不要也摸一下我的脈門?”

    “正有此意。”姜管事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伸手握停了李再興的脈門,眉頭不由得一皺。他剛要說話,卻看到李再興笑盈盈的臉,頓時覺得有些不妥,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手持長槍站在李再興背後的愛爾麥迪緋紅的臉,突然明白了。不由得有些惱怒,李再興這是要讓他出醜啊。

    “姜管事,心跳加快,氣息急促,未必就是做賊,也可能是做……愛做的事。大家都是男人,想必可以互相理解吧。”他衝著上座覺明呲牙一笑:“我們又不是閹人或者修行的高僧。”

    正偷眼打量愛爾麥迪的覺明頓時老臉一紅,一本正經的念起了佛號。

    “難道他也和你一樣?”姜管事惱羞成怒,提高了聲音道:“你有美妾隨身,他呢?女人在哪裡?”

    “也沒說一定是女人啊。”李再興轉身拍拍謝廣隆的肩膀,無奈的說道:“大郎,你剛才究竟在幹什麼,有沒有去相府生事?如果去了,那就不要連累寺裡,自己站出來,把事情擔了。如果不是,也請你對姜管事直言,不要鬧出誤會,可好?”

    謝廣隆的臉色頓時變得怪異萬分,他的嘴角抽動了幾下,臉漲得通紅,神情也有些扭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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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42:23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謝大的單相思


    謝廣隆斜睨著李再興,憋出了內傷。

    他萬萬沒想到今天晚上會鬧出這麼大的事。

    他本想遠遠的看一眼李騰空,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刺客,意圖對李騰空不軌。當時他來不及多想,立刻從嘉猷觀的門樓上跳了下去。不料等他趕到李騰空的窗前時,刺客無影無踪,李騰空安然無恙,他卻被李林甫安排在嘉猷觀的高手截住了。

    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上了當,被人設計了。他無心戀戰,奪路而逃,進入了菩提寺。他倒沒有想拖累菩提寺,本想一走之了,屆時李林甫拿不到證據,也不能把菩提寺怎麼樣。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那個擺了他一道的刺客根本沒走,出手打死了追他的高手。

    等他聽到那一聲悶響,重新跳出菩提寺的院牆,發現那位高手已經氣絕的時候,他再想逃也沒機會了。李府裡的人追了出來,菩提寺的僧兵也被驚動了。

    姜管事認定了他是闖府的刺客,他也無從辯駁,因為他的確進了嘉猷觀,也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他沒有殺那個高手,更沒有殺李府的奴僕,他不能認這個罪。一旦認了這個罪,他就難逃一死。

    他可沒有李再興那樣的運氣。

    現在,李再興替他解圍,他並不感激李再興,相反恨不得和李再興拼命。

    首先是他覺得那個背影和李再興很像,給他下套的完全可能就是李再興本人。只是他現在找不到證據,李再興卻有足夠多的證人。只要不是瞎子,誰都看得出來李再興剛才在幹什麼。誰會相信在這個時候,李再興會有閒情逸志去扒李騰空的窗戶?

    再說了,謝廣隆也不願意這是真的,他不願意讓李再興和李騰空有什麼瓜葛。

    而另外一個原因就簡單了,李再興要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清楚他剛才幹什麼去了。要么承認去了嘉猷觀,要么承認……自瀆了。如果不承認去了嘉猷觀,那他就只能承認自瀆,否則他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心跳加劇,氣息不穩。他不像李再興,有胡姬侍寢,他也不可能讓現在的哪一個兄弟或者和尚承認和他有分桃斷袖之癖。他能承認的只是自瀆。

    李再興繞了半天圈子,活生生的把他逼到了這條路上。

    這個啞巴虧吃得那叫一個苦啊,謝廣隆覺得苦膽都氣破了。

    可是,他沒有其他的選擇,除非他承認去了嘉猷觀。相比之下,李再興給他的選擇是最合理的。

    只是這樣一來,以後還怎麼見人?

    要不,乾脆咬舌自絕算了,免得受此奇恥大辱。

    謝廣隆咬著自己的舌頭,醞釀了半天,卻沒能下得了狠心。特別是當他看到李再興戲謔的眼神時,他更不願意就此去死。他狠狠的瞪了李再興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剛才……在……”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誰也聽不到了,不過大家都聽懂了,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異樣。有人打量著他那身上的單衣,不由自主的瞟向了他的腰腹以下,忍不住笑出聲來。

    謝廣隆無地自容,恨不得挖個坑跳下去。

    姜管事臉色鐵青,怒不可遏:“你覺得我會信嗎?”

    “姜管事息怒。”李再興咳嗽了一聲,強忍著笑意:“這只是一種可能,究竟是不是真的,誰也不能肯定。我們當然不能只聽他一個人說。這樣吧,剛才姜管事說,他曾經在李相愛女李真人的窗前站過,還和李真人說了話?”

    姜管事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這就好辦了,我們去見見李真人,讓她聽聽聲音,是與不是,自然水露石出。”

    姜管事還沒說話,謝廣隆已經兩眼放光,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他暗戀李騰空這麼久,還沒有和李騰空近距離接觸過呢。剛剛在小樓上隔窗而立,是他和李騰空有史以來最近的距離。

    說不定這倒是一個機會。

    “這個……倒也是個辦法。”姜管事遲疑了良久:“不過,我要請示一下李相。”

    “管事英明。”李再興連忙說道:“雖然事情尚未分明,不過我和大郎相交莫逆,我相信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且大郎武藝高強,若有他這樣的高手護衛在李真人左右,我​​想這樣的事以後肯定不會再出現了。還請姜管事在李相面前美言幾句,方便的話,賞他一個出路,相府多了一個武藝高強的衛士,他有了出路,對管事來說,也是一樁功德。”

    姜管事覺得有理,上下打量了謝廣隆兩眼,轉身吩咐人去匯報李林甫。謝廣隆卻大喜過望,如絕處逢生,否極泰來。如果真能在李騰空身邊做個護衛,他就算是受再大的委屈也願意啊。他看了李再興一眼,眼神複雜,既有感激,又有敬畏。他一直覺得李再興是個莽夫,可是今天,他算是見識了這位莽夫的厲害了。他甚至有些後悔,剛才懷疑李再興是那個刺客,實在有些冤枉好人了。

    過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李林甫給出了回复,讓謝廣隆和李再興一起隨姜管事去嘉猷觀,與李騰空對質。聽到這個決定,覺暉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謝廣隆是李再興引到寺裡來的,如果謝廣隆真是那個刺客,他肯定也脫不了乾系。

    李再興和謝廣隆跟著姜管事來到嘉猷觀。嘉猷觀裡已​​經燈火通明,到處都是手執武器,嚴陣以待的奴僕。李再興又看到了兩個與那個被他打死的高手打扮類似的人,一個是四十左右的年輕人,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都站得如標槍一般的筆直,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傲氣。

    李再興在外面等著,他和那個中年高手帶著謝廣隆進內院見李騰空,那個年輕高手就站在李再興對面,目不轉睛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也不懼,若無其事的與他對視。

    “你武技不錯。”那個年輕人忽然笑了一聲:“我叫白孝德。”

    “李再興。”李再興拱拱手,“你的武技也不錯,槍法應該還過得去。”

    “過得去?”白孝德忍不住笑出聲來,彷彿聽到了非常可笑的事。他抬起手,撫了撫鼻子:“你從哪兒看得出,我的槍法應該還過得去?”

    他的語氣中有調侃的意味,李再興卻不動聲色,裝沒聽出來。 “你有點羅圈腿,走路的時候還有點外八字,應該是經常騎馬的人,步戰武藝一般。既然你能到右相府做護衛,當然不可能是因為你的步戰武技。你的手臂不算長,肩不夠寬,箭術應該也不算特別出眾,這樣算下來,你只有在槍法上有一定的造詣,才有可能入選右相府。”

    白孝德的臉色大變,看向李再興的眼神變了,再無一絲得意。過了片刻,他不太自然的笑道:“你果然是個高手。”

    “慚愧,只是用力比較多一點罷了。”李再興這時才得意的笑了一聲,嘴角微挑:“此外,我有一位非同尋常的好師傅。”

    白孝德慚了一下,一拍腦袋,自嘲的笑了一聲:“對了,我都忘了你師傅是神僧束草師了。不錯,有這樣的神僧做師傅,你的確有資格驕傲。”

    他們正說著,姜管事出來了,謝廣隆跟在身後,臉色微紅,眼神平靜中又極力掩藏著一絲興奮。那個中年高手走在最後,一聲不吭。

    “事情已經搞清楚了,李真人確認謝廣隆不是刺客。”姜管事看起來很沮喪,說話有氣無力的,手臂也有些沉重。 “你們可以回去了。”

    “謝管事明鑑。”李再興和謝廣隆一起拱手為謝,並肩走出了嘉猷觀。姜管事看著他們離開,轉身對白孝德說:“你們剛才說了些什麼?”

    白孝德笑笑:“這人武技的確很強,不在我們任何一個人之下。”他頓了頓,又道:“不過,銳氣外露,胸無城府,不像是做刺客的材料。”

    姜管事皺了皺眉,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白孝德和那個中年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跟了上去。

    殘月如鉤,李再興和謝廣隆並肩而行。他們走得併不快,卻誰也不說話。轉過彎,眼看著菩提寺就在眼前,謝廣隆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李再興突然問道:“大半夜的,你去嘉猷觀幹什麼?”

    “你怎麼知道是我?”謝廣隆反問道:“莫非你也去了?”

    “少來了。”李再興沒好氣的說道:“你不會是真的一個人躲在屋裡自摸吧?你雖然沒什麼錢,卻也是長安一霸,三曲的名妓有哪個敢不接待你?我替你遮掩,你倒懷疑起我來了?”

    謝廣隆語塞,一時不知道如何說才好,過了良久,他才訕訕的說道:“你……都知道了?”

    “果然如此。”李再興嘆了一口氣:“你這眼光,嘖嘖,可真夠高的。”他拍拍謝廣隆的肩膀:“大郎,兄弟我能幫你的也就這麼多了。以後好自為之吧。你相中的可不是一隻凡鳥,這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雲中鶴啊。”

    聽了這句話,原本還有些小興奮的謝廣隆頓時心情沉重,連眼前的月光都變得慘淡起來。他仰著頭,一動不動的站了良久。李再興看在眼裡,卻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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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43:08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旁敲側擊


    第二天,謝廣隆早早的便去李林甫宅等候。他很不好意思,李再興已經在龍武軍大將軍陳玄禮面前推薦了他,他現在卻放棄了進龍武軍的機會,要去為李林甫家做個家將,辜負了李再興的一片好意。

    不僅他自己這麼覺得,剛剛趕來的韋應物也是如此看,直斥他是腦子被驢踢了。李林甫是什麼人?他堵塞言路,媚上壓下,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你居然巴巴的去替他做衛士?更何況還放棄了進龍武軍的好機會,簡直是蠢到了極致。

    謝廣隆沒有向韋應物解釋,拱了拱手,轉身離去。他本來想勸李再興一起去的,聽了韋應物這話,也知道這不可能,乾脆就不說了。

    看著謝廣隆低著頭快步離開,李再興的眉頭皺了皺,暗自嘆了一口氣。他打斷了韋應物:“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韋應物頓時轉怒為喜,一臉的燦爛笑容:“嘿,我說李大,你還真有一套,我家老子居然被你說動了。昨天你走之後,他就在家琢磨著為史書配圖,流傳青史的事,也沒時間管我了。他還說,有空的時候,請你去寒舍坐坐呢。”

    李再興半真半假的說道:“那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哈哈。”韋應物打了個哈哈:“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老子,其實我也不喜歡。這樣吧,我們去找馬燧玩,如何?”

    李再興聽了,拍手贊同。他交往的這些人中,馬燧是讓他最滿意的一個。他有韋應物的家世,有王訓的涵養學問,又有南霽雲、謝大郎等人的武藝,更重要的是他們有共同語言,談得來,是那種一見如故的好朋友。

    說走就走,李再興帶上愛爾麥迪,直奔安邑坊。

    韋應物雖然不好讀書,但是人長得不錯,鮮衣怒馬,健僕隨從,再加上那股睥睨四方的渾不吝勁兒,到哪兒,他都是一個惹人注意的少年郎。李再興沒有韋應物那麼拉風,衣飾打扮也沒有韋應物那麼奢華,可是他身材高大,胯下的特勒驃是難得一見的駿馬,身邊跟著的愛爾麥迪又是一個金發胡姬,身材窈窕,英氣勃勃,同樣吸引人眼球。他們一行人走在路上,任何人都無法漠視他們。

    唐人行事做人都不喜低調,唯恐不張揚,對四周投來的目光,韋應物甘之如飴,愛爾麥迪見怪不怪,最拘謹的倒是李再興這個昂藏男兒。對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對於一個前世在空闊寂寞的高原做邊防兵,這一世大部分時間在菩提寺做編外小沙彌的李再興來說,無疑是一個既新鮮又有些無所適從的角色。

    從安邑坊西門入,路南是裴家,也就是楊貴妃的三姐虢國夫人家,路北是崔家,即楊貴妃的大姐韓國夫人家。兩家皆門樓高聳,富麗堂皇,讓人無法直視,油然而生艷羨之嘆。

    “這簡直可比皇宮啊。”李再興感慨的說道。

    “嘿嘿,那還用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韋應物不屑一顧的說道:“可惜,她們不能給陛下添個子嗣,用不了幾年,這些豪宅就要換主人了。”

    李再興眉毛一挑,沒有再說什麼。在大街上談論這些事可不好,更何況這裡還是是非之地,如果正好被裴家或者崔家的哪一個奴僕聽見了​​,難免會惹出事來。他雖然不怕事,卻也沒必要找事。

    “走吧,去找馬四吃酒要緊,管那些閒事幹什麼。”

    韋應物應了一聲,催馬向前。

    ……

    崔府中的一幢小樓上,珠簾後,一個少女托著腮,倚案出神。二月將近,天氣漸暖,她又在屋裡,早早的換上了輕薄的春衫,剪裁得體的錦衣將曼妙的身材襯托得凹凸有致,誘人遐思。

    “丫頭,想什麼呢?”韓國夫人走了進來,見女人這般模樣,不禁拍了一下她高高聳起的翹臀,嗔道:“都快要訂親的人了,也沒個正形,這將來要是進了宮,怎麼母儀天下?”

    “我才不想呢。”少女叫了一聲,揉著翹臀,撅著嘴道:“我不要嫁給那個沒用的皇孫。”

    “這可不是你能決定的。”韓國夫人笑道:“你去問問你的阿爹,看他同意不同意。”

    “嗯,他自己沒本事,就想用女兒來換前程。”

    “別胡說。”韓國夫人瞪了女兒一眼,欲言又止。少女也知道自己說得重了,連忙岔開話題,指著窗外,嬌聲叫道:“娘,那是誰家少年,恁是風流呢。”

    韓國夫人探身看了一眼,沉吟半響:“人不認識,馬倒是有些眼熟,莫不是……賜給李太白的那匹特勒驃麼?”

    少女掩唇嘻笑:“嘻,娘是重馬不重人呢。”

    “胡說,娘何曾重馬不重人,娘正是……”韓國夫人自覺失言,連忙打住,轉口道:“那少年郎是誰,和一幫貴族兒走在一起,卻無一絲自卑之意,反倒有些傲氣呢。”

    少女也有些奇怪,著意看了兩眼,頜首同意。 “這少年郎雖然不像身邊那個錦衣燦爛,可是腰背挺直,自有一股英雄氣,是個天生的驕傲人兒,比起那些天生富貴的龍子龍孫還要出彩幾分。”

    韓國夫人聽得女兒話音不對,連忙打斷道:“丫頭,且莫胡說。”

    少女嘻嘻一笑,重新伏在案上,雙手托腮,眼神閃動,渾不以韓國夫人的訓斥為意。

    ……

    得知李再興來訪,馬燧非常高興,親自出來將李再興迎到堂上,對一個正在安排事務的年輕人說道:“兄長,這位便是我和你提起的李再興李大郎。”

    年輕人哦了一聲,走上前,打量了李再興一眼,拱手行禮:“李大郎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李再興聽馬燧說過,他的兄長馬炫比他大十多歲,少以儒行稱,對仕途不太熱心,曾經隱憂蘇門山,專心研讀。後來因為父親馬季龍在外任官,馬燧無人教導,他這才回家擔負起長兄的責任,掌管門戶。

    “馬兄客氣了。”李再興還了禮,和馬炫寒喧了幾句。馬炫要安排人上茶,馬燧擺擺手道:“你自忙你的,我帶大郎他們去教場演武較技,不勞你費心。”

    馬炫看看李再興等人,無奈的笑了一聲,也不再管了。馬燧帶著李再興來到東院,這裡有一個小型的教場,旁邊有闌錡,上面擺著各式長短武器。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幢小樓,正是馬燧兄弟讀書的地方。那天,馬燧就是從幢小樓上跳下來,和李再興不打不相識的。

    他們比武較技,談兵論道,正說得開心,有人來報,裴玄慶來了。馬燧很意外:“他怎麼來了?”

    李再興和韋應物也覺得奇怪,他們剛到一會兒,裴玄慶就不請自來,似乎太過巧合了吧?見他們這副表情,馬燧​​也不多說,立刻讓人將裴玄慶請了進來。不一會兒,裴玄慶大步流星的走來,一見面就很不高興的說道:“大郎,謝廣隆是怎麼回事?我見他去了右相家。”

    沒等李再興說話,韋應物便接過了話頭,語帶譏諷的說道:“右相家有什麼不好,謝大一身好武藝,只因無貴人相助,這才找不到出路。如今入右相家做個衛士,也許能被右相看中,將來謀一官職,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裴玄慶眉頭一挑,欲言又止,反唇相譏:“那你也要去了?”

    “我還年幼,不急,再過兩年,未嘗不會步謝大後塵。”

    裴玄慶哼了一聲,懶得理他。韋應物這分明是氣話,以韋家的聲望,他怎麼可能像謝廣隆一樣找不到前程。他要依附李林甫也是因為權勢,絕非像謝廣隆這樣走投無路,迫不得已。

    “李大,你呢?”

    李再興笑了笑:“我剛剛在龍武軍入職,還不到那一步。”

    “哦,那就好。”裴玄慶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他到這兒來,當然不是巧合。這些天,他一直在關注李再興的行踪,為此專門安排了人在菩提寺出入。昨天夜裡李林甫宅出事,李再興與謝廣隆夜間到李林甫家,今天早上,他就收到了消息。

    沒等著想好對策,謝廣隆到李林甫宅做衛士的事也傳到了他的耳中。他一听就急了。他和謝廣隆做對手這麼久了,當然清楚謝廣隆的能力。這樣的人才依附李林甫,對楊家來說不是好事。他更擔心的是李再興和謝廣隆一樣投靠李林甫,這樣一來,楊家想要拉攏李再興的計劃就要受阻了。

    正因為如此,他一聽說李再興來了馬家,立刻趕來了。現在聽說李再興入了龍武軍,不會投靠李林甫,他才鬆了一口氣。

    裴玄慶的神態全部落在李再興的眼中。李再興也鬆了一口氣。

    李泌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別看楊釗現在和李林甫一團和氣,他們之間卻存在著無法避免的益衝突,是可以藉用的一個勢力。關鍵在於他不能主動靠近,以免引起楊家的懷疑。昨天晚上偶然得知謝廣隆在守望李騰空,他就決定促成謝廣隆入李宅。一方面,他要藉此了解李林甫的行踪,另一方面,他也要藉謝廣隆的選擇來敲打楊家,為自己爭取主動。

    裴玄慶的反應證明,他這個臨時決定已經產生了預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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