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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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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二] 新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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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19:59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南八


  「殺人?」陸護吃了一驚:「你要殺誰?」

  「當然是王鉷父子。」李再興指了指萬安觀門前的人群:「如果他們來了,今天就很難再活著走出平康坊。」

  陸護頓時急了。李泌的計劃裡沒有這個環節,李再興不能就這樣殺掉王鉷父子,他要和王訓母子一家一起被王鉷抓起來,造成王鉷栽贓陷害的既成事實。當然了,在李泌的計劃中,重要的是王訓一家人受到了不平等待遇,因為他們是皇親國戚,只有他們才能引起天子的震怒。至於李再興,根本就是一個陪綁的配角,不在考慮之中。

  也許在李泌看來,為了能扳倒王鉷,連王訓一家都可以犧牲,區區李再興又算得了什麼,不就是一頓折磨嘛。如果必要,犧牲他的性命都是值得的。

  最讓李再興不能接受的就是這一點,他和李泌相處了這麼久,也算是談得來的朋友,李泌卻根本沒有為他的利益考慮。既然大家只考慮自己的利益,他當然要把主動權搶過來,給李泌一個意外。

  「主君,不能這樣。」陸護急得臉色通紅,「你這樣會破壞主人的全盤計劃。」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李再興慢條斯理的說道:「三郎的計劃雖然周全,未免太軟了些。王鉷也許會死,但更大的可能是免官。不死,就有可能捲土重來,只有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幹掉王鉷,他才沒有反擊的機會。」

  陸護還要再說,李再興抬手打斷了他:「你不要再說了。要是有意見,你現在就去找三郎,跟我說,我是不會聽你的。」他看看陸護,忽然笑了一聲:「正如你沒有真正把我當主君看待一樣。阿護,你自由了,回三郎身邊去吧。」

  陸護臉色突變,沉默半晌:「原來你早就知道。」

  「我又不傻,當然知道。」李再興笑笑,揮了揮手,似乎揮散一片雲彩。

  陸護低下頭,躬身施禮:「那李君保重,我走了。」說完,轉身下樓,未曾一顧。

  李再興沒有回頭,他默默的看著平康坊,聽著陸護的腳步聲消失在鐘樓下,消失在院外,這才淡淡的說道:「愛爾麥迪,妳也自由了。奴契就在枕頭下面,妳拿去吧。」

  愛爾麥迪一聲不吭,恍若未聞。

  李再興頓了片刻,回頭看看愛爾麥迪,笑道:「既然妳不肯走,那就陪我去殺一場。腿有沒有影響?」

  「上得陣。」愛爾麥迪淡淡的說道:「不妨事。」

  「那好,去準備吧,聽我訊號。」

  「喏。」愛爾麥迪以手撫胸,躬身領命,轉身下樓去了。時間不長,她牽著李再興的特勒驃和自己的坐騎,帶著李再興的大桿子和自己的甲冑武器,悄悄的出了菩提寺側門,趕向東北角的平民住宅區。

  李再興一個人坐在鐘樓上,靜靜的看著,直到一隊人從萬安觀走向菩提寺,他才站了起來,撣了撣衣擺,轉身下樓。

  李再興剛剛下了樓,菩提寺的寺門就被人敲響了,一個左金吾衛果毅都尉領著五十名衛士湧進了進來。看門的僧人見是官軍,不敢怠慢,老老實實的帶著他們來到西院。衛士們一進門,就嘩啦一聲散開,將李再興圍在中間,刀出鞘,箭在弦,如臨大敵。

  李再興皺了皺眉:「什麼事?」

  「有一件案子,需你去回話。」果毅都尉上下打量了李再興兩眼,笑了一聲:「你是老老實實的跟我們走,還是綁起來帶走。」

  李再興詫異的看了一眼果毅都尉:「閣下是誰,好像對我有所瞭解啊。」

  「是的。」果毅都尉拱拱手:「謝廣隆是我兄弟,在下頓丘南霽雲。」

  李再興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他聽謝廣隆提到過,他在左金吾衛的靠山姓南,人稱南八,但是沒說他大名叫什麼。他萬萬沒想到謝廣隆說的南八就是南霽雲。這貨不應該是睢陽嗎,怎麼跑到京師來做了一個果毅?不過想想也是,謝廣隆也是一身的好武藝,不是照樣流落京城,只能靠收保護費過日子。南霽雲做個不起眼的果毅,已經比謝廣隆幸運多了。

  「原來是南八啊,幸會幸會。」李再興拱了拱手,「那就走吧。」

  「好,走。」南霽雲也不客套,和李再興並肩而行,衛士們前後分開,嚴密的監視著李再興的一舉一動。他們來的時候,王鉷特地關照,李再興不是善與之輩,如果不肯聽命,就當場抓捕。現在南霽雲和李再興拉上關係,雙方不用動武,當然是好事。可是他們不能不防止李再興突然發難,黑夜之中被他逃脫,一時半會的可抓不著。

  李再興和南霽雲並肩而行,兩人身材相近,李再興壯實一些,南霽雲修長些,特別是手臂很長,有點像傳說中的猿臂。據謝廣隆說,南八的箭術還在他之上,李再興本來將信將疑,看到這對手臂,李再興相信了。

  突然多出一個勁敵,李再興暗自苦笑,卻沒有怯陣,反而多了幾分鬥志。能和這個時代的名將南霽雲較技,就算是死了也不冤枉。他前世就喜歡到處與人比武,不知道打傷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傷。這一世能和南霽雲這樣的高手打一場,也算有趣。南八在辦公事之際,不顧嫌疑,向他挑明和謝廣隆的關係,也有希望他不要反抗,免得被綁起來去見王鉷的意思。有他這樣的高手在,再加上五十名衛士,放眼這個世上,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逃脫。

  這是南霽雲的自信,也是南霽雲的義氣。

  ……

  陸護匆匆走進了南曲的鳴珂裡,拐進一間僻靜的偏旁,登上小樓,對站在窗邊的李泌行了一禮。

  「主人。」

  「你怎麼來了?」李泌回過頭,詫異的看著陸護:「這時候,你不應該和李再興一起去萬安觀嗎?」

  「主人,我被他趕出來了。」陸護咬牙切齒,握緊的拳頭不由自主的顫抖。「他不肯聽從主人的計劃,自作主張,要當場格殺王鉷。」

  「啪」的一聲,李泌手裡的茶杯落地,碎成幾片,碧綠的茶湯灑了一地。李泌眉頭緊蹙,厲聲道:「你說什麼?」

  陸護早有心理準備,當下把鐘樓上的對話複述了一遍,最後焦急的看著李泌:「主人,快想想辦法吧。這匹夫自以為是,一旦被抓,肯定會供出主人的。」

  李泌反而冷靜下來,他走到門邊,敲了敲門框。一個年青婢女上了樓,看了一眼屋裡,不用李泌吩咐,立刻拿來掃帚,清理掉碎片,又給李泌換了一杯茶。

  李泌捧著新茶,慢悠悠的在屋內踱著步,全然不似陸護的惶急。見李泌這副模樣,陸護也慢慢的放鬆下來。他倒不是想出了解決的辦法,而是對李泌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信心。

  他相信李泌肯定有解決的辦法,重新縛住李再興這頭不受控制的蠻牛。

  他盯著李泌,目不轉瞬,生怕錯過了李泌哪怕一絲神情。

  「是我錯了。」李泌輕笑一聲,笑容有些苦澀:「他不是喜歡被動應戰的人,他喜歡主動出擊。我給他的安排的確不太適合他的性格,難怪他要反客為主。」

  陸護沉聲道:「那現在又當如何?」

  李泌搖搖頭,泰然自若中透著一絲無奈:「他突然出手,已經奪過了主動權,根本不給我反悔的機會。我除了配合他的行動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可想?」

  「就這樣任他肆意妄為?」

  「肆意妄為?」李泌沉吟片刻,搖頭道:「他這不是肆意妄為,他是早有打算。讓杜甫離開菩提寺,調開謝廣隆,送走那三個胡女,他早就準備好了。我只把心思放在王鉷身上,沒留意他的舉動,他卻因此將我也算計在內。以有心算無心,我豈能不敗?」

  陸護憤憤不平。「謝廣隆他們可以離開,菩提寺能跑掉嗎?」

  「菩提寺怎麼了?」李泌嘆了一口氣,對陸護有些失望。陸護顯然對李再興有意見,已經不能冷靜的分析問題了。這是謀士的大忌。「菩提寺能有什麼損失,寺觀留宿,本是常見的事,最多有不察之責罷了。至於覺暉,你以為他會處理不了這件事?更何況,如果我們不出手施救,他恐怕不會放過我們,比起菩提寺來,我們更承受不起他的反擊。」

  陸護眼神一暗。正如李泌所說,現在主動權已經不在他們手中了。如果他們不能確保李再興的安全,讓菩提寺受到了威脅,甚至他本人的性命受到威脅,李再興必然會攀咬李泌,甚至會誣告太子,而李林甫會對這個局面樂見其成。以太子的性格,只怕李泌免不了要被他拋出來做替死鬼。

  「那……怎麼救?」

  「先把蟲娘送回去。」李泌看著遠處被火把照亮的萬安觀大門,眯起了眼睛。「不管王鉷是死是活,我們都要搶在李林甫的前面告他一狀。」

  「喏。」陸護應了一聲,轉身下樓。

  李泌走到窗前,抿了一口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宇間多了幾分抹不去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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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20:33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何罪之有


  一個身著素白絲袍的少年遊俠匆匆的走進了楊家,走進楊妙兒的閨房,附在韋應物的耳邊低語了幾句。韋應物聽了,微微頜首,擺擺手,示意少年遊俠退出去。

  韋應物斜著眼,舉起酒杯,湊到楊妙兒嘴邊,涎著臉道:「再喝一杯!」

  「不能再喝了。」楊妙兒臉色半暈,眼神迷離,推開韋應物的手,輕撫額頭:「奴頭暈眼熱,已經醉了。」

  韋應物哈哈一笑,將酒杯收了回來,一飲而盡。美酒入腸,愁緒卻浮上了心頭。

  王鉷父子來到了萬安觀,要找王訓的麻煩,現在又到菩提寺找來了李再興。雖然不是綁來的,卻也是左金吾衛的衛士押來的,看起來情形不妙。

  韋應物在猶豫,是不是要挺身而出,與王鉷父子幹上一場。他很清楚,王訓是個謙謙君子,他母親永穆公主雖然是天子長女,卻也不是爭強好勝的人。李再興雖然凶悍,卻只是一介庶民,他縱使武藝高強,又能殺得幾個,難道還能從近百名衛士的包圍中殺出去?

  能夠對抗王鉷父子的只有他韋應物。沒有他,李再興必死無疑。

  韋應物不怕王准,但是他不能不考慮王鉷,更重要的是值不值。世家爭鬥,往往牽連甚廣,他和王准之間的爭鬥也有可能如此。這幾天,他一直沒有回家,就是不想連累家裡。

  潛意識裡,他也有想自己做一番事業的衝動。

  但是他本來只想對付王准,現在王鉷親自出馬,身邊又有一百餘衛士,這已經不是他和他身邊那幾個遊俠兒能夠對付的了。

  韋應物權衡再三,猶豫不決。

  ……

  李林甫站在後園的台榭中,看著遠處萬安觀被燈籠照得通明的觀門,沉默不語。

  王鉷突然帶著兵趕到了萬安觀,來得非常匆忙,甚至之前都沒有打個招呼,這讓李林甫非常詫異。他沒有派人去問,他知道王鉷這兩天心裡有氣。因為皇女蟲娘失蹤的事,王鉷已經急瘋了。不過李林甫暫時不打算去幫王鉷,他有他的麻煩事。

  月堂上的屏風已經換了,可是那句不成腔調的詩卻已經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腦海裡。而女兒李騰空的道觀裡來了不速之客,也讓他心驚肉跳。對方能在他的家裡來去自如,這讓他非常不安。

  十年磨一劍,究竟是誰?

  債主是誰其實並不重要,李林甫為相多年,自知樹敵多多,與其花心思去找債主,不如花心思除掉潛在的危險。眼下這件事就是一個潛在的機會,王鉷在明,他在暗,對方對付王鉷的時候,他正好從旁觀察,待機而動。

  其實,不管債主是誰,李林甫都有一個最重要的對手,如果能戰勝這個對手,其他人都不足為慮。他時間不多了,他必須能抓住每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把對方打入萬劫不復之地,否則後患無窮。

  剛剛有衛士去了菩提寺,這一點讓李林甫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這人居然住在菩提寺,緊張的是這人就在菩提寺。要對付他,菩提寺當然是一個好地方,可如果沒有相當的把握,對方又怎麼敢在菩提寺露面?

  李林甫回過頭,看了一眼長子李岫:「我們去西院。」

  李岫躬身領命。

  ……

  李再興和南霽雲並肩而行,走在兩側高高的院牆之間。這是十字街主道,寬約十步。不過有了兩側的衛士,原本不窄的街道也變得窄了起來。

  從菩提寺出來,到萬安觀門口有近三百步的距離,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卻足以讓李再興對南霽雲及他手下的那些衛士有個大致的評估。

  「聽聞南兄騎射了得,果然名不虛傳。」

  南霽雲對李再興的自來熟不太習慣,不過他也知道李再興和謝廣隆是朋友,都是遊俠兒,放蕩一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倒也沒有多想。

  「李兄過獎了。」

  「不,我說的是實話。南兄肩寬臂長,即使走路時,雙肩的擺動幅度也小於常人,左肩習慣性的略略前傾,這都是長年練習騎射形成的習慣。」李再興笑笑:「可惜,南兄的騎射再了得,在京師也沒什麼用武之地,為何不去邊疆立功,難道和謝大一樣沒有盤纏?」

  南霽雲笑了笑:「護衛京師,一樣是為國效力,何必去邊疆。」

  李再興哈的笑了一聲,沒有再說。

  衛士們有些怪異,縱使李再興沒做虧心事,也不應該如此坦然吧。普通百姓見了衛士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李再興卻不僅不怕,反倒和南霽雲談笑風生,還有閒暇來談論南霽雲的功夫,這人實在是膽大如斗,恐怕是個亡命之徒。遇到這樣的人,還是小心一點為妙,別枉送了性命。

  不知不覺的,衛士們離李再興遠了一些。

  ……

  萬安觀的正堂上,王鉷滿面怒容的坐在榻上。他不是正常的跪坐,甚至不是胡坐(散盤),而是一條腿盤在榻上,一條腿垂在榻下。這是一種極其無禮的坐姿,遠不是王鉷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應該做的,更不是可以在永穆公主面前做的。

  可是王鉷就這麼做了,而主人永穆公主卻不敢道一個不字,甚至不敢把一絲不滿的情緒表現在臉上。她跪坐在一側,低著頭,雙手緊握在袖中,充滿了屈辱和無奈。

  王訓和他的夫人李氏站在永穆公主後面,在王鉷的面前,他們甚至沒有坐的資格。

  王鉷盛怒而來,已經嚇得他們魂不附體。他們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王鉷會對那個胡人小娘這麼上心,深夜趕來問話。即使他們用最謙恭的態度說明了原由,王鉷的怒氣卻一點沒有消解的意思,反而有一種風雨欲來的不祥。

  王准坐在另一側,他的傷還沒好,不過此刻的心情不錯。他像打量獵物似的打量著永穆公主一家,一會兒落在王訓那張蒼白的臉上,一會兒落在李氏鐵青的俏臉上,肆無忌憚。他也根本無須忌憚。王訓和李再興來往,已經注定了他的悲劇。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他又何必忌憚呢。

  永穆公主老了,沒什麼意思,李氏倒是年輕貌美,又自有一種皇家的風範,比起膽小怕事的永穆公主,她就像一朵帶刺的鮮花,開得正豔,逗引得王准的心一陣陣的蠢蠢欲動。

  這女子出身高貴,卻又境遇堪憂,如果殺了王訓,也許可以將她奪過來做個婢女。

  王准摸著下巴,色迷迷的打量著李氏,暗自盤算著。這應該不難,只要咬死李再興的那個胡人小娘就是皇女蟲娘,再攀扯上王訓母子,那他們就死定了,屆時這位美人兒的死活還不是自家父子的一句話?

  李氏感覺到了王准無禮的注意,又羞又怒,心裡說不出的悲哀和絕望。她知道自己的困境。丈夫王訓母子是軟弱之人,對王鉷的恐懼已非一日之寒,現在又攤上這麼一件事,讓他起來反抗無異於望梅止渴。自己一介女子,要和王准理論也是自尋其辱。此時此刻,她甚至有一種撞牆而死的衝動。也許死了,就無須再遭受這樣的恥辱了。

  在李氏的煎熬中,門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李再興施施然的走了進來。

  他的身前身後都有衛士,衛士們都全副武裝,手持武器。可是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懼色,而那些衛士的臉上也沒有常見的嚴肅。他們不說話,可是透出的卻不是官威,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肅穆。

  彷彿他們不是押著李再興來的,而是護送李再興來的。

  李氏感覺到了這種異樣,不由自主的抬起頭。她看了李再興一臉,眼睛驀然睜大,不由自主的咬住了嘴唇,隨即又意識到了什麼,連忙低下了頭。

  王准看到李氏這般模樣,順著她的目光向李再興看去,不由得勃然大怒。他霍的站了起來,厲聲喝道:「你們是怎麼做事的,居然不將犯人綁起來?!」

  南霽雲剛要說話,李再興輕笑了一聲:「十三郎,我不是犯人,只是來配合你們調查而已。」

  「你不是犯人?」王准冷笑一聲,趾高氣昂的走到李再興面前:「你私入親仁坊,挾持皇女,又交通皇族,罪不可赦。你不是犯人,誰是犯人?」

  李再興眉頭一皺,平靜的目光從王准得意的臉上輕輕掃過,落在王鉷鐵青的臉上。他拱了拱手,算是行禮:「王公,當真如此嗎?」

  一絲詫異從王鉷眼中一閃而過,隨即化作了憤怒。李再興無視他的兒子,就是無視他王鉷,更何況在他面前,李再興不僅沒有戰戰兢兢,反而不卑不亢的質問他,簡直是無法容忍的挑釁。

  就連尊貴的永穆公主在他面前都畢恭畢敬,一個庶民焉敢如此。

  王鉷哼了一聲:「還不認罪,更待何時?」

  李再興沉下了臉,雙手負於身後,挺胸而立:「敢問王公,我何罪之有?」

  王鉷一愣,勃然大怒。他一拍案几,大喝道:「來人,將這個不知尊卑的刁民拿下。掌嘴二十,先讓他知道該怎麼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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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21:15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借刀


  兩個衛士擁了上來,伸手按住李再興的肩膀,用力下按,想要將他按倒在地,跪伏在王鉷面子面前。他們的手剛剛碰到李再興的身體,李再興忽然渾身一抖,兩個衛士的手如遭電擊,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向後退去。

  李再興沉下了臉,撣撣袖子:「王公暫休雷霆之怒。在下只是想問個明白,王公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想以勢壓人,屈打成招?」

  南霽雲眼神一縮,腳一抬,正準備動手,聽到李再興這句話,遲疑了剎那,又悄悄的收了回去。他凝神注視著李再興的一舉一動,頗感驚訝。剛才李再興的動作並不大,兩個衛士也沒有受傷的表現,可是卻同時叫了一聲,似乎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這讓他提高了警惕。他清楚那兩個手下的實力,也知道他們是有經驗的老手,如果不是有特殊的情況,不會在王鉷面前失態的。

  「大膽!」王鉷被李再興當面頂撞,氣不打一處來。區區庶民,居然敢和他堂堂的御史大夫、京兆尹這麼說話,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給我拿下。」

  「且慢。」李再興一伸手,擋住了準備再撲上來的衛士,轉過頭,看著氣急敗壞的王鉷,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到這兒來,是為公主一家做個證人,並不是來與王公爭長短。既然王公對案子本身沒什麼興趣,那我就告辭了。」

  聽到案子,王鉷突然打了個寒戰,他起身走到李再興面前,推開王准,沉聲喝道:「皇女現在何處?」

  李再興搖搖頭:「王公明鑑,我身邊那個胡人小娘不是什麼皇女。」他轉身向王訓一家三口拱拱手,帶著歉意的說道:「沒想到一個胡人小娘給公主一家帶來如此麻煩,實在過意不去。公主,妳受委屈了。」

  永穆公主如釋重負,忙不迭的點點頭。她抬起頭,正迎上王鉷憤怒的目光,連忙又把頭低了下去。

  李再興暗自皺了皺眉,堂堂的公主,在王鉷面前居然像兔子一般溫順,這公主當得也真夠憋屈的。換句話說,王鉷也真夠囂張的。他憑什麼呢,李林甫,還是……皇帝?李林甫同樣是個臣子,還不如公主尊貴,皇帝……可是她的親生父親啊,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王鉷冷笑一聲:「你說是就是?那個胡人小娘現在何處?」

  李再興皺了皺眉:「她出城去了,要幾天才能回來。」

  「幾天?」王鉷冷笑,厲聲道:「那你就是沒法證明了?」

  李再興也冷笑一聲,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要不然也不會特意將米特拉送走。在王鉷急於洗脫自己責任的時候,他當然傾向於所謂的米特拉就是皇女蟲娘,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不是,他就會堅持自己的看法。在這個時候,公主也好,郡主也罷,不承認就是拒不認罪,就該打。至於李再興這樣的刁民,那就該殺了。

  雖然大唐律法對殺人非常謹慎,可是在自己的榮辱面前,王鉷哪裡還顧得上李再興的死活。

  李再興也清楚自己的份量不夠,所以才要拖上王訓一家。王鉷父子可以欺負永穆公主,但是誣告公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李泌當初的計劃就是要把氣急敗壞的王鉷逼到誣告公主的地步,只有如此,才能激怒天子。

  在李泌的計劃中,公主是道具,李再興也是道具。公主可以受辱,甚至被責打,李再興可以被責打,甚至可以送命,只要最後的目的達到,對李泌來說都是值得的。

  這是李泌的計劃,不是李再興的,所以李再興要將主動權奪回來。

  看著王鉷根本不把永穆公主放在眼裡,李再興心中暗自冷笑,臉上卻依然平靜。「公主乃陛下之女,與皇女是姐妹,她能分不清兩者的區別?就算真是皇女,公主難道還能害了自己的幼妹?王公這個指責,未免過於蠻橫。王公說公主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那王公又有什麼證據能證明自己的指控?」

  「你說什麼?」王鉷一時沒聽明白,斜睨著李再興,道:「你再說一遍。」

  「我是說,王公如何能證明自己不是有意誣告公主?」李再興不動聲色的調整著話題,他瞟了王准一眼:「王公今天來,又是斥責公主,又要將我繩之以法,怕不是為了查案,而是公報私仇吧?令郎與我等爭鋒,先輸了投壺,又輸了蹴鞠,難道是懷恨在心,鼓動王公用公器來報復我等?」

  「放肆!」王鉷怒極,厲聲大喝。

  李再興不以為然,接著說道:「王公難道不知?數日之前,令郎在為韋應物為新科進士慶賀的酒席上,欲在名妓面前賣弄,特邀十一郎投壺。十一郎謙讓,我只好毛遂自薦。奈何令郎時運不濟,大敗而歸,還學了幾聲狗叫……」

  說到此,李再興特地笑出聲來,看了王准一眼。王准頓時臊得滿臉通紅,勃然大怒,衝上來就要動手。王鉷伸手攔住了他,冷眼看著李再興。

  「三天前,我與韋三郎蹴鞠遊戲,令郎又不請自來,非要上場比賽,還使出了傷人的下作手段,不料打虎不成,反被虎傷。這可是當日無數人有目共睹的,做不得假。王公今天盛裝前來,又是指責公主窩藏皇女,又是傳我前來回話,一見面就要打要殺。我看,這實在不像是問案,而是要報私仇的意思啊。王公,不知你如何解釋?」

  李再興說完,好整以暇的打量著王鉷,眼神中充滿挑釁。

  王鉷慍怒不已。堂堂的御史大夫、京兆尹,可以讓公主噤若寒蟬,卻被一個庶民當面指責公報私仇,公器私用,簡直是放肆之極。他攔住了面紅耳赤的王准,冷笑一聲:「好一個油嘴滑舌的刁民,看來不給你點厲害看看,你是不知道什麼叫官威了。來人,給我……」

  沒等他把話說完,一直笑眯眯的李再興忽然沉下了臉,他晃身上前,一拳擊向臉上剛剛綻放獰笑的王准。王准大驚失色,他根本沒想到李再興敢向他出手。他和李再興幾次爭鬥中,李再興雖然讓他丟盡面子,卻沒敢動他一根手指頭。特別是在鞠場上,他那麼逼迫李再興,李再興也沒敢碰他。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已經認定李再興畏懼他的權勢地位,不敢真正傷害他。

  正因為如此,他才敢屢次逼到李再興的面前。

  可是,現在他發現李再興根本不怕傷害他,他的拳頭來得太快,快得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呯」的一聲響,王准飛了出去,重重的摔落牆角,砸得牆角擺設的屏風呼啦啦一陣亂響。

  王鉷大驚失色,後面的話全堵在了喉嚨口,怎麼也說不出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如猛虎般逼近的李再興,連躲避都忘了。

  一見李再興矮身邁步,南霽雲就知道不好,二話不說,伸手拔出腰間的橫刀,雙手舉過頭頂,向李再興的後背劈了過來,同時大呼一聲:「看刀!」

  李再興雖然向前縱出,其實一直在注視著南霽雲的動靜。南霽雲站在他的身後,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他就知道南霽雲在盯著他。

  他也在盯著南霽雲。

  一拳擊飛王准,然後再逼向王鉷,迫使南霽雲出手。別說南霽雲特地提醒了一聲,就算南霽雲不提醒,他也不會漠視南霽雲。

  既然知道南霽雲的大名,他又怎麼可能忽視如此級別的高手。

  南霽雲一直是他重點防範的對象,從一見面開始就是如此。

  見南霽雲出招,李再興突然剎住前撲的身形,本應向前方邁出的右腿悄悄的轉了一個方向,緊跟著以左腿為軸擰身,由前撲變成了側對南霽雲,左臂豎起,右手捏拳,擋在腹前。

  兩儀樁!

  說時遲,那時快,面對撲來的南霽雲,李再興豎起的左臂畫出半個弧,架開了南霽雲的手臂,手如封似閉,扣住了南霽雲的左腕,順勢往前一帶,右手化掌,悄無聲息的伸出,托在南霽雲的左肋下,藉著轉身的力道,再加上南霽雲本身的力道,順勢將南霽雲向前送出。

  南霽雲一刀劈空,就意識到大事不妙,本想收勢,卻已經來不及了。被李再興順勢一帶,不由自主的向前滑了半步。電光火石之間,「噗」的一聲悶響,手中的戰刀劈在了王鉷的脖子上,一股血箭噴了出來。

  南霽雲頓時臉色煞白,不知所措的鬆開了刀柄,撤步急退。

  王鉷同樣一臉愕然,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嵌在肩上的刀,踉踉蹌蹌的向後退去。「你……你……」

  李再興按著南霽雲的肩膀,湊在他耳邊,輕笑道:「南八,擅長騎射的人,下盤功夫難免差點,你不要太自責了。」

  南霽雲看著李再興的笑容,剎那間什麼都明白了。李再興早有預謀,他在注意李再興,李再興同樣在注意他。就連他本人都在李再興的設計之中。

  可惜,一切都晚了,他的刀砍在了王鉷的脖子上,看樣子,王鉷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南霽雲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哪裡還有心思去品味李再興的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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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殺人


  李再興也不理他,大步走到已經倒地的王鉷面前,伸手拔下南霽雲的橫刀,提起王鉷,將他扔在剛才坐的榻上,一腳踩著他的背,抬起血淋淋的橫刀,厲聲喝道:

  「王鉷,你身為朝廷重臣,循私枉法,公器私用,是為無法!」

  「欺凌公主,目無天家,是無為天!」

  「欺凌同宗,縱子為禍,是為無情!」

  「阿附權貴,誣陷親友,是為無義!」

  「不明是非,胡亂栽贓,是為無智!」

  「苛剝百姓,橫徵暴斂,為是無仁!」

  「無法無天,無情無義,無智無仁,這你這樣的敗類活在世上,身列朝堂,簡直是我大唐的恥辱。」李再興厲聲喝道:「我雖然是一介匹夫,也不能容你為禍天下,今天就處決了你!」

  說完,他舉起橫刀,一刀斬下。

  王鉷的首級應聲落地,一腔鮮血泉湧而出,瞬間就將坐席染得通紅。

  永穆公主駭然變色,手腳冰涼,尖叫一聲,兩眼翻白,倒了下去。王訓見了,連忙上前扶住,大聲叫道:「阿母,阿母——」

  李氏也嚇了一大跳,不過她比王訓冷靜些,顫聲道:「夫君,快將阿母送入內室,請醫工來救!」

  「對,對!」王訓哭喊道:「快請醫工來啊。」

  王家頓時亂成一團,僕人們東奔西走,有的去請醫工,有的扶公主到內室。南霽雲等人也傻眼了,一個個呆立若雞,面面相覷。

  南霽雲看著李再興手裡的刀,再看看身首異處的王鉷,太陽穴呯呯亂跳,他萬萬沒想到李再興這麼大膽,居然當著眾人的面,一刀將王鉷宰了。震驚的同時,他又有些慶幸,這樣一來,他誤傷王鉷的事就不值一提了。

  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王鉷是御史大夫、京兆尹,被李再興一刀宰了,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就算不追究他誤傷之罪,王鉷在他面前被人殺了,這保護不周的罪名也無法洗清。

  就在這時,被李再興一拳打到牆角的王准站了起來,驚聲尖叫:「抓住他——」

  王家的奴僕隨從這才驚醒過來,七嘴八舌的大叫道,撲了過來。

  李再興怒吼一聲:「保護公主!」舉起橫刀,手起刀落,連殺兩人。剩下的人被他的殺氣駭住,再也沒有人敢向上衝,一個個噤若寒蟬。王准見了,也嚇得頭皮發乍,指指李再興,又指指那些隨從,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李再興咧了咧嘴角,嘿嘿一聲冷笑,轉過頭,戲謔的打量著臉色蒼白的王准,晃了晃血淋淋的戰刀:「十三郎,你……有話要說?」

  王准嚇得兩腿發顫,點了點頭,隨即又會過意來,連連搖頭。他搖得太狠,連幞頭都搖飛了,披頭散髮,再配上他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和鬼魂一樣。

  「既然沒話說,就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等著。」李再興「哧」的笑了一聲,轉身走到南霽雲面前,將橫刀塞到他的手裡,拍拍南霽雲的肩膀:「多謝南兄協助,今天手刃這個奸賊,為國除奸,為民除害,痛快,痛快!」

  南霽雲苦笑一聲,豎起橫刀,打量著刀身蜿蜒流淌的鮮血:「李兄,你殺了人……」

  「我不會讓南兄為難的。」李再興打斷了他的話,坐在台階上,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衣擺:「誰要是想為王鉷報仇,請上前,李某奉陪。」

  衛士們互相看看,誰也不肯上前。他們既被李再興的暴戾鎮住,又沒興趣為王鉷報仇。李再興殺王鉷之前,曆數了王鉷的罪狀,幾乎條條都說到了他們的心裡。王鉷是什麼人,他們都有所耳聞。王鉷是靠什麼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的,他們也大多知道。王鉷欺凌公主一家,他們親眼所見。他們也對王鉷沒什麼好感,只是他們沒有李再興這樣的膽量,一刀殺了王鉷而已。

  要他們為王鉷報仇,和李再興拚命,除非是腦袋被驢踢了。

  當然,職責所在,他們也不能讓李再興跑了。不用南霽雲吩咐,他們就散了開來,刀在手,箭在弦,將李再興圍在中間。

  李再興面不改色,南霽雲和他站在一起呢,他不相信這些人會對南霽雲下手。看得出來,南霽雲是很得人心的將領,現在也是一個絕佳的擋箭牌。

  不出李再興所料,南霽雲擺了擺手,示意手下不要衝動。他握刀在手,神情肅穆:「李兄,殺人是重罪,你是束手就縛,還是要廝殺一場?」

  李再興笑笑,打量著那些如臨大敵的衛士,搖了搖頭:「我殺王鉷,只是一時義憤,並不是無視律法。事已至此,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會讓兄弟們為難。只請兄弟們給點時間,不要急著動手,更不要驚擾了公主一家。公主尊貴,如果有人想渾水摸魚,趁機鬧事,我不在乎再殺幾個人。」

  南霽雲點頭道:「李兄放心,若有人想在公主府中鬧事,我也不會放過他。」說完,他轉身讓人去報案,自己持刀守住大門。他暗自嘆了一口中氣,他也不願意和李再興拚命。若不是職責所在,這裡的目擊者又多,他甚至想和李再興一起逃走。事以至此,他也無能為力,只好多給李再興一點時間了。用不了多久,左金吾衛將軍甚至大將軍就會趕到,屆時李再興絕無活命之理。

  可惜,這麼好的漢子,就這麼死了,死在自己的命前,自己卻無能為力。

  內室,永穆公主已經醒了過來。她受了驚嚇,還不能說話。王訓也手足無措,呆呆的坐在一旁。李氏推了推他,將他拉到一旁,低聲問道:「夫君,事已至此,奈何?」

  「奈何?」王訓鸚鵡學舌般的反問道。

  「王鉷父子欺凌我家,欲陷以隱匿皇女之罪,若非李君仗義出手,我一家老小怕是難逃一劫。」

  「我知道,可是王鉷被殺,我們同樣難逃一劫。」

  「不然。」李氏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如果我們願意作證,說王鉷是被誤殺,他也許……能留下一條命。」

  「說得容易!」王訓叫了起來,「外面還有那麼多人看著呢,豈能瞞人耳目?」

  李氏也自知無法做到,焦躁的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她不停的搓著手,嘴中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在唸經求神還是幹什麼。

  ……

  「三郎……」一個少年遊俠衝了進來,打斷了韋應物的思緒,他結結巴巴的說道:「王鉷死了。」

  「什麼?」韋應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鉷死了,被李再興一刀砍了。」

  「當真?」韋應物又驚又喜,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領,圓睜雙目:「你沒看錯?」

  「我沒看錯,屍體還在萬安觀,我親眼看到的。聽說,李再興殺王鉷之前,曆數他的罪狀,說他無法無天,無情無義,無仁無智……」

  少年把聽來的經過說了一遍,韋應物聽了,眉飛色舞,拍掌叫道:「殺得好!這貨果然是個高手,借刀殺人,而且殺得名正言順,連南八那樣的高手都被他耍了。過癮!過癮!」

  楊妙兒俏臉煞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可是……接下來就麻煩了。」

  「有什麼好麻煩的。」韋應物興奮不已,他轉了兩個圈:「這麼好玩的事,我得去看看。這貨闖了這麼大的禍,沒有我韋三郎幫他擋一擋,他怕是難以過關。」說完,轉身就走,把楊妙兒扔在了腦後。楊妙兒現在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也沒閒情和他撒嬌,愣愣的坐在案邊出神。

  ……

  「王鉷死了!」

  「死了?」李林甫吃了一驚,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卻覺得眼前一黑,搖晃了兩下,險些栽倒在地。

  李岫連忙扶住他:「阿爹小心。」

  「阿爹沒事。」李林甫撫著額頭,定了定神,臉色有些難看:「怎麼死的?」

  被派去打聽消息的小奴將打聽來的經過轉述了一遍,李林甫父子聽了,也驚得一時無語。過了半晌,李岫才說道:「阿爹,這人……不會是在月堂留詩的人吧?」

  「何以見得?」李林甫冷靜下來,反問道。

  「南霽雲是難得一見的高手,他手下的那些衛士也比一般的衛士精練,王鉷這才帶著他行動。能在他的面前殺人,這個李再興的身手不弱。他又住在菩提寺,想來對月堂的位置很清楚,要潛入我家,再容易不過。」

  「也許是吧。」李林甫撫著鬍鬚:「可是,他究竟是誰,又是誰讓他來殺我?你想過這些沒有?」

  李岫搖了搖頭。

  「他殺了王鉷,難逃一死。」李林甫忽然笑了起來,透著一絲說不出的輕蔑:「可是,讓他這麼死了,絕不是某些人願意看到的。我倒要看看,誰來救他。救他之人,必是主謀。這些有勇無謀的遊俠兒豈能當得大事。那些寄希望於他的人,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李岫欲言又止。看到父親這副神情,他就知道父親不會輕易放過這件事,他會儘可能的將事態擴大化,最後攀連到他最大的敵人——太子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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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投名狀


    興慶宮,龍池畔,沉香亭。

    當今天子李隆基站在湖畔,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怒氣未消。

    遠處,兩個剛剛犯了錯的小宦官正在受刑,他們不敢叫,只能聽到笞杖落到背上的響聲。一聲聲的落在天子耳中,更讓他多了幾分厭煩。

    楊貴妃已經離宮數日了,一直沒有消息傳來。這幾日,天子度日如年,沒有了美人的陪伴,他覺得時間彷彿停滯了,特別是夜晚更是難熬。每當夜裡醒來,看著身邊空蕩蕩的錦被,他就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這種感覺讓他非常煩悶,脾氣也跟著暴躁起來,身邊的人連走路都不敢大聲,生怕惹怒了他,站在他身邊的人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這讓他的身邊更加孤寂,彷彿除了自己,天地間空無一人,偌大的興慶宮就像曠野一般冷清。

    難道我是在地府不成?天子看著龍池對面掩映在樹蔭中的宮殿,眉頭輕皺。

    那裡是太子住的別院,現在還有燈火,不知道太子是在讀書還是在靜坐。

    一想到太子,天子的心情更不好了。

    太子不怎麼說話,也從不來違拗他的旨意,非常恭順。可是他總覺得在這恭順背後隱藏著說不出的怨恨。父皇的長壽對太子來說是一個無望的等待。明年,他就四十歲了,做了十三年的太子,還看不到繼位的希望。

    他一定很希望我早點死。他不說,可是他心裡一定這麼想。

    “太子在幹什麼?”天子突然問道,語氣淡淡的,有些清冷。

    “太子……在讀書吧。”宦官袁思藝連忙答道:“每天這個時候,太子都在讀書。”

    “讀什麼書?”

    “《中天竺國行記》。”

    “他讀這個書幹什麼?”天子沒好氣的說道:“那麼多政事不去處理,卻讀這些不著邊際的書。”

    袁思藝不吭聲,眼中閃過幸災樂禍的神采。他和李林甫交往甚深,深知太子即位,肯定不會放過李林甫,同樣也不會放過他。當然,他也清楚天子在想什麼。天子雖然一直沒有說太子不是——像今天這樣的指責已經算重了——可是天子對太子的猜忌也許是最深重的。

    天子越想越不高興,轉身沿著池邊的道路走向別院,徑直走進了太子所住的宮殿。見天子前來,看門的衛士不敢有任何阻攔,李輔國也沒來得及提醒太子,天子便徑直走到了太子身後。

    太子一動不動的伏在案上,面前攤著幾卷書,攤開一張地圖。天子湊過去一看,不由得皺了皺眉。他沒看過這樣的地圖。

    “嗯咳!”天子咳嗽了一聲。太子聽了,如聞驚雷,他回頭看了一下,立刻翻身拜倒:“兒臣不知父皇駕臨,敬請父皇降罪。”

    “算了,這是什麼地圖?”

    “吐蕃地圖。”太子連忙讓出正位,請天子坐下,自己坐到對面去,體貼的用手擋著燈。他知道天子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有點見光流淚,所以每次父子相對時,他都用手擋著光。

    “怎麼看起吐蕃地圖了?”天子一時好奇起來。吐蕃一直是大唐的心頭之患,但是大唐對吐蕃對知之甚少,那一面雪域高原彷彿在雲端一般,一直沒辦法搞清楚。太子這幅地圖又是從哪兒來的。

    太子恭敬的說道:“是李泌從一個少年那裡聽說的。”

    “李泌?”天子還記得這個神童,不由笑了一聲:“他回來了?他這次走了哪些地方?”

    “聽說去了嵩山,後來又去了南嶽。”太子將李泌的匯報大致說了一遍:“他回來的時候,曾經來興慶宮求見,當時父皇去芙蓉園了。他留下一份奏表,父皇……”

    天子尷尬的咳了一聲。他這兩天心情不好,哪裡顧得上什麼李泌的奏表。不過,他對李泌遇到的這個少年頗有興趣。小小年紀,不僅有一身好武藝,還對吐蕃有這麼深的了解,難得的人才啊。

    大唐不缺名將,可是大唐缺少了解吐蕃的名將。與吐蕃的幾次交鋒,大唐都沒占到什麼便宜。去年,哥舒翰統隴右、河西、朔方三鎮軍,共六萬餘人,強攻只有四百人把守的石堡城,付出了萬餘人傷亡的慘重代價才取得勝利。而石堡城還在大唐境內,根本沒有深入吐蕃。

    這個少年的出現很巧啊,難道是上蒼給我踏平吐蕃的機會?

    經過十幾年的征伐,大唐如今正逢盛世,西域安定,猖獗一時的突騎施灰飛煙滅,除了北疆的契丹、奚人還在鬧事之外,最讓天子揪心的就是吐蕃。吐蕃不僅經常騷擾劍南和隴右,而且離長安太近,一旦防守鬆懈,吐蕃就有可能殺到京畿。這無疑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劍,天子想除掉這把劍很久了。

    “這少年現在何處?”

    “這個……”太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兒臣不知,兒臣明天就派人去問。”

    “李泌在哪兒?”

    “應該在家吧。”

    天子沒有再說什麼。他很清楚,沒有特殊情況,太子不​​見外臣。這是他的謹慎,也是他的小心之處。

    圍著吐蕃地圖,父子兩人難得有了共同語言,聊了一會。就在他們相談甚歡的時候,高力士忽然匆匆走了進來,手裡還牽著一個臟兮兮的孩子。

    一見到高力士,太子連忙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禮。高力士還禮,然後將那個孩子推到天子麵前。

    “父皇……”蟲娘跪倒在天子麵前,放聲大哭,小臉很快就哭花了。天子愣了半晌,這才想起這孩子是自己最年幼的女兒蟲娘,頓時大吃一驚:“蟲娘,你不是應該在……親仁坊嗎?”

    ……

    韋應物大搖大擺​​的走進了萬安觀,看了一眼王鉷死不瞑目的首級,又看了一眼縮在牆角,戰栗不已的王準,衝著李再興挑了挑大拇指。

    “李兄,你夠狠!”

    看到韋應物進來,李再興一點也不驚訝。韋應物這兩天一直貓在楊家,他當然一清二楚。韋應物想幹什麼,他也大致能猜得到。此刻見韋應物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樣子走進來,他也能夠理解,並由衷的表示歡迎。

    這代表他的勝算又多了一成。有了韋應物這個韋氏子弟的參與,相信李泌不敢不想辦法救他,否則太子肯定洗不清嫌疑。

    李再興搖搖頭,嘆息道:“三郎就不要笑我了,我是看這廝欺凌公主,一時義憤,這才犯下了大錯。”

    韋應物嘿嘿一笑,和李再興交換了一個我懂的眼神。他摟著李再興的肩膀走到一旁,耳語道:“我知道你要利用我,只是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居然殺了王鉷。這個擔子可有些重。”

    “三郎既然來了,就說明這個擔子還不夠重。”李再興笑笑:“至少你還挑得起來。”

    “那當然。”韋應物坦然說道:“不瞞你說,王鉷不死,我是不敢來的。死了麼,我就不怕了。”

    “所以我幫三郎殺了他。”李再興瞟了一眼縮在牆角里的王準:“這個……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我代勞?”

    韋應物一愣,眨了眨眼睛:“還要殺?王鉷死了,這貨就是一個廢物,沒什麼威脅。”

    “當然要殺。三郎沒聽說過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李再興說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只是眼神有些陰森。 “這貨又不是什麼好鳥,當然要一併除去。之所以留他到現在,只是不想搶了三郎的興頭。若三郎怕了,我也不介意多殺幾個。”

    韋應物的眼角抽了抽,眼神變得凌厲起來:“你想拖我下水?”

    “話可不能這麼說。”李再興聳聳肩,一攤手:“我可沒請你來,是你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的。如果怕了,你現在退出去也來得及。以後還有好玩的,我不找你就是了。”

    李再興笑瞇瞇的看著韋應物,嘴角微挑,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既有幾分得意,又有幾分戲謔。

    把王準留給韋應物殺,讓韋應物真正成為同盟,這是他預先準備的一步棋。讓韋應物納投名狀,不僅是要斷了韋應物的後路,更是要看看韋應物的膽量。如果他和王準一樣只是一個仗勢欺人的紈絝,那他和韋應物的關係就只能到此為止,不能再進一步發展了。

    幫手不用多,但是一定要精練,才能幹得大事。

    韋應物後悔莫及,他不敢輕易拒絕,生怕說個不字,李再興就翻臉宰了他。在此之外,他隱隱的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他翻了個白眼,指了指李再興,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

    他走到王準面前,蹲了下來,拔出匕首,摩挲著鋒利的刀刃:“十三郎,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沒辦法,誰讓我一腳踩到坑里了呢。不殺你,我怕是不能活著走出去。”

    王準已經嚇傻了。隨著老爹王鉷的被殺,他所有的自信都崩塌了。李再興敢殺他老爹,他又算得了什麼,韋應物可比李再興囂張多了,殺他跟殺隻雞似的。

    “別……別……”王準語無倫次:“我……我認輸……”

    一股騷臭之氣溢了出來,王準被嚇得失禁了。

    “太遲了。”韋應物一手摀著鼻子,一手將匕首擱在王準脖子旁,嘆了口氣,用力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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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攻守同盟


  一股血箭飈射而出,絲絲有聲。

  韋應物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塊絲帕,一邊擦拭著匕首,一邊向南霽雲走去。南霽雲眉心微蹙,卻沒有後退,只是低下了頭,拱手施禮。

  「韋君。」

  「原來是南八。」韋應物稚嫩的臉上掛著與他年齡不相襯的穩重,他掃了那些緊張的衛士一眼:「你們都看到了?」

  南霽雲長嘆一聲:「看到了。」

  「看到了什麼?」

  南霽雲不吭聲。

  韋應物嘴角一歪,又問道:「我知道你南八武藝高強,訓練出來的衛士也是很精悍的,要不然王鉷父子也不調你們來執行任務。不過,你們自己是怎麼想的,我非常好奇。若說你們擁戴王鉷,現在王鉷父子被殺了,也不見你們為他們報仇。若說你們不擁戴王鉷,認為殺得好,卻也不見你們叫一個好字。」

  韋應物忽然臉一沉:「你們是一幫沒有卵蛋的閹人,還是從來就沒長過傢伙的婦人,連好歹都分不清了?好男兒,快意恩仇,如此懦弱,豈不愧對男兒身?」

  南霽雲慚愧的低下了,他身後的衛士們互相看看,都紅了臉,把頭扭了過去。

  李再興坐在台階上,看著王鉷的鮮血從他的腳下流過,暗自發笑。這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蠱惑人心的本事一流。他逼著韋應物納投名狀,韋應物更狠,居然要拉南霽雲等近百名衛士下水。不過,他什麼也沒說,他要借此機會看看韋應物究竟有多大本事。

  韋應物走進了人群中,雙手負在身後,悠閒自得。

  「我聽說,李兄曾經說王鉷無法無天,無情無義,無仁無智。」韋應物走到一個衛士的面前,臉色嚴肅:「在下深以為然,不知足下以為如何?」

  那衛士面對著韋應物的逼視,漲紅了臉,卻不肯退縮。他梗著脖子,回瞪著韋應物,大聲道:「韋三郎,俺也不是孬種,王鉷是什麼貨色,俺清楚得很。你放心,俺不會告發你們的。」

  「是個好漢子。」韋應物拍拍他的肩膀,又走向另一個衛士:「你覺得呢?」

  「俺也這麼想。」那中年衛士吭吭哧哧的說道。

  韋應物又問了幾個,都得到了滿意的答覆,這才回到南霽雲身邊,看了他一眼,大聲說道:「我大唐立國於今一百又三十三載,無數將士東征西討,浴血奮戰,才有了今天的萬國來朝。別的不說,這平康坊就曾經住過我大唐戰神衛國公,太尉裴公,諸君先輩中,想來一定有在他們麾下效力的勇士。」

  一個年輕的衛士忽然叫了起來,充滿自豪的說道:「不錯,我家曾祖曾是衛國公麾下的驍果。」

  「我家叔祖也曾經在裴公帳牙大破突厥,黑山一戰,他斬首十三級。」

  「我家……」

  一時間,群情激奮,不少衛士都提到曾經在李靖、裴行儉帳下聽令的前輩或家族成員,不僅他們自己激動不已,就連李再興都有些受感染了。看來大唐男兒有血性名不虛傳,一提到名將,一提到戰場立功,一個個都興奮起來了。

  李再興看向韋應物,心中暗喜。他剛到長安不過數日,對平康坊的瞭解也非常有限,除了知道大唐戰神李靖曾經住在這裡之外,並不太清楚其他的人。而韋應物卻非常熟悉,他三言兩語就把這些衛士的心氣給調動起來了。

  這就是韋應物的本事,要換了他,就算他知道這些事,也未必能比韋應物拿捏得很。

  韋應物擺了擺手,示意衛士們肅靜。衛士們閉上了嘴巴,目光炯炯的看著韋應物。

  「我大唐有今天,是無數將士拋頭顱,灑熱血的結果。可是王鉷都幹了些什麼?」韋應物忽然厲聲大吼:「將士們戰死邊關,魂不能歸故里,王鉷卻還要向他們的家人催討田賦,甚至逼得家破人亡。難道我大唐好男兒浴血奮戰,為的就是喂飽這些沒良心的狗賊嗎?」

  一聽到這句話,李再興明顯感覺到那些衛士的眼珠子紅了,一個個像要吃人的狼似的。他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是他知道,韋應物終於捅到了這些衛士的軟肋。

  果然,一個衛士挺身而出,拔出腰間的橫刀,大吼一聲,將一名顫慄不已的王鉷隨從砍倒在地。

  有一個人帶了頭,其他人立刻爆發了,有人沖上前,將那些隨從砍翻在地,有人沖上去,在王鉷、王准的屍體上補一刀,沒過多久,王鉷父子的屍體就被砍得血肉橫糊,大堂上殺氣騰騰,血氣衝天。

  後堂的王訓看著這一切,臉色煞白。

  李氏走到他身後,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夫君,我們不能再沉默了。」

  王訓膽顫心驚的點了點頭。他很害怕,可是他知道,李再興成功的降伏了韋應物,韋應物又成功的鼓動了這些粗魯的衛士。如果他們再不站出來表態,天知道這些衛士會不會衝進後堂,用刀逼著他們表態。一旦失控,難保不會有人喪命。

  王訓走到剛剛甦醒的永穆公主身邊,低語了幾句。永穆公主沉默了半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點頭同意。王訓轉身就要出去,李氏一把抓住了他。

  「夫君,請李再興進來說話。」

  「為何?」王訓不解。

  「李再興是首事者,其他人都是附從。」

  王訓應了一聲,出了堂,徑直來到李再興的面前,躬著身子,輕聲道:「李君,能否借一步說話。」

  李再興笑了,王訓這個軟皮蛋終於出場了,整件事正在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前進。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笑道:「十一郎,這麼多兄弟辛苦多時,想必也有些累了,你能不能取一點酒食,讓他們充充飢,解解渴。」

  「應該的,應該的。」王訓會意,立刻讓人去準備。雖然人數很多,可是他家裡的儲備也不少,勉強也能供應這些人。

  見王訓供應他們酒食,群情激奮的衛士們更加高興,不經意之間,已經沒有人在意倒在血泊中的王鉷父子了。

  李再興跟著王訓來到後堂,拜見了永穆公主。永穆公主打量著李再興,有氣無力的說道:「壯士,我家被王鉷父子壓迫已久,今日壯士出於義憤,為我家出氣。老身感激不盡。」

  李再興連忙還禮:「王鉷父子橫行霸道,犯眾怒已久,非為公主一家。在下魯莽,驚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永穆公主無奈的笑笑。她只是老實,又不是笨。她當然看得出來李再興今天殺王鉷不是一時起意,這是一個圈套,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圈套,而目的就是要她這個公主出面指證王鉷。事情到了這一步,她除了按照李再興的要求做,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說了幾句客套話,永穆公主讓王訓寫了一份申訴狀,指控王鉷父子誣告她藏匿皇女蟲娘,又如何侮辱她,甚至對皇家不敬。換了王鉷在世,打死永穆公主,她也不敢說這些,現在王鉷父子都死了,她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不僅說了今天晚上的事,還把以前的事都翻出來,向天子哭訴。

  在和王訓商量如何串供的時候,李再興覺得王訓的夫人郡主李氏一直在注意自己,他有些奇怪,抬起頭看著李氏:「郡主,在下……有何不妥之處?」

  李氏痴痴的看著他,兩眼通紅,聽到他問話,吃了一驚,連忙搖頭。過了片刻,她若有所思:「看到李君,妾身忽然覺得有些眼熟,一時出神,還請李君海涵。」

  李再興立刻上心了。他到長安來,就是想找到自己的身世,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甚至不惜進入李林甫宅打草驚蛇,敲山震虎,也是希望從李林甫的反應中找出蛛絲馬跡。李氏說他和某人像,這無疑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

  「不知郡主以為,我和誰比較像?」

  李氏笑了笑,把眼神轉了過去:「我一時也想不起來。李君仙鄉何處,家裡還有哪些人?」

  「我是個孤兒,從小跟著師傅在南嶽寺廟裡長大,不知道家在何處,還有哪些人。」

  「原來如此,著實可憐。」李氏淡淡的說道:「那李君是什麼時候到南嶽的?」

  「大約八年前吧,八年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李再興慘然一笑:「那一年,我從山崖上摔下來,險些摔死,撞到了頭,失去了以前的記憶。」

  李氏同情的嘆惜了一聲:「原來李君身世如此淒慘,著實讓人落淚。」她看了李再興一眼,轉身進了內室,再也沒有出來。李再興不明其意,卻又不好再問,只好將一肚子的疑惑藏在心裡,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正在這時,外面一陣喧嘩,李再興連忙和王訓一起走了出去,只見門口被黑壓壓的人群圍住,燈火下,長矛如林,刀光如雪。

  負責朱雀大街左側城坊安全的左金吾衛大將軍趕到了。

  無須李再興多說,王訓先迎了上去,一邊拱手行禮一邊叫道:「李大將軍,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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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縱橫揮闔


    看到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走進來,剛才還意氣風發的韋應物頓時慫了。他看了李再興一眼,眼中滿是責備。

    鼓動完了衛士之後,韋應物就建議李再興跟他一起逃跑。長安城這麼大,找到地方躲起來,等風頭過去再出來,免得受牢獄之災。他清楚牢裡有多黑,別看大唐律法規定得很嚴,可是真要有人想在牢裡結果誰的性命,那還是易如反掌,也許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不料,他的建議被李再興一口否決了。沒等他問為什麼,李再興就被王訓請進了內堂,這麼一耽擱,逃跑的機會稍縱即逝,現在想跑,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看來牢獄之災是免不了了。韋應物嘆了一口氣,開始想怎麼脫身,保住這條小命。

    ……

    親仁坊,高力士在楊錡恭敬的引領下,走上了內堂。

    楊貴妃坐在燈下,未施朱粉,臉色憔悴,看到高力士走上堂來,她起身致意,還沒說話,眼淚先湧了出來。

    “高爺爺深夜前來,是陛下降詔賜罪麼?”

    在一旁陪著楊貴妃說話的是楊貴妃的二姐虢國夫人,她同樣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但是臉色卻不像楊貴妃那麼黯淡,見到高力士,她不僅沒有行禮,反而有些不悅。

    “陛下怎麼如此薄情,貴妃不過說錯了一句話,就至於如此麼?”

    高力士不動聲色,上前施禮:“娘子,陛下讓老臣來,不是降罪,而是慰問。”

    楊貴妃雖然不是皇后,可是現在宮裡沒有皇后,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寵愛她,之所以不立皇后,一是因為她無子,二是怕立了皇后會引起更多的麻煩,所以只讓她做貴妃。事實上,貴妃離皇后只有一步之遙,宮裡現在也只有她一位貴妃,她就是事實上的皇后。所以宮裡的人都不稱她為貴妃,而是稱她娘子,把她當成**之主。

    楊貴妃鬆了一口氣,攔住了正要說話的虢國夫人:“二姐,高爺爺走了這麼遠,一定口渴了​​。你著人取點酒水來,讓高爺爺潤潤嗓子。”

    虢國夫人聽了,一臉的不樂意,轉身去了。

    “高爺爺,陛下安好麼?”

    “娘子不在宮裡,陛下寢食不安。又聽說皇女在親仁坊為安王新宅祈福時失踪,王鉷大索京城,陛下怕有人驚擾了娘子,特讓老臣連夜前來探望娘子。”

    楊貴妃愣了一下。她從高力士的話裡聽出了別的意思。親仁坊出事了,她也知道,但究竟出了什麼事,她並不清楚——王鉷再囂張,也不至於到楊家兄妹的宅第裡來生事。

    楊貴妃也清楚,高力士和王鉷關係一般,但是高力士做人謹慎,從來不主動說誰的壞話。今天卻說王鉷大索京城,甚至怕他擾了她的清靜,指責王鉷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還有……皇女,這是怎麼回事?

    楊貴妃深知天子從小在宮廷中長大,經歷了太多的爾虞我詐,特別是因為他的祖母武則天、伯母韋後、姑母太平公主等人的原因,對**干政非常忌諱,所以她從不涉及朝政,以免引起天子的疑忌。

    她不問,不代表她笨。相反,她是一個非常聰慧的女人,否則她也不可能在歌舞上達到那麼高深的造詣。僅憑容貌是不可能長久的佔領天子的心的,宮裡漂亮的女人多如星辰,數不勝數。她真正打動天子的是她和美貌不相上下的聰慧,是她的藝術才能。這才是真正吸引同樣頗有藝術氣質的天子的地方。

    所以,聽了高力士這句話,她立刻意識到高力士到這兒來,絕非是天子關心她的安危這麼簡單。也許這是一個主要原因,但對高力士本人來說,這裡面肯定有其他的考慮。

    她看向高力士,高力士滿是皺紋的臉上平靜無波。

    “高爺爺,皇女……怎麼了?”

    ……

    李林甫坐在亭中,清涼的夜風無遮無擋的吹來,讓他渾身徹寒。即使隔著一層厚厚的錦墊,他依然能感受到石凳的寒意。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阿爹,小心著涼了。”李騰空匆匆趕了過來,將一件狐裘披在李林甫的肩上。李林甫裹緊貂裘,卻依然感覺不到一點暖意。他看著遠處的萬安觀,眉頭越來越緊。

    “怎麼了?”李騰空不解的問道。

    “剛剛有人在萬安觀殺了王鉷。”李岫低聲將情況說了一遍。李騰空若一思索,搖搖頭道:“我覺得不像那個人。”

    “為何?”

    “我聽說這個李再興前些天做過詩,他的詩雖然不夠華麗,又自謙不會做詩,可是做出的詩卻不失清雅,和留在月堂上的那首詩相去甚遠。”

    李騰空將李再興的廬山詩吟哦了一遍,李林甫也有些拿捏不准了。說實話,他的文學水平也不高,要不然也不會將“弄璋”錯寫成“弄獐”,被人笑話是“弄獐宰相”。李騰空說這兩首詩水平不一,他相信女兒的判斷。

    李岫反駁道:“可是,這'一花開五葉,片片皆有因'頗有佛家旨趣啊。他又住在菩提寺,據說還是束草師的弟子,不是很相符嗎?”

    “我大唐文士出入佛道的很多,詩文中也常見神仙,可未必就是佛道中人啊。”李騰空解釋道:“若他真是父親擔憂的那個人,他又何必殺王鉷,王鉷可​​與那件事沒有一點關係。這麼做,不是違背常理嗎?”

    李林甫抬起手,打斷了李騰空兄妹倆的爭執:“且不問他是不是留詩之人,現在的情況就有些讓人猜摸不透。他剛剛殺了王鉷,那邊天子就派人去親仁坊探視楊妃,這難道僅僅是巧合?”

    “這裡面……有什麼聯繫嗎?”

    面對李騰空的疑問,李林甫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正是夜間,大街上實行夜禁,因為皇女失踪的事,最近盤查甚嚴,他要想派人進宮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方便。他只是本能的覺得,這時候天子派人去親仁坊探視楊貴妃未免太巧。而在他心底里,他又非常不願意看到天子對楊貴妃如果迷戀。

    倒不是擔心紅顏禍水,而是擔心楊釗因此有入相的可能。

    李林甫一動不動的坐著,揣摩著各種可能,卻越想越覺得沮喪。他覺得周圍的夜色就像一團看不見的蜘蛛網,而他就像一隻落入蜘蛛網的甲蟲,雖然全力掙扎,卻無法撕破這張網,找到背後的真相。而王鉷那隻甲蟲更慘,他已經成了蜘蛛的口中餐。

    究竟誰才是盤踞在網中央的那隻蜘蛛,他還有哪些後續的手段?

    李林甫越想越不安,汗濕重裘。

    ……

    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一頭霧水,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他聽說御史大夫王鉷在萬安觀被人殺了,當時就嚇得渾身冒冷汗。王鉷是御史大夫、京兆尹,是真正的顯貴高官,他被人殺了,又是在他的管轄地段上,這無疑是一個災難。他不敢怠慢,帶著衛士匆匆的趕來,要將殺人兇手繩之以法,同時看看是哪個混蛋,居然敢在他的地盤上生事。

    不料,一進萬安觀,他聽到的說法卻大相徑庭,和他猜想的更是南轅北轍,驢唇不對馬嘴。

    首先是王訓告了王鉷一狀,說王鉷父子今天帶著人到萬安觀來生事,誣陷他們母子藏匿皇女,不僅在觀里大肆搜查,還出言不遜,侮辱公主等女眷。在李再興證明了他們一家清白的情況下,王鉷依然不肯罷休,威脅要殺他,李再興被迫無奈,只得奮起反擊。南霽雲要阻止李再興,結果誤傷了王鉷,一場混戰之後,事情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看著被砍得稀巴爛的王鉷父子屍體,李恭龍將信將疑。他知道王鉷囂張,對永穆公主缺乏必要的尊敬,這兩天也在為找皇女急得像沒頭蒼蠅似的。要說他來拿永穆公主撒氣,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至於丟了性命,被砍成這樣嗎?

    可是,接下來的證詞讓李恭龍不得不慎重。因為不僅韋應物證明王訓所言不虛,而且南霽雲率領的一百多衛士也紛紛證明王鉷所言屬實。總之一句話,王鉷父子罪有應得,死得其所。

    在無法了解真相的情況下,李恭龍決定先把李再興帶回雲,等待進一步的調查。

    李再興二話不說,束手就縛。南霽雲親自押解,一起出了萬安觀。

    韋應物擠到李再興身邊,急聲道:“李兄安心在裡面呆兩日,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出來。”

    李再興笑笑,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韋應物聽了,愣了一下,隨即連連點頭,拍著胸脯道:“李兄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

    李泌坐在案前,手中的茶已經冷了,卻一口沒喝。

    李再興已經被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帶走了,接下來如何安排,他卻還沒有下定決心。是全力營救李再興,還是想辦法悄無聲息的將李再興處理掉?不管哪一個選擇,都有不可小視的危險。

    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抉擇。

    “陸護,是救是殺?”

    陸護剛要回答,忽然覺得李泌眼神不對,腦後一陣寒意襲人。

    他心裡一驚,驀然回首,一個手持長槍的高挑身影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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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道行


  「妳知道我在這裡?」

  「主人知道你在想什麼,當然也知道你離開之後會找誰。」愛爾麥迪緩緩走了進來,拉過一把椅子,在門口坐下,雪亮的長槍卻一直緊緊的握在手中,鋒利的槍頭在燈光下如寒星一般閃爍,一縷鮮血滑了下來,慢慢凝成一滴,晃晃悠悠,最後落在地上,滲入黃土,倏忽不見。

  李泌和陸護互相看了一眼,心不由得提了起來。他在外面安排了警戒,愛爾麥迪依然悄無聲息的闖了進來,槍上又有血跡,怕是沿途遇到的人都已經遭了她的毒手。

  這個胡姬和李再興一樣,殺人不眨眼。

  「阿護,你去安排一下。」李泌對陸護使了個眼色,讓他下去部署一下,免得鬧出更大的動靜,引來武候或者衛士,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愛爾麥迪一動不動,陸護卻嚇得膽顫心驚,小心翼翼的繞過了她。出了門,他像逃也似的走了,連頭都不敢回,彷彿背後有一個瘟神在追趕。

  「妳……怎麼來了?」李泌啞著嗓子說道:「妳的主人被抓走了,我也沒辦法。」

  「主人自有辦法脫身,不勞你費心。」愛爾麥迪舉起長槍,凝視著不留一絲血跡的槍頭,淡淡的說道:「只要你不從中生事,主人很快就會安全歸來。」

  李泌苦笑一聲:「也就是說,如果他不能平安歸來,就是我從中生事?」

  「對。」愛爾麥迪不假思索的說道。她轉過頭,看著李泌,忽然笑了一聲:「主人說,你們這些讀書人上陣殺敵不行,可是在自己人背後下黑手卻是再能幹不過,所以,他要我看著你,寸步不離。」

  李泌很無語,沒想到李再興對他的防備這麼嚴密。不過,李再興似乎也沒說錯什麼,他剛剛還在想要不要借勢殺了李再興,是不是要在李再興背後捅一刀。

  李再興派愛爾麥迪來看著他,如果李再興不能平安歸來,恐怕愛爾麥迪不會讓他活著離開。李再興的理由有些蠻橫,卻非常有效。如果不能救出李再興,他肯定會死在愛爾麥迪的槍下。這胡姬對李再興唯命是從,不會給他什麼逃脫的機會。

  他不救也得救,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

  李泌站了起來,轉了兩個圈,又讓人把陸護叫了上來。

  ……

  永穆公主的申訴狀送到了天子面前,天子勃然大怒。

  在這封申訴狀裡,永穆公主哭訴了她幾十年來的遭遇,自從王鉷得勢之後,他們父子就一直在欺負她們一家。最過分的一次是王准打獵,經過平康里,嫌棄王家的飯菜不好,逼得公主親自下廚。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冷嘲熱諷,極盡侮辱之能事。公主如此,王繇、王訓父子更是在劫難逃。今天更是過分,王鉷一口咬定他們窩藏了皇女蟲娘,以武力威脅他們,要他們認罪。

  永穆公主哭訴說,蟲娘是我的妹妹,我怎麼能不認識?他這麼做,顯然是要讓我一家做替死鬼。若不是壯士李再興出於義憤阻止了他,今天肯定會被屈打成招,蒙受不白之冤。

  至於那些難聽的話,就更不用說了。王訓的性格軟弱些,可是文筆不差,將意思說到恰到好處,激起了天子無邊的憤怒。

  天子立即派人去左金吾衛查問,看看事情的經過是不是和永穆公主說的一樣。

  使者剛剛離開,高力士回來了。他沒有帶回楊貴妃,卻帶回了楊貴妃的一縷青絲。他說,楊貴妃在家自省,自知愧對皇恩,不敢奢望天子的寬恕。她的一切都是天子所賜,不能拿來送給天子,只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所以剪下一縷青絲,給天子留個紀念。

  一聽這話,天子如五雷轟頂,頓時懵了。

  「娘子這是何意?」

  高力士嘆了一口氣:「貴妃歸第小住,連日不歸,有人便以為大家不再著意她,居然欺到她門上去了。」

  「誰這麼大膽?」天子抓狂了,猛的站了起來,咆哮道:「朕要殺了他。」

  高力士看了天子一眼,沉默片刻:「大家息怒,那人罪有應得,已經死了。」

  天子愣了半晌,立刻明白了。還能有誰,肯定是王鉷嘛。蟲娘失蹤,他為了減輕自己的責任,當然要四處搜尋,既然能欺到萬安觀永穆公主的頭上,當然不會放過近在咫尺的楊貴妃。

  豈有此理,欺負朕的女兒,還欺負朕的愛妃,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殺得好,不殺此人,何以平憤?

  ……

  太子李亨面色蒼白,他雖然極力保持鎮靜,卻還是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王鉷死了,就被人殺死在眾人面前,簡直是咄咄怪事。堂堂的御史大夫,居然就這麼被人殺了,不管怎麼說,那個叫李再興的少年都難逃一死。

  而他剛剛還在天子的面前誇了李再興一通。

  這真的是巧合,還是一個計畫?不管是不是巧合,相信李林甫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往他身上攀扯。從他當上太子那一天起,他和李林甫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敵,隨著天子的年事漸高,李林甫時日無多,他的攻擊也越來越猛烈。

  為了保護自己,他已經犧牲了韋妃兄妹,犧牲了杜良娣父母,現在還要犧牲李泌嗎?

  太子覺得很無助,在不經意之間,他又被牽扯到了一個圈套裡,而他除了拋棄自己身邊的親信之外,居然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他對此一無所知,可是又到哪裡去申訴呢,誰又會相信他的申訴呢。

  太子快要崩潰了。他甚至有些恨李泌,為什麼要把李再興帶到長安來,招來無邊禍事。

  張良娣在兩個宮女的陪同下,走了進來,見太子面無血色,眼神驚惶,連忙安慰道:「太子,清者自清,你又何必杞人憂天,自尋煩惱。」

  太子看了張良娣一眼,苦笑一聲,什麼也沒說。他叫來了李輔國,讓他去打聽一下情況。李輔國領命,匆匆的去了。張良娣扶著太子在一旁坐下,柔聲道:「太子真是對此事毫不知情?」

  「真不知道。」太子欲哭無淚:「可是現在誰能相信我呢?」

  張良娣思索良久,突然說道:「太子放心吧,陛下會相信你。」

  「為何這麼說?」

  「因為……太子的一舉一動,都在陛下的眼中。陛下知道你這些天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根本無從得知這些事,更談不上與人交通謀劃。」

  太子聽了,繃緊的身子忽然放鬆下來,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苦笑道:「的確如此。」

  ……

  左金衛吾衙在永興坊西南角,佔了四分之一坊地。左金吾衛負責半個長安城的警戒,也兼管發生的各種治安案件,抓人是常有的事,所以衙中有專門的監獄。

  李再興殺的是御史大夫王鉷,從三品的官員,沒有人敢怠慢,看守之嚴自然不在話下。不過也正因為案子重大,又涉及到永穆公主,所以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也不敢輕易下結論,他一方面讓人嚴密看守李再興,準備天一亮就送大理寺審理,一方面派人入宮匯報。

  沒等李恭龍的報告送出去,宮裡來人了。李恭龍不敢怠慢,親自帶著使者去審訊李再興。

  使者很客氣,詢問了事情經過之後,又問了一個問題:「你對吐蕃有什麼瞭解?」

  李再興愣了一下,抬起頭,打量著使者,卻見使者撫著鬍鬚,眨了眨眼睛。他立刻明白了,這肯定是李泌或者某個人安排好的。他思索了片刻,不緊不慢的說道:「吐蕃所在之地,乃天下至高所在,即使是將五嶽與之相比,也不及其一半。是以吐蕃苦寒,不僅物產稀少,而且空氣稀薄……」

  「等等,你說的空氣是什麼東西?」使者不解的打斷了李再興。

  李再興頓時一腦門黑線,這個詞該怎麼解釋,我還沒說含氧量這麼專業的詞呢。

  「這個……空氣嘛,就是我們日常呼吸之氣。」李再興儘可能用唐代的語言解釋道:「越是高處,空氣越是稀薄,所以登山之人,到達極高之頂時會有氣息短促的感覺。這不僅僅是因為勞累,更因為山頂的空氣更少,所以人會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感覺……」

  聽著李再興的解釋,不僅使者恍然大悟,就連一旁的李恭龍、南霽雲等人都聽得如痴如醉。吐蕃是大唐的心腹之患,連強大的突厥都被大唐滅了,對吐蕃的戰爭卻一直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大勝,更談不上深入吐蕃內部的大勝,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貴平生最大的挫敗就是大非川之戰,敗於吐蕃人之手。

  但是,大唐和吐蕃打了這麼久,卻沒人會想到這個問題,那麼多的博學之士,甚至不乏征戰多年的名將,都不知道大唐和吐蕃之間還有這麼一個先天性的劣勢。這也難怪,這麼多年來,真正深入吐蕃內部的人非常有限,而能有這樣見識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不愧是神僧束草師的弟子,懂得真多啊。人家豈止是身手好這麼簡單,人家道行高啊。這些道理恐怕就連吐蕃人自己都未必明白。要不然的話,為什麼吐蕃人一到了長安就犯睏,卻說什麼水土不服。

  這跟水土有個毛關係,這分明是高度帶來的氣壓差影響嘛。

  包括使者在內,幾乎在場的所有人看向李再興的目光都多了幾分敬畏。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李再興忽然覺得有種化身神棍,正在布道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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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初見聖顏


  「原來是這樣。」天子撫著鬍鬚,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道:「怪不得吐蕃人打起馬球來那麼神勇,連朕親自下場都贏不了他們,這些人天生就佔便宜啊。」

  馬球是唐代最風行的一種遊戲,當然也只是在貴族之間流行。一來馬球需要上好的戰馬,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唐都缺少上好的戰馬。而馬球衝撞激烈,戰馬傷亡是常有的事,普通人家根本受不起這樣的損失,只有實力雄厚的權貴才玩得起。二來玩馬球需要上佳的騎術,需要長時間的訓練,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夠承受得起的。

  在宮廷中,馬球是一個很受歡迎的遊戲,不僅男子喜歡,女子也喜歡,當年的太平公主李令月就是馬球高手。景龍四年,金城公主和親吐蕃,吐蕃人來迎,舉行了一次馬球比賽。吐蕃人連戰連勝,盛氣凌人,當時還是臨淄王的李隆基非常不爽,與楊慎交、武延秀等四人一起上場,可謂當時大唐實力最強的一個組合,縱使如此,他們拼盡全力,也不過和吐蕃人打了個平分秋色,旗鼓相當。

  可以說,正如大唐的軍隊踏平四方,卻一直未能征服吐蕃一樣,大唐的馬球隊也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一遇吐蕃就歇菜。這讓好勝心很強的李隆基一直耿耿於懷,即使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也未能忘懷。

  聽李再興的解釋,他才算解開了一個謎,原來不是自己的水平不行,不是唐軍的實力不行,是那個特定的地域造成的特殊體能,讓吐蕃人在先天上就佔了一個大優勢。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吐蕃早就被大唐給滅了。

  李隆基對李再興更加好奇了。至於案子,經過半夜的審訊,原本就不複雜的案情已經一目瞭然。不管是李再興的口供,還是永穆公主的申訴,甚至包括左金吾衛衛士的證詞,都證明了王鉷父子該死。

  其實,對天子來說,皇女失蹤而欺瞞不報,王鉷已經有欺君之嫌,更何況他還縱容部下騷擾了楊貴妃,就更是罪不可赦了。李再興的生死對他來說本來不值一提,現在既然李再興對吐蕃這麼瞭解,又通曉兵法,他當然不會吝惜饒他一死。

  天子金口一張,李再興就被無罪釋放了。

  ……

  天光微亮,李再興從厚厚的草墊上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吐納片刻,呼呼沖了兩拳,就在牢裡練起了拳。

  拳風霍霍,沉重的鐐銬叮噹作響,正趴在中央天窗下案上假寢的南霽雲被驚醒。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片刻,立刻精神起來。他走到李再興的單間前,仔細看了片刻:「李兄,你這是什麼拳法?」

  「八極,拳打八方極遠之地。」李再興收住了勢子,道:「南兄有沒有興趣交交手?」

  南霽雲雖然技癢,卻不能在牢裡和李再興比武。他笑笑:「以後有機會吧。剛才你使的那一招叫什麼名字?」

  「那是起式,叫兩儀樁。」李再興重新演練了一下兩儀樁:「這是由剛化柔,由八極而太極的轉化樁法,攻守兼備。」

  南霽雲笑了:「李兄如此妙技,也能隨便示人?」

  唐代武術中也有拳技,也就是後世所謂的唐手。唐手和唐人的性格一樣,大開大闔,剛猛雄壯,沒什麼花哨,殺傷力極強,是真正的實戰拳法,和李再興用的八極拳有相似之處。不過空手搏擊對唐人來說並不是武技的重心——唐代武技都圍繞著實戰進行,上陣的時候當然不可能赤手空拳。真正的訓練還是以各種長短武器及騎射為主,拳法和拋石鎖一樣,不過是一種輔助訓練手段罷了。

  南霽雲也練拳,而且拳法也不錯,可是和專攻拳法的李再興相比,他的拳法就略遜一籌了,而且也沒有上升到理論層次,什麼轉剛為柔,甚至用專門的樁法進行練習,更是聞所未聞的事。南霽雲最得意的功夫是騎射,是長槍,拳法稍弱。正因為如此,他昨天晚上才被李再興所趁,誤砍了王鉷一刀。

  對李再興近乎神奇的拳腳功夫,南霽雲當然有興趣。不過高深的絕技都是秘密,一般很少有人會願意告訴別人。偷學武藝,更是一種為人所不恥的行為。

  「若是旁人,我自然不肯輕易示人,可是南兄嘛,就另當別論了。」李再興走到粗木柵欄邊,笑道:「南兄,我用拳法換你的騎射之術,如何?」

  南霽雲猶豫了一下,正待要答,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昨天晚上來過的宮中使者。南霽雲連忙讓道一步,李恭龍打量著李再興,想了想,卻什麼也沒說,示意人開門,讓李再興出來,解下了他手腳上的鐐銬。

  「你自由了。」使者走上來,拱拱手:「陛下要見你。」

  南霽雲愕然,他看著李恭龍,李恭龍撇了撇嘴。很顯然,他和南霽雲一樣震驚。不管李再興有多少理由,不管李再興有多大本事,殺了王鉷父子,居然只在牢裡呆了半夜就無罪釋放,這種事著實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神僧的弟子果然與眾不同啊。

  在無數人景仰的目光中,李再興昂然走出了左金吾衛的大牢。

  ……

  天子昨天一夜沒睡好,身體撐不住,李再興趕到興慶宮的時候,他正在補覺。什麼時候起來,誰也不知道。李再興被人安排在一個偏僻的小院等著。他在牢裡呆了半夜,身上難免有股味道,又有人安排他去洗漱,換了一身新衣,又吃了一頓飽飯,然後就老老實實的等著。

  直到傍晚,枯坐了一天的李再興才等到了天子的接見。他跟著一個宦官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交泰殿,看到了聞名後世的唐玄宗李隆基和四大美人之一的楊貴妃。

  天子精神不錯,滿面紅光,頭上的白髮也不多。頭上戴著和普通人差不多的黑色軟腳幞頭,身上穿一件赭黃色圓領錦衫,腳上一雙烏皮六合靴。能夠代表他身份的除了衣服的赭黃色,大概就只有腰間華麗的玉帶了。

  楊貴妃的裝扮相對來說要漂亮得多,頭梳高髻,上身穿一件錦襦,下身一件流光溢彩的絲裙,繡滿了李再興看不懂的花紋。她的裝扮除了華麗之外,妝容倒不算太濃,至少還在李再興能夠接受的範圍以內。在李再興看來,楊貴妃當然長得相當不錯,可四大美人之類的顯然有些浮誇了,估計還是無聊文人以訛傳訛,吹噓出來的。

  當然了,李再興也沒多少機會近看,他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天子和楊貴妃,就被隨同陪伴的宦官喝令低頭。直視天子可是大不敬的重罪,他可不想剛剛逃過一劫,又因為多看了一眼不該看的,然後被稀里糊塗的砍了腦袋。

  大概是因為楊貴妃回宮,老小兩口小別勝新婚,天子的心情很好,也沒有計較李再興的失禮,反而被他的笨拙逗笑了。

  「抬起頭來,讓朕瞧瞧,是什麼樣的人,敢一怒斬殺從三品的御史大夫。」

  李再興抬起頭,迎著天子的目光。

  「落眼!」旁邊一個宦官厲聲喝道。

  「罷了,他是一個百姓,又在山裡隨高僧長大,不懂朝廷禮儀在所難免。」天子打量著李再興,微微頜首:「嗯,眸子有神,猛而不魯,有做將軍的潛質。讀過書嗎?」

  李再興搖了搖頭:「回陛下,草民只識得幾個字,未曾讀過書。」

  「不讀書,不明理。」天子搖搖頭:「僅有一身好武藝是不夠的,還要多讀點書。讀書不僅能明理,更能知古今事,知尊卑禮,才能有所成就。」

  「喏,草民一定謹遵陛下教誨,多讀書,做名臣。」

  「哈哈哈……」天子大笑起來,指著李再興,對楊貴妃說道:「娘子,你聽,這小子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卻誇口要做名臣。」

  楊貴妃走了過來,挽著天子的手臂,抿唇笑道:「少年無知無畏,心性質樸,既可笑,亦可愛。他要做名臣,也是因為明君在位,生逢盛世,他才敢說這樣的話呢。若是天下不安,他大概只能苛全性命於亂世,只有在陛下開創的盛世,他才有機會聞達於諸侯呢。」

  天子大笑,連連點頭:「少年,當以貴妃所言為訓,努力,做一個名臣。」

  「喏。」李再興又應了一聲:「多謝貴妃教誨。」

  楊貴妃斥道:「咄,在陛下面前應答,當答『唯』,不可答『喏』,聽清了嗎?」

  李再興大汗,原來答應皇帝還要答「唯」,不能像普通人應答那樣答「喏」,他剛才連犯了兩次錯。虧得天子心情不錯,要不然,就這個錯誤就夠他喝一壺了。楊貴妃主動提醒他,讓他不要再犯錯,可見心性還是不錯的,不是那種心腸狠毒的女人。

  只可惜,這女人命苦。一想到用不了幾年,安史之亂暴發,眼前這位千嬌百媚、溫婉可人的楊貴妃就要被縊死在馬嵬坡,李再興忽然覺得感慨萬千。

  盛衰榮辱,真的只在一瞬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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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5:27:40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從九品,下


  二十一世紀必殺技是什麼?能裝傻,會賣萌。

  裝傻,李再興會,賣萌,對他來說要求太高了。他更習慣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殺他個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說實話,到了大唐,他覺得最開心的也就是這件事,因此一直覺得生活在夢裡。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多暢快的時代啊。

  他不想裝傻,可是對這些繁瑣的禮儀,他是真的不懂,宦官們敷衍了事的說了幾句,哪裡能讓他應付自如。所以在天子和楊貴妃面前,他不想傻也沒辦法,犯錯自然是層出不窮,大出洋相。虧得天子心情不錯,楊貴妃又一直從中指點,他才沒有惹怒天子,被喝令拉下去杖責。

  小命無憂,窘迫卻是避免不了的,一向手腳靈活的他在天子面前顯得那麼笨拙,任何人看到他這副模樣,都無法想像他在搏擊時會有那麼高明的身手。

  他不是裝傻,他是真傻。他沒有賣萌,是真萌。

  在李再興的手足無措中,天子感受到了皇家的威嚴;在楊貴妃的眼波流轉中,天子感受到了愛情的滋潤。他心情極好,以至於有些口不擇言。

  「娘子,是兒比安祿山那胖子可愛多了。」

  楊貴妃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還是國姓。」

  天子連連點頭,沉吟了片刻:「你去龍武軍找陳玄禮吧。」

  李再興愣了一下,陳玄禮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彷彿在哪兒聽過。他的木然落在天子的眼裡,卻變成了一種天然的呆萌。天子不禁笑道:「是兒居然連陳玄禮都不知道,真是鄉氣呢。」

  「他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唯有經陛下之手,才有可能變成瑚璉之器。」

  天子哈哈大笑。

  ……

  菩提寺,一群人站在武場之上,上座覺明和都維那覺暉正在爭論。

  明天便是初八,是新年以後的第一個法事日,能否順利舉行,預示著今年能不能有一個好的開始。更重要的是這次法事能不能辦得漂亮,直接關係到能不能爭取到為李林甫做法事的機會。

  這其中,維持秩序的僧兵就是一個重要的環節。

  從昨天晚上被官兵帶走,李再興一直沒有回來,僧兵目前由悟道統領,訓練正常進行,可是悟道能否擔當起明天維持秩序的任務,這是一個很值得懷疑的問題。上座覺明的意思是事情還由悟道來做,但是由悟道的師傅智深來指揮,齊心協力,將明天的法事辦成功。

  覺暉一口拒絕。智深被李再興打斷了腿,現在還不能行走,他能管什麼事?覺明這麼想,無非是想從中作梗,如果僧兵們完成了任務,那自然是智深的功勞,如果辦砸了,責任就全是李再興的,是他對僧兵的訓練沒有成效。

  他怎麼可能答應這樣的條件。

  可是覺暉心裡也沒底,李再興一直沒有回來,能不能活著回來,他沒把握。他們甚至不知道李再興為什麼被衛士帶走了。萬一李再興犯了大事,再也回不來,甚至會牽連到菩提寺,牽連到他。在這種時候和覺明發生激烈的衝突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就在兩難之中,韋應物搖著馬鞭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十來個同樣玩世不恭的紈袴少年。

  「韋三郎?」覺明和覺暉都認識這位惡少年,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打招呼。要是惹了他,不管是不是由智深坐鎮,明天的法事都砸了。「這麼晚了,三郎前來,有何指教。」

  「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肯定是在商量明天的法事吧?」

  覺明和覺暉互相看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莫非這位是打定了主意,明天要來攪局?

  「我受人之託……」韋應物拉長了聲音,戲謔看著覺明和覺暉。

  果然,一聽到這四個字,覺明、覺暉的臉上都露出了無奈,就像是良家婦女遇到了強盜,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覺明瞪了覺暉一眼:「師弟,還不好好招呼三郎。」

  覺暉苦笑一聲,覺明知道韋應物不好惹,把責任往他這個都維那身上推了。他正在琢磨怎麼和韋應物講講條件,請他明天不要來搗亂。韋應物又道:「要幫你們維持一下秩序。放心好了,明天如果有不長眼的畜生敢到菩提寺來搗亂,一概有我韋三擋著。」

  覺明、覺暉都詫異的看著韋應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位橫行霸道的韋三郎什麼時候改邪歸正,做起了善事?

  韋應物很享受這樣的目光,他用馬鞭敲了敲覺暉的肩膀:「我知道你們很意外,其實我也不願意擔這差使。沒辦法,誰讓我是你師弟的好兄弟呢,他現在有事脫不開身,我只好來頂個坑。你不用擔心,有謝大郎、張萬在寺裡,再加上我韋三坐鎮,還有誰敢來鬧事?」

  覺明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韋應物居然是來幫李再興頂坑的,這李再興究竟用了什麼手段,居然和這樣的紈袴做上了朋友?他咂了咂嘴,本想說些什麼,想想又嚥了回去。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僧兵叫了一聲:「教頭回來了。」

  眾人舉目看去,只見李再興提著一個包袱,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覺明長嘆一聲,什麼也不說了,轉身就走。覺暉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悟道等僧兵也鬆了一口氣,上座和都維那發生爭執,他們夾在中間最難做人。

  最吃驚的卻是韋應物,他看著大步走來的李再興:「你……出來了?」

  「怎麼,你還希望關我一輩子?」

  「你殺的可是御史大夫王鉷唉,從三品的高官。」

  眾人一聽這話,頓時呆若木雞。已經走到門口的覺明連忙停住了腳步,豎起耳朵細聽。李再興殺了人,而且殺的是御史大夫王鉷?他昨天被官兵抓去,是因為殺人?

  覺暉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在地。我了個天,李再興這是闖了多大的禍啊,不僅殺人,而且殺了這麼一個高官。王鉷是一般人能惹的嗎,京城誰不知道王七郎父子的凶惡。

  「那是他該死。」李再興輕描淡寫的說道:「三郎,我正好有事問你。陛下賞了我一個小官,剛才龍武大將軍事多,也沒時間跟我解釋,好多事情我都沒聽清楚。你對官場熟悉,跟我講講有哪些要注意的。」

  「龍武大將軍?」韋應物眼睛瞪得像球,幾乎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了:「你這是什麼官,居然要龍武大將軍親自向你解釋?」

  「不知道,好像是執戟吧。」李再興從包袱裡掏出一塊銅牌,遞到韋應物面前:「這是什麼官,幾品?」

  韋應物根本不看,應聲答道:「執戟是從九品下。」

  「靠,從九品,還下?」李再興大失所望,唾了一口唾沫。「我白高興了,還以為什麼大官呢。」

  「我靠!」韋應物一蹦三尺高,破口大罵:「你一個白丁,能進龍武軍就已經是天恩浩蕩了,更何況還有品,你知道有多少人辛苦一輩子也入不了流?」

  李再興不解:「照你這個意思,這從九品的小官也很稀罕?」

  「當然稀罕!」韋應物哭笑不得:「有品就是流內官,就是官,不是吏,你懂了嗎?放眼整個長安城,流內官的不超過三千,全天下不超過兩萬,你說稀罕不稀罕?沈仲昌那樣的進士入第,如果能立刻授官的話,也就是從九品下,撐破了天也就是正九品下,你的明白?」

  李再興一腦門黑線,原來在唐朝當官這麼難啊。看來自己這個扛大戟的工作還是蠻有前途的嘛。

  韋應物還在喋喋不休:「更何況你是龍武衛,龍武衛是天子最信任的禁軍,別的不說,你把軍服一穿,整個長安城的酒肆,沒人敢收你一個錢。我韋三以後就跟著你混啦。」

  「這麼拉風?」

  「那當然。天子近臣,前途無量啊。」韋應物笑眯眯的說道:「龍武軍離天子最近,龍武大將軍陳玄禮,那可是天子的親信……」

  韋應物還沒說完,陸護急匆匆的趕了過來,走到李再興面前,深施一禮:「李君,你趕緊跟我走一趟吧。」

  見陸護一腦門的汗珠,臉色惶急,李再興大惑不解:「阿護,你這是……」

  陸護急得快哭了。「李君,你快跟我走一趟吧。我守了你一天,你再不回來,我家主人就要死在愛爾麥迪的槍下了。」

  李再興大吃一驚,顧不上多問,跟著陸護向外奔去。

  覺暉揚起手臂,大聲叫道:「師弟,早點回來,我給你設宴慶賀啊。」

  門口的覺明一聽,眼角幾乎耷到下巴,鬱悶得扭頭就走。一時沒留情,「呯」的一聲撞在了門柱上,「唉喲」一聲叫了起來。覺暉聽了,哈哈一笑,大聲對智遠說道:「智遠,還等著什麼,你師叔做官了,我們要慶賀一下,好好的慶賀一下。」

  小和尚智遠眉開眼笑的應道:「好咧,師傅,我們是得好好為師叔慶賀一下。他到長安還不到十天呢,就做官了。」

  「六天。」覺暉掐指一算,哈哈大笑:「只有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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