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莊不二] 新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14-9-3 15:00:23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博弈


  李再興打倒了張萬,聽鄭家頭牌鄭舉舉唱曲的時候,楊家的宴會也接近了尾聲。

  只是氣氛有些怪異。

  韋應物花了大心思,不惜血本,在楊家辦酒,原本是想藉著新科進士沈仲昌的名頭給自己漲面子,沈仲昌也藉著這個機會和去天尺五的韋家拉上關係。雙方一拍即合,韋應物花錢,沈仲昌出名,可謂是兩全其美。

  不料,被李再興這麼一攪和,先是王准被迫當眾學了幾聲狗叫,丟盡了面子,拂袖而去,搞得氣氛有些尷尬,緊接著沈仲昌等人也被李再興那首詩給窘住了。

  在開始的時候,即使是沈仲昌本人也沒有太當回事。李再興這首詩看起來並不怎麼樣,論用字,談不上華麗,幾乎沒有一個字特別;論用典,通篇沒有一個典故,對於喜歡用典的唐人來說,這首詩簡直太平常了,太符合李再興這種不學無術的人身份了。按照他們的想法,隨便一個人做首詩出來都能超過他,更何況新科進士沈仲昌。

  然而,隨著一首接一首的詩吟出來,這首詩的珍貴之處卻漸漸明朗起來。

  沒有華麗的字眼?沒關係,沒有生僻的典故?也沒關係。原因很簡單,人家就是一武夫,沒讀過書,可是人家有思想啊。你看這首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聽起來很直白,卻說出了一個大道理。任何一個景,從不同的角度看都是不一樣的,上過廬山的人不少,有幾個有這樣的感觸?至於「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那就更有意味了。如果說前兩句還是與山相平,那這兩句的角度已經飛到了天下,俯視廬山了。只有跳出廬山看廬山,才有可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唐人氣魄雄渾,意象好大,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居高臨下的看問題,所以李白的詩才會受歡迎。他寫廬山的那首《望廬山瀑布》傳遍天下,就是因為他的意象宏大,「飛流直下三千盡,疑是銀河落九天」,多有氣魄,聽起來多帶勁?

  李再興這首詩雖然沒有那些瑰麗的比喻,張揚的字眼,但是他的意境卻是一樣的。

  如果說李白的詩是用山珍海味做出了一道大餐,那麼李再興的這首廬山詩就是用家常菜做出了風味雋永,讓人回味綿長的佳餚。初嘗並不出奇,越品卻越有味,越品越覺得與眾不同。所以這些人越是想超過這首詩,越是覺得這首詩不簡單。

  如果李再興是一個文士也就罷了,哪怕他是個新人,這些人也不會吝惜自己的誇讚,少不得替他揚揚名,唐人從來不小家子氣。可是李再興偏偏是一個文墨不通的武夫,他們要是做不出比他更強的詩,這讀書人的臉面豈不是都丟光了?

  俗話說得好,唐詩是嚷出來的,宋詩是想出來的,唐詩要的就是暢快淋漓,這些人越是想和李再興的這首詩一較高下,越是找不到好的詩句,一個個冥思苦想,哪裡還有心思喝酒,哪裡還有臉面喝酒。

  眼看著天色將黑,雖然韋應物不在乎掌了燈多加一倍錢,客人們卻沒什麼興致了,隨著主客沈仲昌灰頭灰臉的離席而去,其他人也紛紛散了。

  原本想大賺一筆的楊家母女一看這場面,心頓時涼了半截。

  更糟心的還不止這些,贏了王准的李再興原本說好要和楊妙兒把酒談心的,結果他扔下楊妙兒,跑到鄭舉舉家去了。楊妙兒看不上李再興,把他趕出去,那是一回事,李再興扔下楊妙兒,這又是一回事。更氣人的是,他還大言不慚的說看不上楊妙兒,要去鄭舉舉家。

  這不是打楊妙兒的臉,還是打整個楊家的臉。

  如果李再興只是一個粗鄙的武夫,那也就罷了,偏偏這個武夫一首詩震住了全場,連新科進士都無顏留下,掃興而歸。這樣的一個人看不上楊家,特地跑到鄭家去,那別人會怎麼說?就是別人不說,將來鄭家知道了這件事,還能不拿出來誇耀一番?

  原本一件不起眼的事,被這幾個因素湊到一起,頓時成了一件可能會影響到楊家聲譽的大事。不僅楊妙兒大感恥辱,躲在房裡哭得梨花帶雨,就連頭牌楊萊兒都覺得臉上掛不住了。當韋應物去結賬的時候,楊萊兒不動聲色的提了一句:楊妙兒一個人在房裡哭呢。

  韋應物一聽就上心了。哭,還是一個人在房裡哭?她不應該陪李再興喝酒嗎?

  韋應物二話不說,趕到楊妙兒的閨房。楊妙兒正在發脾氣,將屋裡的東西砸得亂七八糟,剛進門的韋應物險些被一個筆筒打中腦門,嚇得他一身冷汗。

  見韋應物來哄,楊妙兒哭哭啼啼的說了一遍。韋應物聽了她的哭訴,心裡又是歡喜,又是鬱悶。歡喜的是楊妙兒沒被李再興拔了頭籌,鬱悶的是不是楊妙兒看不上李再興,居然是李再興看不上楊妙兒。

  韋應物好言相勸,楊妙兒最後發了話,要是韋應物能夠將李再興從鄭家請回來,幫她挽回面子,她願意留韋應物過宿。如果韋應物做不到,她今天丟了人,明天就出家為尼,永遠不再見韋應物了。

  韋應物有些猶豫,他才不願意去求李再興這個對手呢。可是架不住楊妙兒軟語央求,楊萊兒在一旁攛掇,只得咬咬牙,答應去試一試。

  大話說出口了,韋應物心裡卻一點底也沒有。他和李再興是對手,不是朋友,李再興會給他面子?站在鄭舉舉家門口,韋應物正在考慮怎麼開口,卻見到一個健奴匆匆的往外走。韋應物一把抓住他,一問,才知道李再興到這兒來不僅是喝酒,而是鬧事。

  韋應物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拉著健奴,在健奴耳邊低語了幾句,健奴聽了,飛奔而去。

  韋應物舉步進了門,鄭家鴇母認識他,連忙迎上來打招呼。韋應物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聲張,他自己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在李再興的旁邊找了一個房間坐下了,也不叫人侍候,饒有興趣的聽鄭舉舉唱曲。鄭舉舉比不上楊萊兒、楊妙兒姐妹有名,卻也是京城名妓,韋應物捧過她不少場,在她身上花過不少錢。不過,聽鄭舉舉唱這麼多曲,這還是第一次。

  聽著鄭舉舉一曲接著一曲的唱下去,聽著那些壯懷激烈的詩句,韋應物也不由得有些熱血沸騰起來。正在此時,幾個身著土黃衣的武侯手持兵器,橫眉豎眼的衝了進來,大聲喝道:「誰敢在這裡惹事,不怕王法嗎?」

  鄭家鴇母一看,魂都嚇飛了,連忙把健奴拉到一旁,責問道:「讓你去找張萬的兄弟,怎麼把武侯鋪的人叫來了?」

  每個坊裡都有武侯鋪,有武侯數人,負責坊門啟閉、坊內治安。但是只要不遇到殺人之類的大事,妓家寧願找張萬這樣的無賴來解決也不會找武候。原因很簡單,這些武候比無賴更難纏,更貪婪。

  武候上門,就和宅子裡鬧鬼一樣,會對妓家的名譽大有影響。

  健奴知道其中利害,只得把韋應物的要求說了一遍。這健奴也是有眼見的,他不僅去了武候鋪,還順便打聽了一下,知道了楊家剛剛發生的事。那些剛剛離開楊家的人正談著這些事呢。

  鄭家鴇母人老成精,立刻意識到其中有貓膩。李再興是從楊家趕過來的,楊家現在又要將李再興請回去?哪有這麼容易的事。鄭家鴇母眉頭一皺,立刻有了對策。

  院中,武候們的到來打斷了鄭舉舉的歌舞,為首的武候看看倒塌的假山,再看看居中而坐的李再興,冷笑一聲:「哪來的狂徒,竟敢在這裡鬧事?」

  李再興放下酒杯,不緊不慢的說了一聲:「不過是比武較技而已,何嘗有人鬧事?」

  「你是哪兒來的,看你面生得緊,莫非是剛流竄到京師來的?快說,姓甚名誰,從哪兒來,住在哪裡,可曾犯事?」

  武候一連串的責問,讓李再興非常不滿意。

  這些人怎麼比流氓還流氓,比土匪還土匪,什麼也不問,先給他扣上了流竄犯的帽子。他冷笑一聲,將酒杯往案上一頓,喝道:「哪來的惡犬在這裡亂吠,擾人雅興?」

  武候勃然大怒,衝上來,飛起一腳,踢向李再興面前的酒案,同時伸手拔刀。

  他的腳剛剛抬起來,端坐的李再興手一按榻角,身子斜斜飛起,兩腿連踢,一腳踢在武候的小腿骨上,一腳踢在武候拔刀的手上。

  「呯呯」兩聲響,武候失去了平衡,一跤摔倒在地,額頭磕在案角上,頓時血流如注。他抱著被李再興一腳踢斷的小腿,發出淒厲的慘叫。

  其他的武候一看,頓時大怒,七嘴八舌的喊叫著,拔刀的拔刀,舉盾的舉盾,擁上前來。李再興毫不畏懼,沖上前去,拳起腳落,只聽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片刻功夫,幾個武候全倒在地上,有的抱著斷腿,有的抱著破頭,慘叫聲一片。

  李再興負手走回堂上,厲聲喝道:「不經打的廢物,也敢來惹我。若不是看在鄭家小娘子的面上,今天就取了你們的性命。都給我滾,莫要耽誤我聽曲,待會兒謝大郎來,我還要和他決一勝負,沒心思和你們這些廢物浪費精氣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14-9-3 15:01:05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爭風吃醋


  說到底,武候們也是欺軟怕硬之輩。京師是天子腳下,平康坊附近又是達官貴人所居之地,有身份的人多如螞蟻,他們這些小小的武候又算得了什麼。之所以如此張揚,就是因為鄭家的健奴說有人鬧事,和張萬爭地盤,以為只是一個無賴少年,這才大剌剌的趕來抖威風。不料人家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一出手就把他們打得頭破血流,言語中也沒有一絲畏懼之色,甚至威脅要取他們性命,心裡頓時慌了。

  這是哪家的紈袴啊?

  不僅武候們慫了,就連韋應物都嚇了一跳。李再興夠狠啊,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武候給打了,還要取他們性命。不過想想李再興在城外的時候一口氣殺了他們三個人,他覺得這也沒什麼了。別看李再興不顯山不顯水,誰知道他是哪家的貴公子?京城裡,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大有身份,大有來頭,權貴子弟做遊俠,殺人越貨的也不少,韋應物本人就是其中一個。

  這時,鄭家鴇母趕了過來,一臉苦相的向韋應物央求。韋應物也知道武候們來是自己惹的事,必須出面解決。真要惹得李再興殺人,鄭家固然跑不掉,他韋應物難免也有些麻煩。讓他鬱悶的是,他本來是想等李再興被武候們逼得難堪時再出面,讓李再興欠他一個人情,好讓他開口請李再興去楊家,哄哄楊妙兒,沒曾想李再興出手就傷人,根本不問對方是誰。現在他不僅沒法讓李再興欠他的情,反而要主動替李再興擦屁股。

  「什麼人,敢在這裡鬧事?」韋應物走了出來,喝了一聲:「不知道小爺和李兄在這裡喝酒聽曲嗎?」

  武候們不認識李再興,卻認識韋應物,一看到他,武候們更慫了,二話不說,爬起來,灰溜溜的走了。他們來的時候像虎,走的時候像鼠,卻一樣的迅速快捷,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三郎也在,楊家的酒席散了?」李再興微微一笑,伸手相邀:「坐下喝一杯?」

  「剛散。」韋應物也不推辭,走上前去,坐在李再興右首。他看看正在揮毫的杜甫,笑了一聲:「杜兄的詩是好的,只是太悶了些,不太適合這些場合。」

  杜甫一愣:「韋三郎是指……」

  韋應物淡淡的說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新科進士沈仲昌的評語。他看了杜兄剛才在席上做的詩,說杜兄格律嚴謹,原本沒什麼大礙,只是過於憂國憂民,氣氛沉重,不太適合在酒席上吟誦。」

  杜甫愣了片刻,放下筆,頹然而嘆。

  韋應物又轉過頭對李再興說道:「李兄的詩則不一樣,雖然直白,卻有異於常人之處。」

  李再興哈哈一笑,心道蘇東坡的詩,那當然不會太差了。他擺擺手:「韋三郎不要取笑了,我都說了,我不會做詩,是你逼我,我只好胡拼亂湊兩句。說什麼異於常人之處,你就直說我瞎扯豈不更好。」

  韋應物苦笑,心道我敢說你瞎扯嗎,新科進士都說好,十幾個眼高於頂的傢伙都被你比下去了,我要是說你瞎扯,豈不是自打耳光。他乾咳了一聲,看看外面,低聲道:「李兄就不要謙虛了,楊家小娘子都說你的詩好呢。她還在等你把酒夜話,你總不能言而無信吧?」

  李再興明白了。他剛要說話,鄭舉舉從一旁走了過來,嬌笑道:「韋三郎,你收了楊家什麼好處,要到奴這裡來生事?李郎是奴的客人,你要強拉走嗎?」

  韋應物和李再興說話的時候,鄭家鴇母已經把鄭舉舉叫了過去,說了情況。鄭舉舉一聽,哪能讓韋應物如願。這可是和楊家爭風的好機會,今天如果能把李再興留下,明天鄭家就可以踩楊家一頭,這麼好的機會如果放過去,她就不是鄭舉舉了。原本這只是一個妓家爭鬥的事,她對李再興本人只有怕,沒有愛,可是剛剛聽韋應物說李再興會做詩,而且連楊妙兒那個自視甚高的小丫頭都說好,不免又多了幾分好勝之心。

  用話把韋應物堵住,鄭舉舉走到李再興身邊,倚著他坐下,半個身子都靠在李再興的身上,嬌笑道:「李郎深藏不露,奴家只知道你有一身不俗的武藝,卻沒想到還會做詩。奴家唱了半日,全是些舊曲,難免也會讓人生厭。李郎,不如你來做一首新詩,奴家再唱給你聽,好不好?」

  李再興一聽,頓時窘了。又要做詩?

  李再興連連推辭,同時大力推薦杜甫。鄭舉舉哪裡肯答應,膩在李再興身邊撒嬌,香軟的身子在李再興身上扭來扭去,和糖人兒一般粘人。韋應物眼熱心跳,羨慕不已。杜甫在一旁哀嘆,自己號稱七歲能做詩,到鄭家來過這麼多次,也沒機會一親鄭舉舉芳澤,這李再興卻憑著胡亂寫的幾句詩就得到鄭舉舉的青睞,肌膚相親,耳鬢廝磨,真是羨煞人也。

  李再興卻一點也沒有香豔的感覺。做詩對他來說,簡直比殺人還要難。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半天,總算想起一首。他生怕露餡,搶先說道:「要我做詩可以,不能限定我韻腳,我不懂這些的。」

  鄭舉舉就是要詩,好和楊家爭風,哪裡在乎什麼韻,見李再興鬆了口,連聲答應。

  「那個……南嶽有一小湖,雖小,風景甚佳,有人比之於西子,故稱西湖。」李再興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經常在湖邊遊戲,最喜雨後初晴的湖光山色,就寫一首這樣的詩送妳,可好?」

  「好啊,好啊。」鄭舉舉拍著手掌笑道。

  李再興嘿嘿一笑,緩聲吟道:「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他吟完,伸手在鄭舉舉的臉上輕掐了一下:「可喜歡嗎?」

  要論詩,鄭舉舉的水平遠在李再興之上,她雖然對李再興的輕薄不太喜歡,聽了最後一句,卻不由得羞紅了臉。李再興之前就說過她天生麗質,濃妝淡抹總相宜,現在又賦成詩,自然以為這是李再興特地為她做的,而那個什麼西湖,自然也是景色絕佳,風光宜人了。她哪裡知道李再興之所以把西湖搬到衡山去,又故意說成一個不起眼的小湖,只是因為他不知道這年頭杭州有沒有西湖。

  鄭舉舉滿心歡喜,眼神也有些不對勁了。這首詩有了最後一句,就算前面三句都是狗屁,也讓鄭舉舉心動不已了,更何況前面三句也都非常不錯。她斜睨著李再興,膩聲道:「李郎,天色不早,坊門已閉,如果不嫌棄,就在奴家這裡歇息一晚吧?」

  韋應物一聽,頭皮就炸了。鄭舉舉這是主動留宿啊,更讓人崩潰的是,那邊還有一個楊妙兒等著李再興呢。

  我的天啊,看來會寫詩真的不一樣啊。寫兩句詩,比撒再多的錢都有用。

  韋應物第一次動了想讀書的念頭。不過,他隨即想到了自己的任務,眼珠一轉,二話不說,拉起李再興就走,一邊走一邊叫道:「小娘子,今天我和李兄還有約,下次再讓他陪妳吟詩作賦,顛鸞倒鳳,今天的酒錢算在我的賬上。人,我帶走了。」

  鄭舉舉一看,跳了起來:「韋三郎,你要搶人嗎?楊家雖然門樓高,我鄭家也不是好欺負的。想從我鄭家把人搶走,且看你今天有沒有這個本事。」一邊說著,一邊衝了上來,抱著李再興的手臂不放,同時高聲喊道:「阿母,姐妹們,快來幫忙啊,韋三郎要搶人啦……」

  鄭家鴇母早有準備,一看到鄭舉舉動手,一哄而上,片刻之間,十幾個濃妝豔抹的女人衝了過來,將李再興等人圍在中間,有的向李再興拋媚眼,有的向韋應物瞪怒目,大有生吞活剝他的架勢。

  韋應物好容易將李再興拖到門口,再也無法挪動半步,急得直跳腳,也顧不得臉色了,大聲招呼手下去楊家求援。楊萊兒姐妹正在門口候著,一看到鄭家門口人聲鼎沸,吃了一驚,等韋應物的隨從回來一說,頓時傻了眼。

  楊妙兒聽了那句「若把西湖比西子,濃汝淡抹總相宜」,又聽說這是誇讚鄭舉舉的,顧不得臉薄,提起裙子,向鄭家奔了過去。楊萊兒見了,嘆了一口氣,也跟了過去。

  轉眼之間,鄭家門口就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李再興空有一身武功,也不怕張萬的大笑,卻被這些鶯鶯燕燕吵得頭暈腦脹。

  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偷襲他,他很可能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楊妙兒咬著唇,奮力推開圍在李再興身邊的的鄭家眾人,擠到李再興面前,一把揪住李再興的衣襟,還沒說話,眼圈兒先紅了。

  「你這個負心漢,言而無信,讓奴家梳妝好了,在房中等你,卻為何卻遲遲不來,還和別人的女人打情罵俏,生生羞辱奴家。你好狠心……」話未說完,她就委屈的大哭起來。

  看著梨花帶雨的楊妙兒,李再興一頭霧水。沒等他說話,鄭舉舉搶過話頭,大聲冷笑道:「我說妙兒妹妹,可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要搶妳的客人,實在是李郎不喜歡妳這樣的,這才從妳家出來,趕到我這裡來。我可不曾去妳楊家門口搶人,你們這麼做,可有些說不過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14-9-3 15:02:27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有貓乎?


  這時,旁邊諸家已經被鄭家門口的動靜驚動,只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吵個不停,有鄭家的,還有楊家的,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得鄭舉舉這一說,這才知道楊家到鄭家來搶客人,頓時哄了起來。

  開門做生意,誰都想拉到更多的客人,可是總得有個度,到別人門口拉客,那可是不能容忍的。鄭舉舉故意大聲說話,就是要讓眾人聽到,將楊妙兒處於不利之地。這一喊,果然奏效,圍觀的人嘰嘰喳喳,都指責楊妙兒做得太過分,壞了行內的規矩。

  楊妙兒被眾人指責,越發的慌亂,平時的伶牙俐齒也不知道哪兒去了,只知道哭泣。鄭舉舉趁勝追擊,舌燦蓮花,添油加醋的把剛才的情況說給圍觀的眾人聽,還把那首詩一字一句的唸給眾人聽。這可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她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親耳聽到這首詩,又是從鄭舉舉嘴裡唸出來,配上鄭舉舉那張素面朝天的俊臉,擺明了就是誇鄭舉舉濃妝淡抹總相宜,楊妙兒又羞又怒,哭得喘不上氣來,險些暈厥過去。

  這時,楊萊兒趕到,大聲駁道:「鄭家姐姐,妳這怎麼說話,怎麼是我妹妹搶妳的客人?不錯,李郎是從我家出來,又來妳家的,可是他有說要在妳家留宿嗎?」

  鄭舉舉一聽,遲疑了一下,氣勢頓時受挫。

  楊萊兒見狀,不等鄭舉舉反駁,又接著大聲說道:「客人好奇,連吃幾家酒是常有的事,何況我聽妳剛才所說,李郎今天到妳鄭家來,怕不是為了妳鄭舉舉,而是來尋張萬的不是。可是李郎之前卻是和我妹妹有約在先,他要和我妹妹把酒夜話到天明的。為了這個機會,他還和王十三郎比賽投壺,投出了一百八十分的高分,逼得王十三郎當眾認輸。這些事可不是我亂說,今天在我家吃酒的客人都親眼所見,韋三郎就在這裡,妳若是不信,不妨問問看,若有一句虛言,要我明天就破了相。」

  唐朝的名妓雖然不全靠臉吃飯,可是破相也是一個非常惡毒的詛咒。楊萊兒這麼說,鄭舉舉有些心虛了。可是要她認輸,放李再興去楊家,她又不肯。她眼珠一轉,又笑道:「不錯,李郎到我家來,原本不是為了我,可是他為我做了詩,讚我天生麗質,這卻是事實。李郎在此,妳不妨問他本人。要尋張萬的麻煩,又何必在今日?他不肯在妳家與妙兒妹妹說話,卻趕到我家來,怕是對妙兒妹妹有些失望呢。」

  說到此處,她嘿嘿笑了一聲,扶著楊妙兒的肩膀,伸手挑起楊妙兒的下巴,柔聲道:「妙兒妹妹,妳還小,不懂男人的心思。李郎英雄,與普通的男子不同,他不喜歡妹妹這樣的,他喜歡的是我這樣天生麗質,濃妝淡抹總相宜的。妳怪我,可真是怪錯了人呢。」

  楊妙兒一聽,瞪了她一眼,劈手打開她的手,仰起臉,盯著李再興,大聲說道:「李郎,她說的是真的嗎,妳喜歡她,不喜歡奴?若是真的,奴現在就回家去,不在這裡丟人。若不是,你也給奴說句公道話,不能平白讓奴被人羞辱了。」

  李再興苦笑一聲,心道這幫女人吵了半天,終於有讓我說話的機會了。唉喲我的媽呀,這一通吵,可比師傅的梵唱厲害多了,腦仁都快吵成渣了。古人說得好,三個女人一台戲,兩個女人等於一千隻鴨子,老子現在是被成千上萬隻鴨子圍在中間啊。

  他的確不喜歡有點傲嬌的楊妙兒,不過此時此刻,他又不忍心再說楊妙兒的不是。何況對鄭舉舉的強勢,他也不怎麼喜歡。他看看四周圍觀的人,咂了咂嘴,說道:「我其實不是不喜歡小娘子,而是覺得小娘子年幼,不忍摧折。」

  李再興說的半真半假。他的確不喜歡楊妙兒,但是他這個理由卻是真的。在他看來,楊妙兒這年齡還是含苞未放的少女,在前世的話,這也就是一個初中生的年紀。和這樣的女孩子談情說愛,甚至上床,是那些禽獸不如的校長才做得出來的事,他可做不出來。別說他不喜歡楊妙兒,就是喜歡也不行。如果一定要選一個女人上床,他寧願選鄭舉舉這樣的成熟女人,哪怕是楊妙兒的姐姐楊萊兒也行,唯獨楊妙兒不行。

  可是,這只是他的看法,對於楊妙兒來說,這個理由卻有些勉強。唐人結婚早,十二、三歲就結婚嫁人的太多了,妓家也是十二、三歲開始接客,十五歲不是完璧的人很正常。她如果不是沒有碰到合適的,恐怕也不會將處子之身留到今天。

  然而,李再興這麼說,多少也給她留了點面子,其中透出的憐惜之意又讓她有些小得意。

  「李郎,奴今年十五,已經不小了呢。」她瞟了鄭舉舉一眼,又話裡帶刺的說道:「若不是一直沒有遇到中意的人,奴也和鄭家姐姐一樣做了女人。今日遇到李郎,也是奴的緣分到了。李郎雖然沒有贏滿一百分,可是奴已經很滿意了。如果李郎願意,奴也是……也是……」

  說到最後,楊妙兒聲音越說越低,已經說不下去了。可是那份嬌怯,卻讓人看得心動不已。韋應物氣得捶胸頓足,後悔不已。要不是他把李再興硬拽出來,也不會把事情鬧得這麼大,逼得楊妙兒要當眾向李再興表白。

  做妓女,總有一天要失身的,就算唐朝的妓女有更多的選擇權,這一天遲早要到。而男人總有一種處女情結,他們雖然不在乎妓女陪很多人上過床,可是對妓女的初夜總是情有獨鍾。楊妙兒出道三年,至今保留著處子身,並不是沒有人願意買她的初夜,而是因為楊家名聲大,要求高,楊妙兒有更多的選擇自由,這才留到今天。

  這也是楊妙兒最大的資本,為了今天能勝過鄭家一籌,她不惜將寶貴的初夜獻給李再興。韋應物也是楊妙兒的仰慕者之一,他又怎麼能不為此痛心疾首。

  果然,聽到楊妙兒這句話,鄭舉舉的氣勢大弱。她也清楚,對男人來說,一位名妓的初夜有多大的吸引力。她的條件本來就不如楊家姐妹,又沒有楊妙兒的處子之身,在這場爭鬥中已經沒什麼勝算了。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李再興真的喜歡她,不喜歡楊妙兒。雖然可能性不大,卻是唯一能救她命的稻草。如果今天輸了,她以後在楊家姐妹面前可就真的抬不起頭了。

  鄭舉舉抬起了頭,目光中帶著企求,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李再興。

  楊妙兒淚眼朦朧,羞怯難當,卻也不肯示弱,楚楚可憐的看著李再興。

  楊萊兒暗自嘆了一口氣。

  旁邊的眾人也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李再興最後的答案。雖然這和她們沒什麼關係,可這畢竟是中里實力最強的楊家和鄭家爭鬥,僅從娛樂性來看,也是一場難得一見的好戲,她們怎麼能輕易放過。

  此時此刻,不僅鄭家門前的巷子裡擠滿了人,就連旁邊的牆上都爬滿了人,一雙雙眼睛都落在李再興的臉上。人很多,卻鴉雀無聲,都在等著李再興的最後答案,看看是濃妝淡抹總相宜的鄭舉舉勝,還是擁有處子之身的楊妙兒勝。

  李再興很無語,這都是什麼事兒啊。我是來打架的,結果張萬的老大謝大郎遲遲沒有出現,卻被一群女人圍住,非要在兩個人裡面選一個人過夜。老子今天沒打算破色戒,更沒和一個未成年少女上床的想法啊。

  可是,話要怎麼說呢?

  「妙兒小娘子,十五歲剛剛發身,不算大啊。」

  「可是也不算小啊。」楊妙兒漲紅了臉,瞟了一眼鄭舉舉勁裝下漲鼓鼓的胸脯,挺起了剛剛發育的小胸脯,又提了提裙子,讓自己的胸脯看起來更豐滿一點。唐代女人喜歡穿裙子,而且喜歡把裙子繫在胸口,露出一大片胸。普通女子如此,妓女更是如此,楊妙兒當然也不例外。她們都知道怎麼將女性的誘惑發揮到極限。

  李再興苦笑,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他冥思苦想,想著怎麼脫身,周圍寂靜一片,幾乎連心跳都能聽得到,他一時忘了自己是被一大群人、女人圍在中央,恍惚有獨身一人置身於曠野之中的感覺。他甚至聽到了遠處的蟲鳴,被驚起的夜鳥揮動翅膀的聲音。

  一聲貓叫從遠處傳來:「喵嗚——」

  正在緊張思索的李再興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有貓乎?」

  對李再興來說,這純屬一句無意識的題外話,可是在鄭舉舉和楊妙兒來說,這卻是一個關係到兩家勝負的關鍵問題。聽了這句話,原本已經不抱希望的鄭舉舉頓時增添了幾分信心,她看看楊妙兒剛剛隆起的胸脯,有意無意的將豐滿的胸挺起更高,幾乎貼在了李再興的手臂上。

  面對鄭舉舉的挑釁,楊妙兒面紅似血,臉燙如爐,心跳如鼓,羞不可當。她張口結舌,半晌才期期的道:「有……稀稀幾根。」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14-9-3 15:04:24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規矩由我定


  李再興一頭霧水,貓是用根來計數的嗎?

  韋應物萬念俱灰,楊妙兒今天為了和鄭舉舉一爭高下,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連這個下流的問題都肯答,哪裡還有一點名妓的風範,這和北里那些粗俗之輩有什麼區別。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替楊妙兒感到委屈,要不是李再興問這麼齷齪的問題,她又何至於要答。

  楊萊兒翻了個白眼,拉起楊妙兒就走。楊妙兒這才反應過來,臉色煞白,羞憤難當,恨不得一頭撞死。她回過頭,恨恨的看李再興,又看看得意洋洋的鄭舉舉,恨不得衝上來啐這兩個狗男女一臉。要不是他們一唱一和,她今天怎麼會丟這麼大一個臉。

  楊萊兒姐妹敗退,鄭舉舉反敗為勝,不禁笑靨如花,挽著李再興的手臂,正要拉他回去,忽然覺得有些異樣,脖頸上的汗毛根根豎起,手臂上浮起一層雞皮疙瘩,一陣寒意直衝後腦。

  已經被楊萊兒拖出三、四步遠的楊妙兒也感覺到了這種詭異的氣氛,一時顧不上鄭舉舉,驚訝的看著李再興,小嘴張成了圓形。

  站在一旁的韋應物也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的看向李再興。

  李再興一聲不吭,他輕輕的撥開鄭舉舉的手,扭過頭,看著東門的方向,舉步緩緩走了過去。

  鄭舉舉呆立當場,抬手掩住了手,目光發直的看著李再興的背影。

  擋在李再興面前的人群下意識的向兩邊分離,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刀一劈為二。隨著李再興一步步向前,這條狹窄的通道不停的向前延伸。

  沒有人再說話,甚至連呼吸都被下意識的屏住了。眾人齊唰唰的看著李再興,看著李再興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片刻間就衝出了人群,向東坊門狂奔而去,隨即繞過李林甫宅的東北角,消失在東街上。

  這時,人群中才爆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像一群蒼蠅在亂飛。

  鄭舉舉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楊妙兒見了,如釋重負,轉怒為喜,本想打趣鄭舉舉兩句,不知怎麼的,卻覺得汗如漿出,渾身乏力。眼前一暈,倒在了楊萊兒的懷裡。

  兩個對手先後暈倒,眾人不禁齊聲驚叫。

  李再興卻沒有心情注意這些,他追過了牆角,剛邁出一步,就停了下來。

  李林甫宅的東門,一盞孤燈,在夜風中搖搖晃晃,灑下一團溫暖的光。

  李再興慢慢的抬起頭,看向正對李林甫宅東門的坊牆。坊牆上,一個身影負手而立,孤傲如懸崖上的松。他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李再興也沒有動,他看著那個身影,放慢了呼吸,身體也漸漸的放鬆下來,進入了臨戰狀態。

  在人群中,他突然迸發出所有的殺氣,就是因為他感受到了這個人的殺氣。這股殺氣像一桿長槍,穿過重重的人群,一直刺到他的面前,逼得他不假思索,剎那間將警戒提到了最高,殺氣如潮,以至於影響到了圍觀的人。

  這是一個勁敵。能將殺氣迸發至十步以外,這人絕非尋常之輩。即使李再興對自己的武技很有信心,此刻也不敢掉以輕心。

  「謝大郎?」不知過了多久,李再興平復了心情,慢慢向前跨出一步。

  那人一動不動,過了片刻,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李再興。雖然隔著十來步遠,李再興卻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寒意。

  「追上我,平康坊就是你的。」那人說著,突然起步,轉眼間就消失在夜色中。

  李再興早有準備,立刻起動,斜向奔出三步,拿出前世越障的本事,踩著略顯傾斜的坊牆,飛身躍上了坊牆。在腳尖落在坊牆上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一個身影消失在牆角。

  李再興追了上去。他剛剛奔出兩步,左腳忽然用力蹬地,急行的身體強行扭轉了一個方向,狠狠的撞向坊牆下的陰影。

  「咦!」陰影中傳出一聲略帶驚訝的聲音,風聲忽起,一個人影閃出,斜行兩步,避開李再興勢在必得的一擊,沿著街道,轉身向南狂奔而去。

  李再興一擊不中,卻不氣餒,緊追不已。

  兩人一前一後,轉眼間就衝過了宣陽坊,正在衝過十字街口,那個人影忽然一頓,收住了身形,隱在了陰影之中。李再興兩步趕上,耳邊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隱約還有兵器的撞擊聲,他卻不管不顧,徑直向那個黑影衝了過去。

  黑影顯然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幹,略一愣神,重新起步。這一愣神的功夫,李再興已經追到他的身後五步,兩人一前一後,衝出了街角。

  二十名巡街衛士正沿著東市的南牆走來,看到兩個人影從面前一閃而過,頓時緊張起來。

  「什麼人?」一個衛士厲聲喝斥,同時伸手拔出了腰間的橫刀。剎那間,拔刀聲響成一片。

  李再興二人根本不理會他們,發足狂奔,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色中聽得格外分明。

  衛士們互相看了看,然後若無其事的收起了刀,按部就班的向前走去,領頭的衛士敲著銅鑼,扯著嗓子喊道:「防火防盜……小心火燭……」

  李再興緊追不捨,逢街過街,一路上遇到了不下五撥巡街衛士,也沒有停留半刻。那個人影也被他追得不敢停留,只能不管不顧的狂奔。兩人一口氣跑過五、六個十字街口,前面那人轉身一拐,向東奔去。

  李再興早有準備,他沒有再跟著拐彎,而是緊趕兩步,躍上坊牆,沿著不到五尺寬的坊牆頂飛奔。這一坊人煙稀少,幾乎看不到幾間房屋,李再興的腳步聲在坊牆上響起一片,卻沒人出來看個究竟。

  李再興在上,那人在下,聽到李再興的腳步聲在頭頂響起,扭頭看了一眼,見李再興又追近了兩步,不由得大驚。他轉身向南側奔去,也飛身躍上坊牆。

  李再興笑了,他揚起手臂,就像前世練習投彈一樣,將一塊土疙瘩扔了出去。

  土疙瘩是剛才上牆時順手掰下來的,他要的就是對方上牆。在騰空的這一瞬間,他沒有著力點,無法躲避。

  「呯」的一聲悶響,那人被砸個正著,身子一歪,「噗通」一聲撞在了坊牆上,滾了下來。沒等他爬起來,李再興已經衝到他的面前,一腳踩在他的胸口。

  「平康坊是我的了吧?」

  那人急促的喘息著,卻沒有掙扎。過了一會兒,他坐了起來,伸手撥開李再興的腳,點點頭:「平康坊是你的了,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李再興笑笑:「你說說看,我不一定答應。」

  「盜亦有道。你可以收保護費,但不能亂收費,更不能害人性命,壞了道上的規矩。」那人站了起來,幾乎和李再興一樣魁梧,肩寬臂長,姿貌雄偉。

  「道上的規矩?」李再興不以為然的笑了一聲:「規矩是你定的?」

  「是。」那人淡然一笑:「我是謝大郎。」

  「謝大郎?」李再興點了點頭:「不錯,有點門道,難怪能在京師做個地下霸主。」他衝著前面的坊牆點了點:「是想把我引到曲江去殺了,隨便找個地方埋了?」

  謝大郎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不錯,的確有這個想法。這裡是我的巢穴,有不少機關。你一個回合擊倒張萬,我自問做不到,所以打算把你引到這裡來。只可惜,最後還是差了一步。」

  「去你的巢穴看看。」李再興背著手,邁著輕鬆的步伐,「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能殺了我,就隨便找個地方埋了。要是殺不了,以後道上的規矩就由我來定。」

  謝大郎遲疑了片刻,追了上來:「我可不是一個人,這裡至少還有七、八個兄弟,個個身手不弱。」

  「沒事,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李再興笑得很無邪,抬頭看了看天色:「月黑風高,正是殺人的好時候。」

  謝大郎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自認是個亡命徒,可是和李再興一比,他像個沒殺過生的孩子。他聽得出來,李再興說要殺人絕不是壯膽的大話,他是真的打算殺人,而且是以命搏命。他不僅不在乎別人的命,更不在乎自己的命。

  他趕上兩步,和李再興並肩而行:「你殺過多少人?」

  「殺過多少,我也記不清了。」李再興微微一笑:「不過,昨天在城外剛剛殺了三個。如果你的消息夠靈通的話,應該聽說過。」

  謝大郎大吃一驚:「昨天在城南殺人的就是你?一對十三,三死十傷?」

  「原來你也聽說過?」李再興哈哈大笑:「看來你真是謝大郎。」

  謝大郎沉默了片刻,忽然停住了腳步,伸手相邀:「我請你去鳴珂里喝酒。」

  李再興也停住了,和謝大郎對面而立,他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坊牆:「都到大郎的家門口了,也不請我進去坐坐?」

  謝大郎苦笑一聲,揉了揉剛才被李再興砸中的地方。「我沒有把握殺你,只好選擇和你做個朋友。我請你喝酒,規矩嗎,我們商量著定,如何?」

  李再興思索片刻,哈哈一笑:「好吧,說實話,我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那就先交個朋友,一起去喝一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5
發表於 2014-9-3 15:05:16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地頭蛇


  謝大郎的巢穴就在曲江池。曲江池在長安城的東南角,是長安著名的風景勝地,但是人煙稀少,幾乎沒有人家。池東是皇家園林芙蓉園,燈火通明,池西卻是一片空曠,謝大郎和十幾個無賴少年就在這裡安家。

  住得雖然不怎麼樣,好酒卻不少,謝大郎拿了一瓶劍南燒春,夾著兩包牛肉,帶著李再興繞著曲江池走了一段路,在池邊一個涼亭上坐下。那些接到謝大郎通知,操著傢伙準備廝殺的少年一看這架勢,都面面相覷,不知出了什麼狀況,愣了片刻,各自散去了。

  謝大郎端起酒杯,指著波光粼粼的池面,笑道:「別看現在冷清,再過幾日,這裡便熱鬧了,特別是上巳節,就連我們兄弟都要避一避,給那些游春的騰地方。」

  「屆時大郎也要收保護費嗎?」

  謝大郎「噗」的一聲,將嘴裡的酒全噴了出來。他轉過頭,藉著遠處的微光,打量著李再興:「李兄,你拿我開心嗎?到這裡來宿營的非富即貴,連韋三郎那樣的紈袴都不敢放肆,你讓我去收保護費?」

  「看來大郎的志向還不夠大。」李再興笑道,舉起酒杯,和謝大郎碰了碰,一飲而盡。謝大郎看著李再興,忽然笑道:「你不怕我下毒?」

  「就算有毒,毒發之前,我也能擊斃你們,不會虧本的。」

  謝大郎無語,半晌才挑起拇指,讚道:「你夠狠,非我能及。」

  李再興暗自苦笑,心道我夠狠,不計後果,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明天。我究竟是誰,不知道,也許在長安一露面就被人盯上了,不知道哪天就被人殺死在角落裡。退一步說,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大夢,也許哪天醒來,我就躺在二十一世紀青藏高原冰冷的凍土上,大唐之行不過是黃粱一夢。對我來說,每一刻都有可能是最後一刻,我當然敢搏命了。別說韋三郎,就是皇帝老子在我面前,我都敢一槍挑了他。

  「人生百年,誰能不死?」李再興端起酒杯:「要活就活得盡興,要不然還做什麼遊俠。」

  「話雖如此,真正能像李兄看得這麼透的又能有幾個。」謝廣隆長嘆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男兒本當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丈夫自當建功立業,封妻蔭子,贏得生前身後名,那才叫痛快。如果就這麼死了,我是不甘心啊。」

  「想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為何不去邊關從軍,卻在這裡做個遊俠?」

  「你以為邊關想去就能去?」謝大郎撇了撇嘴:「關山萬里,即便是最近的范陽也有四、五千里,沒有路引,就不能在官家驛館食宿,僅是一路上的飲食花銷就讓人頭疼,更何況白身從軍,沒有鞍馬甲冑,想要立功何其難也。也許走不到邊關,我就成了路邊的餓殍。」

  「你控制著京師的遊俠無賴,連這點錢都沒有?」

  謝大郎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來,充滿了自嘲:「我是收了不少錢,可是也有一幫兄弟要養活。兄弟們沒有正業,又不肯委屈了自己,每天都要喝酒吃肉,聽曲觀舞,花銷頗大,存不下幾個錢。」

  「怕是還要拿出一大部分孝敬人吧。」李再興道:「如果孝敬不到位,坊裡的武候不會那麼客氣。」

  「這是自然。」謝大郎長嘆一聲,神情鬱結:「我收來的錢,有七成倒是進了他們的口袋。縱使如此,還要陪著小心,稍有不周到,便有性命危險。」他瞟了李再興一眼,苦笑道:「除了官家的盤剝,還有同行的眼紅。李兄昨天剛到京師,今天就來搶我的地盤,是不是太急了些?」

  李再興哈哈一笑,把接管菩提寺安全的情況說了一遍。「其實我對你的生意沒什麼興趣,只是職責所在,只能出此下策。今天已經是初三,四、五天時間,我可沒辦法把那些和尚訓練成高手。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找到你這個賊首,才好辦事。」

  謝大郎聽了,頻頻點頭:「李兄爭的是地盤,用的卻是兵法,莫非是將門之後?」

  李再興苦笑道:「不瞞大郎說,我是在寺廟裡長大的,不知道父母是誰。」

  「是嗎?」謝大郎放下酒杯,撓了撓頭:「如此說來,我們倒是同病相憐了。我也不知道父母是誰,流落四方,學了些武藝,前些年到京城來,本想憑本事考個武舉,為國效力。不料如今武舉不僅要考武藝,還要交納家狀、保狀,我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只好流落京城,憑著拳腳混口飯吃。」

  「這京師諸坊的遊俠,都是被你打服的?」

  「哪有這麼容易。」謝大郎苦笑道:「我這等身份,只能和張萬這樣沒家世的遊俠兒廝混,像韋三郎那樣的世家子弟,哪是我敢惹的。今天早上聽說有人在城外殺了韋三郎的人,搶走了他的錢,我就特別佩服,不曾想卻是李兄你幹的。」

  「些許小事,不足掛齒。」李再興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既然大郎也有難處,我也不勉強。菩提寺該出的錢,我一個不少的送到你的手上。不過這錢不是白拿的,若是有人到菩提寺生事,我也會來找你謝大郎,到時候少不得要見個高下。」

  謝大郎搖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既然說平康坊的生意是你的,就不會再去收一個錢。我明天就和張萬等人說清楚,他們要是願意跟你,你就賞他們一碗飯吃,若是不願意,我自給他們另尋出路。只是……」

  謝大郎猶豫了片刻,有些慚愧的說道:「我只能管束我的兄弟,其他人去鬧事,我可管不了。」

  「還有其他人?」

  「嘿嘿,長安城這麼大,遊俠兒沒有一萬也有幾千。東市油水豐厚,平康坊是長安城最著名的風流地,這兩處不僅是遊俠兒們覬覦的目標,也是權貴們眼中的肥肉,他們不便出面,自然要培植一些勢力來分肥。我一個外來戶,又無根底,豈能一手遮天。」

  李再興撓撓頭,有些失望。本來以為找到謝大郎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現在看來想得太簡單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謝大郎說得也對,這麼大的油水,怎麼可能讓他獨吞了,不知道多少人盯著這裡呢。

  「還有誰會到菩提寺來生事?」

  「長安寺觀不下百餘座,菩提寺不顯山不顯水,本來不會有人看中。只是菩提寺和李相走得太近,難免會遭人忌恨。那些人動不得李相,就把怨恨轉移到菩提寺來,這其中以楊家豢養的洛陽幫實力最強。領頭的姓裴,好像是河東裴家的支系,據說有千斤之力,一身好武藝,李兄要小心些應付才好。」

  「洛陽幫?河東裴家?」

  「對啊,楊家和裴家走得很近的,楊釗的夫人出自河東裴氏,虢國夫人嫁的也是河東裴氏。」

  「我知道了。」李再興站起身來,轉身就要走,謝大郎又提醒道:「李兄,河東裴氏也不是鐵板一塊。平康坊的故相裴光庭所屬裴氏便不和。」

  李再興停住腳步,回頭看了謝大郎一眼,嘴角歪了歪:「大郎既然知曉,何不主動出擊,告訴我,是想拿我當刀使?」

  謝大郎被李再興識破心思,老臉一紅,乾笑了兩聲。

  李再興又走了回來,繞著謝大郎轉了兩圈,臉上帶著壞壞的笑。謝大郎心虛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又被李再興看出了什麼,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謝大郎,我打倒張萬時,張萬說要出坊找你,可是前後不到半個時辰,你就來了。從平康坊到這裡近十里,來回二十里,又是在夜間,不時躲避巡街衛士,你出現得也太快了。依我看,你本來就在平康坊中吧?」

  謝大郎面色一窘,無言以對。

  「我看到你的時候,你站在李林甫宅東的坊牆上。李林甫人稱奸相,沒有幾個人提到他時會如此尊敬。你卻口口聲聲稱為李相,又一心攛掇我和楊家支持的裴氏作對,不免讓人遐想。謝大郎,你不會是李林甫指使,剛領了命令出來吧?」

  即使是在夜色之中,謝大郎也有些面皮發燙,他連忙解釋道:「李兄誤會了,我只是見李兄初來乍到,不熟悉長安的情況,想提醒一二。我是一介布衣,哪裡能和李……林甫扯上關係。若真有這樣的靠山,我又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一介布衣,也能在長安遊俠兒中稱雄一時,我看你也不簡單。」李再興哼了一聲:「你是什麼來頭,我沒什麼興趣,我見你豪爽,願意交你這個朋友,可你若是把我當傻子糊弄,也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謝大郎一怔,強笑道:「李兄言重了,我怎麼敢在李兄面前賣弄。」

  「知道就好。」李再興大步遠去,聲音遠遠的傳來:「若是朋友,就幫我摸清姓裴的行蹤,我想約他談談。」

  謝大郎大喜,揚聲道:「李兄放心,一有消息,我便去通知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6
發表於 2014-9-3 15:06:05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翹家小蟲娘


  靜悄悄的街道上,李再興一個人貼著坊牆急行。

  大街上不時會撞見巡街的衛士。剛才追謝大郎的時候,他可以不管不顧,橫衝直撞,現在一人獨行,大可不必與衛士們發生衝突。天上無月,街上一片漆黑,他又貼著坊牆而行,腳步雖快,卻輕巧無聲,除非是從他身邊經過,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前世的追蹤與追蹤技巧讓他在這空曠的大街上像隱形了一般。

  運氣不好,和巡街衛士迎面相遇時,他就只能爬到坊牆上暫避一時。坊牆都是由夯土築成,牆面並非豎直,有一個不小的斜度,又不怎麼平整,對他來說,爬到一丈高的坊牆牆頂簡直是易如反掌。坊牆頂部有兩、三尺寬,他只要靜靜的伏在上面,巡街衛士即使從他下面經過也不會發現他。

  更何況巡街的衛士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警惕性低到令人髮指。剛才李再興和謝大郎從幾撥衛士的面前衝過去,他們都裝聾作啞,當作沒看見,讓他們主動抬頭往坊牆上看就更不可能了。

  傳說中京師嚴苛的夜禁不過如此。有權有勢的人固然不是這些衛士能惹的,就是謝大郎之類的遊俠也敢堂皇而之的立於坊牆之上,將夜禁視若無物。衛士們看到這種人會自動的忽略不計,真正被他們管住的只有那些無權無勢的普通百姓。

  雖然是在黑暗中行走,作為一個曾經在冰川裡追蹤過敵人的邊防兵,李再興依然沒有走錯路的可能。過了東市西南角,平康坊在望,只要再過一個路口就能到達目標,偏偏在宣陽坊的門口被堵住了。

  宣陽坊的東門大開,燈火通明,數十名手持長矛橫刀的武士魚貫而出,手裡舉著火把,沿著坊牆快步走了過來。

  李再興膽子再大,也不能這時候大模大樣的迎過去。他很自然的翻身上牆,伏在坊牆頂部,等武士們過去再走。趴在坊牆上,他無意識的向坊內看了一眼,不禁嚇了一跳,一句髒話差點脫口而出。

  眼前的一切讓他目瞪口呆,老子莫不是走錯路,摸進皇宮了吧?

  李再興的方向感當然不會這麼差,他知道自己離真正的皇宮還有一段距離,之所以有這樣的錯覺,主要是因為眼前的宅院實在是太奢華了。

  李再興聽李泌說過長安城的建築規定。第一是百姓家中不准建高大的塔形建築,有塔觀樓閣的只有廟宇寺觀,普通人家的房屋最多也就是兩層,只有極少數皇恩深重的人家會有三層小樓。這麼規定,是不希望有人能在家裡就能看到坊外,特別是皇宮;第二,對房屋的前後跨度也有一定的要求,即使是三品以上的極貴高官也不能超過九架,庶民的堂屋不能超過四架,否則即為僭越。

  站在菩提寺的鐘樓上,李再興看過李林甫家的房子。李林甫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相,他家的房子當然是極盡豪華的,然而比起眼前的這幢宅院來,依然是小巫見大巫。就算李再興對間架什麼的沒有具體的概念,他也能看出這座宅院的中心建築絕對比李林甫家的要大,要高。

  李再興想起杜甫說的,這裡應該是楊貴妃的兄弟姐妹所住的親仁坊,難道是這一幫皇親國戚的房子?楊貴妃現在正得寵,她家的人要是想這樣的房子,那倒是有可能。

  李再興趴在坊牆上,看著金壁輝煌的新屋,耳邊回想著杜甫對楊氏姐妹的羨慕嫉妒恨,正在感慨,忽然下面傳來一聲輕響。他嚇了一跳,立刻全身繃緊,運足了目力,向出聲處看去。藉著遠處的燈光,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藏在牆角的花盆之間,仰著小臉,戰戰兢兢的打量著他,夜色中,唯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透著明珠般的清純。

  李再興四處看了看,頓時明白了。這間宅第太豪華了,直接將坊牆當成了外牆,他伏身的坊牆下面是一片小小的花圃,幾個巨大的花盆圍在一起,那個小小的身影就在幾個花盆之間的空隙中。不注意看,根本不會想到這麼小的空間裡居然還有一個人。

  難道是來行竊的小賊?

  李再興仔細看了看,見這個身影格外弱小,不像一個成年,反倒像一個沒成年的孩子。他四處看看,見外面的那些武士沿著坊牆走遠了,宅內又沒有人在附近,便低聲問道:「妳是誰?」

  「奴是蟲娘。」那個聲音低低的抽泣起來:「奴出不去了,奴好怕……」

  李再興暗自鬆了一口氣,他藉著遠處的燈光,打量著那個自稱蟲娘的孩子。花盆上面大,下面小,孩子縮在下面,只能露出一個腦袋,仰著一張哭花的臉,楚楚可憐的看著他,弱弱的問道:「你是來偷東西的賊嗎?」

  李再興一腦門黑線。我還以為妳是賊呢,妳倒把我當成賊了。

  「我不是賊,妳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跳累了,想出來歇會兒,就躲在這裡,可是我出不去了。」

  「那妳怎麼不喊,只要喊一聲,就有人來救妳了。」李再興說道:「那些人就是在找妳吧?」

  「阿爹會罵。」小傢伙吸了吸鼻子:「阿爹好凶的,所有人都怕他,奴也怕。」

  李再興無語,難道她的老爸是一個狼爸?他顧不得多想,打量了一下地形,悄悄的滑了下去。兩腳支在花盆下,暗暗用力,撐開一個縫隙,彎下身子,伸出手:「蟲娘,把手給我。」

  蟲娘慢慢的站了起來,將小手放在李再興的手心裡。這是一雙溫潤而略有些涼的小手,即使沾了不少污泥,依然能感受到小手的滑膩。李再興保持警惕,握著她的手,將她從花盆間提了起來,送上坊牆。

  這時他才發現蟲娘身上穿的衣服與眾不同,衣擺處繡著孔雀一樣的翠羽,衣肩處繡著鱗羽一樣的花紋,腰間還有白色的雲紋。

  「妳這是什麼衣服?」李再興輕聲笑道:「真好看。」

  「好看嗎?」脫離了險境,蟲娘的眉眼頓時生動起來,她眼波如水:「你帶奴出去,奴跳胡旋舞給你看,那才好看呢?」

  「是嗎?」李再興忍俊不禁:「妳想翹家?」

  蟲娘眼神一黯,撅起了嘴:「阿爹天天讓奴祈福,累了也不讓奴休息,奴天天想著逃走。」她隨即眉眼一挑:「你今天別偷東西了,把奴偷走好不好?」

  李再興心中一軟,看了看四周,點頭道:「好,我帶妳出去。」他將蟲娘揹了起來,雙手托緊她的小屁股,輕聲道:「蟲娘,抱緊我。」

  「嗯嗯。」蟲娘興奮的抱緊李再興的脖子,連連點頭。

  李再興揹著蟲娘,沿著坊牆開始飛奔。即使坊牆頂部並不寬大,他又揹了一個人,依然能行走如飛,悄無聲息。舉著火把的武士已經沿著坊牆向西去了,他們根本沒想到李再興揹著他們要找的目標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掠入了黑暗之中。

  回到菩提寺,李再興徑直來到自己的住處。聽到腳步聲,睡在外間的陸護迎了出來,一看到李再興背上的小姑娘,嚇了一跳:「主君,你從哪兒撿來的孩子?」

  「等會兒再跟你說,先去打點熱水來,再拿點吃的。」李再興揹著蟲娘奔進了裡屋,睡在床上的愛爾麥迪坐了起來,驚訝的打量著李再興,卻什麼也沒說。

  「咦,妳的頭髮和我阿媽的一樣唉。」蟲娘剛剛下地,就驚喜的叫了起來,撲到愛爾麥迪的身邊,撫著她的金髮,欣喜不已。

  「妳的眼睛……」愛爾麥迪也注意到了蟲娘的眼睛與眾不同,這是一雙比她身上的翠衫還要藍的眼睛,像兩顆藍寶石。

  「嘻嘻,我的眼睛像阿媽。」蟲娘得意的眨了眨長長的眼睫毛:「好看嗎?」

  「妳阿媽叫什麼?」愛爾麥迪吃了一驚,握緊了蟲娘的手。蟲娘吃痛,叫了起來:「唉呀,妳抓疼奴了。妳是誰啊,妳好凶。」

  「妳阿媽叫什麼?」愛爾麥迪連忙放開,柔聲道。

  「奴不告訴妳。」蟲娘掙脫愛爾麥迪,跑回李再興身後,探出小腦袋:「妳是壞人,奴不告訴妳。」

  愛爾麥迪急了,想趕過來問,卻被李再興攔住了。「好了,她餓了,等一會兒再問也不遲。」

  陸護端著水和食物走了進來,他微皺著眉,打量著蟲娘,嘆了一口氣,一邊替蟲娘洗臉,一邊說道:「主君,你這是從哪帶回來的小仙姑?看她這身裝束,怕是正在做法事的小道姑呢。」

  李再興看著脫去了翠羽道袍,只穿著月白色小衣狼吞虎嚥的蟲娘,笑了笑:「你還真說對了,她就是正在做法事的小道姑。也不知道哪個狠心的畜生,為了幾個錢,這麼糟蹋孩子。」

  李再興把遇到蟲娘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陸護疼惜的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愛爾麥迪卻有些失望,沒有再問蟲娘的母親是誰。蟲娘吃完了晚飯,陸護本打算安排她和愛樂麥迪睡一個床,蟲娘卻堅決不肯。愛爾麥迪一時心急弄痛了她,她對愛爾麥迪的印象很不好,無論怎麼說,也不肯和愛爾麥迪睡一個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7
發表於 2014-9-3 15:06:56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麻煩


  李再興無奈,只得敲響了杜甫的房門。

  杜甫還沒有睡,正坐在書案前沉思,面前擺著一大堆的文稿。見到李再興,又看看蟲娘,吃了一驚:「賢弟,你這是……」

  李再興非常不好意思,把來意說了一遍。蟲娘不肯和愛爾麥迪睡,他那邊又沒有多餘的床,只好請楊氏幫著照看一夜。楊氏已經帶著孩子杜宗文睡了,聽到說話聲,連忙披起外衣坐了起來,在裡屋說道:「李兄弟,你讓孩子進來吧。」

  李再興沖蟲娘使了個眼色,蟲娘有些不捨的看了他一眼,一步步的挪到門口,又眼巴巴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揮揮手道:「蟲娘,快去,杜家嬸嬸是個好人,還有小郎君陪妳玩,妳會喜歡的。」

  蟲娘撅著嘴,無可奈何的走了進去。楊氏一看到她,就驚訝的笑了一聲:「原來是個藍眼睛的小胡姬呢,真好看。」

  「嬸嬸也好看。」蟲娘乖巧的說道。

  把蟲娘託付給了楊氏,李再興鬆了一口氣,看看案上的文稿,笑道:「杜兄這是準備讀書?」

  「還讀什麼書啊。」杜甫長嘆一聲:「年近不惑,一事無成。詩文滿篋,衣食無落。我正在想是不是該燒了這些詩文,明天正經找個事做。」

  李再興嚇了一跳,杜詩聖今天受刺激了,居然要燒掉詩文?他連忙勸道:「杜兄,這可使不得。這都是你多年的心血啊,怎麼能燒掉呢?」

  「心血,有什麼用?」杜甫落寞的一笑:「外不能揚名,內不能養家,留著有什麼用?」

  「揚名?你杜兄的詩名還弱了?」

  杜甫不好意思的笑道:「賢弟,你看得起我,我非常感激。可是說起詩名,我真的不如你想的那麼大。今天酒席上你也看到了,我的詩並不出眾。」

  李再興想起楊家酒席上的反應,又想韋應物轉達的沈仲昌對杜甫詩的評價,一時倒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在他看來,杜甫當然是可以和李白並駕齊驅的詩聖,但是今天的表現卻讓他非常意外。很顯然,杜甫在世人眼中的名聲和李白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沈仲昌誇他格律工整,卻又說他不合時宜,倒真是一語中的。

  可是,杜甫後來的確是詩聖啊,而那個沈仲昌卻沒有歷史上留下什麼名聲。

  李再興想了很久:「杜兄,大丈夫當求萬世名,流行的未必能成為經典。那個誰不是說嗎,古來聖賢皆寂寞,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成為千古流芳的聖賢。我覺得你應該堅持下去,總有揚名天下的那一天。至於那些人,你又何必理會他們,他們注定是流螢,連流星都不是,更不配與杜兄比肩。」

  杜甫看了李再興一眼,眉頭鬆弛了些:「賢弟說的是曹子建的詩吧?」

  李再興聳聳肩:「好像是吧,我記不清了。」

  杜甫笑了一聲,又有些無語。李再興連曹子建的詩都記不清,可是他隨口吟的兩首詩卻贏得了大名,贏得了鄭舉舉的青睞,以至於鄭舉舉、楊妙兒兩位名妓為了他爭風吃醋。而他寫詩作文三十載,卻一事無成,果真是古來聖賢皆寂寞嗎?

  ……

  第二天一早,李再興便起來練拳。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看起來並不是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可是數年如一日的堅持卻不是每個人能做得到的。

  正如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李再興一樣練成高強的武功一樣。

  練完拳法再練槍,李再興手持大桿子,在院中來回擊刺,動作並不複雜,只是重複的練,一直練到大桿子如同延長的手臂一樣,隨心應手。

  李再興練拳練槍的時候,愛爾麥迪就在一旁看著。她的腿傷還沒有好,只能勉強站立,不能行走,更談不上習武了。不過,她人坐在那裡,眼睛卻盯著李再興的一舉一動,手也在不停的模擬揣摩,眉頭微蹙,似乎有些不解。

  「有什麼不懂的?」李再興練完了槍,將大桿子交給陸護,一邊擦著汗,一邊問道。

  愛爾麥迪笑了笑:「不懂的有很多。不過,我想等我腿傷好了,和你交交手,然後再問。」

  李再興笑了:「好,那妳就好好養傷,我也希望能和妳交交手,看看妳的武藝路數,開開眼界。」

  兩人說了一陣,智遠來請。李再興跟著智遠來到武場,武僧們正氣喘如牛的跑步。按照李再興的要求,從今天開始,他們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負重奔跑,繞著武場先跑十圈再說。武場並不大,一圈不到兩百步,按李再興的估計,十圈也就是三公里不到的樣子。不過武僧們的體能都不怎麼樣,一下子跑五公里有些為難他們,只好循序漸近。

  幾個食堂的雜役僧抬來了早餐,有煎好的雞蛋,有饅頭,還有熱騰騰的稀飯。正是這些食物的香氣誘得那些武僧一個個口水長流,不用智遠逼著,一個個跑得像頭發情的小毛驢。

  「師叔,你這辦法可太好了。」智遠眉開眼笑的說道:「昨天飽餐了一頓豆腐,今天一大早沒要人叫,他們就主動起來跑步了。」

  李再興四處看了看:「那個姓田的呢?」

  智遠愣了一會,這才想起來姓田的是誰,笑道:「師叔是說悟道啊,他昨天受了傷,又逞能跑步,到第五圈就頂不住了,最後五圈和爬沒什麼區別,直到半夜才爬完,現在大概……」

  智遠話還沒說完,就咂了咂嘴。田錦江正一手捂著胸,一手拄著一根木柱,慢慢的挪了過來。他瞪了智遠一眼,走到李再興面前,惡狠狠的盯著他:「我昨天跑完了十圈,一寸不差。」

  李再興二話不說,指了指那些正在跑步的武僧。田錦江愣了片刻,眼神中射出狠厲的光,扔掉木棍,向前跑去。李再興看了他片刻,忽然叫道:「等等。」

  田錦江站住了,回過頭,不解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走上前去,用掌根抵住他昨天受傷的地方,喝道:「吸氣,吸滿,然後再慢慢的吐出來,重複三次。」

  田錦江依言吸氣,頓時覺得傷處劇痛不已,疼得他額頭冷汗直冒。可是他卻咬著牙,將氣吸到最滿,然後又慢慢的吐出來。往復三次,傷口處的疼痛一次比一次輕,三次吸完,他的臉色也變得紅潤了些,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

  「慢跑,一邊跑一邊調整呼吸。」李再興淡淡的說了一句:「跑完之後,我教你武藝。」

  「好。」田錦江點了點頭,慢慢的跑了出去。

  武僧們跑完了十圈,一個個圍了過來,迫不及待的開始吃早飯。他們看到李再興在側,不敢怠慢,一個個畢恭畢敬的上前行禮。李再興也不客氣,坦然的受了。在他們吃飯的時候,把今天要訓練的內容說了一遍。

  這些武僧的根基都很差,要想在短時間內把他們訓練成高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好在他們要對付的人也只是一些無賴少年,所以李再興不打算教他們太過高深的武藝,只準備教一些基礎擒拿手法,在必要的時候能制住那些搗亂分子就行。他也不希望這些武僧和他一樣出手無忌,那會給師兄覺暉惹麻煩的。

  講解之後,李再興又親自給他們演示,反覆講解擒拿法的要領,又一個個的分別指點,直到他們掌握了才讓他們去對練。

  把訓練任務講解完,已經日上三竿,李再興回到西院,杜甫、楊氏已經起來了。有女奴阿信幫忙,很多粗活都不需要楊氏來做了,她可以安閒的坐在院中指揮阿信做事。看到李再興回來,楊氏輕聲笑道:「李兄弟,你從哪兒撿來的小道姑,真是可愛,我都有些捨不得送走了。」

  李再興看看屋裡:「還沒起?」

  「睡得正香呢。」楊氏憐惜的說道:「這孩子是真的累了,怎麼叫也叫不醒。天下真有這麼狠心的爹媽,為了幾個錢,把孩子累成這樣。

  李再興眉頭一皺:「我說過要送回去嗎?」

  楊氏微微一笑:「不送回去,難道你要養著她?錢財倒不是大事,可是親仁坊是貴妃姐妹的家宅所在,為他們新宅做祝福的道姑不見了,他們豈會善罷甘休?他們遲早會找到菩提寺來的。」

  李再興明白了楊氏的意思,楊貴妃聖眷正隆,得罪了他們不是好事,楊氏惹不起,菩提寺也惹不起。

  「那如果送回去,蟲娘又會怎麼樣?」

  「就這麼送回去的話……」楊氏有些猶豫:「恐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李再興心一顫,沉默了片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更不能送她回去了。嫂嫂放心,我馬上就帶她到別處去,不會連累菩提寺的。」

  楊氏有些慚愧,沒有再說什麼。這時,李泌快步走了進來,楊氏見了,連忙起身避回屋裡。

  「賢弟,兩日不見,你就聲名遠播啦。」李泌笑道:「我一進平康坊,就聽到你的詩名……」

  「大清早的跑來拿我開心?」李再興眼睛一翻:「說正事,幹嘛來了?」

  「當然有重要的事。」李泌看看四周:「賢弟,陪我去欣賞欣賞吳道玄、王摩詰的壁畫?」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8
發表於 2014-9-3 15:07:59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不怕麻煩


  見李泌神神秘秘,李再興沒有多說什麼,跟著走了出去。他們也沒去看什麼壁畫,李再興徑直領著李泌上了鐘樓。

  「這裡僻靜,說話方便。」

  李泌很滿意,他俯視著李林甫的宅第,感謝了片刻,忽然說道:「賢弟,你不是想從軍的嗎?我給你找了一個門路。」

  「什麼門路?」

  「龍武軍正在招募新丁。」李泌笑道:「以賢弟的武藝,想來通過考試不成問題。」

  李再興聽李泌介紹過龍武軍。龍武軍並不從屬於十六衛,而是屬於羽林軍,前身是唐太宗李世民建立的百騎近衛,後來變成千騎,又變成萬騎,於開元二十六年正式命名為龍武軍,是禁軍的主要組成部分,也是目前禁軍中實力最強的一支。

  當然,所謂的強也是和南衙已經名存實亡的十六衛相比。禁軍大多來自官僚子弟,也有一些招募自市井少年,打架鬥毆的本事沒話說,真要上了戰場估計也是一團糟。如今精兵集於邊境,禁軍也就是皇帝的儀仗隊,根本沒什麼作戰的機會,所以禁軍也不會有上戰場的可能。

  沒有上陣的危險,卻和天子靠得很近,還能結交到很多貴族子弟,俸祿也豐厚,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進入龍武軍都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如果不是李泌主動提出來,以李再興這種身份不明的人根本沒有機會,甚至不會知道有這樣的機會。

  李再興忽然想起了走投無路,只能流落江湖的謝大郎:「能多給一個名額不?」

  李泌不解。李再興把謝大郎的情況說了一下,李泌有些惋惜的說道:「應該沒問題,不過,此人來歷不明,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就算有問題,也是一個講規矩的人。」李再興笑道:「做了遊俠還恪守盜亦有道的信條,我相信他比很多人都有底線。」

  見李再興堅持,李泌沒有再說什麼,答應去安排,讓李再興通知謝大郎,讓他做好應試的準備。他隨即問起了李再興這兩天的行蹤,當他聽說李再興和王准比賽投壺,逼得王准學狗叫的事時,他的臉色有些複雜。

  「你知道王准是誰麼?」

  「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很囂張。」

  「你既然知道他囂張,還要去惹他?」李泌的笑容更加苦澀:「王准的父親叫王鉷,出身太原王氏,心狠手辣,為了權勢無所不為。為了陞官,他受李林甫的指使,害得他的表叔及好友楊慎矜家破人亡。為了讓天子滿意,他橫徵暴斂,無所不為。」

  「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個十一郎應該就是王訓,王訓的父親王繇與同宗,其母為中宗女安定公主,出身高貴,而王鉷的母親卻出身卑賤,所以兩人一向不怎麼親近。王鉷得勢後對王繇多加折辱。王繇尚今上長女永穆公主,夫婦二人都是忠厚之人,被王鉷父子欺凌日久,王繇前年去世,永穆公主就自請出家,捨宅為觀。」

  李泌轉到鐘樓的西南角,指著平康坊西南的一座宅院說道:「那裡就是永穆公主的住宅,現在叫萬安觀。她捨家入道,就是想圖個清靜,即使如此,王鉷父子也不肯放過她,經常惹事生非。這種人,你惹他幹什麼?」

  「這麼囂張?」李再興吃了一驚,欺負同宗,這廝夠絕情,欺負公主,這廝夠囂張,已經超過他的認知。不是說公主都是橫行霸道的嗎,怎麼這個永穆公主這麼軟?再想想昨天酒宴上王訓溫文爾雅的模樣,李再興很是無語。

  「現在知道,是不是有些遲了?」

  「不遲,相反你說得非常及時。」李再興笑了笑:「我專治這種人。」

  李泌立刻後悔了。他忘了眼前這位從來不怕麻煩,只怕麻煩不夠大。

  ……

  送走了李泌,李再興又在鐘樓上站了好一會兒。他覺得事情有些複雜了,李泌這麼熱心的讓他進龍武軍,似乎不是幫他找個出路這麼簡單。他一直說要從軍,但是從來沒有請李泌幫過忙,因為他到長安來是為了找到身世的真相,從軍什麼的不過是個藉口。就算李泌當真了,也不應該有這樣的選擇——禁軍根本不可能出征作戰,幾乎沒有憑戰功陞遷的機會,拼的是家世,李泌為什麼要他進禁軍?

  李再興想不通李泌在想什麼,索性不想了。他下了鐘樓,蟲娘已經起來了,正和杜宗文一起吃早飯。早飯很簡單,也沒什麼葷腥,最有營養的東西大概就是煮雞蛋了。不過蟲娘吃得很開心,一邊吃一邊和杜宗文嬉鬧,小臉蛋紅撲撲的,一對藍眼睛閃閃發亮。

  楊氏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面帶微笑,卻又有些淡淡的憂色。

  「我要出去一下,妳在家好好呆著,不準到處亂跑。」

  沒等李再興說完,蟲娘放下碗筷奔了過來,抱著李再興的腿拚命的搖:「不,奴要跟你出去玩。奴在家裡悶得慌,要出去玩。」

  李再興很無語,這娃大概是悶得很了,一有機會出去就不肯呆在家裡。他沒辦法,請楊氏幫她打散了髮髻,紮了個男孩子的髮式,又換了一身杜宗文的衣服——她那件翠羽霓裳太招搖了——打扮成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子。她那雙眼睛沒法遮掩,只好在妝容上做點文章,按照愛爾麥迪的意見,給她畫了眼影,讓小臉變得立體一些,像是胡童,這才帶著她出了門。

  蟲娘大概是第一次出門,非常興奮,兩隻眼睛都不夠用的,看了左邊看右邊,看了前邊看後邊。特別是當李再興帶著她來到平康坊裡最熱鬧的所在,看到那些剛剛梳妝完畢,推開窗戶,向沿街走過的少年郎暗送秋波的名妓時,她幾乎要在馬背上跳起來。

  「好多漂亮的姐姐啊。」蟲娘拍著手,欣喜不已的叫道。

  「不准說話。」李再興催促陸護道:「快去打探一下張萬的所在,不要驚動其他人。」

  陸護心知肚明。昨天李再興追謝大郎去了,沒有看到楊、鄭二家最後爭執的結果,可是陸護卻看得清清楚楚。楊妙兒、鄭舉舉先後暈倒,李再興帶著凜冽的殺氣遠去,已經演繹成了一幕傳奇,在那些閒得無聊的妓家口中傳得紛紛揚揚。

  李再興雖然想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可是他那匹特勒驃太有名了,沒走幾步就被人認了出來,吱吱喳喳的議論起來。

  「這不是昨天寫『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李郎嗎?」

  「是的,是的,就是這匹特勒驃,奴認得這匹馬。」

  「喲,原來就是他啊,果然生得俊俏,難怪楊妙兒和鄭舉舉爭得雙雙暈倒。要是他能為奴寫一首詩,奴怕是也要暈上一回呢。」

  「依我看,『不識廬山真面目』固然是好的,卻還是那句『濃妝淡抹總相宜』更妙,鄭舉舉那娘們不知道哪兒來的福氣,居然被人如此稱讚,真是羨煞人了。」

  「不行,奴得把這位小郎君請進來,拔個頭籌……」

  「拔你個鬼的頭籌,沒看到這位馬上坐著一個小胡童嗎?」有一位名妓酸溜溜的說道:「沒想到這位李郎人品風流,不喜歡女色,卻喜歡男風。怪不得昨天楊妙兒和鄭舉舉都落了空呢。」

  「……」

  聽這些女人們說得越來越發肆,越來越過分,李再興有些繃不住了,催陸護趕緊離開。陸護也知道情況不妙,再演變下去很可能出大事,打聽到了張萬的住處,牽著馬,一溜煙的跑了。

  只有蟲娘意猶未盡,撅著嘴,嘟噥了幾句。

  張萬家住在三曲的東面,陽化寺的背後,也是平康坊地勢最低濕的地方。走在曲曲折折的巷子裡,再也沒有了主街上的寬敞整齊,低矮的民房,狹窄的街道,兩側擺放的馬桶,蓬頭垢面的婦人,衣衫破爛,甚至是光著腳到處亂跑的孩子,活脫脫一個貧民窟,誰能想到離他們不過百十步遠的地方就是李林甫的豪宅。

  張萬的家就在牆角,一間破舊的草房裡。正門很矮,以至於李再興不得不抱著蟲娘從馬上下來,以免撞到頭。

  看到李再興,張萬有些緊張,卻不肯落了面子,強撐著說道:「你來做甚?」

  李再興很詫異:「謝大郎沒通知你,平康坊已經是我的了。」

  張萬又驚又怒:「你……贏了謝大郎?」

  「有什麼奇怪的嗎?」李再興雲淡風輕的聳聳肩,打量了一下張萬破破爛爛的家。「你是跟著我混,還是繼續跟著謝大郎?跟著我,那就很簡單了,還和以前一樣做事,只不過改成聽我的指揮。要是還想跟著謝大郎,那也沒關係,只是以後在平康坊走路要腳步輕一點,不准惹事生非,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張萬皺著眉,又問了一句:「你真打贏了謝大郎?」

  「不信?」李再興有些不快:「還能走嗎?我們去曲江池找謝大郎說個明白。」

  「也好。」張萬的眼神疑慮。他隨即收拾了一下,跟著李再興出了門。在經過平康坊東門時,李再興忽然心中一動,指著李林甫宅的東北角說道:「謝大郎經常來這裡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9
發表於 2014-9-3 15:08:44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麻煩大了


  張萬一愣,搖了搖頭:「不知道。」他看了一眼,又道:「這裡是李相住宅,又是李相愛女的道觀所在,謝大郎哪裡有資格進出。」

  「道觀?」李再興非常意外。

  「是啊。」張萬笑道:「原本也是李相家宅的一部分,後來鬧鬼,李宅就將這個院子捨做了道觀,由他的女兒做觀主。當時可是一件盛事,天子親筆題了額呢,不少名家聖手在這裡作畫題詩,讀書人最希望進去看一看,說不定被觀主相中,從此就做了李相的女婿呢。」

  「既然做了觀主,還能出嫁?」

  張萬嘿嘿一笑:「女冠還俗嫁人的太多了,有好多貴門女子出家,就是為了方便結識男子。」他又壞笑一聲,伸手指了指北面:「連天家都可以出家再還俗,人間有何不可?」

  看著張萬充滿了淫邪下作的笑容,李再興愣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可不是嗎,唐代女人出家再還俗的風俗最盛的地方就是宮裡,武則天出過家,楊貴妃出過家,當今天子的兩個女兒金仙、玉真公主都出了家,其他有名沒名的女人出家做道士做尼姑的數不勝數,玉真公主還霸佔了王維這個大才子,做道士何嘗一定要寂寞。

  謝大郎那貨不會也是打李林甫女兒的主意吧?

  李再興一邊想著,一邊出了門。拐上望仙門大街,剛準備向南,卻見前面有不少全副武裝的士卒正在盤查路人。他吃了一驚,連忙摟緊了蟲娘,湊在她耳邊說道:「不要說話。」

  不用他說,蟲娘也感覺到了異樣,小身子緊張得顫抖起來。

  張萬也有些詫異,咦了一聲,帶著李再興掉頭向北,拐上了春明門大街,一直走到春明門,卻沒有出城,而是折向南,沿著郭城一路南行。他是長安城裡的混混,對路況非常熟悉,輕易的繞開了那些巡查的士卒,一路來到了曲江池,找到了謝大郎。

  一見到謝大郎,謝大郎便知道了他們的來意,歉然笑道:「李兄,不是我食言,我剛剛派人去通知張萬,不曾想被左金吾的衛士截住了。他身上帶了小把小弩,被人捕了去。我正想辦法撈他。」

  大唐不禁普通武器,像橫刀、弓箭之類的都可以帶,但是威力強大的弩或者陌刀之類的武器卻禁止普通百姓攜帶。遊俠兒好勇鬥狠,身上帶違禁武器的不少,被抓住也是常有的事。

  「出什麼事了?」

  「目前還不太清楚,似乎是親仁坊出了事。這些日子,親仁坊大興土木,也許有人手癢,進去摸了些東西吧。具體是什麼情況,我還在打聽。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總之不是好事,兄弟們又得出去避避風頭了。」謝大郎笑道:「李兄來找我,是為了張萬的事?」

  「不僅是張萬的事,還有另外一件事。」李再興把有機會進龍武軍的事說了一遍,謝大郎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欣喜不已:「當真?」

  「當然是真的,難道我還能拿謝兄開玩笑不成。」

  「那可太好了。」謝大郎搓著手,轉起了圈子:「這麼說,我這些日子要找個清靜的地方練練武藝,許久不練,有些手生了。」

  李再興心中一動,提議道:「大郎如果不嫌棄,到菩提寺來與我做個伴,如何?」

  謝大郎大喜:「多謝李兄,廣隆感激不盡。」

  直到此時,李再興才知道謝大郎叫謝廣隆。

  ……

  本來打算立刻回平康坊,奈何蟲娘難得出來撒會兒野,怎麼也不肯回去。即使曲江池還遠遠沒有到最美的時候,樹還沒睡,花尚未開,也擋不住她奔跑撒歡的激情。李再興無奈,只得陪她在曲江池騎馬戲水,耍了半日,這才意猶未盡的返回平康坊。

  剛走進西院,杜甫就迎了上來,把李再興拉到一邊:「賢弟,蟲娘不能再在這裡住下去了。」

  「為什麼?」

  「早上來了一撥人,雖然沒說找誰,可是院裡院外的看了個遍,又問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著翠羽霓裳的小姑娘,一聽就知道是找蟲娘的。虧得我夫人警惕,這才沒有露出破綻。」

  李再興眉頭一皺,把蟲娘拉到屋裡,關上門。

  「蟲娘,妳究竟是誰?」

  蟲娘一臉茫然:「奴是蟲娘啊。」

  「我是說……」李再興無奈的撓了撓頭:「妳阿爹叫什麼。」

  「奴的阿爹……」蟲娘翻了個白眼:「奴怎麼知道他叫什麼?奴從來沒有聽人叫過他的名字。」

  李再興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又問道:「那妳阿媽呢?」

  「奴的阿媽姓曹。」

  「叫什麼?」

  「叫……」蟲娘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好像是叫曹野那。」

  「曹野那?」李再興哭笑不得,這是什麼名字?他想了想,又問道:「妳住在哪兒,家裡還有什麼人?」

  「哦,奴的家可大了。」蟲娘張開雙臂,比劃了一下:「不過一點也不好玩。奴的家裡有好多人,阿兄阿姐就有幾十個,有的比奴的阿媽年紀還大……」

  「等等,你阿爹有多大?」李再興的額頭沁出了汗珠,有種不祥的預感。

  「奴的阿爹……有六十多了吧?鬍子都白了。」蟲娘上嘴一撅:「他都一把年紀了,還喜歡年輕女人,特別是那個姓楊的。」

  李再興的汗下來了:「妳還記得哪個阿兄阿姐,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知道,奴最喜歡太子阿兄了。」蟲娘眉飛色舞。「太子阿兄最疼奴。」

  李再興的臉頓時扭曲了。他哭笑不得的看著神采飛揚的蟲娘,心道老子的運氣還真是好,以為救了一個童工小道姑,沒曾想這小道姑那狠心的爹居然是當今天子。我勒了個去啊,李隆基你也太狠了吧,讓親生女兒做道姑,給楊家姐妹的新宅祈福,你是不是懷疑自己的生育能力,覺得這女兒不是親生的啊?

  「蟲娘,妳知不知道妳是公主啊?」李再興快被氣哭了。

  「奴不是公主。」蟲娘撅起小嘴,神情鬱悶。「奴有幾個姐姐是公主,可奴不是公主。阿爹不喜歡奴,不讓奴做公主。」

  李再興翻了個白眼,沒心情再和蟲娘爭辯這件事。他看著蟲娘,沉思了半晌,忽然靈機一動,起身找來陸護,讓他立刻想辦法找到李泌。

  陸護不明所以,不過他看得出來李再興很焦急,連忙應了,立刻出寺去尋李泌。

  李再興又找來了杜宗文,讓他帶蟲娘去玩耍,特別關照他不准出院子,如果有生人來,立刻帶著蟲娘躲起來。杜宗文年紀大一些,懂事的點了點頭,帶著歡天喜地的蟲娘去玩了。

  李再興又找來了愛爾麥迪:「愛爾麥迪,昨天晚上,妳為什麼一見到蟲娘就有些失態?」

  愛爾麥迪輕嘆一聲,眼神默然:「我看她的眼睛像極了我的舊主人,一時失手,捏痛了她,還請主人恕罪。」

  「妳的舊主人叫什麼?」

  愛爾麥迪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李再興,氣息突然急促起來:「我的舊主人叫……叫曹……曹野那。」

  李再興長出一口氣,半晌才道:「妳沒有看錯,蟲娘正是曹野那的孩子。」

  「真的?」愛爾麥迪捂著嘴,失聲驚叫,眼睛瞪得溜圓。她轉身就要去找蟲娘,李再興一把拉住她,她站立不穩,搖搖晃晃的倒了下來。李再興伸手接住她,扶她坐在床邊,安慰道:「愛爾麥迪,妳聽我說,現在情況很危險,稍有不慎,不僅妳我性命堪憂,蟲娘母女也有危險。」

  一聽關係到蟲娘母女的安全,愛爾麥迪頓時慌了,她緊緊的抓住李再興的手臂,焦急的說道:「主人,你說該怎麼辦?」

  「妳聽我的安排。」李再興胸有成竹的笑了笑:「我想我有辦法化險為夷,說不定,還能讓妳和妳的舊主人見上一面。

  「主人,」愛爾麥迪不假思索的說道:「我聽你的。」

  ……

  因為周邊幾個坊戒嚴,費了些周折,李泌來得有些晚。他一進門就急急的說道:「皇女在哪兒?」

  「你急什麼?」李再興泰然自若的說道:「坐,先喝口茶。」

  「還喝茶?」李泌生氣的看著李再興:「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任意妄為,惹出多大的事?如果不是怕陛下知道震怒,只怕整個長安城都要戒嚴了。」

  李再興眉毛一挑:「這麼說,陛下還不知道他女兒失蹤了?」

  李泌搖了搖頭:「皇女失蹤,這是多大的事,那些人怎麼敢輕易的報上去。他們甚至不敢大張旗鼓的搜查,只能暗中派人搜索。我也是聽陸護說起蟲娘的名字和模樣才知道的,蟲娘是陛下幼女,曹野那姬所生,這兩天正在親仁坊為安祿山的新第祈福。」

  「安祿山的新第?」李再興愣了一下,那皇宮般的新宅原來是安祿山的新第啊,他一直以為是楊家姐妹的新宅呢。這不對啊,楊貴妃就住在親仁坊,又把安祿山的新宅安置在親仁坊,這老皇帝是不是有點二啊,嫌綠帽子戴得不方便,特地讓他們靠得更近一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40
發表於 2014-9-3 15:09:34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光腳不怕穿鞋的


  「為了給安祿山起新第,讓皇女來做法事?」李再興冷笑一聲:「陛下不會是把安祿山真當兒子看了吧?就算當兒子,也不能這麼寵著,難道蟲娘反倒是野種不成?」

  「賢弟,不可胡言亂語!」李泌沉下了臉,斥道:「這裡是京師的菩提寺,不是南嶽的般若寺,不可言行無忌。」

  「他做得,我說不得?」李再興不以為然,哈哈大笑:「我說李三郎,你是不是太不講理了?」

  「賢弟……」李泌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沮喪的長嘆一聲:「天家不比常人,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賢弟若是如此不知輕重,我倒不敢薦你入龍武軍了。」

  李再興嘿嘿笑了一聲:「好了,路見不平,我還沒有拔刀相助,只是鳴了一聲而已,你就嚇成這樣,真是沒趣。說吧,你有什麼好辦法?」

  「還能有什麼好辦法,我馬上帶著蟲娘回親仁坊。」

  「然後呢?」李再興收起了笑容,冷冷的看著李泌,目光陰冷。

  「然後……」李泌一時語塞。他聰明過人,立刻明白了李再興的擔心。沒錯,蟲娘送回去了,那些負責親仁坊安全的人安全了,可是蟲娘私自潛逃,想必以後會被看得更緊。她是皇女,那些人就算有怒氣,也不敢壞他性命,李再興這個幫助蟲娘潛逃的人就沒那麼好運了,少不得找一個理由結果了他。菩提寺作為蟲娘的藏身之所,當然也避免不了受到衝擊,杜甫夫妻也有可能蒙受無妄之災。

  以李再興的脾氣和能力,他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可想而知,接下來將是一場血腥的殺戮。若是能當場格殺李再興,那也就罷了,若是讓李再興跑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裡。

  讓李再興這樣的遊俠兒在暗中盯著,想必有很多人無法安睡了吧?

  迎著李再興陰冷的眼神,李泌忽然覺得李再興根本就不會讓他帶著蟲娘走,他請他來的目的,並不是要送回蟲娘。剎那間,縱有千般智謀,李泌也有些束手無策。他如果不能說服李再興,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場大亂發生。

  李泌心跳如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賢弟,你打算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肯定不能就此交出蟲娘。一來蟲娘這樣回去,免不了受責罰;二來菩提寺和杜甫一家也會受到波及。萬不得已,我就算帶著蟲娘遠走高飛,從此隱匿江湖,也不能連累他們。」

  李泌苦笑,心道他果然是這麼想的。

  「我來自江湖,復歸於江湖,沒什麼損失,也不算什麼難事。」李再興笑笑:「可是,找不到蟲娘,有些人恐怕難以交差吧?」

  李泌心中一動,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沒錯,以李再興來說,帶著蟲娘逃出長安太簡單了,根本就不算是一回事。可是找不到蟲娘,有些人就麻煩了,其中就包括京兆尹王鉷。

  皇女失蹤,就算不能取了王鉷的性命,也能讓他丟官。王鉷是李林甫的得力爪牙,扳倒他,則可以去李林甫一臂,甚至可以……

  李泌忽然抬起頭,看著李再興,想起了菩提寺隔壁的李林甫宅,又驚又喜,心跳加速。

  「賢弟,你是說……」

  李再興一臉茫然:「我說什麼,帶著蟲娘逃走?」

  「不不不……」李泌連連搖頭,自失的一笑,心道李再興肯定沒想到這麼遠,他還想著帶蟲娘一跑了之呢。不過,這的確是一個好機會啊,如果運籌得當,不僅可以扳倒王鉷,甚至可以扳倒李林甫,為太子解決一大患。

  這些年,太子可是被李林甫逼得很狼狽,可謂是如芒在背,寢食不安啊。

  李泌迅速在腦海中權衡利弊,評估起方案的可行性。

  李再興一聲不吭的看著李泌,神情漠然。他和師傅懶殘僧一樣,一直不相信李泌是真心想求仙問道。說得簡單些,他應該是在避世待機,等天子駕崩,太子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他這個舊友當然會受到重用。說得嚴重些,他出沒於山林之間,很可能是為太子訪賢求才,積累力量。

  否則,李泌何必和他這麼一個武夫如此親近。

  李泌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李泌,雙方互相利用,互相揣摩。現在,他藉著這個機會試探一下李泌的真實心思,看看他背後究竟有什麼打算,然後才好看菜下筷,實施自己的計畫。

  他知道李泌很聰明,可是人只要有慾望,有私心,就難免為人所劫。李再興什麼也沒有,他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什麼顧忌,相比之下,李泌有家有業,背後還有可能涉及到太子,就算為他自己,他也不能不謹慎從事。

  他要做的,就是把李泌逼到正確的道路上去,然後李泌就會很自覺的施展他的聰明才智,為我所用。

  見李泌沉吟不語,李再興知道李泌上鉤了。他知道李泌會上鉤,因為他聽李泌說起李林甫和王鉷時神情中帶有敵意,雖然李泌掩藏得很深,卻瞞不過他的眼睛。雖說雙方都在互相觀察、試探,但是他對李泌的重視遠遠超過李泌對他的重視,至於他兩世為人的經歷,李泌更是一無所知。

  「這件事,可以做得很大。」李泌淡淡的說道:「可是,風險也很大,一旦失手,後果不堪設想。」

  「能有什麼後果?」李再興不以為然:「大不了,我帶著蟲娘殺出長安便是了。」

  「杜甫他們呢?」

  李再興沉默片刻,口氣軟了下來:「那三郎有何妙計?」

  「讓杜甫一家先出城,遠離此事。」李泌輕聲笑道:「另外,給蟲娘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安置下來。」

  「哪裡安全?」

  李泌笑了一聲:「這個我來安排。賢弟只要按我的計畫行事,說不定能做一件大事。」

  李再興點點頭,站起身,拍拍胸脯:「一切全憑長源兄吩咐。」

  「那好,你先把遇到蟲娘以後的經過詳詳細細的說給我聽。」

  ……

  蟲娘抱著李再興的脖子,哭成了小花貓,怎麼也不肯鬆手。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成了李再興的跟屁蟲,省不得離開。李再興信誓旦旦的答應她,一旦事情解決就把她接回來,帶她在長安城裡玩個痛快,她這才抽抽嗒嗒的應了,跟著李泌離開。走的時候,免不了又和杜宗文依依惜別。

  杜甫夫妻二人知道蟲娘的真實身份後,也嚇了一大跳,不敢再在這裡逗留。杜甫決定帶著楊氏和孩子一起去奉先。奉先在長安東北,楊氏的族兄現在在奉先做縣令,可以在那裡暫時住一段時間。

  送走了蟲娘和杜甫一家,李再興帶著愛爾麥迪出了門,趕往西市。按照李泌的要求,李再興要找一個和蟲娘差不多的孩子做誘餌,在必要的時候誘王鉷及其黨羽上鉤,將事態擴大化。

  聽完了李泌的計畫,李再興暗自讚了一聲這貨真聰明,聰明得讓人嫉妒。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設計出進可攻、退可守的計畫,只能說這貨不是常人可比,頗有急智,不愧是神童。

  得知蟲娘就是自己舊主人曹野那的孩子,愛爾麥迪興奮異常,在前往西市的路上,她主動談起了自己的往事。

  她和曹野那都是曹國人。曹國屬昭武九姓之一,在康國西北百餘里。曹國又為分三曹,分別稱為東曹、西曹和中曹。東曹、西曹與大唐的聯繫較為緊密,很早就入貢長安,而中曹人與東西兩曹不同,他們一直在戰鬥,不肯向大唐入貢求援。

  曹野那和愛爾麥迪就是中曹人。中曹治迦底真城,因為幾百年來一直在夾縫中求生存,中曹人普通身材高大,驍勇善戰。他們原本是為了復國,可惜在群狼環伺下,復國無望,有很多人為了生存,慢慢的就淪為他國的僱傭兵。

  曹野那是中曹國王的女兒,美貌無雙,能歌善舞,是西域有名的美人。

  奔波多年無果後,中曹人只能低下高貴的頭顱,像東曹、西曹一樣向強大的大唐求援,因此將曹野那獻與唐朝皇帝,希望能借助唐朝皇帝的威嚴復國,抵抗周邊的敵人。奈何曹野那一去就沒了消息,不僅沒有帶來期望中的援兵或者聖旨,就連曹野那本人都斷了音訊。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愛爾麥迪趕到大唐來尋找曹野那的。可惜,她一個外鄉人,根本不知道大唐的規矩,在長安的大街上一露面,就被巡城的士卒發現了。隨後的故事就簡單了,她殺了人,受了傷,被狡猾的胡商當成了奴隸。

  李再興哭笑不得,他已經夠魯莽的了,這位愛爾麥迪比他還猛,居然穿著甲冑,手持長槍在大街上亂跑,不知道大唐禁止個人擁有甲冑嗎?不過說回來,胡商敢把她當成奴隸,還是欺負她一個外鄉人,沒有背景,換成唐人,借他兩膽子也不敢。

  「你們中曹還有多少人?」

  「所有的部眾加起來不到三千人,能戰的不到千人。」愛爾麥迪黯然神傷:「如果再得不到幫助,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要亡國亡種了。」

  「不會的。」李再興安慰道:「我相信你們的神會在天上看著你們,也許你們的苦難很快就要結束了。」

  「但願如此。」愛爾麥迪雙手合什,默默祈禱。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2 01:0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