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火爐石城的夏日總是悶熱的叫人難受,而這一年的高溫天氣來的格外早。市立醫院門口的梧桐樹下,楊英捧著快臨產的大肚子站在那兒等魏漢民,今早起床,她的肚子隔了二十分鐘痛一次,雖然不厲害卻預示要生了。
魏漢民去辦住院手續,茂密的枝葉遮住火辣的太陽,空氣悶得難受彷彿快燃燒起來。楊英的肚子特別大並且位置偏下,每走一步就好像孩子要掉出來又累又難受。她的臉有些浮腫,被汗水浸濕的短髮緊緊地貼著額頭,想著兒子就要出生了,她摸摸肚子臉上露出幸福慈愛的笑容。
「喲,這肚子好大,雙胞胎嗎?」一道柔和又有些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楊英抬頭一看,身旁兩步遠站著一個面色慈祥的老太太,一臉笑意的看著她的大肚子。
楊英下意識摸摸肚子,笑著說:「不是。」
「快生了吧。看著像兒子。」老太太笑著走開。
楊英也笑,確是兒子,魏漢民花了錢找人照了B超確認過,出去散步,有經驗的人看了都說是帶把的,楊英自己也覺得一定是兒子。
楊英住進醫院,第一天肚子一直隱隱約約的疼,間隔二十分鐘。楊英看過產前分娩的書,像她這樣的陣痛時間對於第一胎的人來說快要生了,可她現在只是隱約的疼。不過她不覺得奇怪,因為兒子的胎動一直厲害又頻繁,她甚至幸福的想,兒子是來折磨她的。
第二天,楊英的陣痛變成十分鐘一次,下午三點多變成兩分鐘一次。魏老太說,這麼頻繁短暫的陣痛是快生了。她催促兒子去找醫生,過了一會兒,魏漢民跑進來,和她一起扶著楊英往產房走。
進了產房待產區,醫生一檢查,說:「子宮頸口才開了兩指,要四指才能生。」
楊英的宮縮時間短,醫生讓她在待產區躺著,她已被孩子折騰的滿身大汗,全身濕的像是從水裡撈上來的。
她平躺著,一陣陣痛襲來,肚子繃緊向上頂起,就好像孩子不甘心被包住,迫不及待的就想出來似的。楊英感到肚皮撕裂開的痛。
最後,她忍不住的哼起來,一陣陣的痛她一陣陣的哼。她曾聽人說過,產科醫生態度不好,誰叫的厲害就罵誰。可她這會兒管不了那麼多,她叫出來才能好受一些。
「怎麼痛的這麼厲害?待會還有力氣生嗎?」過來一個醫生看了看她。
楊英忍住疼痛看她一眼,她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哼了多久,就在她覺得快要死了時,來了個醫生檢查子宮頸口,然後救命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好了,進產房吧。」
楊英捧著肚子艱難地走進產房,隔壁床上躺著一個產婦,正叉著腿生小孩。她看了一眼,床頭下面放著一個桶,女人的胯間張開大口,裡面黑乎乎的像是孩子的毛髮。
產房裡冷氣十足,這一眼只看得楊英直打哆嗦,瑟瑟抖抖的爬上冰冷的產床,再也不敢看別人了。
楊英睜著眼睛看著屋頂,忍受著那非人的疼痛。很快,來了個醫生不知道拿什麼東西戳了一下,她只感覺肚子裡的羊水嘩啦一下全流出了出來,而那非人的陣痛也消失了。頓時,楊英舒坦了。
楊英剛躺下沒多久,又進來一個產婦,三個大肚婆一字排開,你哼來我哼去。
確實如醫生所說,楊英沒勁了,她根本使不上力氣讓孩子出來。就在她想喊醫生時,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接著是響亮的嬰兒啼哭。
「女兒。」第一個產婦生了。
楊英心一抖,莫名的就有個不好的感覺,好像她肚子裡的兒子也會變成女兒。她有些煩躁,叫來一個醫生,有氣無力的說:「我沒力氣了。」
孩子是醫生用鉗子鉗出來的,知道孩子安全出來,太過虛弱的楊英昏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有醫生推她:「女兒,看看。」
女兒?怎麼可能是女兒?她從B超裡看過,當時醫生指著某處說是小雀雀,怎麼可能會是女兒?
她猛地睜開眼睛,不相信的看著醫生懷裡抱的孩子。孩子正在哭,兩條肥大腿間是明晃晃的女孩子象徵。
好像五雷轟頂,楊英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面對噩耗失去知覺。
魏漢民有兩個哥哥,都生了丫頭,老頭子老太婆便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楊英身上。魏漢民辦了一家紙箱廠,家庭條件比較富裕,對他這種人來說,生兒子不僅光宗耀祖,更是他的接班人。
知道楊英懷著的是兒子時,魏家老倆口高興的幾個晚上沒睡著覺,把她接回家伺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像供奉祖宗似地供著她。然而,老天似乎和他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又是個丫頭的消息傳到門口等候生產的人耳裡,魏家老兩口受不了這個打擊,悲歎一聲,一前一後的離開醫院。魏老頭剛站過的地方,放著一個大紅色的塑料袋子,袋子裡面裝著爆竹。
看過孫子後回家放爆竹。很快,爆竹被魏漢民扔進垃圾桶。
醫生說,有時候B超會出錯,錯把孩子的胳膊什麼的當成小雀雀。楊英醒來後,只能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第二天看到老倆口,豆大的淚珠子就落下來。
老頭子歎息一聲,望了胖胖的孫女一眼,負著雙手走了。老太婆摸摸楊英的手,再摸摸孫女的胖臉,說了聲真好玩,然後也走了。
楊英的心拔涼拔涼。
又過了一天楊英情緒好了一些,忽然想起和她一起生產的那兩個女人,便問魏漢民最後進去的那人生了什麼。
魏漢民哪有心思管別人,倒是隔壁床的產婦,她婆婆像個跑江湖的巫婆,就愛四處溜躂八卦,告訴她那人生了個兒子,不過很可憐,家裡好像沒什麼錢,只在醫院住了一天吵著鬧著要出院。沒辦法,醫院讓他們簽了保證書用被子裹著把人帶回家了。
楊英看著床頭的魚湯,心裡痛快了一些。
城中一個很舊的小區,外屋面裂開了一道道的縫隙從遠處看像蜘蛛網盤在牆頭。小區裡的水泥路有些年頭了,破舊不堪,路邊低矮的綠籬裡到處能見白色垃圾。
就在這樣的小區裡,8幢403這戶人家新添了個大胖小子。胖小子吃了睡睡醒了再吃很少聽見他哭,胖小子的媽媽睡在一旁,摸摸他胖乎乎的臉,一滴淚順著臉頰滑下落在兒子的鼻尖。
有了兒子還怕什麼?有了兒子就有希望走進余家的大門。可是……
「吱呀。」臥室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五十出頭的婦人端著一碗魚湯走進來。
產婦忙伸手擦淚,她動作雖快仍是被婦人看見了。她把魚湯往桌上一擺,有點心疼的說:「怎麼又哭了?」
產婦歎了一聲,坐起身喝魚湯。
婦人微歎,「有什麼好難過的?不過是從肚皮裡過一下,等余昌順接你們母子回余家,那時你笑都來不及。」
「媽……那畢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產婦的眼裡立刻潮濕。
「諾諾諾,幹什麼呀,你這是埋怨我了?媽還不是為了你好?要怪就怪你自己,什麼人不喜歡偏偏喜歡有婦之夫。麗秀啊,你要是生了女兒,這輩子就徹底完了,知道嗎?」老母親真是恨鐵不成鋼。
產婦咬著唇,伸手端起魚湯,她的手有些顫抖,奶白色的魚湯上微微蕩漾著波紋。她把碗舉到嘴邊喝了一口,一滴淚滑進湯裡。
母親說的沒錯,有了兒子就有了一切。當她知道自己懷的是女兒的那一刻,彷彿天塌了下來,她喜歡的男人已有個女兒,一心想要個兒子去爭奪家產,要是被他知道她懷的也是女兒,等待她的結局只有一個,死!
她那麼驕傲,那麼虛榮,那麼貪圖享受,未婚生子再被男人拋棄,在那個年代,她想不到還有什麼理由繼續活著。
她不想死,為了活著鋌而走險,做了一件超級大膽的事。事已經做了,已容不得她後悔她只能不顧一切的往前走,帶兒子堂堂正正的走進余家大門。 |